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那个想要标记A的O   两百斤道长 著   现代都市 弱攻   【HE】多情温柔万人迷忠犬A×口是心非寡情女王O   【排雷】双伪渣,真深情。部分剧情狗血。弱攻强受。   又名《二次火葬场》开篇就是火葬场之后!所以攻十分卑微!舔中王者!心理有点偏M的】   长文案:   洛璨,洛氏集团预备继承人,人称Omega捕网,是公学中最受Omega欢迎的Alpha,与其暧昧者数不胜数。   奈何世间一物降一物。   周思夏冷傲,寡言,视Alpha为危险物,偏偏又三番四次救下洛璨,两人分分合合,最终洛璨节节败退,彻底跪倒在他的石榴裤下,成了条守身如玉的好忠犬,照顾他,守护他,任劳任怨,绝对听话。   击碎情敌图谋,瓦解长辈反对,两人终于订婚。   眼看未来幸福可期,谁知一觉醒来,爱人远去,留言告诉他两人之间的爱情只是为了复仇组建的骗局。   “药物标记已经解除,你不会再身不由己地喜欢我,你自由了。”   周思夏平静地将一切和盘托出,挂电话时,视线已然模糊。   他想,是自己不配拥有幸福。   可是他不知道,这回轮到自己回去追他了…… 第1章 床尾的男人   一段口琴声在晨光熹微的房间内响起,纯净,悠扬,轻轻飘入周思夏的耳朵里。   一只白色细瘦的手从轻软的被子下伸出,按掉了床头的手机闹铃,随即收回到被子里。陷在蓬松枕头里的半张脸动了动,一只墨绿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睁开眼后的第一秒,周思夏习惯性地蹬了蹬腿,一种光滑而温暖的触感从足底传来,床尾的被子鼓动两下,一个男人从被窝里钻出来,白色的被子从他的肩头滑落,露出宽阔而赤luo的胸膛,而周思夏白嫩的脚正被他按着,贴在他的曲线优美的胸肌上。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把男人一部分半长的头发照成了带着金光的浅栗色,立体的五官呈现出一种油画般的光影效果。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像是融化在阳光下的蜜糖,目光成了实实切切的柔情“蜜”意。校内所有的Omega都有过那样的经历——只要被这双眼睛看上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去追随这份目光,好似嗜甜的昆虫被糖黏住一般,再也挣脱不了。   “早安,思夏。”男人语调温柔,又带着点似醒非醒的黏糊劲,边说边摩挲了一下周思夏的脚背,随后低头想要去吻一下。   然而就在他低头的那一刻,周思夏已经把脚从他怀中抽出,掀开被子跳下床,无视他一般地独自走进了浴室。   后者眼睛里的笑黯了黯,低头下床,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拾了起来。   十五分钟后,两人先后洗漱完,周思夏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而男人却只是穿了裤子,上半身仍旧片缕不存,从卧室往玄关处走。   男人拥有着Alpha特有的高大结实的身材,每走一步,双腿上鼓起的肌肉都会撑起熨烫笔挺的校服长裤,看上去像是只矫健的野兽在自己领地巡视,走到一米七的周思夏跟前,他的身影已然遮住了落在周思夏身上的所有光线。   然而这只野兽却又驯良无比,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汪在水里的蜂蜜,含着一点期盼,抿着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有点讨好卖乖的意味。他捧起一只玫瑰色的抑制手环,温柔地开了口:   “思夏,别忘了它。”   像是被这样的神情烫到一般,瞥了他一眼之后,周思夏立刻调转视线,同时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任由他给自己系上手环。   男人细致地扣上手环环扣,把手环上印有“Rose”字样的一部分转到手心那一面,然后微微抬眼看了看周思夏,发现他将目光投远了,便大着胆子俯下身,在手环上落下轻轻一吻。吻顺着手环向下,柔软的嘴唇轻蹭过周思夏的手背,一直蹭到指尖,贪婪而又小心翼翼地从这片温凉的皮肤上汲取着温暖。   周思夏被他吻得回过神,手指一动,捏住对方的下巴,眼神清浅冰冷:“干什么?”   男人已是单膝跪地的姿势,仰着脸恳求道:“思夏,你亲亲我,好不好?”   他的神情像个乞讨爱的小男孩,很有一点可怜相,周思夏却不为所动:“不好。”   “就亲一下,不用伸舌头,亲哪里都可以,咬我也行……”他迅速把两只手臂交叠在背后,互相握紧接近手肘的部位,这个姿势让他打开肩膀,将胸挺得更突出,像是献祭一般地把自己的躯体呈给周思夏。   但周思夏并不去看那带有诱惑性的躯体,而是用拇指按了一下男人弧度优美的下唇,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男人看到他墨绿色的眼睛幽如深潭,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还记得之前定好的规矩么?”   “……记得。”   “把规矩背给我听一遍。”   “如果我亲近了除你之外的Omega,那么在你消气之前,未经允许,我不能擅自触碰你。”男人的声音有点虚,背脊绷得很紧。   周思夏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墨绿色的瞳罩了一层寒霜:“规矩是用来惩罚你的,不是让你打擦边球撒娇的工具。设立规矩的时候,你就应该做好犯规时我不会爱抚亲吻你的准备。”   仿佛很害怕他冷淡的脸一般,男人着急地解释起来:“思夏,你知道……我现在还不能随意拒绝父亲安排的会面,但是我保证……”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周思夏抢先堵了回去:“是,因为你不是主动招惹人的一方,所以昨晚我允许你上床,但这并不代表我消气了。起床时的小动作,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现在还想做什么?”   周思夏秀气的眉宇笼起了一丝阴霾,收回手,把最后一点施舍的触碰也没收了:“洛璨,我讨厌得寸进尺。”   他说完,转身开门离开,把自己的背影和残影一并带离了洛璨的视线。   清晨的电梯什么人都没有,周思夏只花了十秒就从宿舍楼顶层来到了宿舍楼外。   不同于室内空调和加湿器自动营造的完美温度和湿度,室外的气候并不宜人。十月底的空气凉而干燥,他骑着自行车往教学楼赶,风划过他的面颊,掠过他的耳畔,他的耳朵尖微微泛红,鼻咽部凉得生疼,脑袋也随着疼痛而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因此他现在根本无法忽视心口处传来的隐痛。   那里有一柄看不见的小锥子,隔一秒就刺他一下,不是很痛,却像一张嘴不停地在重复:“我在痛!我在痛!你感觉得到吧?我在痛啊!”   酸涩的眼角干燥得涌不出丝毫泪花,他眨眨眼睛,无声地在心底问自己: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习惯了和复仇对象同塌而眠?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折磨对方的时候,自己的心也跟着感到痛苦? 第2章 罪有应得   周思夏偶尔会想,如果两年前前那个春天的下午,洛璨没有去劳沃德孤儿院,或许他们现在的生活就不会有交集,且各自光明一片。   他应当已经和妹妹林晚一起考进了心仪的大学,一起勤工俭学,为彻底搬出孤儿院,另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家而努力。   洛璨应当会和某一个财团的Omega千金或者Omega小少爷订婚,又或者还没确定订婚对象,继续做一个撩遍校内校外Omega的万人迷Alpha。   就算走在路上遇到洛璨,周思夏也应该会像躲避一切Alpha一样,在百米之外的距离转向,绕道而行。   就算日后周思夏因为工作或者别的原因见到了洛璨,也绝对是有事说事,说完掉头就走。   总之,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睡同一张床,相互之间抚摸亲吻,一方甚至还计划了结婚。   毕竟,除了一方是Alpha一方是Omega这点之外,他们从家世到性格习惯没有任何一点兼容性存在。   周思夏从记事起就在孤儿院长大,受够了被人轻薄调侃,所以格外洁身自好,生平最讨厌他人跟自己有肢体接触,自初中起就一直携带防狼喷雾和电击棒,曾经以一个月电倒三个专门对柔弱Omega动手动脚的小混混而闻名全校,从此再没人敢对他那张又美又煞的脸产生任何邪念,连林晚也被一并敬而远之了。   洛璨则完全相反,他是稳操医疗产业半壁江山的洛氏集团董事长的长子,众星捧月,喜好社交。像大部分的Alpha一样,他见到任何一个Omega都要拿甜言蜜语撩上一撩,搂搂抱抱也不会少,风流名声流传甚广。无论在校内还是校外,身边永远围着一大票人,靠他最近的永远是人群里最纤柔娇弱的那位,大多数情况下是Omega,有时也会是Beta女孩。   他们仿佛站在世界的两个极端,我不会看见你,你也不想看见我,相见不如不见。   可是没有如果。   林晚的心脏在那天深夜停止了跳动。   周思夏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晚上。   晴天忽然变色。   黑得像是一个巨大的窟窿。   风裹挟着雨,从这个窟窿里倾倒出来,浇在刚刚下车的他的脸上。   他弓着腰护着怀抱中的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里头装着他认为林晚住院应该能用到的日用品和衣服,还有一罐林晚平时爱吃却舍不得买的橘子罐头。   绕过等电梯的人群,他在楼梯间冲刺,汗水和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前,水顺着发梢涓涓细流般滑下,迷了他的眼,眼睛刺痛不已,涌出了泪。   他想着,晚晚一会儿手术结束肯定要昏睡一阵,决计看不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所以流泪也不要紧。倒是老院长年迈,办事不利落,自己万一去晚了,耽误照看晚晚就不好了。   所以他顾不得停下来用手擦一把脸上的水渍,马不停蹄地跑上楼。   迎接他的却是林晚的尸身。   尸身上的每个细节都还历历在目。   沾染着红色血迹的惨白脸庞,痛苦的神情,被黏稠血液凝成一绺一绺的头发,七八道被黑线缝合的创口,还没来得及包扎处理的破碎皮肤……   以及那混杂在浓郁的血腥气中、甜腻腻脂粉般的花香。   那花香闻得他心头一震,浑身上下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一根针往他心上钻了一个洞,让里面躁动的因子全部都渗了出来。   后来他在日复一日的追查中得知,那是洛璨的信息素气味。   而就在那夜之前的几天,林晚还告诉他,说自己有了喜欢的女孩子,想要去表白。   “等表白成功就介绍给哥认识!”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弯弯,像和煦春风中舒展的柳叶,双颊布满浅褐色雀斑的地方漾出一片粉红,明媚的笑容里带着一点暗恋中少女独有的羞涩。   当时周思夏秒切人设,从哥哥变成了父亲,要替自家的小姑娘掌掌眼,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旁敲侧击:“现在就跟我说说吧,她是Alpha?Beta?还是Omega?感情史如何?性格脾气好不好?”   “秘密。”林晚嘟起嘴巴拒不回答,两条麻花辫随着脑袋晃动跳了一跳。   “就说一样。”周思夏讨价还价地伸出一根食指。   “哥那么聪明,但凡我透露一丁点,哥肯定就能猜到是谁了,万一表白不成功,那我多丢人啊。”   少女心事终成谜,可那段话却成了指证洛璨是导致她死亡的罪魁祸首的有力证据。   想到林晚生前内心和肉体所遭受的煎熬,周思夏心里隐隐的痛立刻麻木得感觉不到了——一重更深刻的痛盖过了它,把它衬得微乎其微。   他想,洛璨是罪有应得。   【作者有话说:别怕,洛璨并不是导致妹妹死亡的原因。】 第3章 多刺的恋人   周思夏把自行车骑到教学楼下的时候,洛璨还趴在卧室的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做深呼吸,像是要把周思夏残留在枕上的淡淡的信息素气味深深吸进肺腑,来弥补他不能触碰对方的遗憾。   周思夏的信息素闻起来像一杯纯黑摩卡,醇厚,带着微酸与苦涩,洛璨第一次嗅到的时候就觉得很好闻,闻到心猿意马,找了个借口在对方颊上亲了一下。对方当时正在他怀中,猝不及防被吻,整个人都呆了一呆,一双绿色的眼睛瞪成了圆溜溜的猫眼,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微微颤抖起来,雪白的脸由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他微笑着将人放下,周思夏脚一落地,立刻顺势推了他一把,像一只灵巧的猫一样跳开,飞快地消失在了影影绰绰的树丛后面。   洛璨想到这里,唇角扬了扬,眉头却还蹙着,笑得十分苦涩。   是啊,最初思夏还不是现在这样的,他也不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   他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就在这张床上,他把崭新的玫瑰色抑制手环戴到了怀中思夏的手腕上,将那四个白色字母转到两人眼前:“这是特别为你定制的,我的小玫瑰。”   “谁知道你还拿玫瑰称呼过谁。”思夏语气不温不火,把手臂从他手中抽出,肩肘动时,连带着后背的蝴蝶骨振翅欲飞,磨蹭着他的胸口,心跳也为之加速。   他顺势将手往下探,搂住思夏细细的腰肢,故意把嘴唇贴近对方耳朵后敏感的皮肤,笑着回答道:“哪里还有比你刺更多的Omega呢?”   他体质特殊,被药剂抑制过后,信息素浓度水平比相同条件下的一般人要高,说话间,甜腻的花香随着灼热气息一道拂过思夏后颈的腺体上,后者果然立刻缩起了脖子,随即反应灵敏地一翻身,骑坐到他的小腹上,且不甘示弱似的将他的两只手按在枕头两边,像一只扑住猎物的小豹子。   绿色的眼睛里透着冰冷无机质的光芒,他慢慢俯下身,一瞬不瞬地盯着洛璨的眼睛,清澈的少年音里带着浓重的不屑:“我才不信。你该不会以为我今天成年了,制造点小浪漫,哄骗我两句,就能对我干什么猥琐的事情吧?”   刚满十八岁的思夏身量仍旧如在抽条的少年一般,力气也远输于比他大两岁的洛璨,洛璨宽松的丝质家居服套在他身上大得根本不像一件衣服,布料垂坠,勾勒出他纤细单薄的身体,下摆正好掩住腿根,看得洛璨生不出任何抵抗的想法,只笑着回答道:“怎么会呢?我说过,只要我戴着手环,我就会记得不弄痛你。”   他说着,偏过脸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腕,那里戴着一只半透明的浅蓝色抑制手环:“不信的话,你仔细看看它。”   纤细的手指不肯松懈半分,绿色的眼睛将信将疑地慢慢转向那只浅蓝色手环,一点点凑近细看,然后眼神凝滞了一下。   洛璨确信他看到了——手环内部流动缓慢的药液底下,贴着皮肤的那一面赫然多了一朵紫色的紫阳花。   “确实,玫瑰随处可见,可说我像紫阳花的,就只有你。”洛璨微微抬起头,缩短了与他之间的距离,虽然嘴唇未触,气息却已纠缠在了一起。   思夏的目光移开了,眨了眨眼后,重新与他对视:“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像紫阳花吗?”   洛璨摇头:“不知道。不过,紫阳花的花语是希望、忠贞和美满,这点我还挺钟意的。”   闻言,思夏微微抿了抿嘴,眼神依旧冰冷。但他的眼皮稍微耷了那么一点,眼睛向下看着洛璨的唇,神态就变得像一只媚人的猫那般慵懒柔软。   下一秒,他就叼住洛璨的唇与之厮磨,吻着吻着整个人都趴到了洛璨身上,将这个吻演绎得越发深入缠绵,微凉的舌尖像一条活泼的鱼,尾巴一扫一扫地洛璨的口中游动,淡淡的Omega信息素随着体液被口腔黏膜吸收,鱼尾巴每一下都扫到了洛璨的心尖上,开启了他体内种种的化学反应,酥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   于是洛璨闭上眼睛,愉悦地回应起对方的撩拨,并且越吻越热情,吻到两只手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要挣开那根本算不上是桎梏的桎梏,结果却被思夏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舌尖。一睁眼,对方已经翻身坐到了床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向后一扔,扔到了他脸上。   洛璨轻轻一嗅,浓浓的花香里透着浅淡的摩卡味道,像是在种满了风信子和百合的花园里悠闲地喝下午茶——这是被他深吻标记后的思夏留下的气息,充满了少年恋情特有的梦幻的味道,迷人而甜美。   隔着衣服,是思夏模糊的声音,冷傲中带着一丝失去了说服力的疏远感:“走吧,我是不会让你留下来过夜的。”   洛璨闭了闭眼睛,一阵甜蜜的心酸涌上心头。   要是那时候就察觉到自己爱上他,能够作出只要他一个的觉悟的话,两人的恋情应该就真能像紫阳花的寓意那般美好了吧。   【作者有话说:改完大部分章节后,会在评论区告知修改进度的。】 第4章 被标记的A   “我们再来看一下第二题,设函数f(x)在负无穷到正无穷上具有二阶导数,并且……”   初等部三年级A班的讲台上,长着一张国字脸的中年男教师正在认真授课,语调抑扬顿挫,嗓门亮如洪钟,对洛璨而言却好似一首没有没有旋律的乐曲,干巴巴地在教室里回荡。   现在正在上的是上午的第三节 课。因为没什么食欲,早餐他只喝了一杯牛奶,从第一节课下课开始便有些饿,隐藏在心底的那份不安趁虚而入,随着时间推移,两者一齐将他的精神力蚕食殆尽,将他的灵魂一节节抽离他的身体。   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头,不断地加重,他的思绪开始分散混乱,握笔的手经常莫名地停下,忘记下一个字该写什么,又或是耳边时不时冒出那句话——“我讨厌得寸进尺。”   他只好一会儿咬住后臼齿,一会儿咬住自己的舌尖,通过这种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迫使自己暂且忘掉心口的不适。   然而没有用。   一次次提醒自己忘记,等同于让自己一遍遍想起。   越想心头越沉,越想越不能集中精神听课。到后来,听课反倒成了他为减轻痛苦,分散注意力的一种手段。   恍惚中,讲台上男老师的声音近了:“洛璨同学,洛璨同学?”   他转过头,对方的国字脸离他只有一尺之遥,正在细细打量他:“你脸色很差,嘴唇好像还破了,不舒服的话请假去校医院看看吧。”   舌尖的痛突然间变得极为鲜明,洛璨品尝出一丝淡淡的腥味,勉力挤出一丝风轻云淡的微笑,同时不着痕迹地抿掉了渗到唇上的血:“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有点上火,我去洗手间自己处理一下就行。”   获得老师许可后,他把手伸到桌肚里,摸出纸巾的同时偷偷藏了半包烟到口袋里。   出了教室门,他右转走了几步,进了厕所隔壁的吸烟室。   吸烟室空荡荡的,他进入后反手上了锁,把校服外套挂在墙角的衣帽架上,随即走到另一边墙的烟灰缸前,从口袋里拿出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洛璨没有烟瘾,只有心情不稳定的时候才会抽,然而最近几个月他抽得尤其多。   不抽不行,不抽就熬不过那些见不着思夏的时刻。   烟就好像是一剂特效药,只消一口,那冰凉的薄荷味便会充满整个口腔、鼻腔,不过弹指一瞬又冲上脑门,把他纷乱的思绪一下给扯回到一条齐整的线上。   他的心不乱了,不烦了,只是冷,像是凉水注射进血管,逐渐蔓延全身。   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在吸烟室的灯光下透着一点蓝。隔着烟雾,他好像能一眼望见长廊另一端教室里坐着的周思夏。   他真想现在就走过去看看对方。   触碰不到,走近看看也好。   可是不行。   他所就读的诺雅公学,学生家长大半都非富即贵,为防发生某些难堪的事,公学的预备部和初等部都是按ABO属性划分班级,教室也按照ABO顺序排,学生们不被允许串班撩闲,且教师办公室就在楼层中间位置,十几双眼睛牢牢盯着,他也过不去。   现在也不是二年级,他和思夏退出了学生会,没办法把校务工作当成相见的借口。   几番吞吐后,烟便已燃尽,烟雾被净化器转换成干干净净的空气,思夏消失了,眼前只余两指间一枚沾了血的烟蒂。   他把烟蒂戳进白沙里,掏出手机点划了一会儿,随后穿上外套,若无其事地走到厕所去洗脸洗手。   离下课还有三分钟的时候,周思夏瞥见桌肚里的手机屏亮了起来,他悄悄将手机抽出来看了一眼。   洛璨发来信息,约他中午在学生餐厅二楼预定好的位置见一面。   他知道洛璨是在渴求他的信息素抚慰。   而且对方渴求的程度是史无前例的高——类似的短信他不是第一次收到,但大多是下午发来的;选择的地点也几乎全是封闭的房间或僻静的场所,因为不能搞得大张旗鼓引起洛璨父亲的注意。   如同每一个被Alpha标记后的Omega一样,若是标记自己的Alpha一直不在身边,或者在身边但不愿意进行信息素抚慰,Omega就会感到身体不适。抚慰可以是直接将柔和的信息素释放在空气中让对方嗅到,也可以通过给予对方体液来达成。   他们之间刚好相反。   他在几个月前制作出了可以标记Alpha的药物,成功施加在了洛璨身上;而洛璨现在却连触碰他都要经过他的允许,即便他允许对方对自己进行标记,对方又怎会舍得不给他抚慰?   下课铃响起。   周思夏解锁了手机,目光掠过短信的每一个字眼和标点符号,手指在键盘边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任由屏幕自动暗下,将手机推回了桌肚里。   【作者有话说:别看他们现在虐得一笔,到后面也会甜得一笔的。】 第5章 感同身受   A班今天上午第四节 排是公共课,与B1班、B2班同上,地点在另一栋楼的阶梯教室。   洛璨作为班长,把出勤人数报给任课老师后,便找了个角落坐下,一门心思地盯着手机。   手机屏幕明明灭灭,信息发送人却始终不是他期盼的那位,一会儿是助手跟他确定公司会议时间,一会儿是圈子里朋友的订婚宴邀请,一会儿是公司大客户的生日提醒。   洛璨一一对他们做了回复,每一次退出对话界面后都会瞟一眼思夏的头像,然后心想道:   他应该是还没有看到信息吧。   可能课间的时候在做作业没有注意。现在又是上课时间,他肯定认认真真在听课。   等到下课,他去餐厅的路上一定会看到的。   这些字句在他的脑海里一直一直轮回,直至下课铃响起。   洛璨把书和平板电脑收回到包里,眼睛仍黏在漆黑一片的手机屏幕上。   光滑的屏幕上映照出一张保持着镇静的脸。   直到手机再次亮起的那一刻,这张镇静的脸才消失,屏幕之外洛璨的眼睛却也跟着亮了起来。   屏幕上是不能再短的一句话:   “【Z】:哦。”   “洛璨,要不要一起去餐厅……”身后有人叫他。   “抱歉,下次吧!”他回头粲然一笑,也没看清到底是谁在邀请他,随即扭头就走,在修长双腿的加持下,三步两步就出了教室。   穿过人群找到自己的车,一路疾驰到学校餐厅,行云流水地停车下车锁车,洛璨乘电梯直达二楼,被服务员引至预定座位后,他顾不上脱外套,先拿起菜单,按照思夏的口味点了几道菜,又要了一壶金桔茶,方才坐定整理仪容。   餐厅二楼的预定座位和普通座位不同,处在有分隔的半封闭区域,环境布置以及提供的饮食、服务也比一楼要高档得多。三楼则比二楼更甚,全是包间,食物也都是米其林级别的。   只是他不能约三楼。   因为那里几乎全是Alpha,他怕自己的宝贝暴露在那些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眼睛底下。他还怕自己的宝贝舍弃自己,主动去亲近其他的Alpha。   思夏真的用那种方式气过他。   那时他因为将不多的空闲时间匀了一部分出来见思夏,自然而然减少了和其他人的接触时间。他担心父亲起疑,阻止他和思夏来往,所以当父亲要求他与一位富家千金多多来往加深交情的时候,他便极力把戏做好,满足了对方的诸多要求和愿望。又因为他本就花名在外,所以理所当然感觉没必要向思夏解释。   结果第二天他在打篮球的时候,就看到思夏坐在旁边的观众席上给别的Alpha递水,还跟对方有说有笑。   思夏是铁打的冰山脸,笑容百年难遇一回,有也是浅浅一抿嘴,或者干脆是似笑非笑,配上那一双冷冰冰的绿眼睛,笑意就变得锐利而魅惑,充满了诱人的危险感。   可是他那天笑得格外甜,眼角眉梢都是柔情,阳光下一张脸白得发亮,绿色的眼睛像一闪一闪的宝石,嘴角的弧度也好看,还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   那景象太过刺眼,烙得洛璨视网膜发疼,当即就烦躁得快要窒息。   仅存的一点理智驱使他立刻离场,走到僻静的地方边抽烟边给思夏打电话,问他和那个Alpha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隔着电话,他清楚地听见思夏冷笑一声。   ——像是行刑前装子弹的声音。   “那是我关系很好的学姐的弟弟,他讲话跟他姐姐一样风趣幽默,我就是不由自主想对他笑,有什么问题?”   “他哪里风趣幽默?”那个Alpha他认识,根本就是个一板一眼的家伙!   “我就是笑了怎么着?我还没搂他抱他亲他,跟他一起吃饭,送他礼物呢!”思夏的语声一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突然又骤然冷下来,“你又不是真心喜欢我,凭什么对我管头管脚?我欠你钱了?”   一连串的话子弹般穿透他的四肢,令他当即委顿在地,反驳得毫无气势:“我哪里不是……”   思夏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把枪直接顶上了他的额头:“呵,你我心知肚明,对你而言,我不过是个漂亮的新鲜玩意儿,跟那些迷恋你的温驯小情儿有那么点不一样罢了。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和别人玩儿,我可以当做不知道,但你非要玩到我面前,还要我对你保持忠贞不能靠近别人?真当自己养了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禁脔?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骂完之后思夏就挂了电话。   洛璨被当场射杀,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烟往后烧烫到了手指,他才回过神,拨电话过去想要解释,结果发觉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拉黑了。   他想在学生会开例会的时候跟思夏见一面,然而对方请事假去校立研究所帮忙了。   租来当作幽会地点的空宿舍,对方也再未踏足。   他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校立研究所附近守人,晚上八点的时候开来一辆车,副驾上跳下来一个周思夏,主驾上跳下来一个扎着短辫,嘴里有颗虎牙的Beta男生。   男生一看到他就用身体护着思夏,把两个人隔开,皱着眉头对他道:“你干什么?”   他咽了口唾沫,站直身体,哑着嗓子对眼前人说道:“我找思夏。”   “Alpha不是了不起么,不是大把人排着队要跟你约会么?欲求不满去找别人啊,别来缠思思。”男生眼神不善。   迎面一缸子醋不由分说给他灌下肚,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挡着道不肯退,和他们僵持着。   片刻思夏终于发了话,让那男生回车上,拧着眉听他讲了许多挽留的话。   可能是因为看到他红了的眼圈,思夏总算愿意恢复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至今记得思夏那晚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时候语气放得比平时要软,却依旧透着冷:“你知道的,我浑身都是刺,你拼命拽我让我痛,我也会扎得你鲜血淋漓,要你与我感同身受。”   心上的刺在那晚被拔除了,却留下了一处丑陋的旧伤,每逢凄风苦雨至,便要疼上一疼。   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菜肴一道道上齐了,周思夏仍没有出现。   服务员应洛璨的要求给所有菜品加了餐盖,然后离开了。   周围隔间也逐个空了。   玻璃茶壶空着的上半部凝满了大颗大颗的水珠,极慢极慢地滴落回茶里。   洛璨依然正襟危坐地等着,一副饶有耐心的模样,实际上手心里已经刻了八道深深的月牙印。   “笃、笃、笃。”   隔间木板被叩响,他像是听到摇铃声的巴普洛夫的狗,立刻转头站起身。   ——“璨,你是在等周思夏么?”   【作者有话说:洛璨:(孤独地摇尾巴)汪。】 第6章 宿怨   隔间外站着的是他曾经交陪过的富家千金之一——杜依曼。   杜家的产业涉及到医疗器械生产,跟洛家关系密切,所以两人互相之间也一直都有来往,虽然早已不亲密,但依旧熟络非常。   “璨,你是在等周思夏么?”对方一点不客气地走到隔间里,在他对面坐下,裙摆摇曳间,一阵阵浆果味道的甜香就飘进了洛璨的鼻子里。   然而她的信息素并没有给洛璨带来多大的触动。   非要说有的话,可能是厌恶吧。   不想沾染到任何一点。   他的眉毛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尽量用平和的声音朝对方说道:“我记得我对你说过,除非有重要到非要见面说不可的事,否则不要在学校相见。”   杜依曼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捏在手里晃了晃,然后轻抿了一口,露出一个温润润的笑来:“我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才来找你的呀。”   她眸中甜甜的微光是很具迷惑性的,曾一度让洛璨认为她是一个天真柔软的女孩子,但在见识过她如何施用手段伤人之后,那种眼神对他就彻底失效了。   “那请你现在先离开,然后跟我另约时间。现在我约了人,恕不奉陪。”洛璨仍站着,伸手示意她尽快离开。   “可惜啊,你约的人好像并不愿意来。”杜依曼微微低头,如泻的黑色长发从肩头滑到胸前,又扇动起一阵香风。她掀开手边的某个餐盖看了看内中的食物,笑意更深了,“再等下去,下午的课可要开始了。”   洛璨不理她,按铃叫来服务员,让对方把桌子上的菜品搬到斜对面的空座位上去:“茶就不要了,重新泡一壶送到那边桌子上,这碟菜也撤了重新上。”   他转头看向杜依曼,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标准敷衍笑:“那我失陪了。”   说完,他往电梯方向走去,站在那附近能让他心理上感到和思夏的碰面会提前;同时他也想趁机拉开与杜依曼之间的距离,这儿人再少,也算是开放式的公共场合,杜依曼总不好太逾矩。   然而,那股浆果气味一直跟随在他身后,始终没有离开,还伴随着杜依曼细细软软的声音:   “看来他真是拿药物控制了你,剂量下得还不少。”   洛璨瞬间停下脚步,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最好少说两句,因为我一句也不想听。”   杜依曼却故意唱反调:“恼羞成怒了?可是听到药物控制这四个字,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是认定我信口雌黄?还是觉得他是爱你才这么做的,所以无所谓?”   她不但越说越多,边说还边挪腾着脚步从他身后走到他面前,仿佛蜘蛛结网,围着他,缠绕他。   洛璨脸上微笑仍存,琥珀色的眼睛却不含任何感情:“我们之间只能谈家族事业上的利益,至于我的私事,你无权置喙,也无权评点。”   杜依曼依旧是笑,笑得不慌不忙、胜券在握:“你要是真的认为这跟我们两家之间的利益没有瓜葛,又何必向伯父隐瞒你们之间的事。”   语尾一勾,恰恰勾到洛璨心上最脆弱的部位,顿时就有血从内里渗出。   像困兽被晃动的鞭影激怒,他忍无可忍,终于懒得掩藏面上的愠怒,背对着餐厅内的人向她投去了锐利的目光:“杜依曼,你别忘了,我手上还有你杀我未遂的证据,如果你不想彻底毁掉两家关系的话,最好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去年高等部和初等部联合举办了交流会,在初等部学生会成员集体上台向学长们致意的环节中,一盏五公斤重舞台灯于众目睽睽之下从高处坠落,灯上的透镜碎片飞溅一地,舞台地板也被砸断了两块。   洛璨原本就站在那盏灯底下,如果不是思夏眼明手快朝他狠狠一撞,后果可想而知。   如此惊险的一幕发生在初等部最受欢迎的Alpha身上,表演厅自然是一片混乱。尖叫声中,洛璨和周思夏被送进了急救车,学生会其余人忙着指挥保安维持秩序,处理现场,叫来医护人员为事发附近的人做检查,以至于事后众人回过神对事件进行调查时,线索已消失大半,又因监控记录未查出问题,学校便找了个安抚人心的借口,将此事压了下去。   谁知一段时日后,洛璨收到了一份邮件,附件的视频将事件发生前一晚监控“未摄到”的部分原原本本记录了下来。   就是那晚,他向杜依曼摊牌,对她约定“校内勿见”。   陈年旧怨被揭开,杜依曼的笑意果然僵在了脸上,她握了握拳,软糯的声音里出现了一点不稳定的颤音:“……你至今都坚定不移地认为我要杀你?那视频来源何处,有没有经过处理,这些你完全不曾考虑过,是不是?”   “视频只传到我手上,说明对方已经为你留了余地,事后对方也确实没有再找过你的麻烦。至于视频本身,我当然找专人做过技术鉴定,可是结果令我很失望。”   如同希腊美少年雕塑般线条完美的脸孔,因为浮现出愠怒与嫌恶的表情而变得令杜依曼望而却步。   “你指示人对灯和监控做手脚是事实,目标不是我,便是站得离我最近的思夏,你希望我相信前者还是后者?”   言尽于此,他后退一步,决心不再与她继续纠缠。   这一举动似乎刺激到了杜依曼,她的目光瞬间变得晦暗,眉间落满阴影,两只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突然一把抓住了洛璨的手臂:“他什么也给不了你——钱、权,甚至你自以为存在的爱……选择他你会后悔的,你会遍体鳞伤、头破血流,你不明白吗?好,你不相信我的话,那我带你去实验室……”   洛璨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慌乱中蹙着眉头低声道:“你放手!”   离两人几步之遥的电梯发出了“叮”的声音,周思夏踏进二楼大厅,目光向四周一扫,就扫到正在拉拉扯扯的两人。   洛璨有所感应地转过头。   与他四目相对。   绿色的眼眸被餐厅明亮的灯光照得亮晶晶的,好像马上就要落下一滴翡翠色的泪。   这滴不存在的泪,随着对方眼睛眨动,莹莹地闪了闪,顷刻间就把洛璨的心砸出一声巨响——像那盏舞台灯陷入地板一样,一下子深深嵌在他心尖上。   【作者有话说:准备踩油门搞事情了,做好准备。】 第7章 异色瞳   一秒之后,周思夏像是一个进错楼层的人一般,收回淡淡的目光,无情无绪地转身按下墙上的按钮。   电梯还没走,门一按就开,他直接跨进轿厢。   洛璨身上极其浅淡的花香转瞬间变得浓郁、锐利、霸道,身为Omega的杜依曼当即腿一软跪坐在地,两只手也被迫松开,眼睁睁看着对方抽身而去。   她懵得连哭都忘了,嫣红的唇不由自主地翕动着,好似要说什么,却如雨中的娇嫩植物一般,簌簌抖着,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以往的洛璨是那么温柔体贴,不像大部分Alpha那样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不可一世的倨傲,讲话和风细雨,见她皱皱眉都能哄上半天。   就连那晚他说不想再跟她在公学里见面,都是提前订了包房,为她斟了茶,叫了一桌子菜留给她,从头到尾没给她看脸色,没说过一句客观意义上的重话。   可刚才他见她跌倒,连片刻的迟疑和不忍都没有,仿佛只是甩掉了一团经年的垃圾。   嘴唇连带身体抖了片刻,她终是出声哭了起来。   洛璨根本无暇关心她的姿态,两步跨到电梯门前,电梯门已拢成了一道细线,思夏的脸就那样消失在他的视界里。   他疯了一般反复按下行的按钮,然而电梯已经开始运行。等他咚咚咚踩着楼梯到餐厅一楼,已经遍寻不得思夏的身影了。   餐厅外开始下雨了,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耳边唯余淅沥的雨声,眼前一片模糊的灰白色。   整个世界忽然就变得虚幻,缥缈,只有心口的疼和背后的冷汗是真实的。   他茫然无措地看着天与地,脚步踟蹰,不知何去何从。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震,才把他拉回了真实世界。   小跑着上了车,他边往教学楼方向开,边拨通了思夏的电话,然而响了三声就被挂了,再打对方依旧是拒接。   他一直打一直打,打到上课;又在课间一直打一直打,打到上第二节 课。   有时候思夏完全不接,有时候会直接掐掉,总之永远打不通,却又没有彻底拖黑他。   所以他就像彰显诚意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拨那个号码,一边拨一边抽烟。   半包烟变四分之一包烟的时候,他还是没打通,不过收到了一条信息:   “【Z】:22:00。”   于是,晚上十点,他乘电梯准时来到宿舍楼顶层。   公学的宿舍全是单人套房,厅和厨卫兼备,宿舍楼跟一般住宅楼差不多,不过因为能入校的学生有限,所以楼层建得不高。即便如此,楼里也住不满人,住最顶层的更是屈指可数。   二年级的时候,洛璨用学生会的名义在顶层租了一间宿舍,方便他们临时开会用。直到有一回,他让周思夏在这里休息了一晚之后,这里便成了两人密会的场所,久而久之,他们便习惯于直接发给对方一个时间,意思就是在那个时间点两人到这里见面。   后来他们关系越发亲密,他就常常来。思夏成人之后,他也开始留下过夜,但并不是天天都如此,有时候是为了避嫌,有时候则是因为两人还有各自的事要做。   忐忑地开门进屋,他发现思夏正穿着白色的棉质睡衣,坐在餐桌边噼里啪啦地在笔记本上敲字,两只脚踩在椅子上,下巴抵在膝盖间,人缩成了玉雪可爱的小小一团,躲在显示屏后面,只有声音是冷冷的:“原地站着,不准说话。”   洛璨听话地闭上了嘴,压住了自己想要解释的欲望,静静地听他敲打键盘的声音。   约莫五分钟后,周思夏将电脑合上,完整的一张脸露了出来,抬起的眸子却是一金一绿两种色泽。   餐厅顶灯白得发青的光线笼着他全身,包括双目。洛璨看得清清楚楚,心头不由得一跳。   绿色的左眼幽如寒潭,静影成壁。   金色的右眼光华流转,珠旋玉碎。   异色双瞳,妖冶无比。   那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next:妖冶美人花式蹂躏攻。攻被玩得又痛又开心。】 第8章 惩罚(上)   周思夏从小就知道,周围人爱看他这双眼睛。   不止一人说过他的眼睛像宝石,像水晶,美得与众不同,世所罕有。   可他不是艺术馆里的稀世珍宝,让人们慕名而来,愿意为其支付昂贵的门票,只为带着观赏的心情远远看一眼。   他甚至不是印度圣树枝头浸沐自然雨露的金色花,被人怀着虔敬与热爱去采撷。   他只是陷落在阴暗角落的一颗金珠,没有温暖的阳光照耀,没有牢固的防弹玻璃箱保护,任何一双污浊的手都可以探向他,有机会将他占为己有。   所以,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就将这份美丽锁死在无边的黑暗里,不让任何人窥见它。   直到洛璨留下来过夜的那天,他才将这个秘密展露出来:一方面是因为睡觉时不得不摘下隐形,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获得对方更多的爱慕。   如预料中的那样,他看到了对方痴迷的眼神——就像现在这样,眼睛里储满了湿漉漉的热望,分明是一步也没有迈出,却已用目光吻上了他的眼睫。   淡色的薄唇抿了抿,周思夏含了个似有若无的笑,凉着声问道:“今天跟杜小姐聊得愉快么?”   一泼冷水直接浇到洛璨心里,他咬着唇,用力地摇头,似乎很急切地想要澄清。   “呵。”周思夏闭了闭眼睛,似乎很疲惫,再睁眼时,双瞳被睫毛投下的阴影掩映着,光华黯淡了些许,“陈词滥调我不想听,你只有一句话的机会。”   他说着,从椅子上下来,直视着洛璨的眼睛,一步步走到对方面前。   一米七的个子,在一米八五往上的洛璨面前根本是进不到平视视线的高度,可是就在他双脚落地那一刻,洛璨已经单膝跪下,让他能够居高临下地用冰冷的眼神冻住自己的身躯。   洛璨情愿对方这样做——他实在是被中午思夏流露出的眼神给刺痛了。   那充满了淡漠与悲伤的眼神,比冷冽的眼神更可怕,堪比大型核爆。   他品尝过醋意带来的苦涩,品尝过将人烧成灰烬的嫉恨,每一种都让他痛苦得连气都快要喘不少,但他还只是“品尝”——次数屈指可数,思夏却三不五时就要面对这些,从最初在一起开始,直到现在。   相比之下,他今天所受的一切又怎能算得上是折磨?   他仰着头,看着思夏漂亮的眼睛,低柔的嗓音略带沙哑,将他内心所有的独白浓缩成的一句话吐露出来:   “让我痛……让我跟你一样痛。”   他看到思夏将细瘦的手朝他伸了过来,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好。”   在周思夏的发号施令下,洛璨顺从地除去身上的衣物,背靠软枕,重心往后,被两副手铐禁锢在卧室床头。   立柜上的台灯被拧得很暗,昏黄的光将洛璨胸腹肌肉的轮廓照出一种油画般的效果,浅淡的花香散在潮湿的空气里,温柔得一如洛璨看着思夏的目光。   思夏就坐在洛璨张得很开的大腿间,将自己手上的手环解下,然后将之抛到立柜上。   摩卡的香气一下就变得馥郁起来,却并不是柔和恬静,抚慰人心的,而是有些冷冽,这让被标记的洛璨一下子感受到了无力,后背微微出了冷汗。   紧接着,思夏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一只纯蓝色的棉质眼罩,出手极快地给洛璨遮上眼睛。   黑暗占据视界的同时,洛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咬住了下唇。   他从小就很怕黑,怕到必须开着宿舍里所有的灯才能安眠。最初和思夏一起在这儿过夜的那晚,他羞于向对方提这件事,硬着头皮、扛着困倦躺了很久都睡不着。他能闻到思夏身上的香味,能听到思夏轻缓的呼吸声,一切都告诉他周围是安全的、洁净的,他不是独自一人,他伸出的手绝不会触碰到粗糙的水泥墙面、生了湿滑青苔的水泥地面,他不会听见臭虫的昂首阔步,老鼠的窸窣乱窜……可是他还是怕。   黑暗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它能抹除一切,唤醒人记忆里的恐惧,它让一切虚假变得真实,让一切真实变得扭曲。   思夏睡觉轻,身边人呼吸声稍微粗一点都能令其惊醒,因此对于他睡不着悄悄翻身的举动感到十分不耐,转过身把人紧紧搂住,顺势咬了一口他宽阔的肩:“不准再乱动。”   后来他竟也适应了,迷迷糊糊地在思夏怀里陷入沉睡。   再后来,不需要思夏抱他,只要身体和对方有所接触,他就能在黑暗中安然入睡。   可是现在不同。   思夏是来惩罚他的,接下去很有可能根本不会触碰他,即使是触碰,也决计不会是拥抱和抚摸。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侧脸忽然有温热的吐息拂上,语调又轻又柔,嗓音低低的,像淅沥的雨丝挠在耳蜗深处:   “你现在,还在易感期吗?”   “……在。”   洛璨话音刚落,左手上就有了细微的触感——是思夏正在解他的抑制手环!   【作者有话说:有什么东西一下啵儿起了。】 第9章 责问   易感期的Alpha和发情期的Omega一样,激素水平骤变,体内的信息素浓度提升,需要通过交配来平衡,此时他们的信息素具有强迫Omega止步原地,立时发情的能力。   而手环内部的药物不但能限制人信息素的散逸程度,也能抑制他们的冲动,令他们安全度过发情期,不至于在没有交配对象的情况下感到煎熬。   ——这些是七八年前洛璨就知道的常识了,然而他对此越是心知肚明,就越是对当下周思夏的所作所为感到困惑。   视线遮蔽使他身上所有的感受都被放大数倍,困惑到了极致,滋生出人对未知的种种恐惧,像某种冰凉黏腻的爬虫,顺着他冷汗涔涔的脊背向上爬行。   挂着手铐的左手臂开始极力闪躲,他张口,听见自己声音都在发颤:“不要拿走……思夏,你做什么都可以,但别把手环拿走……”   面对他的请求,思夏眉毛都没抬一下,反而腾出一只手在他结实修长的大腿上拍了一记,动静不输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再乱动我现在就离开,然后叫几个小报记者来,他们一定很愿意给你写个专刊。”   悦耳的少年音呈现出来的是大写的冷酷无情。   洛璨晃动的手臂立马松弛下来,他张开嘴想要解释什么,却只支吾出了几个连不成完整词句的音节,仿佛是个无从说起的模样。   他不怕小报记者编排关于他的秘闻,一笔公关费用,他不是出不起。   他怕的是思夏离开他。   见他停止动弹,周思夏冷哼一声,顺利将那只系得很紧的手环解开了,然而他并没有把手环扔了,而是让它继续紧贴着洛璨蜜色的皮肤,从手臂挪到胸口,又从胸口缓缓下移。   “思夏……”洛璨感觉到不对劲,不由得出声喊道。   手环又慢慢被挪到洛璨的小腹上,对方没有理睬他。   “思夏……”洛璨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整个身躯都绷紧了。   思夏并不理会,一只手扒开他的内裤,然后将手环调整了松紧度,扣住了他还软着的性器。   柱身蹭过对方的指尖,密密麻麻的末梢神经收到的信号被放大百倍,顺着被思夏刻意释放的温柔信息素一起,让性器渐渐挺翘起来。   洛璨略略有些明白对方要怎么做了,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等待着对方进行下一步动作。他感觉到思夏欺身过来,盈盈的摩卡香气环绕着他,几乎让他产生了一种甜蜜的错觉。   思夏凑过去与他耳语,声音带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轻柔:“还记得我们被人关在教学楼储藏室的那晚吗?那时候储藏室被断了电,你处在易感期,手环里的药液又渗漏得干净,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铐住你的双手……你现在的感受,是不是和那时有一点像?”   他当然记得。   那是他在公学中唯一一次把自己易感时期的模样“暴露”给人看。   他解开衣服靠在冰凉的墙面上,迫使自己冷静,然而恐惧和信息素交织在一起,就像烈火中添了把干柴,要将他挫骨扬灰。   而唯一能熄灭火的水,唯一能使他冷静的药就在他身边。   冷淡的摩卡香气撩动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他想要那香气。   这样的念头野蛮生长着,让他不能自己。   胸上的皮肉传来了痛感,将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这样都能走神?”   话音未落,拧痛他的手撤走了,换成了什么湿软的东西擦过乳首,虽如蜻蜓点水,又似跗骨之蛆,体液中的信息素迅速被皮肤吸收,直冲他的大脑。   下体立时就硬了许多,对方的蹭弄已经无法满足他,他抬起腰,主动将胯部往柔嫩的大腿上贴。   湿漉漉的触感让思夏低下头。   那根肉柱肉眼可见地变粗了,龟头因为湿润的缘故显得特别红,蹭得他的大腿上沾满了前列腺液,甜腻的花香混合着淡谈的咸腥,刺激着身为Omega的他的视觉和嗅觉。   ……   他不动声色地将立柜上的手环拾回来重新戴上,神智才恢复清明,伸手按住洛璨的腹股沟,将那不老实的胯给摁了回去,顺便放开对方的身躯,坐到洛璨的一边的腿上。   “你怎么被舔一下就硬了?对别人也这样吗?”   洛璨混乱地摇头,低沉的声音因为嘶哑而略显无力:“没……我没让别人舔过我……”   “真的吗?”思夏伸出一只脚,用脚趾揉了揉他的囊袋,“不是又在骗我吧?”洛璨被揉得发出一声似苦闷又似抽泣的呻吟,身体微颤了颤,轻声回答道:“没骗你……我从来都……”   “你是想说,你从来都没骗过我?”   “是。”洛璨轻轻的,语气却虔诚而坚定。   “是嘛。可这和我知道的事实不太一样。”周思夏停下揉弄,把脚抬起,不轻不重地踩到了对方胯上,“那夜你把我的两只手腕握得青紫,还咬破了我的肩膀,为了不让人察觉出异样,我离开后做的第一件是救赎用热水将手腕上指痕状的淤血冲散。一个月后淤血方才散尽,我紧接着就添了新伤,舞台灯的碎片扎到我腿上,深蓝色的校裤都被染紫了。那天你拉着我的手,信誓旦旦保证以后不再让我疼,你可还记得?” 第10章 惩罚(下)   “那天你拉着我的手,信誓旦旦保证以后不再让我疼,你可还记得?”   这话犹如北冰洋上一大块雪白尖锐的冰顶,凉而坚硬。   洛璨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长久以来吊在这尖顶之上,一边紧紧搂抱着它,一边用嘴呵着气,企图融化这坚冰,今日一低头,方才看见冰冷的海面下蛰伏着庞大的山体,白色巨刃般深深扎进海里,看不到尽头。   体内的蓬勃火焰由红转蓝,不热烈,却灼人,灼得他心尖上柔软的一块生疼。   坚硬的性器立刻因为身心吃痛而软了下来。   他痛得仰起头,额角的汗层层叠叠地透出来。却索性再往前凑一点,把自己的身体送上去给对方践踏,同时用自己都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记得……我一直记得。”   室外的雨声变得很清晰,撒豆似的声响敲在这片刻的沉默里,沉浸于黑暗的恐惧被遗忘了,世界里只有冰凉的雨丝。   “哦,原来还记得。”思夏将手伸向床边的椅子,把洛璨脱下的黑色皮革腰带拿在手里扯了扯,“相亲是你父亲安排的,笼络那些大企业大股东的千金也是你父亲授意的,今天中午是杜依曼自己找上门来纠缠你的,对吧?”   喉结上下滑动,洛璨艰难地把哽咽给压了下去,回答道:“思夏,那些事真的不是我情愿去做的,尤其是杜依曼,我绝不可能跟一个伤害过你的人再有那方面的往来,我可以发誓……”   一根温凉的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思夏打断了他的话:“好,我暂时相信这些事都是你被迫承受的,我们说些别的。”   洛璨屏住呼吸。   只要思夏还愿意相信自己,一切就都不晩。   他等待着向对方剖白心迹,把那些横亘在他们心上的刺一根根拔掉,没有任何入事物从中阻挡,让两人真正变得亲密无间。因为这期待太强烈,周围又太静,导致黑暗中的他对时间的感知出了偏差,只觉得自己又迎来一段漫长淅沥的雨。   最终,划破雨声的却不是人声,而是手机铃声。   思夏从椅子堆放的衣物中掏出洛璨的手机。   “是杜小姐的电话。”一对鸳鸯眼瞟过洛璨后转了转,忽然间眸光一亮,“让她白打可不好,我们接听一下怎么样?”   说着,他把腰带先放到一边,开了外放,把手机放在枕边,顺便伸出手指在话筒上敲了敲。   “……喂?璨,你……”杜依曼听到声音,马上有了回答,只是语气有些意外,好像对洛璨那么快接听自己电话有点吃惊。   与此同时,思夏趴到洛璨身上,苗条柔韧的腰身跟结实宽厚的肉体贴了个结结实实,恬淡的Omega信息素随着他呵出的热气徐徐拂过那蜜色的皮肤:“应个声吧。”洛璨乖乖把脸偏向手机,清了下嗓子道:“咳……你有事说事吧。”   他话音刚落,思夏就将自己湿热的嘴唇碰上他的耳垂,细细描摹着往颈上滑去了。柔软的唇绕开动脉,一点点吻向颈侧靠后的位置,然后伸出舌头,像猫满怀爱意地为同伴舔毛一般舔舐了一下。   洛璨当即咬唇,把难耐地闷哼给扼制住了。   无论是Alpha还是Beta,他们的脖子上都有与Omega—样的腺体,只是因为后期分化的不同,他们的腺体不再生长,反而退化成为了像盲肠阑尾一般的器官,不再对信息素产生反应。   而他含咬住的地方,就是洛璨退化腺体所在的位置,那里附近有两粒褐色的小痣,他看过摸过吻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够用舌头找到。   电话那头,杜依曼顿了顿,继续道:“我发了几份邮件给你,用的不是原来的邮箱号,你记得查收。”   她又说了一点公事,思夏一边默默听着,一边眯起眼睛,小心地用舌头勾弄口中叼着的那块皮肉,勾得洛璨胸膛开始加快频率起伏,却是始终动静不大,于是他用力地咬了一口。   洛璨立刻咝咝倒吸凉气。   杜依曼好像听到一点动静,疑惑地问:“怎么了?璨,我刚说的你有在听吗?”思夏把手往下探,摸到那条半软的性器,开始快速套弄起来,撒娇似的把头靠在洛璨肩窝上:“快点回答她啊。”   单是想到思夏正爱抚着自己的肉棒,洛璨的顶端就淌出清液来,他自觉被情潮和羞耻淹没,不便在此时与人交谈,便道:“啊……在听,你说完的话便挂了吧。”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艰难,因为膨胀的性器被抑制手环越圈越紧,偏偏思夏又在他喉结上一下又一下地吻着,弄得他屡次攀上顶峰却又退下。   杜依曼白天里受了莫大的打击,当时难受得紧,现在早已把一切想透彻,恢复了气定神闲的镇定,换了种方式老调重弹,誓要离间洛周二人:“我中午说的事是真的,虽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但能搜集到的相关线索我都发给你了,你还是看过再决定要不要和他分开吧。”   她刚说完,便听见听筒里传出一声清脆的拍击声,好像打耳光似的,紧跟着的就是洛璨的痛呼。 第11章 惩罚(下2)   那声痛呼并不完整,呼到半途就被人堵上了,而后就是鼻端溢出的促音。   “……喂?”   思夏听到杜依曼迟疑的声音,把舌头从洛璨的嘴里退出来,湿润的嘴唇擦过洛璨的下巴,轻轻抿着咬了下,随后轻声说道:“舒服吗?”   标记反应让洛璨对思夏津液里含有的信息素敏感异常,性器的铃口上,手指富有技巧地不断摩挲,他只觉得快感一波波冲撞着自己的身体,下体绷得发疼,一时间混乱地既摇头又点头。   羞耻令他闭紧嘴,然而对方的另一只手却从他的后颈上转而抚摸到他的下巴,随即强行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嘴:“你这样,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要说话,或者叫给我听才行啊。”   思夏说话声音不大,又混着窗外的雨声,杜依曼听得并不清晰,便又道:“璨,你说什么?”   她这么问完之后,手机里的人声果然渐次清楚了,然而却是凌乱的喘息,喘息中又带了抽噎似的哭音。   把手机举到靠近洛璨嘴唇的地方,思夏轻咬着对方的耳朵尖,舌尖一点点将耳廓舔湿,恶魔般的嗓音跟在啧啧的水声之后:“不够,还要更大声才行。你知道我想让她听见的吧?”   体液渗进皮肤,信息素很快便蔓延至全身,蜜色的结实身躯在灯光下泛着不明显的红,洛璨的喘息声越来越粗,终于濒临崩溃地颠着身体大喊道:“不行了要射了!思夏,我想射!让我射好不好?”周思夏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着手机道:“啊,刚才忘记挂电话了。杜小姐,再见。”   说完,他按掉电话,放开对方的性器,跪起身将手机扔回到椅于上。   身下人虽离了他的体液和爱抚,却犹自喘着,好似在调整呼吸。他粗粗打量了洛璨一眼,膝行至对方身侧坐下,慢条斯理地把手伸向那根亢奋得青筋毕露的肉棒,弹钢琴似的把手指一点一点靠近那只扣紧的手环。   “现在就摘走让你射,怎么样?”   他问得坦然直白,仿佛早已没了怒气,异色的双瞳却在黯淡的光线下变得愈加幽深。   今天的惩罚还没结束,他并不准备轻易让洛璨得到释放。   他在等侍着对方拼命点头,让自己获得羞辱对方的机会。   然而洛璨却无力地摇了摇头:“先把那封邮件删掉吧……邮箱密码是……是我向你告白的那天。”   顿了顿,他又道:“杜依曼用了新的邮箱号的话,东西可能被拦截并到垃圾邮件里了……”   挑逗肉棒的手僵了僵,思夏把视线上移,看向洛璨微微起伏的胸膛和被手铐磨得泛红的手腕,继续又诱惑的语气说道:“不要这个机会的话,今晚就都不给射了哦?”   “嗯……”洛璨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我……”   他的举措换来的却依旧是粗暴的对待——思夏在他的腹肌上狠掐了—把,蜜色的皮肤顿时留下苍白的一块印子,“少讨巧卖乖博得同情。我删了邮件,杜依曼可以再给你发一封,甚至这个电话也可以是你们串通好打的,至于缘由,我可以寻出千百种。”   洛璨的精神耐受力顷刻间摇摇欲坠,他没有慌张,只是难以置信,愣了一下之后便迭声否认起来。   “你骗我那么多次,现在指望我信你吗?”思夏将他的腰推至侧卧位置,重新将腰带抓到手里,手腕一扬,一道清晰的红痕便印在了对方的后背上,从左后肩斜向右下,打完之后思夏俯下身,在他耳边很慢很慢地说道,“你夸赞过她的每一句话,为她买的每一份礼物,甚至替她把头发别到而后的样子,对我而言都还历历在目。”   这下鞭打他是收了很大一部分力气的,因为他知道洛璨见过杜对舞台灯做手脚的视频,早就对杜心生厌恶——那本是他留着用以自保的牌,却被友人擅自发给了洛璨。   彼时,他和杜依曼正在苦争学生会副会长的名额,杜依曼成绩稍逊一筹,在外出活动比赛和拉选票方面却略胜过他,然而却在选举当天退出了竞争,之后便没再见二人有什么往来。   可他为了控制住洛璨的身心,就不得不把洛杜二人之间的关系描述得龌龊不堪,好让洛璨没脸去解释今天发生的这一切。腰带打到背后的那一刻,洛璨的身体一抖,两只手不由自主抓紧了。背后的疼痛很快散去,灼热的感觉却一直都在,丝丝缕缕地渗进他的灵魂里,将他烫到烧伤。   “真的不是那样……”   棉质的眼罩透出两点豆大的湿迹。   洛璨的声音里透出了委屈和百口莫辩之意。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放弃射出来的唯一机会?一般人不会这样做的吧。”   思夏把腰带冰凉的金属扣贴到洛璨泛红的伤痕上,一下一下地轻轻刮弄,另一只手扣住洛璨的咽喉,施加着一定程度的压迫。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折磨一个犯人。   不过事实上洛璨就是他的犯人,他的阶下囚。   他遮起那双盛着眷恋、爱慕与疼痛的琥珀色眼睛,然后把对方关在自己搭建的牢狱中,一遍又一遍地上刑,不愿放人走。犯人的颈项在他的掌中微微震颤,喉结滑动,低沉华丽的好嗓子现在只剩下沙哑,沙哑中剩了一份还未彻底消失的情欲:“刚才我已经深吻标记你了……如果你把手环拿掉,让我射出来的话,我们俩可能都会忍不住……我不想再弄伤你,也不想让你再次看到我在储藏室里的那副模样……”   腰带被松开,从窄而紧实的腰部滑落下去,颈上的压迫却被加大了:“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到?”   轻微的窒息感让洛璨的声音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明明灭灭极不稳定:“因为不想被你讨厌,不想被你害怕……”   他曾连续好几夜,在一个人的寂静梦乡中重复着黑暗储藏室中的那段回忆。   少年对他踢踢打打,语气高冷,句句透着威胁,凶悍极了,可是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给他喂抑制剂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气息紊乱仿佛是在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   可是即使如此,少年还是在黑暗中紧紧抱着他,一直捱到黑暗被灯光驱散。   他喜欢这个少年。   他希望这个少年能够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所以他又怎么能有勇气,把自己其实永远身陷易感期的事说出口。 第12章 受欢迎的A   “只要我戴着手环,就会记得不要弄疼你。”   这是洛璨常对周思夏说的一句话。   十三岁的时候,洛璨分化成了Alpha,这之后没多久,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天生信息素浓度超过常人两倍,即使佩戴了高浓度药剂抑制手环,身上的信息素气味也能够被人嗅到,加上他绅士温柔的言谈举止,自然而然吸引着许许多多的Omega围绕着他,绕着绕着,他就真成了一枝招蜂引蝶的花。   事物生有两面性,当他散发信息素比一般人容易的时候,基因也相应地增强了他接受信息素的能力,程度大概是对方戴了抑制手环,他也能在十米内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两种能力合二为一,便使得他等同于长期处在易感状态。   别的Alpha易感期不过几天,戴上抑制手环后,不靠交配也能轻松度过,平日里不戴手环时,只要不碰见发情的Omega,就不会有不可抗的交配欲出现;他却得连续24小时戴着手环,且每过两周就需要通过标记手段来平衡体内的信息素,否则走在Omega稍多些的地方就会头晕目眩,严重时更会处于狂躁状态,像是变了一个人。   于是矛盾就出现了。   他像一切Alpha一样为了平衡信息素,会下意识地去找Omega来标记。因为周围不缺Omega,所以他办这件事手到擒来,只是他若真跟三五个Omega在一起待久了,他便要犯头晕。   他离不开Omega,可是他身边的Omega大多都有身家背景,不能随意进行“深度交流”,往往是他一个浅浅的吻替他平衡掉些微的信息素,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群Omega围过来刺激他的交配欲。   最开始他苦不堪言,后来便渐渐习惯,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便借口烟瘾犯了,躲到远离人群的僻静处抽上一支烟定定心神。   唯一不能习惯的只有每个月的两次发泄。   洛父作为家中强权,此事由他做主,每到既定日期,他会派人将挑选好的Omega蒙住眼送到洛璨的床上,然后亲自将除去手环的洛璨推进房间。   那些日子,是除了禁闭的暗室之外,洛璨的另一个噩梦。   像一切进入易感期的Alpha一样,摘下手环的他唯一的念头只有获取对方蕴含高浓度信息素的体液,甚至会在无法通过接吻获得足够体液的时候直接咬破对方的皮肤,吸食信息素含量更高的血液。   那时候的他,比起人来更像动物,头脑里空空的,只有本能支配着身体。等到神智恢复清明,身下人的胳膊早已布满青紫的掐痕,后颈和肩上则带着渗血的牙印。   有一次交配对象连气息都微弱了下去,差点让他以为自己杀了人。   交配对他而言,心悸和愧疚多于痛快,到最后,即使是戴着手环,他也会规避这件事。   他回想不起自己交配时的模样,但不难推测出,那时的他根本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多半凶神恶煞得像只发情的公狗,任何一个Omega见到都会害怕的吧。   纵然是那个像只小豹子一样,对他挥着爪子咄咄逼人的思夏也会怕的。   那样的思夏,在与他拥抱的时候,也是一朵收了刺的玫瑰花,柔软纤嫩的身体靠在他怀里,馨香可爱,并不比其他Omega健壮到哪儿去,甚至因为忙于实验和打工而更加瘦弱,跟杜依曼争学生会副会长时抱着就像只流浪的奶猫,摸上去全是嶙峋的骨头。   那样的思夏,在和他交往之后,允许他用深吻短期标记自己,接受他抚摸亲吻自己的身体,甚至作为主动的一方来和他亲热。   只是从来不肯和他交配。   且一旦感到他交配欲显著提升,就立刻就让他走人,气势汹汹的,霸道得根本不像个omega。   高傲的抗拒,何尝不是表达恐惧的一种方式?   所以他每次都装出一副不得已妥协的模样,其实心里很乐意顺着思夏给的台阶往下走。   最开始时他觉得这样也不坏。   毕竟洛家不可能放任他和一个跟钱权不沾边的Omega在一起。   毕竟他也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承受他的残暴不堪。   比起成结标记完全占有思夏,他还是像给予为期只有八小时的深吻标记一样,短暂地占有着对方更合适。   这份暧昧与慰藉,说不定还能成为未来偶尔想起的美好回忆。   等到以后两人分散,他就以同学或者好友的身份给思夏一笔资金,支持思夏做研究。   这么盘算的时候他还笑了出来,觉得自己找到对两人都很好的处理方式。   现在回忆起来,他只想掐死过去的那个自己。   ——不是只有身体会痛,心也会痛,心痛起来比身体受苦更难受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洛璨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作者有话说:快和好了,莫急】暧昧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第13章 消气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将人心浇得滂沱一片。   明明是落在屋外的水,却像下到屋内来了一样,冷冰冰的,将人淹得快要窒息。   洛璨哽咽了一秒,把自己的秘密再一次咽了下去。   片刻的沉默后,思夏的声音稍稍柔和了些,语调却听不出情绪:“怕?我为什么要怕?就因为我是Omega吗?”   他不愿意示弱,洛璨便不去戳穿,只静静地听着。   “啊,对,我是弱小的Omega,为了留住你这个身价不菲的Alpha,要用药物控制你。杜依曼应该是这样对你说的吧?”   “嗯……”洛璨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思夏伸手将他拽成平躺的姿势,俯下身趴到他胸口,用纤细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那你怎么想?”   体温透过睡衣轻薄的布料传到洛璨的皮肤上,竟是一种令人想要落泪的温暖。   然而空气中稀薄的摩卡香气却是截然相反的冷冽。   深吸了一口气,洛璨吸了满鼻子恬淡的冷香,身上又透出一层冷汗:“我不相信药物能控制一个人的感情,因为我喜欢你有着切实的理由,并非是模糊的好感或吸引……不过……”   “不过?”   “不过,就算思夏用药物控制我也没关系……”吊在床头的两只握紧的手慢慢松开了,洛璨唇角微微牵起,“被自己所爱的人紧紧抓住,是件很幸福的事……就像我喜欢你主动抱我吻我那样……但凡是你想要占有我的举动,我都喜欢。”   忽然,捂得湿热的眼罩被扯掉了,上半张脸一凉,昏暗的灯光照过来,令他感到眼睛有些许酸涩,不由得眯起了眼。   思夏的脸就在眼前,被遮许久的双目却模模糊糊地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有耳畔轻如叹息的询问:“我们会幸福吗?”   洛璨很大声地抢着答道:“会的,会幸福的!一定会的。我们离幸福已经不远了,再给我一点时间就行,别放开抓住我的手……相信我,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不管是谁反对。再相信我一次吧,就一次,思夏,别放开我……好不好?”   身体被对方胸口剧烈地起伏带得一晃一晃,思夏的心意也随之摇晃了起来。   床头的两只抬起来挥舞,仿佛是要来抱住他,那双使劲眨着的琥珀色眼睛,透着朦胧潮湿的光,小狗一般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真是糟糕而卑鄙的眼神。   不该先把眼罩摘了的。   伸手粗暴地按住洛璨,思夏皱着眉坐起身,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解开床头的手铐:“最后一次……给你最后一次被相信的机会。”   双手从手铐中次第脱出,恬淡的Omega信息素也渐趋柔和,洛璨的身体放松下来,稍稍转了转僵硬的手腕,揉了揉眼睛,看向思夏偏过去的侧脸,笑着回应道:“嗯,我会珍惜的。”   思夏翻身坐到床沿,拉开立柜的抽屉将手铐扔进去,手往身后指了一下:“自己到浴室去解决,把门锁好。”   房间里浅淡的花香太甜,灯光太昏沉,空气太温暖……他迫切地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最好打开窗吹吹风,回到他熟悉的黑暗与冰冷中。   他等着对方离去,然而床面并未有任何颤动,身后传来了洛璨小心翼翼中带着一点开心的询问:“消气了吗?今晚能抱在一起睡吗?”   真像狗。尾巴都快要长出来摇晃了。   思夏侧过头看他,语调冷冷的:“手环药液要补满。敢乱动的话就把你踹到床底。”   洛璨立刻就笑了——这回答等同于是同意解开他的触碰限制了。   于是他膝行过去轻轻抱住那单薄的后背,虔诚地在思夏的肩上吻了下,食指抚过对方仍旧潮湿的大腿,然后和拇指贴在一起轻轻拈动两下:“让我先为你处理吧。”   金色碧色的眼波像两条深而璀璨的河,在洛璨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流动,河里埋着诸多细微的、从表面上看不见的心思,最终被低垂的眼睫遮住。   “好啊。”思夏调转身,细而直的腿伸向椅子,把洛璨的裤子挑到床上:“你先把它穿上。”   因为惩罚比预期结束得要快,所以他征服者的姿态就要维持得更长久——如此才能让对方真正长记性。   【作者有话说:洛:嗯!老婆消气了!不难过了!没白挨打!】 第14章 消气(二)   思夏抱臂靠在床头,两条腿叠到一块儿伸展开来,用一种十分惬意的姿势看洛璨稍稍背过身去整理自己。   床头的灯光被思夏稍稍拧亮了一点,辉映到洛璨身上,把他带汗的身躯照出了光泽,背后的红痕变得更加清晰鲜艳。   像一只负伤的野兽。   散发着激战过后浓郁的野性和雄性气息。腰带狠狠抽打的时候,那些轮廊分明的肌肉应该会因为疼痛而紧绷抽搐。   ——可惜刚才灯光太暗,根本没能看到。就在思夏的思绪开始在“看痕迹比想象中疼”和“感觉还是该多打几下”中反复横跳的时候,洛璨转回了身。   思夏的目光从他的身体上移回到脸上。穿上裤子的洛璨看上去安全多了,转回身的时候表情也恭恭敬敬的,一副就算馆得七窍生烟也不会逾矩的模样。   对于这头被他调教得很驯良的野兽,他屈起膝盖,两腿间留了一点空隙,摆成一个适宜对方擦拭的模样,伸手轻轻按了按对方的头:“快点   他本意是叫洛璨拿自己平日里携带的高档手帕替他擦干净,谁料对方手里攥着手绢不用,却将手伸到他的胭窝下拢住他的双腿,俯下身用舌头去舔吻,吻得缠绵,舔得细致,清理完一寸才拿起手绢擦那一寸皮肤。   思夏忍不住蜷起脚趾,差点把身体也一道绷紧了。强忍住腿上的酥痒,他用膝盖不轻不重地撞了下洛璨的肩,黑着脸不满道:“慢死了,那样要处理到什么时候去。”   “唔嗯。”洛璨的唇贴在他的腿上,含糊地应了声,舌头立刻加快了舔弄的频率,很快从靠近膝盖的位置吮到了腿根,随后把手伸到略长的睡衣下摆下,潜进了那一直被遮掩着的地方,把那根半硬的性器从里面掏了出来,“这边也湿着,我一并清理掉吧。”   说完,他低头含住了那根性器,缓缓吞吐起来。   思夏一怔。   原先他对情欲非常生疏,连自我纾解的经验都寥寥无几,和洛璨亲热时才学会了些侍弄的技巧。两人偶尔也会抚弄对方性器,不过都是用手,而且他自觉被洛璨弄得射出来太过羞耻,所以都很少让对方碰那里。   但是洛璨现在却把他的东西含进了嘴里!   还在舔动里还在用力吸吮!   他只感觉自己背后的汗毛都要炸开了,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胀。——然后他想都没想,就一巴掌掴在了洛璨背后的伤痕上。   对方稍稍抬起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眸半睁着,雾蒙蒙的柔软至极,侧脸在黑暗的背景中清晰万分,优美的眉骨与鼻梁连成了漂亮的线条,嘴巴鼓鼓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温度较高的口腔顿时把性器又包得紧了点。   思夏一时失语。   他感觉自己更硬了。   灼烧的情欲即将把他的灵魂出卖。   挨了打的洛璨眉眼间多了一点委屈,吞吐得更卖力了,显然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好才挨了这一巴掌。   湿热的舌尖在冠状沟上来回逡巡,汩汩流淌出的液体被不断咽进,修长的手指配合着按揉蠹袋。   他咬着牙对抗,紧皱眉头审视着洛璨的一系列动作。   他想自己的面部表情大约很狰狞。   却不知他着模样落在洛璨眼里根本是另一种景象:   睡衣的扣子虽然都扣得严严实实,然而除了手背以外,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微微泛了粉;一对鸳鸯眼因为迟迟没能释放出来而难耐地瞪着自己,眼神却没一点凶意;牙齿紧紧晈着,不肯泄露半点喘息出来,仿佛是在维持尊严。太可爱了。原来他感到羞耻的模样那么可爱。变得更硬了昵。原来他那么喜欢被口。   一种心动和满足的感觉顿时充斥着他的身体,他不由自主地努力放松哏部肌肉,将对方含得更深了。   前列腺液的分泌越来越多,Omega信息素随着体液被他全数咽下,这种刺激立刻让他下身再度扬旗。   他庆幸那只手环并未从他的性器上摘下,束缚的鲜明疼痛让他感到自己清醒着,能够更好地为思夏服务。   思夏的身体细密地颤抖起来,最后几乎是忍无可忍地楸住了他的头发,命令道:“爬到我腿中间好好含!没清理干净前不准抬头!不准弄疼我!”   因为脑袋上有只手,所以洛揉没有将肉棒吐出,只是顺从而小心地挪动着身体,口腔包裹着性器慢慢旋转。等到在那粉白的两腿中间跪定后,头顶上方又传来了思夏的催促,他一边爱抚腿根一边一遍遍地舔着柱身。   还一边偷偷地观察着思夏。   一只赤裸的足踩到洛璨的后背上,随着洛璨的舔舐胡乱地蹬着蹭着;另一只脚踏到床上,脚趾勾起床单,勾不住了就滑出去,贴上了洛璨的腿。   思夏嘴里还是不断地骂、不断地催促,直到身体达到极限的前一刻,他才抬起脚,用力去蹬洛璨的肩。   然而Omega的力气在Alpha面前终是不值一提的。   尤其是在这种濒临脱力的时刻。   洛璨纹丝不动。坚若磐石。   按住他痉挛似的打着颤的双腿,把他射出的精液吞食得一干二净。   ……   等到两个人都清理干净,夜已很深,窗外的雨都有了停歇的趋势。   洛璨抱着背对自己的思夏,像只大狗一样,把鼻尖贴在柔软洁净的发丝中嗅着,边嗅边道:   “明天你不要自己一个人待着,去图书馆或者其他人多的地方,最好找几个朋友陪着。”   “干嘛?”思夏闭着眼睛,不是很愿意搭理地应了声。   “我明天要回家一趟,不能陪你。”   “所以呢?”思夏的声音低低的。   洛璨叹了口气:“之前你不是让我在电话里……万一杜依曼找你麻烦怎么办?还是派个保镖陪你吧,这样你安全,我也放心。”   思夏无力地摇了摇头:“不需要,我有安全的地方可以去。”   “……那也好,总之注意安全。”洛璨不敢过分勉强他,无奈之下只好又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别因为我比你小两岁就总拿我当孩子。”   “好好好。”洛璨想,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变唠叨,恨不得能随身携带,这样就能永远站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思夏忽然翻了个身,用手指分开他的双唇,检查他的舌尖:“废话真多,是不是因为这样舌头才破了?还是被别人咬了?”   手指退出后,洛璨立刻道:“不,是我自己咬的。”   “为什么咬?”   “……想你想得太厉害,没办法集中精神听课。”   黑暗中思夏动了动,把什么塞到了枕头底下,随即摩卡的气味顿时浓郁了起来,很柔和地笼罩着他。   被标记过的Omega一般是无法散发出自己的气味的,或者说虽然自己的气味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Alpha信息素气味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根本无法被人嗅出。   最开始洛璨迷恋他的气息时,心里十分纠结。   一方面是,自己嗅过他之后免不了就想要吻他,可是一吻过后,他的气息就立刻弱化了。   另一方面是,深吻标记维持的八小时算不上长,但这也注定了两人只有夜晚才能接吻。   然而某一天两人夜会时,洛璨恍恍然发觉自己的气息竟没有影响到对方,便问他怎么回事。   思夏掏出一个盛着透明液体的小瓶子给他看:“我做的药。”   “为什么?”洛璨还沉浸在领地意识中无法自拔,第一反应有些不适。   思夏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不想在明天晨会之后吻我吗?”   “诶?”   “或者你更喜欢花房?明天下午我们体育课是同一节,结束以后可以去那里试试。”   碧绿的眼睛是潋滟的湖水,分明只是浅笑,眉梢眼角却媚得丝丝入扣,生生把他心都给摘走了。   好一顿亲热之后,他把脸埋到思夏肩窝里,边嗅边道:“这药不会对身体不好吧?”   “只是将气味屏蔽而已,算是版本最老的抑制药剂的一个分支变种,没有安全问题。”思夏抬腿勾住他的腰,“并且不会影响标记的其他效果。”   然后他们就像两只心无城府的小兽,只要逮到机会,就在校园里每一个无人窥视的角落互相亲吻拥抱。   同时,或许是因为他的信息素平衡机会有了显著提升的缘故,一直如影随形跟着他的那股躁动的感觉也逐渐消退了。   甚至在那个月的例行交配日里,他偷偷藏了一个手环戴在脚腕上,进房门后自己草草弄了几下,又把现场布置成了一个对方已经和他交配过的模样。虽然放弃两次交配机会他还是隐隐有些不适,不过尚可忍受。   那是他头一次轻松捱过了自己的“易感期”。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从思夏身上感染到了一种洁净健康的气息,所以身体有了好的变化。于是心里对思夏喜欢得更深,开始盼望两个人能在一起久一点,再久一点。   至于具体期限,他不知道,但最长也就是到他们中一人有切实的婚姻对象前——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思夏,所以不能用婚外情人的身份来侮辱对方,也不能破坏思夏的家庭。   但这个期限现在有了定数。   应该是一辈子,他希望是一辈子。   他要做思夏的家人。要做可以一直站在思夏身边的人。   额前一痛,洛璨被一个脑瓜崩拉回现实,发现思夏又转身背对他了,口中还道:“以后不准咬了。我不喜欢你的身体上有除我以外的人留下的痕迹,你自己也不行。”   伸手揉揉额头,洛璨唇角微微翘起,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裹好他的玫瑰花:“知道了。晚安,思夏。” 第15章 混蛋。笨蛋。   被道“晚安”的周思夏根本没有想睡的念头。   身体软得像冰化成的一滩水,温度甚至还比平时要热。   怀里好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焦躁不安,简直想要拉洛璨起来打骂一顿。   可是之前的几十分钟里他已经把他能骂的都骂完了,找不到新词儿。   不能骂,就要动手。   他有很多老办法可以揍人。   比如洛璨入睡困难的时候,他就踢两脚让对方不要乱动;比如洛璨抱得他太紧了或者用腿夹住了他,他就赏对方一个肘击;再比如洛璨拿什么顶住他了,他能瞬息转身抬膝攻人下盘,再将人彻底赶出被窝。   然而这些今天都没遇到。   洛璨似乎是累了,沾枕头没几分钟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而且还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身体却离他有些距离,唯独半张侧脸与他的后脑勺有着亲密接触,呼出的气潜进领口晕开到他的肌肤上,又热又痒。   难受死了。   他颇不耐烦地把脖子稍微往前探了探,远离了那一阵阵的气流。   然后意识到最后一个动手的理由也没了。   算了,其实也不必一直动手。   打骂不过是最末流的折磨,他要干的事一直都不是打骂,不是残杀,而是诛心。   他睁开眼,从窗帘未遮严的地方往窗外望,凭借着远处微弱的光,隐隐能看到雨滴掉落的模样。   那个春夜的雨比今天的雨要凶得多。   确认完遗体之后,他在长廊上机械地迈着步子,仿佛自己只是在梦中行走,连医院的长廊都是虚幻的。   真希望这是个噩梦,梦醒之后是一个明媚的早晨,林晚依旧跟他肩并肩走去学校上课。   然而那股花香好像是刻进他灵魂般地骚扰着他,刺激着他的嗅觉神经,刺激着他的大脑,令他无法不去在意。   这花香他在六个小时前才闻到过。   在林晚一反常态乱着的铺盖里。   在孤儿院女生宿舍的洗衣房中。   细微到几乎不可查,但确实存在。   尸身后颈上一块欲盖弥彰的胶布就是印证。   思夏绿色的眼睛泛了红,缓慢的步伐霎时变成飞奔,箭簇一般冲出电闪雷鸣的长廊。   他冲到孤儿院院长面前,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几乎要将那袖管攥破:“晚晚不是因为发情请假回来休息的吗?怎么会在快放学的时候还在外逗留?怎么会在十公里以外的南山出事!凶手呢?肇事司机在哪里!不是说报警了吗!?你说啊!”   年迈的院长心脏不好,不敢去认尸,正坐在靠墙的塑料座椅上抹眼泪,被他突如起来的问责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支吾着道:“是回来休息了没错……今天有人来办领养,我们还特意让她在宿舍里休息不要露面……除了几个孩子,没人去过宿舍……”   周思夏听他讲了半天都是些没用的话,勃然大怒地抛下他跑去医院前台又拨了一遍报警电话。   ……   半个小时后,警察终于出现。   凌晨时分,他们给出了调查结果。   ——肇事车辆撞人后,一路冲上南山,然后撞破栏杆跌了下去,落得个车毁人亡的下场。雨未落前司机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但因尸体中检测出酒精,被撞的受害者不止一人且毫不相干,故而判定是酒驾导致的事故。   整件事看起来毫无破绽——除了下雨天打雷正好劈中事发路段的监控摄像头这一“巧合”。   思夏只看到了孤儿院到南山附近路段的监控。   林晚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背影蹒跚且萧索。   她小心翼翼地避着人群走,行至车站前停下了脚步,却是没上车,继续孤独地向前。   从小到大一直绷着脸,不愿表现出任何一点懦弱的思夏,眼泪瞬间汹涌而下。   分明心里藏着一个暗恋许久的对象,积攒了一腔柔情正要勇敢地迈出那一步去表达,转瞬却被迫接受了另一个人的咬痕标记——他无法想象,晚晚这一路走得有多失魂落魄、心灰意冷。   所以他要让始作俑者好好体会一下他和晚晚的痛苦。   杜依曼说的没错,他对洛璨施行了药物控制。   更准确的说法是药物标记,效果如同成结标记,只是持续性没那么长。   这么做是为了让眼前的Alpha像一个Omega一样,尝尝被标记却得不到抚慰的滋味。   尝尝被标记束缚,无法和其他人接吻交配的痛苦。   尝尝一直被欺压、被踩在脚下的屈辱。   尝尝日复一日注意远离那些带有信息素诱惑的危险人物的紧张。   尝尝明明是被迫承受、被迫渴求,却被人骂又浪又贱的无奈。   尝尝触碰不到爱人的绝望。   这些事,大半都按着思夏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实现,可是效果却与他想象中的有出入。   随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逐渐增长,洛璨的脸上几乎不再有“无奈”和“屈辱”。   出现略为频繁的是“紧张”和“委屈”。   出现最多的表情反而是笑。   被温柔对待时,笑的时候眼神里全是依赖、温驯、迷恋。   被冷落、被抓住挑刺时也会笑,笑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同时十分努力地想办法去平息他的不悦。   像他之前预料的洛璨在标记期间去找别的Omega亲热,然后因为标记排异效果被送医院的那种桥段更是从未发生。   他简直要怀疑洛璨本来就是受虐体质,又或者他研制的标记药物有降低智商的副作用。   要不然,谁还会在遭受冷热的双重暴力之后,依然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从施暴者手里获得幸福?   温热的吐息又近了,身后有了窸窣的一声动静。周思夏翻身去看,洛璨果然把脑袋和身体都贴了过来。   熟睡的面容在黑暗里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只有细细的花香拂面而来。   “被”深吻标记且摘了手环的思夏忍不住颤了下,随即动了动嘴,无声地骂了一句混蛋。   似是感受到颤动,洛璨放在他腰上的手又轻轻搂了他一下,安抚似的把人拢进怀里。   侧脸贴到洛璨肩上时,思夏在心里又骂了一句:   傻瓜。   【作者有话说:作者:你是不是对洛璨……   思夏:我不是,我没有,不要乱讲!】 第16章 邮件   周思夏睁眼的时候,第一个感受到的是四周萦绕着他的暖烘烘的花香。   他就像是躺在被阳光照射得发热的死海上,有一种飘飘忽忽的温暖的感觉。   不,不对,不是躺,是侧卧……   大脑下意识进行着毫无意义的辨别与思考,他盯着眼前半截丝质睡衣的领子,木然地眨了眨眼睛,良久之后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脸正贴在洛璨领口露出的一小块皮肤上,两只手还紧紧搂着对方精壮的腰背!   心在胸腔里大大地跳了一下,他差点猛然坐起。   幸好在此之前,他发现洛璨正用手臂一动不动地拢着他,呼吸声很轻,应该是还未睡醒。   用一秒从震惊恢复到镇定,他轻轻把手抽出,接着绕到身后撑在床上,准备坐起身,再看情况考虑是将人蹬醒还是大发慈悲自己先去洗漱。   不过他的肌肉还未绷紧发力,那只拢着他的手就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身体:“早安,思夏。”   声音是一贯的动人,低沉华丽里半藏着欣喜。   洛璨其实早就醒了。   Alpha体力远胜于Omega,所以他几乎每次都醒得比周思夏更早。只因思夏睡觉轻,所以他醒后总不敢动,只静静地用目光描摹心爱之人的脸庞和身躯,或者细细品味对方赐予他片刻的温柔与宁静。   今天的宁静里还有意外惊喜。   细细的胳膊抱他抱得这么紧,好像胳膊的主人很黏他,很爱他一般。这种情形于他而言是极少见到的,于是他便觉得昨天挨的打骂很值得——毕竟打骂也是在乎的一种形式嘛,而且打那么几下也不是多疼。   洛璨这么想着,又大着胆子拿手指在少年光滑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   “嗯。”周思夏似是没彻底清醒,并未察觉这小动作,只无情无绪应了声,随即一手扯开被子。   两人半支起身,都想坐起来,然而腿上都感受到了阻力,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四条黏糊糊地彼此交缠在一起的腿。   思夏的睡裤裤腿已经随着夜间翻来覆去的动作滑到了膝盖以上,而洛璨则根本没有穿睡裤的习惯,所以均是皮肉贴着皮肉,一副暧昧至极的模样。   这场面看得洛璨心里又甜又暖,像盛夏时节咬了一口脆而多汁的西瓜——结婚以后,每天早晨醒来都能看到这种场面吧。   周思夏见他嘴角堆着傻笑半天没有动弹,冷冷斜了他一眼:“腿被你压麻了。”   空气中的逼压感若是颗粒状的话,房间里的PM2.5指数便是瞬间从30变到300那样剧烈。   洛璨像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把自己的两条腿收了回去之后闪现到床尾,把思夏的细腿架到自己的大腿上,一边揉,一边取了床旁椅子上自己的手机递给对方,整套动作无缝衔接。   “趁这时间,看下那封邮件吧。”他欲言又止地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心中整理措辞,微垂眼眸,视线落在掌中雪白的腿上,“如你所言,我确实有很多机会能看到杜依曼发来的邮件,所以我想,还是先让你确认邮件中的内容,这样至少能够知道我可能会掌握的信息……”   言罢他抬眼偷偷打量对方,却见周思夏已经拿着手机看起来:“你正式不正式的告白加在一起七八次有余,登录密码到底是哪一天?”   洛璨稍稍有些挫败感,垂头回答道:“去看烟花大会的那次,日期是……”   “登入了。”冷淡的声音将他的话切断了。   洛璨松了口气,闭口不言,双手卖着力气。这个角度抬头望过去,手机恰好遮住了对方的脸,也看不清表情,所以他也不准备看。   他已经很习惯发生任何事情之后在原地等待,等待着思夏给他宣判。   片刻后,搁在他面前的细腿收回了,裤腿随着思夏穿拖鞋的动作滑落。   思夏下床,把手机扔到他身边,径直去了浴室。   洛璨捧起手机,荧荧的光在琥珀色的瞳里跃动了一番,脸上露出了浅浅一笑。   “果然还是不想让我看到啊,小醋精。”   【作者有话说:洛璨:生气=吃醋,吃醋=在乎我,在乎我=爱我〃〃】 第17章 威胁   周思夏一手执着握着玻璃牙杯,一手机械地握着牙刷在口中从左刷到右,从上刷到下,刷得细致且心不在焉。   他心里正盘算着自己刚看过的邮件——那封杜依曼认为会使洛璨对他的爱意产生动摇的邮件。   不得不说,邮件内容令他心中一惊。   尽管逃脱不了编造和夸大,但字里行间所述半数以上都与事实相符,且配的照片也真实得出人意料,好几张都与他的实验有关。   比如其中某张实验鼠死亡照。   一只不锈钢方盘上,几只小白鼠仰面朝上,前肢和咽喉部位鲜血淋漓。   这种惨烈的死状,周思夏并不陌生。当时他弄了一批经过特殊培育,拥有和人类Alpha、Omega相似属性的实验鼠,他一直观察记录着类Alpha鼠用药后它们的交配情况,以及切断两者信息素交互后双方的存活状态。   前几批配制出的标记药物药效过猛,导致一部分类Alpha小鼠遭受标记后,难以忍受突然中断信息素抚慰,自己抓断咽喉致死,死状便如照片所示。   其实这些照片根本不能证明什么,它们的背景大多是墙或者模糊的暗处,反正不带可辨识的地点和人物,有那么一两张照到他本人的,也拍得比较模糊……总之,虽然通篇逻辑较能自圆其说,但并无任何东西能证明他与该实验有关。   即便洛璨看了,估计也会认为这不过是为了抹黑心上人而创造的阴谋论。   ……那么这封邮件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周思夏眉头紧锁。   杜依曼在年级里是出了名的娇气、心量狭小加恋爱脑,但她并不笨,否则以他刷新公学历史上O班最高成绩的水准,和她争学生会副会长时也不会如此辛苦。   更何况,退出副会长竞选后,她远离了洛璨,那恋爱脑的名声早已消失了。   所以,她怎么会不知道,洛璨现在完全信任他,根本不可能看那封邮件,就算看了也不会信?   或许她是碰运气,但她更想刺激的对象绝对是他而非洛璨。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离间两人,总要挑一个下手。这些照片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威胁,等同告诉他:   “我能看到你所做的一切,我有你的把柄,把你从洛璨身边赶走只是时间问题。”   问题就在这儿——杜依曼究竟是怎么弄到这些照片的?   标记药物的研究大都在校外的一处大型实验基地完成,那里有许许多多的特殊研究,据将他引入基地的教授称,基地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服务于特定公司和私人老板的,少部分服务于国家,因而都签署了保密协议。   因此,像他这样凭借关系进入做研究的,来回的路上要遮住双眼,且活动范围也有高度限制。按这种情况推测,其余研究者受到的禁制可能比他少些,但也不能够随意活动。   不过事无绝对,杜家的产业与医药沾边,在此地雇人研究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定就听闻了点什么,然后花钱买通人搞到了“证物”照片。   由此倒可解释为何邮件内的照片如此“不中用”,想必拍摄者因为担心事发自己吃官司,故而专挑夜静人少的时候寻线索,动作起来还十分匆忙,只注意了不能留下自己的痕迹。   看起来源头还在实验基地里,正巧,他今天本来就有意去那儿。   拿起手机拨通电话,他打开水龙头,走到浴室最里面的角落,轻声道:“请提前一小时接我过去,拜托您了。”   【作者有话说:恋爱会让人变成笨蛋,但某些方面也会变得比以前更强,成长得也会更快……】 第18章 导师   洛璨驱车开上高速的时候,周思夏刚上了校门外一辆黑色轿车。   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他把前窗边放置的一条黑色绸带拿起,轻车熟路地蒙住眼,在脑后系了一个较紧的活结。   车子随即启动,稳而迅速地朝他未知的方向开去。   驾车人与思夏并不相熟,只是偶尔代替教授来公学接他去实验基地。也许是保密协议使然,他对着思夏总是默默无言,口罩遮住半张脸,呼吸声也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仿佛是为了缓释这沉默带来的尴尬,车里一直用较低的音量播放优雅的古典音乐,溪流般的曲调绵长隽永,配合着车里浅淡芬芳的薰衣草香水味,催眠曲似的流入思夏的耳朵里,又勾起了他的一点困意。   十指交叉放在腹部,身体后靠进富有弹性的座椅中,周思夏像往常一样,在这孤寂而宁静的氛围中昏昏打起了瞌睡。   》》》   白而纤细的手指再次摸上脑后的活结,周思夏轻轻松松将黑绸带取下。   视界明晰的那刻,他发觉自己正站在自己常用的小实验室中央,身边立着一个气质斯文的中年男子,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浅灰色的眼睛盛着温和而认真的目光,正是在上下打量周思夏的脸色和体态:“最近是又熬夜了?”   “于教授……”思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眼底——他一没休息好,那里就会拢起薄纱似的青晕,看上去十分明显。他之前曾在实验室苦熬到生病,自此之后教授就时常提醒他劳逸结合,不要过度用功。   但他情况特殊,要做的事情太多,不熬不行,所以和教授见面之前总会用热水把眼睛敷上一敷,免得让对方觉得他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只是今早他一心记挂照片来源,却是忘了此事。   反正是偶尔被抓包,倒也不妨事,他心里瞬间组织好语句,回答道:“没熬,就昨晚查论文相关资料,稍微休息得晚了点,方才在车上已经补过眠了。”   于教授的眉头微微聚拢了点,显然不很相信,但也不点破,只严肃道:“你之前落水得了肺炎,免疫力已不如前,现在天气转凉,要多加注意,不然研究还没完成,自己就先垮了。”   周思夏点点头,诚恳地应了几句。   眼前的学生也是即将升高等部的人了,于教授提醒过后便不再谈论这个问题,他拉开实验台边的椅子坐下,随后一伸手,示意思夏也一道坐:“今天来得那么早,是实验药剂出现问题了,还是你有进行下一步研究的想法了?”   于教授也是个Omega,骨架细小,个子不高,不过他的站坐姿永远端正挺拔,犹如公学里栽种的银杏树一般,谈起正事来又不苟言笑,所以并不缺威严。周思夏被这表情感染了,神色也肃穆起来:“我确实有实验相关问题想跟您探讨,但之所以来得比以往早,倒是为了另一桩事。”   他顿了顿,心里也不确定那么措辞是否合宜,不过最终还是说了:“有人在密切关注我的实验,而且还将实验室流出的一些待处理的东西进行了拍摄,照片已经传播到实验基地以外了。”   “传播范围确定吗?照片有留下明确的、可辨认的实验室标记吗?”   周思夏如实以告,不过回答中略去了和杜、洛二人相关的部分:“虽然拍摄者如今有所顾忌,但不排除今后他能放开胆量。且这种情况有一就有二,相当于每一个研究者的实验数据都有被偷拍的危险。”   实验室的一切设施药剂都是以于教授的名义在被使用,他是外人,并非基地的常驻研究者,所以没资格干预这种行为,只能向他唯一能接触的对象反映情况。   于教授沉默着思量了一番,随后道:“这件事我会处理的,应该能控制住消息不继续外流,保险起见,今天实验废弃物丢弃前你自己先做点措施,如果回去后发现事态有变,记得及时和我联系。”   于教授是公学高等部的教师,对外也是颇有名望的研究者,说出的话有分量,走到哪里都能受到排山倒海的礼敬,有了他的保证,周思夏的心至少有一半落回了肚里,便渐渐将话题转到了标记药物上。   “我想暂时将增长标记药物维持时间的这部分实验缓一缓。”   “原因呢?”   “药效的稳定性和耐受性还是不好掌握,依照类AO实验鼠的反应数据看,离散程度还是太大,药效在个体身上表现出的状态不够统一,而且我一直没找到差异存在的原因。”   “我倒是建议你一边保持原有进度一边继续观察反应,”于教授推了下眼镜,“如果药物本身维持的时间足够久,差异化也有可能逐渐减弱。”   “这我也有考虑过,只是这么做,可能会先大幅增高实验鼠的死亡几率。”周思夏面露担忧道。   于教授若有所思地沉默了,搭在黑色磨砂实验台面上的右手缓慢地摩挲着自己的指关节,片刻后才道:“虽然没有足够多的依据,但根据我的经验,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性格原因使然。”   “性格使然?”周思夏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于教授微微颔首:“类AO鼠经过特殊培育,本身比一般实验鼠更聪明,情感也丰富些。有时候饲养过程中有了点插曲,它们的性情就会随之而变,平日不易察觉,但实验中给予刺激较多或较极端的时候,差别便一目了然了。”   “您的意思是……是他们本身的精神强度影响了实验效果?”   “可以那么说。肉体极限和精神极限之间存在着一定关系,这种关系无法衡量,也不可随意控制。无论你换多少批实验鼠,这都是无可避免的现象。”   周思夏垂下眼眸,头顶白得发蓝的日光灯照下来,睫毛投下的阴影把墨绿的眼眸染得青黑。   或许,有时他认为洛璨身上的药效减退是种错觉。   洛璨只是在诸多的刺激下变得越来越会忍耐,不到忍不下去便不会开口。   谁又知道洛璨开口前咬过多少次自己的舌头,或者用了什么其他伤害自己的方法,来度过见不到他的每一分钟。   【作者有话说:最近在克服以前写作的一些不好的习惯,可能偶尔会改得有点慢】 第19章 窥视   于教授见他不言语,且眉宇间隐隐透露出一点悲伤,便问:“那个Alpha又对你做了什么?”   这一问让周思夏回过神,面上神情也随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否认道:“没什么,我刚才只是在想,这种变量对实验影响太大,会不会影响到实验其他方面的精准度。”   于教授没接他的话,停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才道:“你说没有,我就不多问了。但我要提醒你牢记研究标记药物的初衷……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吧?”   周思夏点头,一字不差地重复起当年的话:“扭转Omega单方面依存Alpha的局面,让双方的感情变得更稳定,两者之间的关系更平等;让Alpha能够体会Omega的感受,从而理解并照顾对方许多方面的感受。大环境上促进AO平权,扭转大部分Alpha的病态交配观,减少Omega的伤亡率、切除腺体概率。”   这段话有理有据,但若问其中有多少真心,就很难答了。   昔日他那些还不成气候的秘密药物研究掩藏得还不够好,被细心的于教授发觉,于教授当场狠狠批评了他一顿,说他的眼界太窄,研究的东西不入流,简直有愧于他的学识水平,并且要他考虑清楚后给自己一个解释。   他心里清楚,整所公学校园里也就只有于教授能这么对他,换了一位发现肯定要上报给公学,轻则直接将他逐出校立研究所。   为了复仇能够顺利进行,他别无选择,只好硬拗出一段台词,努力使自己在于教授心目中的有志少年人设不倒。没想到结果竟好得出人意料,于教授不但没阻止他,还资助了他的研究。   “我也正是为了这些原因才带你来这里的。”于教授紧接着他刚落的话音说道,“你虽然还未进入高等部,但作为实验助手也跟了我大半年时间,身上应该具备研究者该有的素质,碰壁之后要懂得及时调转方向,洞察事物本质,灵活解决问题。特意去绑一个不爱你的人在身边,只是互相折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要做。”   看到周思夏一脸谦逊地默默听着,于教授遵循“点到为止”的原则,再次对这些与实验本身无关的事缄了口,两人又聊了实验本身的一些问题后,于教授便离去了,留他一人待在这个充满明亮灯光的小实验室里忙碌。   待到仪器药品都准备妥当,周思夏守着一群实验鼠,眼睛从导管内的液体移到花花绿绿的检测试纸上,又移到仪器屏幕上闪烁变动的数字上。   他一个人掌控全局,时常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可以兼顾几头,所以一旦开始实验,必然是全身心投入,将浑身的感知都集中到实验的每一个细节变动上,圆珠笔头在实验记录表上挪动得飞快,好像人肉打字机。   所以他根本没听出,紧锁的大门之外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停了许久才离开。   》》》   洛璨回到洛家在A市中心购置的别墅后,立刻上楼到自己的套房浴室里冲了个澡,把身上可能沾有的各种气味涤荡干净。   对着镜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观察了个通透,身上的伤痕果然已经不明显了,洛璨会心一笑,裹上浴袍出了浴室。   约来的造型师正好上门,用了一个多小时替他打理出一个得体的发型,又给他配了几套衣装。洛璨选了一套灰色细条纹礼服穿上,对着穿衣镜调整了一番藏蓝色领带的松紧度后,他打开房门,下楼到了客厅。   洛璨的父亲洛尹川捏着几张财经报纸,坐在客厅的米白色真皮沙发上,眼睛盯着白纸黑字,扫描仪似的一行行做着扫读,见他来了,便一如既往地用严厉的语气对他道:“都准备好了?”   鹰隼似的目光在洛璨身上逡巡,从白衬衫袖口不明显的暗花一直挪到脚上崭新的黑色牛津鞋上,不是在欣赏儿子挺拔英俊的形象,而是在翻着缝隙挑错。   “是的,父亲。”洛璨接受审视的同时,眼睛避开了对方锐利的目光,“做头发的时候已经记熟了要接触的对象的相关信息了。”   仿佛没有从那低调严谨却不乏别致的装扮上寻到毛病,他把目光收回到报纸上,边翻看边道:“路市长的升迁庆祝会,虽然算不上太重要的场合,但你既然是代替我去,就要好好表现,不要丢洛家脸,出发吧。”   【作者有话说:洛璨:老婆都不舍得打重的~】 第20章 赴宴   宴会地点在郊外的一处公馆,模样很新,内中布置也优雅美丽:贴边长桌上放着色彩柔和的花束,银边骨瓷盘中盛放着外观诱人的甜点和各色新鲜水果;香槟、果汁、鸡尾酒等饮料盛在高高低低的剔透杯盏中,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散发出华美的光来,被侍者端着,一一献到贵宾的手里。   同时被照亮的,还有西装革履的男士和长裙翩翩的女士的每一张笑脸。这些赴宴的宾客非官即商,其中一部分还是洛璨校友的亲属。他们身份虽不低,但也不能与特权阶级相比,所以在洛尹川眼中并不值一提。   洛璨顶着“洛”的姓氏,又是在场少有的Alpha之一,几乎是刚向此地主人道完贺就被人围住了,之后便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迎上来打招呼。   他循着礼节恰到好处地回应着,然后便使出各种躲闪的技巧,挤进了另外几个“包围圈”里。   那些包围圈有少数几位被洛尹川瞧得上的重要人物,他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绕着弯刺探着那些人之间变动微妙的关系,以及他们对商界发生的某些隐秘事件的态度。   他刺探得差不多后,适时退出了谈话,逮住一个空隙溜出去,拿着鸡尾酒低头朝角落的卡座走,想稍微歇上一歇。   刚坐下,他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他,一抬头,正是之前给他发过订婚宴邀请函的朋友,对方朝他晃晃酒杯,随即亲昵伏在身边的一个男Beta耳边说了几句,对方点点头转身走了,朋友则坐到洛璨身边。   洛璨抿了一口酒,朝他笑笑:“是你的订婚对象?”   “你没见过吧?是协运投资的老幺,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偶尔才露面。”朋友表情平淡地介绍着。   听他的口气,果然又是一桩利益相关的联姻,洛璨心中喟叹了一声,面上仍旧是微笑:“看起来你们相处得还不错。”   “算是吧,脾气温和的人总不讨人厌。”朋友无意多谈自己,唇角一勾,开始打趣他,“你那位就不同了,可是爱你爱得众人皆知,准备什么时候订婚啊?”   洛璨立刻装傻道:“哪一位?”   “哈,忘了,你可是传说中的Omega捕网,信息素发射器,发展过关系的Omega比毛细血管还要多,而且个个都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朋友认为这比喻惟妙惟肖,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这么一串不实评论放在过去洛璨不会在意,现在听到却只剩一腔欲哭无泪。但面对朋友,他也只能玩笑似的拧拧眉:“神经,你到底指的谁?”   “杜家的那位咯,她的可能性最大不是吗?”朋友边说边觑着他的脸色,见他不为所动,便悄悄凑近他,“还是说另有其人?你透露点呗?我好提前多入点股,等股价涨了捞一票啊。”   “你们这群搞私募的啊……”洛璨笑着吐槽了他几句,话锋突然一转,“我家还没怎么催我,这准信我暂时给不了。但你要想捞一笔稍微小点的,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机会。”   “哦?愿闻其详。”   见朋友来了兴致,洛璨端着酒杯站起来,拉着他去空房间里细谈。   出房间时,洛璨满面春风,酒杯里的酒才下去小半,且都攥热了。   他刚给自己开的新公司拉了笔不小的投资,只觉心情格外舒畅,就是嗓子说得有些哑,急需换杯冰饮润一润。   回到宴厅,他让侍者给自己换杯PussyFoot来,酒很快送到了他手里,因为石榴糖浆加多的缘故,酒液呈现出柔和的粉色,嫩得像少女的指尖。   洛璨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气泡挤压着舌头,一种令人愉悦的冰凉的麻感刺激着他的神经,就像是微凉的猫爪在他心口挠了两下。   酥麻而甜蜜的感觉结合着眼前的场合,让他不由得想去年交流日舞会上思夏邀他跳舞的情形。   【作者有话说:PussyFoot,波斯猫爪,鸡尾酒名,喝起来麻麻的,像小猫挠心2333】 第21章 波斯猫爪   那时,洛璨在与父亲指定过需要保持良好关系的几位千金跳过舞之后,心不在焉地坐到舞池边的卡座里休息。   之前他教思夏跳了一段时间华尔兹和探戈,本想在舞会上请对方跳几支的,舞台灯那一砸却是毁了这一切。   一想到思夏腿上的伤,他便没了作乐的兴致,硬撑着微笑要了杯PussyFoot。   不成想,酒送到手里才喝了一口,就有一个穿着黑色长款舞裙,留着一头微卷长发的女孩出现在桌边,向他伸出了手。   女孩脸上戴着黑色鎏金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巴。酒红色的嘴唇形优美,下颌弧线也很漂亮,脖颈修长,腰杆打得笔直,像只优雅惑人的黑天鹅。   身边的另外几个Alpha不约而同地就搭讪起她来:“小猫咪,这么急着找人跳舞吗?会长大人今夜很累,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跳呢?”   黑天鹅闻言侧过脸,面具后两只橄榄石般的眼睛眨了眨,微微翘起嘴角,眼神里全是傲慢感,却没有开口。   洛璨被那双绿眼睛一惊,立刻牵起那只白皙的手,带着人慢慢走向舞池边最不起眼的角落。   洛璨悄声道:“你不是该待在病房里养伤吗,怎么穿成这样来参加舞会了?”   “当然是因为裙子不会挤压到伤口。”面具后的眼里流动着幽冷的光芒,空着的那只手搭上他的胳膊,手臂上镶了数十颗黑钻的手环在舞池的灯光下像一条黑色的溪流,闪着粼粼波光,一缕淡淡的摩卡气味又钻进了洛璨的鼻子里,“不验收一下你的教学成果吗?”   明知道跳舞可能会牵动思夏的伤口,可面对说着诱人话语、打扮得秾丽无比的思夏,他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对着放音乐的人低低吩咐了几句,洛璨终是带人进了舞池。   舞池里人不少,见学生会长带舞伴进入,众人自动让出一片空间给了他们。   洛璨朝周围人笑了笑,然后揽过被礼服贴身包裹的那捻细腰,把脸贴近了对方,他的额头几乎要与那张面具碰到一起:“你腿上的伤没事吗?”   “都把我拉进舞池了,还问这些。”思夏随着他的舞步慢慢后退,转弯,唇角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像是讽刺或者不屑的笑,“特意选一个慢节奏的音乐,我该谢谢你了?”   “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呵。”思夏冷笑了一声,“会长可真矛盾,说想要和我拉进距离的是你,现在我向你迈出一步,你却又要问些无聊的话。”   “我是真的在关心你的腿伤。”洛璨的唇若有若无地磨蹭着思夏的腮,舞步踏得比平时小些,“你真的不疼吗?”   “疼,当然疼。高跟鞋也磨脚,每跳一步就好像刀割一样。”思夏忽而收紧了左手,掐了他的手臂一把,“比这要痛大概十几倍吧。”   他说完,把对方的右手稍稍抬起,洛璨的袖子自然往后挪了半分,露出浅蓝色的抑制手环。   “你说你戴着手环就会记得不要弄疼我,可是我在你身边就没一次不受伤的。”思夏看着那只手环,口气有些怨怒,“我不是人鱼公主,白挨着疼陪王子跳舞,早晚有一天,我要痛揍你一顿,把这些伤都还给你。”   当时洛璨还没想过,思夏说的话都会成真,也没想过自己会和对方紧紧纠缠在一起,心中漾起的不过是对思夏的心疼,以及一种被看重的满足感,于是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哄道:“放心,我保证以后不让你疼了。”   “你猜我会信吗?”思夏转过头来,面具后的绿眼睛紧盯着他。   “你要是不信,又何必忍痛同我跳舞?”洛璨自觉胜券在握,笑意斐然,而后又好言好语地哄他,“你乖一点,我不会让你感到难受的。”   “我生平最讨厌别人让我乖,或者评价我乖。”周思夏眼里的光暗了些许,又乍然亮了,好似想到什么好主意一般,“你说,如果我现在舞池里吻上你,会发生什么?”   洛璨闻言,心中愣了愣,放在对方后背上的手僵了一僵。   公学还没到能容忍初等部的学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标记的地步,当然,就算公学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亲也不会放过他。   周思夏盯着他的双眼,抬起下巴,伸着白皙的颈,微张着嘴,朝洛璨靠了过去。   红唇盛像一朵放于冰雪中的黑魔术玫瑰,展开它的花瓣渐渐靠近身着洛璨,并无停下的趋势。就在两唇仅一线之隔的时候,洛璨骤然变换了舞步,让怀中人和自己错开身。   而后,思夏笑出了声。   “你看,我并不在你的掌控之中。”周思夏很快敛了笑,保持着和洛璨若即若离的舞步,没有再作出亲吻的姿态。   洛璨明白过来了——他这是在故意耍自己。若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做,在出宴厅的门之前,他的面具就会被人强行摘下。   真是只张牙舞爪的玫瑰,恃靓行凶。   可是洛璨生不起气来。因为周思夏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看了,带着与青春少艾不符的魅惑,美得无比张扬。   尽管这笑容被面具遮掉了一半。   尽管这笑容只有那短短一瞬。   但它却是真正的PussyFoot,柔软却带着锋利指甲的猫爪,不轻不重地挠着洛璨的心门,甜蜜得像是被玫瑰花做成的炮对着心脏轰了一记。   纵然是现在忆起,仍然是苦涩里化不开的甜蜜。   “洛先生,您的礼物。”   洛璨的神思被侍者的声音拉回了声浪此起彼伏的宴厅。他转头看向侍者手中一只方而扁的鹅黄色礼物盒,并没有立刻接过:“谁送的?”   “是坐在东边卡座的一位先生,自称是切利展馆的所有人,不过没有透露姓名,说你看了画就知道了……哦,还说请您独自品鉴。”   洛璨没太在意,让侍者将东西送到洛家司机的车上,又在宴厅里稍微待了一会儿,才向人告辞离开。   回学校的路上,他打电话给父亲汇报今日探口风的结果,及至一番话快要说完时,他想起今天有人送了一幅画,便一边通话一边抽掉了礼物盒上的绑带,想着先睹为快,若是画本身品相不错就带回去找专人鉴定一番,价值高的话就送给父亲。   掀盒的时候,他想起侍者转达的话,突然觉得这个送画人神秘非常——寻常人送礼不是应该亲手奉上么?就算忙得脱不开身遣人来送,也没道理隐去自己的名字。而且对方显然是个生面孔,因为侍者也不认得对方。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对方给的是炸弹或违禁物,但转而一想又觉得自己念头荒谬——且不说这礼物盒有多轻,但是这容量除了画,根本盛不下别的东西。   在疑虑中慢慢掀开盒盖,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个塑料画框,背面朝上。他一手按着画框,将盒子倒过来揭掉,方才看清画的模样,眼睛一下瞪大了,身体像是过了电,从头到脚麻了,寒毛也随之竖起。   “喂?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洛尹川在电话那头听他忽然噤声,催促道。   洛璨将画按原样塞回去,捂着话筒对司机道:“掉头!”   【作者有话说:跟原来同名的章节不同,做了改动。】 第22章 虚无的右眼   洛璨一吩咐完司机,立刻回复洛尹川道:“……喂,喂?现在能听清吗?大概是信号不好,父亲刚才听到哪里?我接着说。”   他的声音十分镇定,手却不由自主地掏出胸前的装饰巾,急切地擦着渗出来的手汗。   好在洛尹川没纠结于这异状,听他报告完叮嘱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在听到电话被掐断的声音后,洛璨紧接着就催了司机一声:“再快点!别管罚单!”   车子一路飞回公馆,洛璨急忙跳下车,迈出几步突然回头,拉开车门把躺在后座的礼物盒拿上,又“啪”得关了车门,快步朝宴厅走去。   宴厅里宾客已走了大半,余下的人不是随同主人去喝体己茶,就是意犹未尽地还在谈话。洛璨不能确定送画人是否属于喝茶的那一拨,便找到刚才送画来的侍者,尽量保持着面上的和颜悦色,询问道:“切利展馆的那位先生呢?他还在吗?”   侍者恭敬得答道:“我把画送到您手里之后,那位先生就离开了。”   洛璨又问道:“他长什么样?”   “和您一样年轻、身材高挑……”侍者回忆了一下,“非常抱歉,他只待了片刻,我记得的只有这些了。”   洛璨闻言捏紧了手中的装饰巾。   侍者看他额头上亮晶晶的一片全是汗,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连忙提议道:“洛先生要是不急的话,在这里稍稍等一会儿,我去要份宾客名单给您?”   侍者自以为这个补救措施很妙,然而洛璨的脸上只出现了一闪而过的犹豫,紧接着便摆手拒绝,一阵风似的离去了。   洛璨紧紧抱住怀里的礼物盒,再次上了车。   盒中的画并不是什么高端艺术品,也不是什么可怕的违禁品。   它就是一幅普通的、可以称得上美丽的肖像画。   画中人的每一根发丝都明晰可见,弧度柔软,在风里扬着;雪白的皮肤下透着发蓝的血管,下巴瘦而略显尖,被包裹在公学蓝色校服的肩也窄而单薄,很有纤细柔软的脆弱感,唯独墨绿的左眼明亮至极,亮得倒映出了人影。   ——对,只有左眼,他的右眼被挖空了,露出了底下衬画的金黄色相框底版。   残缺的画,残缺的周思夏。   偏偏被底板的色泽补全的眼睛。   恐惧像缠人的藤蔓,一下勒紧洛璨的心脏。   若这是一幅完整的肖像画,至多也就表明送画人知晓洛璨和周思夏之间有特殊关系,可能随时随地把事情捅到洛尹川面前。   那么洛璨便不至于如此惊慌,反正他现在是铁了心要和思夏结婚,被发现是早晚的事,最坏的结局是被赶出家门。他有自己的公司,处境也差不到哪儿去,公司要是不行,他凭借自己多年所学,也足够赚到可供两人轻松生活的钱了。   可是现在事情的严重性上了一个层面。   金色右眼是思夏的秘密,也是思夏的弱点,送画人大喇喇地告诉洛璨自己知道这一切,动机虽不明,却也绝对不良。   最重要的是,洛璨说不准他会利用这个秘密去做什么——这个行为可能是威胁,可能是恐吓,也可能是预告。   洛璨低头,咬着嘴唇开始分析。   知晓此事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思夏亲近的人,比如自己;另一种则是旧识,很早就见过思夏戴隐形前的模样。   思夏的交际圈子不大,班上一拨,研究所一拨,基本都是Omega,少数是Beta。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算不上很亲密,只是偶尔聚在一起谈论学习方面的问题,这种程度自然不会了解到那隐秘的事。   至于旧识,他对思夏的过去了解得不多,学生档案里可以挖掘的东西少得可怜,亲属关系那部分甚至没写父母的情况,只填了一个爷爷的联系方式。一次他问起,思夏正同他闹别扭,沉着脸回道:“我讨厌别人对这些事问来问去的,又不是要谈婚论嫁。”   说的时候眼里的光冷冷清清的,带着一种疏离和怒意。   他疑心是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再看思夏平素对谁都是一副温和冷淡的模样,到了假期也不怎么回家,隐隐感觉到思夏过去的生活并不舒心,故而到现在真准备谈婚论嫁了,他也没敢再提这些事。   一番思索后仍是毫无头绪,额头的冷汗越涌越多,汇成一整滴从额角处向下流,他抬手去擦,绸子做的装饰巾立刻扩出一片浅浅的湿痕来。   “他到底是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眼睛的真正秘密即将揭晓。】 第23章 复仇机器   洛璨拿起茶托上的矿泉水瓶,一口气灌掉三分之一,强迫自己迅速冷静。   停歇了一分钟,他把自己心里枝枝杈杈的情绪剔掉,及至基本心平气和后,他准备从另一个切入点探究问题。   洛家的产业跟艺术无缘,所以他对展馆之类的所知甚少,仅听说过一两个有名气的大画廊。切利展馆他虽未有眉目,但对方既能参加到这个宴会当中,规模想必不至于太小。   拿出手机搜了搜,确实搜到了零星的几点有用信息。   展馆所有人名叫路曜——跟市长一样的姓氏,却是个未曾听过的陌生名字,网上也查不到对方的信息。   派人打听或者打电话预约见面倒是能行得通,只是对方刻意遮掩身份,又怎可能轻易露面和他交谈。   说不定连路曜都是表面上的挂名,那人则是幕后的操盘者。   想到这里,他觉得对方故作神秘的目的不过是在等他自乱阵脚,然后趁乱给他进一步的打击。   所以他绝不能如对方所愿。   他要查,查得清楚,查得透彻,掘地三尺把此人寻出,同时牢牢守卫在思夏身边,不让任何人破坏他们之间的即将抓到手的幸福。   决心一下,他重新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沉着温煦:“喂?胡检察官,你跟路市长那几份产业里搞法务的人熟么?我想打听点消息……”   》》》   时针指向下午七点的时候,周思夏把所有活着的小鼠分门别类赶回了笼子,将仪器关闭,酒精灯熄灭,所有药品放回橱柜,所有冷却的玻璃器具都拆解清洗过后归置原处。   基础清洁过后,他开始记录小白鼠的尸体状况,随后将它们扔进一个大的玻璃罐里,浇入酒精,点燃,及至里面烧成了一大团面目全非的灰黑色疙瘩,他便用锤进去一个个碾碎,然后倒进收纳实验固体垃圾的筒里。   做完这一切,他该是心安了,却不知道怎么的,感觉疲惫万分,整个人贴着实验台慢慢蹲下,抱着膝盖望着那个空了的玻璃罐。   他想自己真是不爱处理那些实验鼠的尸体。   血肉模糊的一堆白,总是能勾起他某些不太好的回忆——   妹妹林晚读小学的时候,朋友家的花枝鼠生崽,送给了她一只。   她十分珍爱,平时上学都要带着,还时常从厨房里偷折几片洗干净的菜叶子喂它,偷不到的时候,便省出自己的一点食物,用水漂掉油盐再给它吃。   就连第一次将它捧给他看的时候,模样都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哥哥,你可不要一害怕就把它扔飞了啊。”   覆在思夏掌上的手一点点挪开,一只红眼睛的小精灵趴到了他的掌心。   思夏伸手摸了摸,小玩意儿才一小条,软绵绵的,像团自动发热的棉花,逗弄两下也不咬人,便道:“这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是,她们一看就尖叫,还说我要是不弄走,就去告诉训育的阿姨我养耗子。”林晚看着窗外已经变得深蓝的天幕,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下弯,“我明天还是把它还回去吧。”   训育员是院长雇来管孩子们的生活起居的一个中年妇女,谈不上坏,不过一张脸板得好像阎罗王,凶巴巴的很爱训人,教一群毛孩子们纷纷躲着走。   思夏看林晚忧心忡忡又恋恋不舍的模样,当即便道:“还什么,晚上放我屋里不就行了。”   他体质弱,男孩子们又爱撩他弄他,故而院长破例给他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虽然大小堪比单人牢房,但藏这么一个小玩意儿是绰绰有余了。   林晚为此度过了一段喜笑颜开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有一晚它咬穿了栖居的纸箱,趁着思夏起夜溜出了门,第二天再出现时,已经被管厨房的人打扁了,打完还高喝了一声:“终于敲死这脏东西了!”   遥遥望见簸箕里尸体的那一刹,思夏忽感心如刀割。他怔怔目送它被拿出去扔掉,第一次发现有它陪伴的那些日子是多么富有趣味。   原来除了妹妹,他也从这只小白鼠身上汲取过些微的温情。   原来自己灰色生活里多出的两点粉红,是它绿豆大小的两只眼睛。   他伸手捂住林晚的眼睛,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又想道歉,然而早饭含在嘴里,死活都咽不下去。   这件事他一直记得很牢,从未忘却。   与此同时,他每周都会非常平静地拿起针筒,将药剂缓慢而持续地注射到那些弱小的躯体中,再眼睁睁看它们在饱受折磨之后死去。   支撑他这么做的,一开始只有仇恨。到了今天,那一番说给于教授听的豪言壮语居然也派上了用场。   心里泛起些许酸楚,他突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温度即将降到冰点,马上就要与这冷漠的世界融为一体了。   无滋无味,无爱无欲,他只是一台复仇的机器,机械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   “结束之后……”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大概也就彻底地死了吧。”   【作者有话说:思夏不开心,璨璨马上就要来哄他了~】 第24章 喂食   洛璨再踏进顶楼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他本来想回来得更早一点,可惜新公司里临时又多出了一大堆事,底下人无法抉择,他只能亲自过去处理。   出门前他特意许诺会早点回来陪思夏,如今食言了,他带着凑近讨好和羞愧赔罪的心思,精挑细选了一大堆新鲜的水果,又特别订了两份高档餐厅的特供点心。   提着几袋子吃的,他探头探脑地进了宿舍,一边换鞋一边阅读着房间里的空气。   摩卡的气味淡得很,方向则是在客厅。   然而客厅并没有任何动静。   放慢步子走过去,他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周思夏。   思夏的衣服已经换成了银白色的丝绸睡衣,睡衣外披着一块用来保暖的浅黄色羊绒毯子。他腿上放着一本硬壳书,头却是往后靠的,睫羽也浓重地合下来,是个累到睡着的模样。   轻手轻脚把东西放到餐桌上,把室内的暖气温度调高,洛璨悄悄站到思夏跟前,看画一样的欣赏起对方来。   屋里的热度上来得快,思夏的两颊被熏得微微泛了粉,薄唇紧紧抿成一个标准的“一”字,梦里还蹙着两道细而长的眉。   不同于清醒时浑身是刺的模样,睡着的思夏柔软可爱,还带着一点令人疼惜的脆弱感。   洛璨真想把他搂到怀里亲一亲,但只敢想想,一旦把对方亲醒了,今晚的揍就挨定了。   挨打洛璨不怕,他只怕对方坚冰一样寒冷的神色。   于是他默默跪立到沙发边,双臂交叠在沙发扶手上,安静地将对方从头看到脚,又去研究那本书。   书是全英文的,书页右上角的标识是“SandandFoam”,纪伯伦的散文诗集。这本书很陈旧,排版也细而密,倒真像一纸砂砾。在这平铺的“砂砾”中,有一行字被用铅笔浅浅标了出来:“Menistwomen,oneisawakeindarkness,theotherisasleepinlight.”   书的横截面已经泛黄,蓝色的公学图书馆印章也蓝得发黑了,这道灰线也不知是谁的手笔,但肯定不是思夏的,因为他的右手并未执笔,而是捏着书页将翻未翻,洛璨俯身过去细看,发现他的手竟是低低地悬着,根本就没靠在书本上。   而且纹丝不动。不带一丁点的颤抖。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空气中支撑着它。   这是长期做实验的人才能练就的功夫,无论是什么东西,到了他们手里,都是盛着“永远不能被打翻的试剂”的试剂瓶。   洛璨正看得出神,对方突然猛地一跺脚,连带着手狠狠一抖,脆黄的书页立刻被按穿了,整本书从双膝上滑走,“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洛璨连忙起身过去搂住人,小声唤道:“思夏!”   伸手在思夏背后轻抚了两把,他又握住一只细瘦的手轻轻捏了捏。思夏不知梦见什么,方才手指还是干燥的,眼下一摸,竟是瞬间变得汗津津了。鸳鸯色的眼睛转过来瞧他,眼里写满了惊惶,与他一对视却又别过了脸。   洛璨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给对方一个处理情绪的时间,便放开他,把书捡起来,拍了拍放到一边:“做噩梦了是吗?我去拿点心给你,吃一点就好了。”   两三分钟后,他用托盘端来了一盘子带着肉和蔬菜的法式咸派和咖喱点心塔,以及一杯清淡的花茶。放下东西后他没有停留,而是又到厨房洗了一盆水果。   樱桃、蓝莓、桑葚水淋淋地挤在一个小盆里,气味香甜馥郁,洛璨用银制的水果叉戳了一个桑葚送到他嘴边,像喂小孩似的轻声道:“啊——”   周思夏抬眼望向他。   柔软的光在琥珀色的眼睛里荡漾着,洛璨扬了扬眉毛,手滞留在半空,并不往前递,只是等待着,一副耐心很好的样子。   迟疑了片刻,他低头吃掉了那颗桑葚。   那颗桑葚非常甜。充足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思夏只觉得整个食道都甜了起来。   洛璨见他肯吃,十分欣喜地又拿了只黑红饱满的大樱桃给他。   樱桃有蒂,所以洛璨放下餐叉,改用手拿,另一只手还捧了个小碟子,等着接他吐出来的核。   思夏顿时有种被当成小孩来照顾的错觉。然而事实上是,他做孩子的时候也没怎么被人喂过东西吃,他只是见过训育员给弃婴喂米糊而已。   洛璨坐在他对面,只维持着姿势,眼见他用闪闪烁烁的目光盯了一会儿樱桃,最后偏过头去,垂目望向茶几上的点心碟。   洛璨立刻很有眼色地放下樱桃,用大餐叉扎了一个咖喱点心塔递到思夏的手里:“这个……很多人排队买呢,内馅是咖喱鸡肉的,你尝尝?”   他对思夏的口味偏好摸得很熟,最清楚的一点莫过于对方每周二都在餐厅一楼点特价咖喱饭,且一定把时间掐在餐厅开门的十分钟内,雷打不动,比他公司里的员工上班打卡都要准时。卖咖喱的窗口就在电梯边上,他好几次路过都看见思夏拿勺子吃着咖喱,不知为何表情很虔诚,颊边还隐隐约约挂着一点笑,看起来是真的很爱吃。   思夏犹犹豫豫地咬了一小口,浓郁的奶油里包裹着柠檬汁的清爽和咖喱的香辛,鸡肉虽然有点凉了,口感却丝毫不柴——明显不像是“排长队买的街头热门小吃”。   至于为什么那么说,大概是因为自己以前曾怼过洛璨,说他“擅长用价格高而毫无价值的东西敷衍人”,自己才不要受那种“侮辱”。   放在平时,他偶尔也会对这善意的谎言挑刺,但他现在生不起来那种念头。   噩梦方醒,自己就掉到了从天而降的温柔中,他只觉得身心皆是出乎意料,所以感到快要招架不住。吃完手里的点心,他擦擦嘴,一对眸子无情无绪地瞭了洛璨一下,起身准备走向浴室:“不吃了,刷牙。”   【作者有话说:思夏:累了,打不动,今天放他一天假吧。】 第25章 复杂心情   从浴室出来,思夏一言不发,自顾自进了卧室休息。   洛璨见他一脸掩不住的疲惫神色,便不多话,早早收拾掉桌上的食物,快速洗漱好后,也进入到卧室里。   轻轻推开门,一道黯淡的光从屋里倾泻出来,洒到了洛璨的身上。   床头立柜的夜灯开着,思夏没睡,蜷着身体坐在床头,捧了手机不知在看什么。暖黄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投到墙上,细瘦的身材变得无比巨大,占掉了半块墙壁。   洛璨原本走得蹑手蹑脚,唯恐将睡下的他吵醒,现在见了这情景,便放开手脚,很自如地走过去,钻进了思夏的被窝。   思夏见他上来了,便放下手机,按灭夜灯,无声无息地潜进了被子里,好像方才坐着看手机只是消磨时间、转移注意力,因为要等他来一起睡觉。   看到思夏的表现,洛璨本就柔软的心直接汪成了一滩水——一滩秋夜里的春水。   一手摸索过去,他让对方依偎到自己的怀里,轻声问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下周出去玩一次放放松怎么样?”   “你不是最怕我们的关系变得人尽皆知么?”黑暗里传来对方尖锐的反问,然而语调慵懒,倒像是撒娇性质的埋怨。   “不是怕,是担心公开的时机不对会给你带来麻烦。”洛璨一边认真地纠正那话,一边把脸贴到他的额头上,“现在虽然时机未完全成熟,可小半天的自由和安全我已经能够保证了,所以给我一次让你开心的机会吧,思夏。”   洛璨言辞诚恳,然而思夏并不感动,反而怼道:“小半天的安全和自由?不会是要像那些偷偷摸摸躲媒体记者交往的小明星一样,前后脚岔开时间进出旅馆,戴上帽子墨镜口罩三件套,去无人岛摸鱼捉虾吧?”   他口齿从含糊慵懒到伶俐清晰不过转眼,仿佛站起来穿件长衫,就能开始说单口相声——实在是每逢怼人必精神。   洛璨苦笑。   那话确实有那么一部分言中了事实,说得洛璨含羞带愧,觉得自己没有本事把他该拥有该享受的东西立刻给他,好在灯熄了,没人能看见他羞红的脸。   洛璨磕磕巴巴的向思夏解释道:“我们选择晚上出门,就不必弄得那么夸张了……可以先订个包间吃饭,然后再去看看电影,看看夜景什么的……哦,对,你不是说南山景致好,很多情侣都晚上去那边拍照打卡的吗?我们就去那里吧!”   南山并不是他急中生智才想起的约会地点。他把那里当作“要和思夏一起去的地方”已经很久了。   事情还要从有一次思夏对他发脾气说起。   那回思夏又见着了有低年级的Omega约他出去,晚上见面时便醋意滔天地在他耳边说着种种酸话,说他肯定去过很多像南山那样的地方。   他并没去过南山,懵懵地问思夏南山是何处,随后在对方夹枪带棒的话里捕捉到了一点南山公园的信息。   与思夏感情笃深后,他上网查了南山公园的资料,那些被上传的夜景图确实美丽,而且有意思的是,思夏登记的家庭住址和南山在同一个区。联想到思夏以前没有恋爱经历,他认为思夏应该是在隐晦地表达要和他一起去那里的愿望,否则约会圣地那么多,为何单单提南山公园呢?   他自觉提了南山公园就能劝动思夏,不料话音未落腰眼就挨了一记打:“烦死了。”   因为盖着被子,手抬得不高,所以下手虽使了不少力,却没让洛璨感到疼。   只是Omega的信息素气味却忽然从柔和醇厚的暖香,一下子变成了凉薄的状态。   洛璨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很莫名,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思夏不悦了。   分明前一秒还是难得好脾气的模样啊。   细细寻思片刻,他又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对不起,思夏……我说错什么了,是吗?告诉我,我以后避开不说就是了。”   他的声音本就富有一点磁性,此刻小心翼翼、含情脉脉地说起话,格外撩人心。   思夏听后,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就这么被“南山”二字给毁了,洛璨却很执着地不肯住嘴,让他的心又乱成了一团放在口袋里五六个小时的耳机线。   他忍无可忍地坐起来,翻身压住了洛璨,叼住他的嘴唇,吃人一样地大力咬着吮着,同时摸摸索索解开他睡衣衣扣,把手伸到他胸前一点上,狠狠地掐了几把。每掐一次,洛璨的口中就要传出呼声,但都被思夏啃咬似的吻堵住了,闷闷地听不分明。   思夏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浑身躁动烦乱的原因显然是在洛璨身上。他怒气勃发地想要吃了洛璨,感觉吃了对方以后所有事情都会结束,他就再也不用烦了。   然而他又很快觉出不对劲来——洛璨竟然被他料理得血脉贲张起来,主动伸出舌头让他咬来泄愤,两只手还分别搂住了他的脖子和一条腿。   于此同时,被窝里的花香味已是浓烈非常,犹如无数只温暖绵软的手,不间断地抚慰着思夏被深吻标记后min感的身体,让他浑身上下不得不放松下来。   他感觉自己像漂浮在海上,又像飘浮在空中,而洛璨则成了海中的一根浮木,成了空中的一片云,成了任何旖旎温柔的可以依托的所在。   舒服得只想瘫在身下Alpha的怀抱里,吸收更多美妙的Alpha信息素。   意识到自己乐于沉湎的念头,思夏懊恼极了,悔不该早早解下手环。他咬牙稳住理智,翻身到一边坐起,胡乱朝洛璨所在的方向蹬了一脚:“你这条发sao的公狗,给我滚到下面去!”   黑暗里,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以为对方是扯好衣裤要离开,身心渐渐就有了摆脱燥热变冷的趋势。   无声地长呼出一口气,他不管洛璨了,自己重新躺下,把两条腿长长伸开去,企图借由这动作放开心底的怅惘和焦虑。   然而他才放松了没几个眨眼的功夫,身体就又绷紧了——因为感到有东西碰了他的腿。   【作者有话说:洛璨:没让老婆痛快,我有罪。】 第26章 夜半   洛璨很听思夏的话,思夏说让他“滚到下面去”,他就真的滚到下面去了。   思夏那边被他碰了腿,惊得赶忙要坐起来,不料他速度更快……   洛璨很听思夏的话,思夏说让他“滚到下面去”,他就真的滚到“下面”去了。   思夏那边被他碰了腿,惊得赶忙要坐起来,不料他速度更快,一手就把靠皮筋收紧的裤腰给扒拉下来,随即握住那半硬的器官,张嘴含了进去——思夏又生气了,他要让思夏快点高兴起来,这种时候,做点对方喜欢的事比说话有用多了。   思夏几乎要叫出声,可是又觉得丢脸,末了还是把闭嘴晈住唇;又想伸手将人揪出来,可是对方用舌尖绕着圏地舔,Alpha信息素顺着口腔的睡液不断被皮肤吸收到身体里,自己硬得比想象中快得多,此时要推不但来不及,而且双手上的力气早已消散,连腿都快抬不起来了。   他晈住被子一角,把愉悦的喘息声给堵上,伸手去摸索床头立柜上的抑制手环,然而并没有很轻易地摸到,因为他的肢体不太受他控制,总是随着对方的吞吐无力地扭动,腰也跟着抬高了,被对方用一只手臂托住。   腰有了支撑,两条腿便跟着要搭上洛璨宽厚的脊背,却因不得力,丝绸睡衣又太滑,而屡屡滑下去,倒成了个双腿大开的姿势,让他一颗心顿时羞耻得要滴出血来。眼睛里流出两滴泪,说不清是生理性还是心理性的,睢有手在立柜上摸索得更仔细了一他才不要动弹不得、立于下风!   洛璨并不知道那些,只是在热烘烘的被子底下卖力地晚着思夏的性器。   被子很厚,他听不见除了他自己舔出的水声外的其他声音,但他依然能从对方微微出汗的身体、不断变硬变热的器官、意图夹紧他脑袋的双腿、以及发生变化的信息素里读出对方的畅快。   对方畅快,他便愉悦,甚至还有些自得,但并不自满。用手指把玩着软乎乎的蠹袋,他把头埋得更深些,闭上眼睛凭着技巧侍弄。   这一刻,黑暗失去往日强有力的震慑,他闭上眼睛,看到的是思夏雪白中泛着粉的胴体,单薄柔韧,美丽无瑕,Omega信息素携着皮肤本有的芬芳气息散出来,香甜至极,值得他反复品尝。   他爱不释口地反复吞肚,吸得上颚被磨得发痒,腮帮子都有些酸麻的时候,摩卡的香气突然变淡了许多,盖在身上的被子也被瞬间掀掉,他浑身一凉,冷得哼出“晤”的一声。   之后,夜灯也被开了。   洛璨微微抬起眼,就看见思夏已经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金色的眼瞳依旧流光婉转,似乎带着笑意,墨绿色的眸子则暗沉沉的,含着隐隐约约的敌意:“洛璨,狗胆包天了?我让你下床,你下哪儿去了?”   因为之前思夏的反应是毫无警惕且异常放松的,故而洛璨没有觉出太多问题……像是一只小狗在对着主人嗅嗅舔舔:“我想让思夏舒服……难道思夏不觉得舒服吗?”   思夏并不打算牵强地否认,他抓住洛璨的头发,低声道:“舒服啊。可是一想到你技术那么娴熟,突然心情有点复杂呢。”   他说完,头一歪,目光凉阴阴地盯着洛璨。   抓着头发的手缓缓地收紧,玫瑰色抑制手环坚硬的环扣贴到了洛璨的脸上,洛璨手一僵,转而抱住了他的腰,嘴里急切地澄清,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不……不是的,我没有对别的Omega做过这种事……”洛璨仰着脸,几近哀求地望着他,“我……我发誓,自我进公学以来,我只为你……我只爱你……亲吻也好,拥抱也好,以后都只和你……”   思夏凝视了他片刻,手渐渐放松下来,将那乱发理了理,最后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不要说话了,今晚安安静静睡觉。”   洛璨怀着满腔酸楚,顺从地点头。   清理干净身体,两人齐齐躺下。   夜灯又关了,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就像思夏要求的那样,两人默然仰卧,身体间保持着一段距离。   这段距离的远近界定很模糊:好似是很近,因为他们还能够听见对方清浅的呼吸声;又好似很远,因为收敛之后的信息素并不能轻易地传递到另一边。   周思夏闭上眼睛侧过脸去,全身都陷在了柔软的被褥和枕头中。此刻他身心放松,终于能够默默地感受这理想中静谧的夜。   屋外没有大风大雨,屋内的暖气也开得很暖,可是身体的燥热和kuai感褪了个干干净净——让它们褪干净的不是冷静,而是冷寂。   也许因为冬天就要来了吧,他想。   然后他就逼迫自己什么都不想,一动不动地卧着,竟也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完整版在群里,群在前一章作话有写。【放心吧,甜的部分就快来了~】 第27章 喜忧参半   思夏睡得昏昏沉沉,却不安稳,总无意识地辗转。   辗转次数多了,他感到后背一阵冷嗖嗖的,迷蒙地睁开眼。   卧室里依旧黑擦擦一片,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个呼吸声的消失。   伸手缓慢地在被窝里摸索了一番,他果然摸到一手微凉。他心头跟着一空,还没思考什么,两条细腿已先行拖他下床找鞋了。   卧室门一开,外面是同样的阴暗,思夏眯起困倦的眼,摸着走廊墙壁行至客厅,眼前方才感知到了几隙微弱的光芒。   思夏踩着软拖鞋,悄声无息地循着光过去,发现亮光是从浴室门的毛玻璃和最底下的条状镂空处漏出来的,一同漏出来的还有洛璨严肃的声音:“他也清楚自己的公司是朝不保夕,外人想趁火打劫,多占点股,少出点钱,定然在他意料之中,重点是谁能让他的利益最大化,谁更值得信赖,不会贪得无厌。”   思夏停住了脚步,站到了墙后的阴影里。他没有看到洛璨的面孔,但能想象得出对方运筹帷幄的神色。   琥珀色的眼睛镇定自如,面上的微笑退却,和平日里寻花问柳的模样截然不同——那样的神色他只在学生会见过一回,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已成了常态。   “值得,当然值得。他只是时运不济,若有人给他雪中送炭,他自然要许以大愿。”洛璨顿了一会儿,好似在听电话另一头人讲话,随即又道,“总之,我势在必得。这件事无关父亲,纯粹是我自己想走出这一步。往后要接管洛氏,父亲的手下未必能为我所用,我需要有自己的助力,眼下正是绸缪时候;若父亲不准备让我接管,我也要靠自己积攒的人脉和资金吃饭,所以,趁现在还有洛氏光环加身,多攒一点是一点吧。”   他没谈太多自己的事,两句以后,又把话题转向了公事,两三分钟后挂了电话。   思夏下意识后退几步要躲起,然而浴室门并没有立刻打开,眨眼功夫又传出了声音,通话对象则是换了个人:“喂,阿金,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手机那头的人嗓门很大,哇啦哇啦地喊了好长一串。   洛璨“嗯”了声,口气有点赞许的意思:“不用特别大的房子,关键是要让人住得自在。家具和装修方面……算了,我明天亲自去看,你把位置发给我。”   阿金又说了两句什么话,洛璨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半带威胁地说道:“比贵客还要尊贵,懂了吗?管好你的嘴,不要给我惹是非。”   思夏闻言,咬了咬嘴唇,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蹿回了卧室。   这通电话打完后,洛璨放下手机,打开水龙头洗掉手上出的汗。用毛巾擦干净手,他抬头看向镜子。   镜中人脸上的笑容里藏了一丝怅惘,这丝怅惘将翘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扯平了。   今夜思夏的反复虽不在他意料之中,却并不让他太过惊讶,因为他的心总是喜一阵忧一阵,脱离不出二者轮回。   他知道思夏也是一样的。   平静的时候,思夏也有在努力对他温柔。   低头接受他喂食的时候是多么羞赧。靠在他胸前的时候是多么乖巧。被他伺候的时候,身体的反应是多么青涩。可是一点点微小的刺激就足以撕开心上的疤痕,令之痛苦万分,不受控制地变得狂暴。   就算如此,思夏最终还是克制住了狂暴,把他留下了。   他一点也不怪思夏。刺痛他的,从来不是思夏,是他的“不忠”,他的“无能”。   而这根横亘在两人心间的刺,叫作“洛氏”。   洛氏之名,给了他许多他人艳羡之物,他不得不为了这些东西去奉献自我,可是他现在宁愿抛弃那些荣光与欣羡,只求将这根刺拔除。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把手往口袋里伸——是要掏烟,不过睡衣口袋里并没有烟,这里也不适合抽烟。   于是他挠了挠头,转而开门,用手机照明一路往回走。   走到卧室门前,他的脚步却踟蹰了。   回去继续睡,大概会弄醒思夏;在客厅沙发上盖毛毯对付几个小时,则必须要开灯,不然根本安不下心。   可若真开了灯,以现下的心境,又如何睡得着呢。   就在他犹豫之际,卧室门突然打开了。   门后的世界并不黑暗,因为夜灯亮着,有一重黯淡的光明。光明之中是周思夏单薄的背影,正脱了拖鞋往床上爬。   这景象令洛璨心尖稍稍升起些暖意,迈开步子跟过去,也上了床:“是不是我起床动静太大,吵醒你了?”   思夏垂眸,微微一摇头:“做噩梦惊醒的。”   其实他没有再做梦,他只是在听完洛璨的那些话之后,不由自主地咀嚼起之前的那个噩梦。   【作者有话说:next:思夏的另一重秘密。】 第28章 噩梦   那是一个冗长而又可怕的梦。   梦里涌动着许多灰色的记忆片段,像一条长长的电影胶卷,有始无终地播放着,每个片段都是无缝连接。   “想吃糖吗,小朋友?让叔叔亲两口就给你吃……”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把彩虹色的棒棒糖伸到年幼的思夏面前。   印着星星的玻璃纸亮晶晶的,把色素丰富的糖果包装成了甜蜜的魔法棒,吸引着孩子天真的目光。思夏几乎没怎么犹豫,便走到了对方跟前,毫无戒心地把头往前探了探,谁知对方忽然伸开的臂膀一把搂住了他,粗粝的手探到衣物下疯狂地抚摸。   “我不要吃了……你放开……放开我……”感觉到难受和危险的他开始奋力挣扎,可他的力气和男人相比是如此微不足道,于是他开始尖叫。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我让院长关你禁闭!咝……敢咬我,小兔崽子你找死!”   小孩旁的力气没有,咬人的本事却不含糊,痛得对方抽出手对着他脑袋打了一巴掌,他脱了禁锢,喊叫着往孤儿院白色的矮平房里跑。   他一直跑到室内活动区的桌子边上,手脚并用地爬上一把摇摇晃晃的旧椅子。桌子上堆着几张广告纸,他拿起一张折角撕边,照着桌子中央一本手工折纸教程,叠出一朵玫瑰花来。   “这个孩子又漂亮又聪明,我们就领养他吧?”一只手柔柔抚过他的头顶,声音温柔悦耳。他转过头,身后站着一个戴着蕾丝手套的少妇,因为逆着光,所以面容模糊不清,思夏只觉得她应该是很漂亮的,因为头上的那只手很软很温暖。   此时少妇身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走过来,挽过那只抚在他头上的手,别过脸轻声道:“亲爱的,那双眼睛漂亮归漂亮,可也是基因有缺陷的象征,长着这种眼睛的人,十有八九都无法生育,还有罹患各种特殊疾病的可能……”   “真的假的?”少妇觉得难以置信。   “真的,不然既漂亮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待在孤儿院?”   男人说着,将少妇拉到自己身后,看思夏还仰着头看他们,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钢笔递给他,然后带着自己的妻子走向了远处。   他依稀听见那少妇离开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强光里,他还在翘首观望,忽闻耳畔有个冷酷的声音,是训育员:“周思夏,有人愿意领养你了,立刻到接待室去。”   思夏把钢笔当书签用,夹到一本小人书中,随即跑到楼梯处,一步跨两阶地往二楼的接待室去了。   接待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孤儿院院长背对着门,那时他还不是很年迈,五十多岁,头发都还在。他对面坐着一个戴着黑面纱的女人,正拿着细长的烟杆吞云吐雾:“生育?这个世界的Beta还没到个个都生不出来的地步。我不需要他会生育。”   他敲了敲门走进接待室,站在院长身后,警惕地打量着那个女人,只是对方浓妆艳抹,细纱又遮了半边脸,已然瞧不出本来面目,只能看个表情和姿态。   女人似乎是满足了领养条件的,按惯例,他会被女人接出去相处一天再送回孤儿院,如此这般持续一周左右,两厢情愿后便能办理领养手续。   思夏跟在她身后,即将走出孤儿院大门的时候,他突然问道:“你不需要我会生育,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女人停下脚步,俯身去摸他的脸。她的十根手指尖是猩红色的,非常冰凉:“你只要保持着你的美丽就够了,其余的我会慢慢调教你,好好放松,照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你不会吃苦,还能尝到许多甜头。”   思夏眉头跳动了一下,就见她盯着自己的眼睛,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这双眼睛,足够令许多人为之沉沦着迷了……”   他打了个寒颤,撒腿往回跑,一口气跑回楼上,跑到院长身后:“我不要跟她走!”   ……还有很多,很多。   很多双眼睛注视着他,很多只手触碰他。   那一双双眼睛,分别盛着违背道德的炽烈yin邪,爱莫能助的怜悯同情,避之不及的嫌弃,以及评判榨取价值后的满意。   那一双双手,带来或粗鲁或轻柔的抚触,有亵玩,有欺凌,有时候也毫无意义。   那些手和眼睛聚集在他身边,越聚越多,黑压压得把本就不多的光明全部遮住了。他对它们渐渐感到愤怒,感到厌恶,开始用冷而锐利眼神逼视着周围,高高举起棍棒挥向那黑浊的影,要为自己挥出一条清净的道路:“走开,都走开,不要碰我!不准碰我!”   黑影随着他接连不断挥舞棍棒而四散逃逸,最终只剩一个,却怎么赶也赶不走,反而越揍越白,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带着一点点除黑白以外色彩的人影。   人影很高,脸孔蒙了雾,只有一张嘴是看得清的,嘴角弯弯得向上扬,是在笑。   思夏看着那人笑,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棍子敲过去,那阵雾却顿时散开了,他忽然就害怕地斜开了目光,紧紧闭上眼睛,好似很害怕知道迷雾中人的真面目。   棍子敲到实体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被击碎了。   睁开眼回到现实,耳畔传来了洛璨的声音:“思夏,做噩梦了是吗……”   他仰起头,看到了对方正在动作的两片嘴唇——色泽健康,形状完美。   和梦里的那张嘴真像。   【作者有话说:鸳鸯瞳是美,也是诅咒。】 第29章 纠结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把噩梦记上许久,可怕的东西,当然是越快忘记越好。   思夏也是这样想的,但他做不到。   因为他的噩梦和别人的不一样,它是无数个细小的、想要被他遗忘,却深深烙在他的心底的瞬间拼贴起来的。   醒来的时候,他并不太痛,或者说,比起痛,他更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某个异空间,整个人处在失重状态,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混沌漂浮,不由自己。   就连洛璨喂他吃东西的样子都显得极为梦幻,极为不真实,让他想要躲避。   可是在偷听完洛璨的电话之后,他的心蓦然战栗起来。   洛璨为了和他结婚,是真的做好了离开洛家的准备。   即使前几个小时前还在被他“无理取闹”地拧着,咬着,质疑着,疏远着。   即使这阵子一直断断续续地被他折磨身心。   而且跟别人提起他的时候,还能笑出声,好像他带给洛璨的是无尽的快乐。   他真希望洛璨跟过去一样,只和他有些肉体上的亲密,看清楚两人不可能在一起,对两人的未来不要有任何规划和盼望……这样自己就能坚定地怨恨他、折磨他。   然而他越是表现得郁郁寡欢,越是反复无常、作天作地,洛璨对他越是温柔有加,照顾得细致入微。   他走在复仇的路上,早就铁了心要对洛璨寡情薄幸,不然对不起死去的林晚。可是想到自己要继续伤害洛璨,直至毁掉对方的一生,这颗铁了的心复又柔软回来,隔着外面一层日趋变薄的铁皮,被名叫“绝望”的大锤锤到震颤不已。   于是他逃了。   然而又逃无可逃。   因为他还是忍不住打开卧室的门,允许洛璨再次走进来。   进来和自己同床共枕。   不这么做的话,对方明天肯定又要像只吃不饱的小流浪狗,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了。   洛璨不知道思夏心里纠结的那许多,对“又做噩梦”的说辞信以为真。   他望向思夏:近在咫尺的面孔被夜灯照出白瓷般细腻的光泽,长长的睫毛弧影稍斜,原本流光溢彩的眼睛黯淡了好几个度,成了岩洞边上随意敲下的两块土黄的,青黑的石头。   他顿时心疼得手足无措,只想把人抱到怀里一点点亲吻、安慰,说思夏不要怕,没事的,都过去了,我一直在,不管你要不要睡都陪着你。   但他不敢贸然挨过去。   才喊出思夏的名字,夜灯便应声而灭。他不知道后面的话是否有说出口的必要。   说多一句,万一又惹得思夏心烦、难过或者害怕,他这颗心肯定又要上一回被烫红的铁板,明天一早必少不得去私人医生那里开保心丸吃。   偏偏这时候思夏接了话茬:“怎么了?”   “呃,那个……”洛璨好像一个没复习的学生,突然被点名回答问题,立刻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混乱的脑海中搜寻话题,“就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装修风格?地中海?后现代?美式?欧式复古?或者别的什么风格?”   说完,他内心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这一举动堪称急中生智,挑了一个完全不会触雷的好话题。   “我对风格没什么偏好。”思夏回答。   洛璨心里“咯噔”一声——思夏的家应该没有大到可以选择什么装修风格……自己又说了句蠢话。   懊恼地捧住脑袋,他感觉过去学的那些交际手段在思夏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不管说什么都是一副笨拙、胆怯的样子,一点魅力也没有。   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沉默片刻的思夏忽然补了句:“我喜欢明亮的颜色。”   洛璨眉毛一扬,跟风似的紧接着道:“我也喜欢。以后卧室里放些鲜艳的花装点怎么样?”   “你要想放明天就放好了,我没意见。不过,比起花,我看你更需要荧光贴。”思夏说到这儿,声音轻下来,轻得像轻捷的云雀落在枝头,“省得起夜时动作慢得跟僵尸进后花园一样,还要我给你开夜灯。”   言辞里带着切切实实的嫌弃,但声音听上去并没有讨厌和不满。   洛璨闻言,心中熨帖,同时乐观地认为他是气过劲了,在别别扭扭地示好,心情转眼雨过天晴,不自觉抿了抿嘴,应道:“好,我明天就买来贴。但我说用花装点,不是指这里,是说我们结婚以后住的新房子。”   “怎么,结婚八字还没一撇,就先想着要装修婚房?”思夏的声音依旧轻盈如雪,细细凉凉,口气将信将疑。   “有一撇了呀。”洛璨靠过去,试探着握住他被子底下的手,“两个月之内,我带你领证搬家。”   思夏任他握着手,声音却远了,似乎偏过了头:“洛董转性了?”   “不,我改变不了他。”洛璨坦白道。他把五指扣进思夏的指间,握得紧了一点,“我只是拿别的筹码来打动他,劝服他。”   枕头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思夏把头转了回来,在黑暗里望向他:“要是不管用呢?”   颈间微微吹来阵温热的风,洛璨舒服地缩了缩脖子,把脸也转向了对方,淡淡地笑着说道:“最差不过净身出户,也不影响我们结婚。只是届时我千亿身价暴跌到百万,你别嫌我穷。”   思夏嗤笑一声:“呵,说得我好像是条米虫,离了你的钱不能活似的。”   洛璨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处,很认真地回应道:“你当然不是米虫,你是学者,比我这商人厉害多了。”   思夏不吭声,不知是对他这迷弟一般的发言不感兴趣,还是单纯的想结束话题睡觉。洛璨现在轻易不敢开口,便跟着他闭了嘴,哪晓得他闭嘴的瞬间,对方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脖子,紧接着,吻就印上了他的唇。   ………   他觉得思夏的口腔比起几个小时前,多了一种他所熟悉的甜美的滋味………(这个是伏笔是伏笔求求审核小姐姐通过吧)   ………把人抱到了自己身上——思夏总喜欢压着他跟他嬉闹,仿佛是对他进行了全身心的压制,而他并不像其他Alpha那般在乎这些,只是很乐于满足思夏的每一个愿望,思夏高兴,他就高兴。   ………………   思夏薄薄的手掌贴在他的头发和耳朵上,时不时地用手指抚摸他一下;他的手也在对方的脊背轻轻拍着,是个把对方当成宝贝来喜欢的模样。   一吻结束后,思夏趴在他身上,半张脸贴着他的脖子,呵出了丝丝缕缕的热气:“洛璨,你打算让他看我的眼睛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洛璨愣了愣,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父亲。   ——可就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竟是他上午收到的肖像画。   【作者有话说:快要发糖了,真的,不骗人。【顺便……求评!】 第30章 结婚准备   金绿鸳鸯瞳仅发生在少数群体Omega身上,概率约为万分之0.3,因此许多人对此都闻所未闻,并不知那是病征。   当然,在这个信息科技发达的年代里,想要对这种基因变异病症有所了解并不难,只是大部分人都和洛璨一样,单纯地迷恋那份美丽,从没想过它背后隐藏着何种缺陷。   见到那双鸳鸯眼之后,洛璨隔了得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方才知晓实情。   还不是自己查的,是思夏亲口说的。   还是因为向他提分手才说的。   说这话的时候,思夏半躺在病床上,把自己冰凉的手从他手中抽出,脸上写满了虚弱和疲惫。   为了让他同意分手,思夏给他找了一堆佐证两人未来没可能的原因,其中就有这一点,因为之前从没提过,所以便说得细致了一些。   虽是细致,语句倒都不太长,简明扼要,直击重点,然而话语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便说了很久——每说出几个字,思夏纸片似的身体就要颤动一番,空洞的吭吭声伴随着丝丝缕缕的气音顺着肺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像是一片被狂风骤雨蹂躏的芭蕉残叶。   洛璨伸手替他顺气,求他别说了。他不肯听,一边作势要躲,一边硬是要把话说完,于是一张苍白的脸渐渐涨红,随后红里又透出了青,病态的鲜艳让他看上去像一缕幽魂。   正如他所说,有这种基因疾病的人,比寻常Omega更脆弱,不病则已,一病不起。   看到一贯明眸皓齿、能打能怼的思夏变成这样,洛璨一颗心犹如被数十根细而锐利的金属线缠绕着,每听一声咳嗽,线就绞紧一分,待他听完那四分五裂的几句话,整颗心脏已绞碎成满地血肉。   后来他成功阻止了分手,也自此将鸳鸯瞳视作了一个不能轻易提起的话题。   再看到思夏摘隐形后的模样,他便是心里觉得漂亮,也没再出声夸赞过,因为不知道思夏究竟是介意还是不介意——思夏那么要强,就算介意也不会表现出来的。   因此,眼下思夏的提问,他也不知该怎么答才最妥当。   在这个世界上,Omega作为生育能力最佳,体质又最脆弱的稀有人群,一直以来都被挂上“生育者”的标签,他们存在对世界最大的意义就是生育。   人们不需要他们去做各界TOP,因为那些位置毫无疑问都由Alpha占领;人们也不需要他们做一般工作,因为Beta遍地都是,而且比他们耐操多了,不会发情误工,企业也用不着按着十七八条法律来额外出钱保障他们的工作安全、给他们额外的休假。   所有生下Omega的家庭,给孩子做的未来规划就是让他/她将来找一个好婆家,这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那意味着他们不用为自己的生计发愁,也不用因为努力工作累垮了身体。   即便是在诺雅公学这样的学校,那些有家世、有才华的Omega们,也是同样的命运。   至于Alpha们,他们有庞大的家业需要人继承,自然也会倾向于选择能给自己创造更多财富、能生下更多优秀继承人的Omega。   洛氏也不例外。   偏偏思夏这两点都不具备。   前者不具备乃是一眼即能察明的事实,但思夏本人伶俐非常,又对医药学精通,对于洛璨今后的事业定然能有所帮助,洛尹川未必不能网开一面;后者则是根本问题,几乎没有一个Alpha家庭能够接受一个不擅生养的Omega,只是一般人很难想到这点,若秘而不宣,隐藏一段时日还不成问题,同时也可降低洛尹川拒绝两人婚事的概率。   思夏既然发问,必然也对此有所思量。   但思夏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被藏掖的意义早已不大,因为除他们之外还有人知道那双眼睛的秘密,洛尹川有所察觉是迟早的事。   轻轻抚摸了一会儿怀中人的后背,洛璨把肖像画的事给隐瞒了,只说道:“按着你的想法来吧,我配合你。”说完顿了顿,偏过脸去亲思夏毛茸茸的头顶,一连亲了三下,“但父亲很有可能让我们通过别的方式要一个孩子……你要是不想抱养孩子,我就拒绝。”   听思夏没有立刻答话,他又慌慌张张添了几句:“现在谈孩子好像是早了点……你还小着呢,自己就是个孩子。”   思夏伏在他胸口纹丝不动,半晌才淡淡应了句:“我考虑一下。”   口中呼出的热气再次拂上他的脖子,痒酥酥得直痒到心窝里,他于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下:“好,都听你的。”   一桩心事了结了一半,他松松抱着身上的思夏,两条腿笔直地伸着,竟是就此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放一点夫夫微甜生活~】 第31章 微甜的日常   洛璨和思夏维持那姿势睡了一晚,早晨起来一个胸闷一个脖子酸疼。   洛璨被恋人训得适应力忍耐力都超强,伸两个懒腰、扩一扩胸就缓了过来;思夏却不行,脖子僵得都不敢乱动。不肯丢份而一脸冷酷地进了浴室,他趁着洗漱的空档偷偷对着脖子揉搓一番,可惜自己的手揉起来很不得力,不但未见显著成效,酸疼还平添出几许凉阴阴的麻感。   悻悻坐到餐桌前,洛璨刚好端来了他的早餐。他拿起木勺在碗中搅了搅,淡黄色的麦片在牛奶里翻动了一番,露出底下红红蓝蓝的影子,是昨夜买的桑葚蓝莓。樱桃也上了桌,不过是专门被挑出来,单独放在桌上的另一个碟子里。   手扶上了白瓷碗,觉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温热来,只这温热并不足以令他的眉头完全舒展开。一旁的洛璨觑着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麦片可能是有点软了,不过现在天气冷,早上再喝凉的会感冒。”   自他肺炎痊愈之后,洛璨一直很怕他害病,因为觉得他一病起来就是沉疴缠身之态,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似的。   思夏抬头瞭了他一眼,看清楚了那一脸担忧,淡淡回了句“知道”,紧接着便端起碗来,咕嘟咕嘟把牛奶喝完,再一勺勺舀里面的麦片和水果吃,一副不计较口感的模样。   仰头的时候脖子很是难受,放下碗后他想故作无事,还是下意识地耸了下肩。洛璨满眼里装的都是他,自然留意得到,待他最后一勺吃完,便站起来按上他的肩颈:“给你按摩一下。”   既是他主动提出,思夏便不拒绝了,顺势转过身背对他,低声提醒道:“轻点。”   “好。”洛璨应着,在他的颈上试探地揉了两下,找准位置后一下一下按压,力量不轻不重,手的温度热烘烘得,把他皮肤底下那层凉给捂着,十分舒适。   思夏享受着洛璨的服务,心里却泛起了淡淡的疑惑。   他有时觉得,洛璨侍候人起来,妥帖得不像一个富家少爷。记得交流日那晚,跳舞致使他伤口撕裂,洛璨将他带到这间宿舍替他清理包扎,动作也很是利落,还有自己肺炎高烧期间,洛璨半夜偷偷来看他,用酒精反反复复地擦他的手心和脖子,把吸管插到杯子里喂他水喝,一举一动都是很靠谱的模样。   偶有一次问起,洛璨笑笑,说是自己见过别人那么做,就记住了,仅此而已。   思夏至今也没信那说辞,但也没再追问,因为这件事他用不着刨根究底,他又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动脑去想——比如,标记药物的发展方向。   思绪渐转,他心里的疑惑顷刻云消雾散,耳边倒是传来了洛璨的声音:“腺体上的防护膜颜色很淡了。”   随即,腺体被温热的指尖摩挲了一下。   腺体是Omega的敏感处,思夏猝不及防被摸,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了颤,端着的架子险些掉落,便皱着眉头冷声斥道:“乱摸什么?”又从座上的包里掏出一枚比樱桃大不了多少的塑料小盒和玻璃片递给他,命令道:“给我涂上。”   洛璨有点委屈。他眼前的Omega正微低着头,雪白纤长后颈露出来,腺体处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一点细碎而微弱的光芒,细而乌黑的发丝微端在皮肤上扫来扫去,淡淡的摩卡香气从中透出……   Alpha的本能立刻就被勾出来了。   他不止想摸,还想吻,想咬一口。   然而面对诱惑他只能忍,一边忍一边还要亲自断了下口的可能——为思夏涂防护膜。   就是盒子里粘稠的、要用玻璃片一点点刮着涂开的银色液体。   那是思夏久远前的小发明,功能是“防止咬痕标记”。据说,思夏就是凭借着这个发明获奖,被高等部的教授以人才引进为由招进了公学。   那时候他很无聊地去撩思夏,随口就向对方求证此事,思夏予以了肯定的答案,口气却不大妙:“只不过是用液体金属和特殊材料防进行防护罢了,虽然拥有对抗利刃刺入的能力,不过价格难以定位,模样又不美观,到现在也只有我一人使用。”   说的时候思夏微微扬起下巴,眼睛里不但没有一星半点的谦逊,还略有点疏远之意,好像洛璨是传染病患者,他不得不看望,所以戴着十七八层口罩过来;又好像洛璨是老虎,他不得不靠近,所以手中紧抓一只电击器。   后来他喜欢上思夏,就总是观察对方脖子上涂层的颜色,颜色变淡的时候他就很高兴,以为对方更喜欢他一些了。   有一次两人滚在床上玩闹,他忽然发觉思夏没涂防护膜,便嗤嗤笑道:“不让我碰还要勾引我,小心我咬你。”   “你不敢。”思夏闻言并未躲闪,反而故意把后颈送得近一些让他看,口吻透着些许嚣张,“咬我的后果,你承受不了。”   “你看我敢不敢。”他立刻把嘴凑到了思夏的腺体处,把那层薄薄的皮肉含进了嘴里。   他原是要吓唬思夏一下,也不是要真咬,目的只为灭灭对方的傲气,让对方吃瘪一次,结果舌头一触到那皮肉,一种难以言喻的苦味就顺着他的舌尖爬遍他的整个舌头,让他不得不松了口。   一松口,他就听到思夏笑出了声,声音不大,而且一笑即止,但极清晰,是非常标准的那种报复人后得逞的笑,笑过后转身为他解说:“苦甲水的味道可以维持几个小时,漱口也去不掉的。”   满嘴苦涩还受了嘲笑,洛璨不免有些恼,可这恼意中又跃动着无数细小的快乐。他一翻身,把刺人的小玫瑰压住了,笑着说道:“那你也尝尝吧——”   最后一个字被他吻进了思夏的嘴里。   思夏偏过头要躲已然晚了,却是不肯示弱,咬住他伸过去的舌尖,还把勾在他脖子上的两臂收紧了,让他无处可逃。   搏斗似的亲热了三五分钟,他们方才两败俱伤地分开,身体却还紧紧贴在一起。隔着一层轻薄的衣料,两人都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散出的热气。   洛璨把脸贴到思夏光滑的面颊上蹭了蹭:“满意了?”   思夏身为Omega,跟他较完劲儿后挣不动,有气无力地踢了他一脚,气喘吁吁道:“都是你的错。”   “你先舔我脖子的。”   “你先不肯放我走的。”   “你自觉自愿来赴约的。”   “我以为你是对舞台灯事故有什么新发现要跟我说……”   “可你还是舔了我……”   那真是一段无知无畏的好时光,连吵架都带着快活的气息。   单单是回想起来,洛璨琥珀色的眼睛里便不由自主盛满笑意,语声也立时柔和似水:“涂好了,思夏。”   他擦干净玻璃片上残留的液体,将之与小盒一起交还到思夏手中,然后对着那处泛着均匀金属色的皮肤拍了照,放到思夏面前:“这样可以吧?”   “可以。”思夏扫了照片一眼,把他的手机推开,提了包站了起来。   洛璨突然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身体,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说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眷恋:“思夏,走前可以亲一口吗?”   墨绿的眼眸低垂,思夏看着那双不敢用力、却又固执地不肯动的手,低声道:“先松手。”   洛璨应声撤了手。   思夏转过身面对他:“闭眼。”   洛璨乖乖闭眼,年轻柔软的嘴唇微微撅起,是个索吻的模样。   他自己也觉得这样有些幼稚,幼稚之外,又十分有趣,而接下来的命令,更是让他微微笑了起来:“张嘴。张大一点。”   他依言而动,却没等到吻,空气里“呲呲”两声,有水雾喷进了他口中,甜甜的,带着摩卡的香气。   他惊异地睁开眼,看到思夏手里拿了一支2ml的喷雾瓶,透明液体装得比较满,因喷了两下而空出一个大水泡的空隙。   思夏抓过他一只手,把喷雾瓶塞到他手心里,墨绿的眼睛承接了窗外的光明,亮得像流淌的水银,将一张雪白端正的面孔衬出了几分妩媚:“我只是个孩子,你不能诱惑我呀。”   说完他径自走向玄关,洛璨愣了愣,亦步亦趋地跟过去,就见他利索地穿上鞋,手已经搭上了门把。   “想我的时候喷一点,这可是三天的用量,要节省。”   【作者有话说:缺爱的人,往往会在爱情里露出幼稚的一面】 第32章 分歧   思夏像昨天那样,下楼,出校门,上车,一路朝实验基地而去。   在温暖静谧的车厢中,他闭着眼睛,脑袋里想的是临别时要抚慰的洛璨。   昨晚他再次标记了洛璨,不过药量减少了,药效也相应没那么猛烈。早上给出的那管喷剂包含着他的信息素,浓度不高,喷到嘴里能起一丢丢抚慰的作用,洛璨有了它,这两天至少不必咬舌头了。   不过,他心里并不认为自己是因为怜悯或不忍才这么做的。如今他对待洛璨,不肯全讲私人恩怨,因为这笔账算起来有些乱,一算便让他很烦躁;他把洛璨当成了纯粹的实验对象,对实验对象,是可以不动感情的,只需要观察,掌握好标记药物对此人的影响程度,以便对药剂做出适当改进。   作了这番设想,他的实验便进行得稳稳当当,冷静与镇定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他又是那个在复仇和工作间游刃有余的周思夏了。   实验进行到中午,他回到了隔壁的休息室,那儿有一个小窗,到了饭点会有机器人把食物送进来。   饭菜是很普通的盒饭,带一个苹果和一杯热茶。思夏先细嚼慢咽地把饭吃了,随后一边喝茶一边在电脑里把最新一期的实验报告补完,连同下一期的实验设计一道给于教授发了过去。   报告传过去不过五分钟,休息室的门就被敲响了,开门一看,竟是于教授。   他请于教授坐到房里唯一一张椅子上,自己站在一边,安静地等对方发话。   于教授来得快,身上倒是没有任何“急”的迹象,一身白大褂熨得笔挺,扣子从上到下扣得整整齐齐,雪白的袖子并没有挽起。深深看了一眼思夏,他终于开了口:“依你现在的设计方向,实验进度会比最初预想的要至少慢上两个多月。”   他的言外之意思夏懂。做实验要钱,不说仪器维护,各种稀有试剂消耗,单说实验体——类AO鼠比一般实验鼠贵,一只要二十块,每做一组实验就死上几只,一个月下来就要几千块钱,够思夏三个月生活费了。就算不死,实验体或者也要人看护喂食,它们交配繁殖相当迅速,又非有机食物不吃,看着那么小一只,个头多起来肚子也是个无底洞,一张张小嘴嗷嗷待哺,少吃一顿饿出心理阴影了,指不定又会对实验造成什么影响。   思夏连忙点头,针对着经费问题作出了一番解释:“是,我明白。上回您说的我考虑过,但药效若不能控制在相对安全一点的范围,我不敢试着增加时长,因为这也可能导致大量实验体死亡。当然,这只是暂时拟定的设计,实验过程中可能还会做变动,不一定就会将时间拖长。”顿了顿,他又道:“你要是觉得时间上太慢,我也可以加班加点赶进度。反正我上学期还是学生会成员,有资格直升高等部,请假‘协助研究’也未尝不可。”   于教授沉静地听完他的话,转头对他道:“看着我的眼睛。”   思夏依言看过去——浅浅的鸽灰色里透着冷冽的青,犹如阴天的暮霭,沉沉的看不见彼方,稍微漾着的一点光,也不知是不是镜片反射的效果。   “他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标记药物的存在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这话并不在思夏的意料之中,他一听,先前建设的客观理智便有所动摇,背在身后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手指。   “没有。”他的目光一晃,稳住了,“我不打算和他在一起了,他影响不了我对实验的设计。”   于教授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盯着他的眼睛却是转动到一边,目光微微地朦胧起来:“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作者有话说:大家记得看评论区哈~有什么通知公告我都放评论区的】 第33章 憾与恨   “有一个Omega,天生对化学有着浓厚的兴趣,从中学时期就梦想着在30岁以前拿到威尔奇化学奖。可惜他虽薄有些天赋,但家境贫寒,又不愿意随便委身那些有钱的Alpha和Beta来获取帮助和资金支持。他能做的仅仅是多打几份工,勤勤恳恳地替导师干些辛苦乏味的活计,以此得到实验方面的扶助。   “就在这样艰苦的时刻,他的一个Alpha师兄过来,帮他一起替导师翻译论文,陪他去给导师购物,再后来又经常开车送他回家。他逐渐信任起这位好心的师兄,常与师兄探讨实验相关问题,再后来便自然而然谈起了恋爱。   “表白是师兄表白的,最开始他很忐忑,因为两人不是门当户对,但在师兄不断的保证下,他也跟一般相信爱情的年轻人一样,爱得奋不顾身了。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实验有了好的结果,这个时候他被师兄劝诱着发生了关系,还被成结标记了,他以为这是幸福生活的开始,却在不久之后发觉师兄和未婚妻订婚好几个月了。他才明白,原来温柔体贴只是师兄的蛛丝,对于吃过的猎物,师兄从来都是爱扔就扔的。   “由于不愿做师兄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他和师兄断得干净,也失去了信息素抚慰来源。他到医院要将孩子流掉,结果医生却说他体质太差,这时候流掉孩子可能会对他身体产生不可恢复的伤害。”   思夏听得脖子汗涔涔:“那他……”   此时房内响起了一阵突兀的“滴滴”声打断了他的疑问,声音是从于教授身上传出来的,对方不慌不忙把手机拿出来按了一下侧边键,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瓶口服液饮下。   于教授扔掉瓶子,擦干净唇角,继续道:“当然是只能放下一切,避开人去生下这个孩子。不过生下来就死了,他也等同是死了一回。   “产后他没休息几天便匆匆要回到导师身边,却辗转得知师兄夺走了他的实验成果,并借此拿了他一直想拿的奖项,和未婚妻结婚到国外定居了。”   思夏看着他镜片后透着森森冷光的灰眼睛,又看看垃圾桶里药瓶上“信息素平衡剂”的字样,心中恍然大悟——故事里的Omega应该就是教授本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就开不了口了,因为这些事既令人齿寒,又太过久远,说什么都不能表达他的震惊和愤慨,说什么也都好像是晚了。   同时,他又觉得这个故事的某些部分是那样熟悉。   执着于研究的Omega,多金多情的Alpha,扶持Omega研究的导师。   就像是平行世界里,另一个他可能经历的事。怪不得他觉得教授看自己的眼神跟别人略有些不同。教授是在透过他,看年轻时候的自己。   故事讲到这里,于教授有些坐不住,他站起身,背着手在狭小的休息室里慢慢踱起步子:“是个骇人听闻的故事,对吗?可若你认识在律所或警局工作的人,就会发现这种故事也不怎么罕见。”   思夏注视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这个世界上,出身不够“好”的Omega活得是好是赖都凭运气,天生的体质和信息素是不讲道理的东西,由不得你情愿与否:Alpha要标记你,你挣不动,逃不开。不管你接不接受,你的身体操控权都在标记你的Alpha手中,飘飘欲仙和生不如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思夏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深吸一口气,复又长长吐出。   “讲故事给你听,不是让你唏嘘怨憎,是为了让你认清现实。全世界各地都有Omega呼吁平等,追求平权,想证明除了生育外自己本身的价值,可是收效甚微,为什么?因为证明这一点需要机会,而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机会——”他走到墙根处,复又转身回到思夏身边,“现在被你紧紧攥在手中。”   他展开薄薄的手掌,把思夏暗自握住的一只拳头包覆住:“你设想一下,如果标记药早出现一年,你的人生会有什么改变?早两年呢?三年?五年?”   就在他提问的刹那,林晚苍白而僵硬的小脸忽而浮现在了思夏眼前。   思夏瞬间回到了遗体告别的那天。   殡仪馆外厅零散地站着几个女同学,无一例外都通红着眼,静默地拭泪,有那么一两人克制不住,哭得一抽一抽的,泪水噼里啪啦地滴在黑色的长裙上。   思夏的眼泪早就流完了,沉默地从她们身边经过,他推开深色的木门,踏进了告别室。   不同于外厅,告别室寂静极了。   寂静得令人难以忍受。   仿佛是避免吵醒在这里沉睡的人,他走得轻缓,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走到棺木前。   林晚躺在洁白的假花丛中,她的脸上化了淡淡的妆,两条麻花长辫齐整地置于胸前。丝绢蒙上了被咬得斑驳的后颈,在颈侧系成了一朵玫瑰。   看到那一片洒了香水的虚假花朵,他的心脏一阵抽痛。   林晚对花粉过敏,从来不曾沾染到真正的花香。   ……花香!该死的花香啊!   如果那天洛璨不曾来过。如果晚晚没有正巧因为发情而请假回家。如果他下定决心陪晚晚一起回孤儿院,守在晚晚身边……晚晚是不是就不用死?   那是他当时想过的一切可能。   若假设标记药物那时便存在,所有的“如果”便都无所谓了:洛璨肯定早早就被别的Omega收服,不会再招惹晚晚;即使他是自由身,一旦招惹晚晚,就得对晚晚负责,也许晚晚会因此被带去洛家……那当然不是个会令晚晚开心的选择,可是她至少能活着,而且不会活得太糟。   活着,就还有无限的可能,就还有开心的机会。他可以做出标记药,说不定以后的某一天,他还能制成脱标药物,让晚晚重新拥有选择恋情的机会。   他的思绪飘得很渺远,眼睛里的神采是闪烁的,在空洞与发亮间徘徊。于教授伸出另一只手搭到他肩上:“如果提早十几年的话,也许故事里那个Omega青年的愿望就能早一点实现了……你明白了吧?早一点将长期标记药物完成,这个世界就会少一个那样的故事。”   思绪的指尖抽动了一下,突然问了一句:“教授,您觉得AO之间的关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于教授微微垂眸,似乎是很认真地思忖了一番,才又再次看向他:“Alpha就像是一只能够不断变大的笼子,永远都在企盼下一只鸟。笼子要关鸟,这改变不了,但我们可以限制住笼子的大小,让笼子最多只能关一只鸟,这样所有的鸟都能活得比现在畅快,不是吗?”   思夏听完,目光恢复如常:“是,您说得有道理。”   【作者有话说:推荐粤语歌曲《漩涡》【哎作者没有别的话说,只好推荐推荐歌了。】 第34章 “点心”   思夏最后跟于教授达成协议,这两周多请几天假,再观察实验体一段时间,但后续的设计还得按照最初计划走,不能再拖慢了。   说完这一席话,原本的午休时间也结束了,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实验室接着忙碌。   在灯火通明的实验室中一组接一组地做着实验,不知不觉中就又到了晚餐时间。他收起药剂,开始处理观察箱中吱吱叫的小鼠们。   这是个简单的活计,因为那些许久不见自己交配对象的类A鼠们都一个个黏在类O鼠身上,直接掀起来放进笼子就行,都不用找。   思夏一揪一个准,等到揪完一清点,却发觉少了一只:“咦,十五号呢?”   就在他满心疑惑地在观察箱中翻找“十五号”的时候,洛璨正从自己公司的后门溜出,打的到了洛氏某家疗养院的后门,然后光明正大地穿过疗养院的室内花园,边打电话找司机边往门口走。   走到大门口,车也刚好停在了那儿,他快步走上车,脸上绷得正正经经的,心里却完全是个笑眯眯的贼模样,感觉自己今天又偷到不少好东西,离娶媳妇儿又近了一点,马上回去见到媳妇儿还能邀个功,讨点欢心。   欢欢喜喜地坐进温暖的车里,他偷偷发了个时间给思夏,随即闭起眼睛在后座上小憩。   身体略有些疲惫,但睡是睡不着的,因为大脑正兴奋着,脑海里自动播放着许多充满粉色泡泡的画面,有真实的,也有幻想出来的,但都是关于他和思夏的。画面越发展越诱人流鼻血,然而在他流鼻血之前,身体先失控地扭动了一下,让他瞬间睁开眼——这是又犯心瘾了!   信息素……他要思夏的信息素……要思夏的触碰!要思夏的体液!   手忍不住就往口袋里掏,刚要将喷雾瓶往外带,他看了眼前排的司机,又生生忍住了。   两眼迫不及待往窗外看,车在高架上一路畅通无阻向前,速度很有保障,而他归心似箭,恨不得这车是根绑到接近极限的橡皮筋,手一松直接飞到学生公寓楼下。   车一下高架,他一看四周建筑,脸白了:“怎么不是去公学?”   “先生没有通知您么?是他让我直接接您回家的。”司机愣了愣,朝他解释道。   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脑海里翻腾出许多猜想——   难道是他上次聚会的异常行为走漏了风声?可他已经低调处理掉那副画了啊?   还是说送画人动手了?把思夏的事情抖给了父亲?   是自己开公司拉投资的事被发现了?   还是杜依曼没找公关抹平餐厅发生的事,有人捅到父亲那儿去了?   其实心里早就设想过这些场面的应对,可眼下他身体不适,面对这猝不及防的未知打击,他没有很强的心力来让自己镇定。   他把手伸进包里,掏出烟叼到嘴里点燃,然后将窗打开,顶着呼呼的夜风品薄荷爆珠。烟雾方才从他口中逸出便被吹散从头到脚是凉上加凉,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冻住。   待到他感觉自己血都凉透了,人才勉强镇定下来。车停在洛家宅邸门前,他拿着公文包飞奔到一楼离门口最近的客房,先钻进浴室,拿起喷雾瓶对准口腔深处狠狠喷了三大喷——不喷不行,不喷他今晚在父亲面前定要出洋相。   喷完一看,瓶中只剩下一小半了。   他咬咬牙。为了不穿帮,他顾不得节省了,只愿今晚能赶回学校。   用冷水擦了把脸,把领带解开塞进包内,他直接上了二楼,叩开了父亲的书房。   他等到的并非是进入的许可,门直接开了,洛尹川英气勃勃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宽肩长腿也是个西装打扮,比他穿得更齐整,看起来也是刚回家不久。   他心一惊,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低低唤了一声:“父亲。”   洛尹川瞟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面目十分和气:“洛璨,别怪我,我最近太忙,才让你多‘饿’了两天。但别着急,一会儿你就能吃到‘点心’了。”   【作者有话说:小鼠就是洛璨,洛璨就是小鼠【被放在思夏心尖尖上的小鼠。】 第35章 泥淖   “饿”和“吃点心”是他们之间对于洛璨易感症状即将发作,以及使用Omega泄【和谐】欲的代称。   洛璨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局面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吃点心”这出戏他演了好几个月,演技已经炉火纯青,顺其自然了,不用担心穿帮。   他装作隐忍的样子,紧紧跟着洛尹川的脚步往自己房间走去,在卧室房门前“急不可耐”地要脱下腕上的手环,然而腕扣扣得紧,最后还是洛尹川替他解开了手环。   他顺势要开门而入,手腕却一下被捉住:“脚上的那只你就自己来吧,怎么样?”   洛尹川一双狭目眯了起来,和善的面目上顿时缭绕起了几分邪气,看得洛璨刚安下的心转眼又提到了咽喉处。   父亲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到底对此有什么想法,现在都不得而知。他唯一知晓的,就是今晚这个体面的魔鬼又要来撕掉他的尊严,将他推进泥淖中。   在对方的注视下,他缓慢地蹲下身,一点点撩起裤腿,褪下袜子,手指僵硬地去解白天为了克制自己而戴在脚腕上的抑制环。   一想到自己马上又会变疯,变成不分男女老少,只要逮住个活的Omega就能干的模样,洛璨浑身上下就痛苦难当。   痛得好似每一寸骨头里都嵌进铁钉,每一个毛孔里都扎进了针。   以往他没有盼头,全按照父亲设定好的框架走,把自己当成一具行尸走肉,方才能够勉勉强强地自甘堕落,随波逐流,可是现在他有了自己所爱的人,决心和对方做长久打算,那么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必须要讲贞洁,否则不要说是思夏,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手停了动作,他仰起脸看向洛尹川,神色几近哀求。   洛尹川也蹲下来,表情是饶有兴味的,把他的手扯开:“怕什么?你发疯的模样我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了,你也用不着担心里头的人,他们都由专人看护,伤了也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说完,洛尹川竟是直接替他扯开了解到一半的抑制环,将人一脚踢进了卧室!   洛璨没有防备地倒下,心悸到了极点,他挣扎着坐起来去摸门把,却听到了洛尹川在外面上锁的声音。   两耳轰鸣。像是身边有炸药炸开山,雷电在暴雨中咆哮,枪林弹雨不停歇地围绕。他感觉自己跌进了永恒长夜,即将被淤泥弄得污浊满身,与黑暗融为一体,不论洗多少次澡都洗不干净了。   泪水和汗水同时渗出,脸上湿漉漉的冷,身上黏腻腻的凉,身体也颤抖了起来,这一瞬间,他只想死。   闭上眼,他的面前立时又出现了思夏早上离开学生公寓前的模样,一双眼睛流转着潮湿柔软的光,淡色的嘴唇抿了一个很淡的微笑,对他讲“我只是个孩子,你不能诱惑我呀”。   这难道就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了吗?   他说过要给思夏幸福的,说要在两个月之内和思夏结婚的,又要食言了吗?   思夏会很生气吧?生气了要怎么发泄呢?挨打挨骂的人都不在了,该怎么办呢?   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没留给思夏。爱情、家庭、财富……这些都会随着他的死亡一并消失,他死了,连照顾思夏的人都没有,秋冬季节的风冷得刺骨,思夏会不会再次得肺炎住院?那时候没人跟医生护士打招呼隐瞒那只眼睛的秘密了,大家知道了思夏的鸳鸯瞳会不会嘲笑思夏?其他Alpha会不会趁机去欺负思夏?   好像有人用力推他一般,他的身体晃了晃,感觉到西装裤袋绷紧了一下,里面的喷雾瓶里发出了水声,一下破了他耳边的轰鸣——   不!他还不能死!思夏说这是两天的量,就代表两天后一定会自己相见,思夏还在等着他!思夏是相信他的,是爱他的,不然不会再次……再次……   【作者有话说:写完这段突然觉得给爱人买个保险啥的很有必要233333】 第36章 奇迹   洛璨又想起了今天上午才看过的房子,小复式,挑的家具是布艺和木质的,温馨多彩。他让阿南去买可以贴在墙上地板上的荧光小星星贴片,还有漂亮的彩色玻璃花瓶。   思夏愿意和他结婚,他们以后就要在那房子里过日子呐。   洛璨对婚后的日子做了一番想象,只觉得万古长夜中一丝光从天而降,绳索一般的伸到他面前。   深吸一口气,他拽住那根绳索,挣命似的站了起来。   后退了几步,他沉下身,眼睛紧紧盯住门锁,预备用几记飞踢将之踹烂,然后……然后先回车上,那里有备用的手环和抑制药液,戴上后开车到僻静处联系思夏,再考虑下一步。   肌肉绷紧,他正要往前冲,却有什么东西挨上了他的腿。   他低头一瞧,是四只手。   四只手均是雪白纤细,连着同样雪白的手臂和身体,像白珊瑚树伸出了长长的枝杈,要阻挡他离开的脚步。   打定主意要守身如玉的洛璨赶紧弯腰拨开那四条胳膊,往门边退了两步——好像认为他晚两天泄【和谐】欲就会饿成老饕一般,洛尹川竟然一连塞了两个Omega给他!   那两个Omega吚吚呜呜地哼着,因为眼睛都被蒙着,所以行动缓慢,然而没戴抑制环的洛璨散发着浓郁的Alpha信息素足以成为他们的向导,诱使他们前行。   洛璨退无可退,但也不欲伤人夺门,便急着将两人扛上了床,在衣柜里随便拿了两件衣服丢给他们:“穿上吧,我不想……”   话甫一出口,他脑袋某处像接通电源似的,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现在的意识居然是清醒的!这些Omega并没有引发他任何的躁动和不适!   他一时激动得满脸通红,脸上抽筋似的又哭又笑。   老天居然还肯给他这么一点运气,虽然原因不明……但就眼下的情况而言,实在是雪中送炭,堪称奇迹了!   可惜侥幸和惊喜并没有环绕他太久时间,床上一个Omega颤巍巍地挪过来,用蚊子似的声音哼哼道:“我们都走不了的,先生。”   另一个也嗅嗅空气里的花香,挨过去莺声呖呖地附和道:“是呀,来的时候他们警告我们,说是今天的表现有人看着,要是被发现……”   剩下半截话那Omega没再讲下去,但前两句已足够让洛璨毛骨悚然。   他一直知道身边人在监视着自己的举动,却没想到自己在床上发疯的模样也被人窥视。   怪不得洛尹川知道他在腿上戴抑制环的事情。   还好别的小动作都是在被子底下发生的,洛尹川应该不知道。思夏的事,应该也瞒得好好的,不过洛尹川未必没看出端倪,只是手没往公学伸而已。   为什么不伸?或许只是因为不屑去管。毕竟自己的把柄一直握在他的手里,只能任他操控,只要他愿意,随时能够把过往那些影像视频给自己喜欢的人看,摧毁掉自己珍惜的感情。   然而,就冲着这一点,洛璨以为,现在不是自己离开的时机,该演的部分还是要往下演。   他要让洛尹川以为他的弱点还在,以为他还是只可以被随意操控的傀儡,这样他才能够寻找到机会挣出洛尹川构建的铁牢笼。   于是他影帝上身一般,抱着脑袋挣扎了一会儿,然后直接撕开身上的衣服,扯崩了西服裤上的扣子,大被一掀,将那两个仍袒露着身体的Omega连同他自己裹到了一起。   闷热昏暗的被子底下,洛璨指使着他们适度活动身体,营造出引人遐想的假象,然后又道:“你们平时都住哪儿,做什么?等过一阵,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们跟家人一起搬到别的城市去。”他还想说“你们以后不用再做这样的事了”,可觉得自己没资格说什么“这样的事”,所以适时掐掉了这句。   两人都没有应声,只抱着他的胳膊,在被子里一下接一下有节奏地轻蹬着被子,隔了几秒,其中一个才应道:“我们……没有家人……”   洛璨也是一愣,但愣得并不太久,很快给他们指了另一条明路:“那到时候你们拿一笔钱,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吧。”   洛璨一边忙着隐藏自己身体的变化,一边打听着床上两人的事,准备在不久之后干净彻底地跟过去做个了断,并不知道几十公里外的公学附近,正有人听着他高声哀求思夏让自己释放的那段电话录音。   【作者有话说:求评论求收藏求小票票~【欢迎大家来猜伏笔23333】 第37章 各取所需   公学外不远处有一家生意一般的咖啡店,往日营业到八点半就关门打烊,现在九点半了,却还亮着一盏吊灯。   灯下坐着一男一女,年轻女孩的脸被鸭舌帽的影子遮着,拿着小勺有意无意地搅着面前尚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年轻男孩戴着墨镜,戴着单边耳机,耳机连在女孩的手机上,声音被调得挺大,大到女孩都能隐隐听见耳机里的声音。   待到那耳机静默无声了十几秒,男孩确认后头没了声,便将耳机取下,放到电镀咖啡桌上。   女孩见状,把勺子一松,伴随着“当啷”一声,她开了口:“听完感觉还好吗?”   男孩翘起二郎腿往沙发上一靠,咧开嘴,露出一颗虎牙:“杜小姐倒是镇定,把自己心上人的叫【和谐】床声分享出来,连眉毛都不动一动,难道是私下里听了许多遍,早已免疫了吗?”   对这皮笑肉不笑的言语攻击,女孩面上没有丝毫的恼怒,笑意宴宴地答道:“哪儿比得过你,舔了周思夏一年,到头来人家背着你不知道和人上过多少次床,被标记过多少回,把你的表白不当回事,口口声声说只将你当成朋友,你离开后不但没跟你联系,转眼继续和人纠缠不清。而你在知情的情况下,居然还要追回这绿茶,实在心胸宽广,无人能及。”   “纠缠?我看多半是思思在报复你,录音里的对话只能证明他在向你炫耀自己能虐待洛璨,从言语中完全听不出他对洛璨有什么感情。”男孩拿起自己的咖啡杯,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瞧他神色间颇有些自得,女孩抱起胳膊,慢条斯理道:“你以为这样说就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周思夏可是为了璨跳过河,闹过自杀的,他为你做过什么?”   “他为我做过什么,不需要杜小姐来关心。杜小姐看上的可是朵招蜂引蝶的花,就算思思离开洛璨,你再排队也未必能当头一个。”   “是不是头一个不要紧,是最后一个就行。”女孩把手机收到自己的手包内,“周思夏能做到的事,我杜依曼自然能做得更好。”   “杜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要嫁人的反正不是我,冷暖自知,是吧?”   “是啊,你也该好好想想,怎么彻底抓住周思夏,我可是听说,他做了一种可以防止Alpha气味覆盖的药剂呢。”女孩掩唇轻笑了一声,“是不是很有趣?”   男孩放下杯子,斜睨了她片刻,最后两只黑眼珠在眼皮里悠悠一转,翻了个白眼:“看来我们最多也只能在这件事上合作一回,因为我实在是太讨厌你了,杜依曼,从我们分到同一个班开始就讨厌。”   杜依曼毫不介意,依旧是笑:“彼此彼此,我正好也挺讨厌你。一个Beta,是多不上进、多厚颜才被分到O班。”   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杜依曼垂下双眸,盯着反光的咖啡桌。她能体会到对面那人的痛苦,她知道对方也能体会到她的。纵然他们现在隔着桌子互戳痛处,表现得云淡风轻,好像要比谁更潇洒,更稳重,更胜券在握,实际上,他们也都清楚,再怎么表现得镇定冷静,自己心里那份求不得苦也不会减少半分。   冗长的死寂后,还是对方率先打破了沉默:“既然要合作,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   “讲吧。”杜依曼收回思绪,口气和神情都冷淡下来,好像连装模作样的力气都欠奉。   他的目光从杜依曼身上掠过,转而投到了窗外漆黑的夜里,嘴唇抿了抿,虎牙又露了出来,仿佛是要笑,却终是没笑出来:   “我不是Beta。”   【作者有话说:推荐歌曲《吸你》蓝奕邦】 第38章 虎牙   洛璨演了半个晚上的戏,精神高度集中,因此演得精疲力竭,大汗淋漓。等到时机差不多,他从被子底下钻出来,假模假样地卧了两分钟。随后又用被子将床上两人裹成了筒子,自己则下床随便套了件衣服,窝到离床有些距离的沙发里。   他从茶几底下摸出一盒烟,但不急着抽,只是摆弄着,作出一副颓废模样,等人开门进来接走床上的Omega,顺便替他收拾床铺。   这一等就等了个海枯石烂,到了后半夜,他放弃了等待,从盒子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后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吸着。   因为不敢睡,也没心思睡,所以他吸完一支又点一支,打火机啪啪地响,淡蓝的火苗一跳一跳的,焚烧着一寸寸的寒冷。   房内灯光明亮,烟气沉沉,是个不伦不类的所在。他抬头将烟雾吹拂至空中,心事重重地笑了。   今夜无疑是个糟糕的夜晚,唯一值得高兴的,恐怕就只有自己的身体恢复正常这一点。他坐在这儿那么久了,对床上那俩Omega还是提不起一丁点兴趣,看来他的“病症”已经彻底消除,以后他再不用怕自己不知轻重伤着思夏了——好,真是好,凭这一点,足够让他捱过眼前的一切痛苦了。   他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愉快令他有了片刻的放松,疲惫瞅准时机,卷进他的骨缝中,他眯起眼睛,很快那一线琥珀色也消失了。   他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了六个小时。醒来之后房里已被收拾干净,烟气也散尽了,不过他还是难受,因为身体又开始“想”思夏了。   他立刻钻进浴室涤荡自己一番,顺便偷偷地使用喷雾瓶中的液体。收拾完自己,他风风火火下楼上车,一路倒没人拦他,不过到校时已然迟到了几节课,只能低调地从后门进教室。   轻轻推开后门,洛璨看到了一片黑色的后脑勺,同学皆在聚精会神听课,并无人理会教室后方这一丁点动静。他背过手将门缓缓带上,朝后排的一个空位走去。   步子才刚迈出,手环却好像挂着了什么,拽得他不得不转头看。   这一看,他登时愣在原地,目光里充满了惊疑:“丁一尧?”   被他唤作丁一尧的男生就坐在后门边上,手里正捏着一根装饰用的纯金细短手杖,勾着他淡蓝色的手环仔细端详,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便抬起头,乌浓的眼睫眨了一下,开口回应道:“脸色不错啊。”   实际上洛璨一夜没睡好,纵然做了个干净的打扮,却仍然是两眼布满血丝,眼窝泛青的憔悴模样,根本禁不住细瞧。   洛璨出门前又不是没照过镜子,当然知道这话不是好话。   话不好,人更不好!   于是他脸色一变,立刻摘掉了手环上的手杖勾子,略带警示意味地瞪了对方一眼,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哼。”丁一尧收回钩子,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目光却仍然停留在他身上,一手托着脑袋,毫无听课的打算,和周围学生一比较,乃是一种极度反常、另类的作风。   洛璨正相反,满脸黑气地翻开书本,目光再没分给过丁一尧一寸,全贡献给了教室最前方的黑板和演示屏。   但他清楚,这举动不过是自欺欺人。因为他的头脑已经被丁一尧给完全占据了,根本分不出一点心思来听课。   所以,这课他听着听着,眉头就渐渐皱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第39章 嫉妒   公学里让洛璨反感到见之变色的人并不多,而丁一尧就是“不多”中的一个。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两人是情敌。   但不同于那些眼馋漂亮Omega的其他Alpha,这个情敌可棘手多了。   首先,他和思夏是同班同学,近水楼台先得月;其次,思夏对他毫无防备。   而这两点都要归功于他在公学中的身份:Beta。   对,是身份,不是第二性别,丁一尧的第二性别是Alpha。   嶼、汐、團、隊、獨、家。  洛璨想,这件事他大概是所有学生中第一个知道的。   本来他对男Beta不怎么感兴趣,故而和丁一尧做了一整年同级生,彼此之间连个擦肩而过都没有。   直到去年交流日前夕。   那天他和思夏被关在储藏室一夜,周围信号被屏蔽,手机电量几乎用尽,大门上了两道重锁,根本踢不开,偏偏日子还是周末,顶楼储藏室没人会来。幸好遇上丁一尧锲而不舍地寻思夏抄作业,一层层楼找上来,这才替他们解除了危机。   储藏室的门被打开的那刻,是他和丁一尧第一次打照面,对方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嫌恶,直接皱着鼻子往后退了一大步,及至思夏出门时,对方却翻书似的换了一副表情,上前搀扶住思夏的胳膊,左瞧右瞧地看:“思思,伤在哪儿了?要不要紧?”   那一刻,他清楚感觉到了思夏身上信息素的轻微波动,以及丁一尧身上浅淡地快要闻不出的Alpha信息素气味。   忍不住将视线集中到丁一尧身上,他问思夏:“这位是……”   “是班里最好的朋友。”思夏边说边把胳膊轻轻从丁一尧手里抽出来,转而问对方,“你的工具哪儿来的,底下保卫科的人知道你来做什么吗?”   “他知道个屁。”丁一尧顿时脸色僵了僵,可很快又改变了口吻,正正经经回答道,“已经警告过他不准多管闲事,让他把监控给删了,我这边备了一份,工具也是他给我拿的。”   说完他偏过头,恨恨地剜了洛璨一眼,补充道:“这件事他脱不了干系,要传出去他自己就先吃不了兜着走了。”   洛璨一眼就看出丁一尧是在顺着思夏的意思来打消自己的疑虑,毕竟一个Omega和一个Alpha共处一夜显然是违反校规的,有些事校外能做,校内做了就是公然挑衅公学,声誉和形象都会大打折扣,即便是风头正劲的洛璨也不例外。   当时洛璨和思夏还没多深的感情,且正有急事须得赶回家,所以没把丁一尧的敌意太当回事。   而且他还从思夏抽胳膊的动作里解读出一种“思夏并不喜欢那个毫无城府的愣头青”的意思,如此一来,他更没把丁一尧放在心上。   结果那事过后不出两个月,他就觉得自己被啪啪打脸了。   随着他和思夏之间愈渐亲密,他发觉丁一尧好像是钉在了思夏的影子里一般,简直无处不在:天气热的时候,两人总一起在中庭里吃饭;交流日节目彩排,学生会在舞台周围做布置和器械调度的时候,丁一尧也跟着给Omega组的干事们帮忙;就连他们俩在顶楼空宿舍接吻,丁一尧都心有灵犀般地打电话干扰。   而且思夏马上就推开他去接电话了。   他真是醋得要命,恨不得直接把那只手机拍走,却只得保持风度,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略有不甘地将思夏抱到腿上,他从思夏老旧而漏音的手机里听见丁一尧的声音:“喂?小思思,你的帽子落在我宿舍里了,你现在走到哪儿了?我给你送过去吧?”   居然都已经到了进宿舍的地步了,可气。   “不用,我顺着林荫下面走,也晒不到,不劳你跑一趟,回去吧。”   思夏语气里有种平静无波的柔和,同平日洛璨常见的冰冷尖锐相去甚远,跟对其他人的淡漠客气也完全不同。   洛璨心里酸得好像吃了一百个柠檬,当即不管不顾地含住了他的耳朵尖,细细地舔,轻轻地咬,弄得思夏浑身一颤,软着身体倒吸凉气。   洛璨正得意,下一秒胸口就迎来了一记肘击,闷哼出声,不得已放开人。   思夏直接站起身往窗口走,并且边走边毫不怜惜地回头瞪他。   “有只不知打哪儿来的泰迪犬,抱着我的腿乱动,被我扒走了。”语气不善地打了个刻薄比喻,思夏转头又放柔了声音,“我没事,帽子明天再找你拿,你回去吧,嗯,再见。”   挂了电话,他抱着双臂看向沙发上的洛璨,声音又切回了一贯的清澈冷冽,好像刚才的电话是用变声蝴蝶结打得一样:“会长想出名出声,那下次我直接把电话交由会长接,怎么样?”   洛璨还能怎么办?只能揉了揉胸口走到窗前,把人重新抱进怀里,贴着对方的耳朵调笑似的说:“虽然是说谎,但你对他的口气可比对我温柔多了。”   思夏不挣,口气却像凉薄的刀片一样:“会长倒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对于他多次讥讽自己的多情,洛璨已经习惯,而且觉得这正是他在乎自己的表现,所以一点也不生气,低头把脸贴到对方的面颊上,哄人道:“当然不,你跟他们都不一样,我最喜欢你啦。我就是好奇,那位丁同学把你带到他宿舍里做了什么?”   思夏瞬间像只被踩尾巴的猫一般恨恨偏过脸:“我去他宿舍是给他补习,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么?”   洛璨不说话了,微微笑着一点点抚摸思夏,细碎的吻落在那白皙的面颊和秀气的鼻子上,然后自然而然地移向了淡色的唇。   思夏也回吻了他,温凉的手指虚虚拢住他的后颈上,是个挺动情的模样。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对丁一尧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嫉妒——思夏对丁一尧的温柔太稀有,几乎要让他怀疑思夏对自己的感情了。   【作者有话说:夫夫俩都是一个样,听到情敌打电话就想弄出点儿声儿来。】 第40章 怀疑的种子   怀疑归怀疑,洛璨并不质问。   毕竟他和思夏之间没海誓山盟、天长地久,他不好像拥有主权的恋人一样问东问西。   而且相处的时间久了,思夏的刺亦没先前那般锐利,举动之间也会流露出一点之前难得的温柔。   只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稍一遇到风吹草动便会疯狂生长。   直到现在,记忆里有丁一尧存在的片段翻涌上来,都会让他窒息般难受。   比如那夜他追去研究所,看见丁一尧以类似护花使者的姿态横在他与思夏间;又比如他于参加烟花大会的万千人中一眼见到思夏,下一秒丁一尧把思夏腕上的金鱼袋给解下来拿手里了;再比如他从宿舍楼电梯出来,迎面碰见丁一尧抱着醉成一团粉红色棉花的思夏走来,乘上旁边Omega专用电梯……   对,就是那一次,他再也说服不了自己思夏跟丁一尧毫无瓜葛,是纯粹的朋友。   “你和他到底是要干嘛?为什么喝得烂醉还进他宿舍?我不是让你离他远一点吗!”他劈头盖脸大声责问,眼睛里蹦着火星子,整个人气得都快要自燃了。   思夏一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表情,并不把他的愤怒当回事:“你发什么神经?我第一次喝酒没掌握好分寸,喝得太快醉了而已,他就是把我带到宿舍喝了点解酒汤,我都没有在那儿过夜!”   “他那天抱着你进楼,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挑衅,这样的人你也敢信,也敢在他面前喝得烂醉?!你就那么肯定他对你不怀绮念?你凭什么那样相信他?!”洛璨紧紧抓住思夏的肩膀,将人按在冰凉的墙壁上。   他恨不能现在就把对方成结标记后生吞进肚,或者把对方关起来锁起来拷起来,从今往后,秘不示人。思夏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只能依赖他,只能躺在他的臂弯里,只能对他一个笑,只能承接他一个人的热情。   但如果思夏爱的不是他,这一切做了又有什么意义?   思夏仿佛是被他抓疼了,伸手去推他,二者力量本就差距甚大,如今更是蚍蜉撼树之差,推了两把见他不松手,嘴里便恨恨道:“对!他是讨厌你!他不希望我跟你在一起!但他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和复杂的心思,也从没像你们这些Alpha一样对我动手动脚!更不会强迫我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我不信他我信谁?”   “是,是,他天真无邪不太成熟,好的都是他,我情史丰富拈花惹草不近人情,肮脏透顶!”洛璨想着自己多少次冒着被洛尹川责骂关黑屋禁闭的危险不去跟其他Omega亲近,在他面前却依然要矮丁一尧一等,一颗心就好像被万箭贯穿一般疼,干脆口无遮拦起来,“他对你是什么居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说什么狗屁朋友!你在我面前装傻,不过是打一吊一的把戏吧?其实我碰过的地方,他也应该碰过了,但是没人会发觉,因为你有去除标记气味的药……”   说到这里,他自暴自弃地笑了起来:“哈哈,对,实际上你还能吊更多人,只要对方给你的不是咬痕标记和成结标记,就不会有人发现……”   “啪!”   思夏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其实只是声势可怕,Omega细骨头嫩肉的巴掌没多大力气,可是一掌打在他脸上,就跟高压电流一样痛进他四肢百骸。   几百年没人打过他耳光了,连洛尹川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教训他。他被打得懵然,近乎呆滞地缓缓转过头看向思夏,映入眼帘的是对方纸一样煞白的脸,以及明显通红的眼眶和鼻尖。   思夏浑身上下都在哆嗦,牙齿互相碰撞着,发出可以听闻得到的“咯咯”声。   墨绿的眼眸依旧光华流转,只不知是灯光还是泪光。   眉宇间缭绕着悲伤的凶气,像一只多情的妖精。   洛璨心里顿时有些后悔,抓着对方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最后两只手都垂了下来。   方才自己光顾着嘴痛快,其实很不讲理——思夏自始至终都不了解丁一尧第二性别的真相,那药剂不可能是为了丁一尧做的;而且那么多个夜晚他们在一起,思夏身体上有什么痕迹什么气味他最清楚,干干净净的只有小腹上有两颗他种的草莓,哪里是出轨的样子?   他噤声了,等着思夏口齿伶俐对他进行反击,等到的却是对方飞奔离去。   这之后便是双方冷战。   思夏躲着他,但凡涉及到学生会事务,能不出席便不出席,出席了也站到角落里;他也当思夏是空气,老远看到对方身影,立刻闷头看别处。   心里是想和好的,可气不过也拉不下脸。   他承认自己那番话说得过头,可是觉得思夏也不是没错,而且错得离谱而持久,加上自己现在问心无愧,所以理直气壮地不肯做任何让步。   身体不适忍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一边抽烟一边在心里疯狂大骂丁一尧,恨他体质邪门儿,信息素味道淡得像白开水,浓度低得接近于零,可以享受思夏无尽的信任。   偏他又不能跟思夏说,一来此事听着荒谬,思夏又认定他是针对丁一尧,决计不会信他一面之词;二来公学既能让不学无术的丁一尧进O班,说明对方的身份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找人动手容易,引火烧到洛氏头上就麻烦了。   冷战到后来,身体的不适消失了,他也彻底冷静了。   其实没有丁一尧,他们俩待在一起也未必就会永远舒服太平。   自己面对一个丁一尧就气得够呛,思夏的情敌是扳着手指都数不过来的,数量多,类型全,纵然大部分都走和洛氏互利共赢的路线,对他的感情并不强求,但也不乏像杜依曼这样的,想办法欺负思夏、膈应思夏。   还有他那难以启齿的秘密,定时炸弹一样,哪天要炸了,双方便是片甲不留。   思夏说得对,他就不该绑着思夏让他跟自己好的,他让思夏痛,思夏也会刺他,他们就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玫瑰生在花园里,本没有刺,伤害它的人多了,它才长出了刺,被它刺伤的人怎么还能怨他长刺呢?   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啊。   可他也明白,除了思夏,再没人会于黑暗里抱紧他,在危险时推开他,所以他才要自私的留着思夏,为了多体会体会对他而言罕有的温暖。   他被那种感动和喜悦冲昏了头脑,明知两人走不到最后,居然还敢产生和思夏相爱的念头。   看着满满一烟灰缸的烟蒂,他心里做出了决定。   分开的契机既然都出现了,那么就顺其自然,到此为止吧。   两周后,公学组织了学生们在三年级前的最后一次野外考察活动。   活动地点是个有山有海的好地方,炎热夏季的避暑胜地。   学生们可以凭着兴趣选择跟老师登山钓鱼游泳进行别的娱乐活动,也可以简单坐着晒晒太阳,留在酒店里吃海鲜。   晚上大家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玩国王游戏,两人碰巧面对面坐着,眼睛一对上,便心有灵犀地先后借故离开了。   两人一路沉默,并肩走到海边的一个布满岩石的小丘上。那里偶有人上去眺望海景,阶梯边都装了矮矮的路灯,把道路照得很亮。洛璨想,就算一会儿他们各自形单影只,也可以安全离开。   小丘上海风大,凉快又没有蚊虫。他们在浪潮声中静立了一会儿,洛璨先开了口:“你再不说话,丁一尧又该寻过来了,指不定现在已经在爬阶梯了。”   思夏扭开脸庞:“他走了。离开公学了。”   洛璨心里一震,直觉丁一尧应该是和思夏闹过矛盾了,面上却淡漠地点点头:“无所谓了。他走了,还会有甲乙丙,丁二丁三丁四。你那么优秀漂亮,不用担心缺朋友。”   好像没有料到他会是这反应,思夏没有立刻应声,半晌才道:“你从来就没相信过我。”   洛璨昂起下巴,举目去望那深蓝色的、没有一颗星的浑浊夜空,蓬松的头发被海风拂起,遮住了眼睛和沉重的心情。   “对,我不信你。因为我是个浪荡的世家子弟,所以很难相信什么忠诚坚贞。想让我相信你,除非你从这里跳下去。”   他说完转身就走,并不给彼此更多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不介意当个恶人,就让此事以自己“疑神疑鬼的猜忌”收场好了,这结局还不算太糟,以后思夏回忆起这段恋情,起码感受上遗憾要大于恶心吧。   他昂首挺胸,姿态颇为潇洒地往小丘下“逃”,“逃”了大概二十步左右的时候,底下骤然传来“扑通”一声。   那声音有些距离,又混在浪潮之中,可是不知为何,听在他耳朵里就是清晰无比。   他心里一空,眼睛睁圆了回过头,两人刚才并肩站立之处根本空无一人!   “思……夏?”他朝四周看去,所见只是几棵枝丫不够茂密的小树,几粒半条腿都挡不住的顽石,根本藏不住人。   他顿有所悟,疯了一般地跑到围着低矮栏杆的边沿上,目呲欲裂地往丘下望——黑漆漆的海里一点光也没有,哪还能看得见思夏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推荐歌《两杯茶》(林夕写词的那首)】 第41章 双重恐惧   矮灯柱散发的灯光自下而上照亮了洛璨发红的眼睛,以及额上突然爆出的青筋。   他站起来,看准底下漆黑的海面,翻过栏杆纵身一跃。风声在他耳边呼呼的响,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思夏好像说过自己不会游泳!”   他知道这点,才故意说“想让我相信你,除非你从这里跳下去”,因为料定思夏不会跳,谁知道思夏泛起倔来竟是生死都不论了!   “咕咚”一声巨响,他准确无误地掉进了海里。   海水瞬间灌入了他的袖口领口,他张开臂膀,一边游一边寻找着思夏。水在白天是清澈的,到了夜晚却变得黑咕隆咚,借着极黯淡的天光,勉强能看到底下浅浅的一层。   他随着水流方向移动,心急如焚地且游且看,不敢游太慢,怕对方已经漂远了,也不敢游太快,怕和对方失之交臂。   洛璨游泳游得不差,可黑暗削弱了他的精神力,让他的急切和担忧攀升到了顶峰,他触碰到的只有空旷,感受到的只有危险,然而他不能回到岸上,因为思夏还在水中!   他在水中度日如年,越往前游,越是崩溃。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游了多久才探到了实物——那是一把稚嫩的水草,长在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上,再往下摸,是人的鼻子和下巴!   他狠狠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沉下水,把人从底下拽上来。   拽出水面的那一刻,他闻到了黑暗里极淡极淡的摩卡气味,两行热泪忽而便流了下来。   思夏已经是个半昏迷的状态,气息奄奄的半张着嘴,胳膊和腿软趴趴地随着水流摆动,像一只断了线的傀儡,没有半点生气。   拖着这么一个冷冰冰湿淋淋的身体,洛璨几乎是咬着牙一点点往岸的方向游动。他已游了很久,体力虽跟得上,四肢肌肉却因为过度的恐惧变得僵硬,使得行动逐渐迟钝。他现在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酸疼,只觉得怀中人纸片似的身躯变得十分沉重。   扣着思夏腋下的手再次收紧,他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对方又沉到水里,再沉一次,他可就没有足够的心力将人救起了,说不定自己也要跟着陪葬。   所幸他们掉落的那处离岸较近,两条腿蹬着蹬着就找到了能落脚的石头,手摸着摸着就摸到了粗糙温热的砂砾。   喘着粗气将人往沙滩上拉了一段,他跪到思夏身边,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脸,急切地喊道:“思夏!思夏!”   对方的脸像一块从水里捞出的豆腐,嫩得好像再用力拍就要碎,身体也跟豆腐似的,凉凉地瘫在那里,只随着洛璨的动作晃了晃,晃完了便又回归平静,是个没有半点知觉的模样。   用指一探鼻息,他几乎要惊叫出声,一颗胆差点吓碎,还好他及时拿手背贴了思夏的颈侧,那叫声才没从口中冲出。勉强恢复理智,他按照以前学的些急救手段,脱了只鞋垫高思夏的脖子,为其打开气道,然后捏住对方的鼻子,嘴对嘴吹起起来,每吹几口便要停下来用力按几下胸口。   如此反复了七八次,思夏的口鼻之间才渐渐有了气息。气息冰凉而微弱,虚幻不实得教他害怕,他不敢停,继续渡气给思夏,渡着渡着,就品尝到了对方凉而甜的舌尖,衣服前襟也感受到了轻微的拉扯。   他像摸了电门一样,一下坐起,顺带把对方也给拽了起来,带着哭腔劈头盖脸责备道:“你疯了!不会游泳还要跳水,真当自己是野猫,有九条命吗!”   他听到思夏低声回答着什么,声音被潮声盖住了一半,是个很虚弱的模样,他只好把耳朵贴过去,终于听清楚了那话:“是你说……跳下去才相信我……到底是谁……更疯?”   说这句话好似调动了思夏全身的力量,因为才说完他就咳了起来,一声声咳得撕心裂肺,咳得浑身战栗。   洛璨慌了,顾不得自己生气伤心兼后悔后怕,赶紧把人打横抱起来,一边往篝火方向走,一边劝慰道:“你再忍忍,我送你去随行校医那里,他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对方冰冷潮湿的手指贴上了他已经回暖的脖子:“不……咳咳……不行……”   洛璨心脏从上岸之后就狂跳不已,方才把后怕的情绪压下去一点,眼下又压不住了,脚步不但不肯停,还加快了速度。   他哑着嗓子吼道:“别乱动!你都这样了,逞什么强?”   像只被捕兽夹夹住的幼兽一般,思夏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吃力地抬起头,把嘴凑近他一点,声音软得像含着棉花:“右眼……疼……”   这三个像是某种魔咒,刹那间就让洛璨停止了前行。   洛璨吼不出声了。   他想象过很多次对方服软、乞求自己的模样,应该是很乖很可爱,带着一点小小的委屈和不情愿。   可现实中对方展示出来的却是昏然欲倒,遍体寒凉。   心像一条鱼,被按在砧板上刮鳞片,一下接着一下,一点点防护都没了,滑腻腻全是血。   【作者有话说:虐得我自己都难受。【要是看到有重复章节数字的别去管它,看前面的那个就行,另一章会覆盖修改的】 第42章 肺炎   洛璨沉默着转身,把人带到僻静的角落里,拿出防水袋里的手机悄悄联系了附近洛氏掌管的一家医院。待到对方安静迅速地过来接走人,他才避开人绕路回到酒店,迅速清理干净身体佯装休息,打算等到夜间人都睡下了再驱车过去看思夏。   当时他以为,在医生护士们的精心看护下,思夏只需要修养一两天就能恢复过来。   可等他半夜进到病房中,见到的却是再度陷入昏迷的思夏。   浑身哆嗦,盖了两床被子都压不住。   再一摸额头,滚烫得和刚从水里出来时的冰凉成了两个极端。   他赶紧叫来了医生,医生也是惊诧,表示患者刚躺下的时候体温还是正常的,然后立刻替他换了一瓶加了对症药的盐水。   之后的半个小时里,思夏依然是风箱般地喘,眼睛紧闭着,淡色的嘴唇是发青的;半小时后那呼吸才略略顺畅,身体停了颤抖,可睡得还是不安稳,时不时咿唔出声,嘴角撇向下,眉间隐隐出现两道纹路,抚都抚不平。   洛璨把手伸进被窝里摸他的体温,比方才好些,然而依旧是燥热,摸哪儿哪儿烫手,额头也是一样。   洛璨惴惴不安,打湿了自己的手绢盖到他额头上。头脑是思夏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是他的财富、资本,是他进入公学的通行证,是他做实验不可或缺的东西,不能烧傻了。   换了几次手绢后,他又改用酒精擦拭对方的皮肤,后来觉得这种小面积的降温方法见效太慢,干脆脱了鞋子和裤子,直接上床捏住思夏的腮帮,吻了上去。   思夏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柔软的舌头不再像小鱼一样回应撩拨,而是一动不动地缩在口腔里,任他用舌尖勾住仔细地吮和舔。   洛璨就这样完成了一次不带任何qing欲的深吻标记。   标记结束后,他将思夏搂到怀里,一边轻轻揉着对方起伏不定的胸口,一边调动体内的信息素,试图抚慰对方,让对方舒服一些。   不知是药剂抑或他的诸多办法起了效果,思夏体温慢慢降下去一些,人却还是没有要醒来的样子,然而嘴里的咝咝声变了,唧唧哝哝,是在说梦话:“完……完……”   他吐字轻而含糊,断断续续的,洛璨把耳朵贴过去,起初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声音沙沙的,几欲哭出来。   后来他总算听懂了只言片语。   一共三句。   一句是“对不起,我好没用”。   一句是“要是一开始就离开多好”。   还有一句,是“谁都不会留下”。   三句话,瞬间就把洛璨“放手”的念头全都打碎了,瓦解了。   思夏跳下去的时候,除了自证清白,大概也多多少少带着一点绝望吧?他素来洁身自好,怎么能忍受恋人多番怀疑羞辱?   洛璨用鼻尖蹭他汗湿的鬓角,悔恨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流:“我不走,思夏,我留下来陪你,别怕,我陪你……”   洛璨至今记起那三句话,胸腔都好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积雨云那样的难受。   那天之后,思夏因为肺炎在医院住了整整一周。他白天要装作浑不在意和同学们继续享受出游时光,到了半夜就偷偷溜到医院照顾对方。   然而思夏低烧褪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提出分手。   【作者有话说:分手事件,就是之前写鸳鸯瞳秘密的时候提到的那个。   【洛璨[瞅丁一尧]:一见着你思夏就跟我吵,你个灾星。   丁一尧:你以为我看你很顺眼?】 第43章 四目交战   洛璨用了很多种方式去挽留。   道歉。做保证。发誓。说自己话说重了说错了,说的都是气话废话,以后不会说了,也不会胡乱怀疑了。   撒娇。卖萌。哄劝。趁着照顾思夏的时候扯衣角。拉手指。摸头发。说你今天都没亲亲我了,你亲亲我吧,或者我亲亲你,不想亲亲的话,那就抱一抱?   思夏闭上眼不理他,拿手帕捂着嘴往被子里一钻装睡。最后烦了,干脆出院回学校,住到了研究所值班室里。   洛璨没有研究所发放的特殊通行卡,只好在校园其他角落里实行围追堵截,抱着人不肯撒手,说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怎么别不理我,别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会做得比以前好的。   思夏冷若冰霜,不为所动:“嘴皮子动动挺简单,我还能上刀山下火海呢。世家子弟,何曾真正挨过打骂。”   洛璨回答道:“有啊,上个月你才打了我一巴掌,舞会的时候掐过我,储藏室里对我用了撩阴爪,其余在床上踢打行为不计入,不过加起来也有几十次了。”   他讲的是事实,思夏无法反驳,挣又挣不脱,气得踩了他一脚,想趁他痛得跳脚时溜走。   洛璨眨都不带眨一下:“我有心理准备的,保证不还手。你别走,现在没阻碍了,我们俩像从前一样好好的……不,比从前要更好,不好吗?”   思夏用那只没有用纱布遮住的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再次开口:“你真的……只要我不离开你,对你做什么你都能接受?”   洛璨上了发条一般地直点头:“不影响到洛氏的话,做什么都可以。”   这不是撒谎,他是真的怕。从海里把思夏救起的那一刻,他突然发觉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带给他的恐惧可以和失去思夏相提并论。   钱财名声地位,失去了都能重建;再浓再深的黑夜,总也能等来阳光普照的那一天。   只有思夏——那是他唯一的爱和希望。苦涩无望的晦暗生活中唯一的光。失去一次便是永远。   思夏终于同意了。   于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思夏像是拼命要赶他走一般地苛待他,偶尔软和一会儿态度,接下来多半又是一阵声势更猛烈的狂风暴雨。   他则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面对思夏的问责和挑刺,他只有道歉和讨好,像一个犯错后被大人嫌弃打骂,扬言要撵出家门后怕得要死,牢牢抱住大人裤管儿不肯撒手的可怜小男孩。   变成这样,洛璨不怨思夏,因为知道思夏心里也苦。   虽然思夏不会哭,不会说,但是那双漂亮的鸳鸯瞳中偶尔也会泛着不忍与迷茫。   不过,丁一尧他还是怨的。   每次和思夏说起这货、遇见这货就准没好事,不是挨骂就是挨打,要不就是兜头一缸醋。当初离开公学便也罢了,现在回来是闹哪样?说丁一尧不搞幺艺涵,打死他也不信!   洛璨越想越气,身上的Alpha信息素都变得锐利起来,搞得前排同学下意识缩起脖子,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伸手捏了捏眉心,洛璨强压怨怒,告诫自己不可冲动。毕竟丁一尧现在什么也没做,他若是熬不住掀起矛盾,波及到周围人事小,让洛尹川疑心发火事大,教思夏不开心事更大。   咬牙切齿地深呼吸,他强自凝神听课,拿起铅笔在教科书上做笔记。   沙沙沙沙、啪。嗒嗒。沙沙沙沙、啪。嗒嗒。沙沙、啪。嗒嗒。沙、啪。   看着桌上一截截的断芯,洛璨心中怒火一时勃发,猛地转头看向丁一尧,一下迎上了对方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货果然有问题!   火苗一时蹿上来,洛璨两只琥珀色的眼睛满满都是火光,如果目光能杀人,丁一尧大概要被他烧死一万次了。   两人僵持着,按兵不动却又交战正酣,用目光打着一场悄无声息的架。   胜负还未定,讲台上的老师突然点名打断了他们:“这一题,请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新同学到讲台上来做一下。”   两人这才把神思重新拉回到课堂,丁一尧读了遍题,气焰顿时有些弱了:“老师,我今天刚来,还没熟悉教材。”   老师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礼貌微笑:“没关系,试着解解看。”   洛璨看丁一尧硬着头皮走上去,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左眼突然无法自制地连眨了好几下。   低头抬手遮面,他明白自己是又犯心瘾了。   【作者有话说:璨璨头疼。】 第44章 未知深浅   偷偷拿出喷瓶,里面的液体只剩八分之一了。洛璨对着口腔喷了两下,就真只剩个底儿了。   把喷瓶塞回内袋,洛璨的脑袋里又响起了思夏那句“两天的量”。两天过去大半,剩下这几滴,能撑到晚上吗?   洛璨下意识舔舔嘴唇。再加上半包烟,或许是够的——前提是思夏晚上真能和他见面。   见面……   说到见面,他昨晚给思夏发了晚上相见的时间,思夏一晚上都没回复!   匆忙掏出桌肚里的手机确认了一番,列表里满满都是其他人的头像,独独不见思夏的。   洛璨不知道思夏是有事外出根本没收到那条信息,还是……到了宿舍没见着人,认为他无故爽约而不理他了?   这个假设让他后背的汗毛根根立起,胃也跟着抽痛了一下。   还没从自己假设的危机中缓上一口气,他突然听见讲台方向传来声音,是丁一尧:“这题应该是有三种解法的,不过前两种白板上已经是挤着才能写了,老师需要我把第三种解法敲到电脑里吗?”   老师看完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字,面上的笑容已经从冷硬的礼貌变成了热乎的欣慰:“不用了,丁同学,能想出两种解法已经很优秀了,而且第三种解法太繁杂,不如这两种巧妙。好了,请回座位吧。”   丁一尧点了下头,双手插袋,目不斜视,在底下同学种种诧异、惊讶、迷惑的目光注视中走回了座位。   坐下时,他把头偏向了洛璨,朝他亮了亮嘴里那颗小虎牙。   洛璨立刻把视线收回,表示对他这先抑后扬的幼稚把戏十分不屑,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自己那团心头火被他这无聊的举动给撩拨得越窜越高。   而且自己无可奈何。拿对方没办法。只能一下课就离开教室,图个眼不见为净。   弄得自己好像是逃跑一样。   可是不走又能怎么办?继续看他耍宝?   洛璨坐在厕所隔间的马桶上,没点着的烟叼在嘴里,海绵头被他咬得稀烂。真是忍一时波涛汹涌,退一步十级台风。   拿出手机点开和思夏的对话框,指尖噼里啪啦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后勉勉强强发出一条,解释了自己昨晚为什么没去赴约,说是临时被父亲抓去做事,事情办完已至半夜。还把自己迟到的事一并说了。   消息刚发送出去,上课铃又响了。   昏头涨脑地回到教室,洛璨故作镇定地继续听课。   课听得并不顺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见了丁一尧之后护食的念头变强了,喷雾的效用忽然变得极为短暂,不经用到了极点,半小时之后他就感到忍无可忍,颇想出去抽根烟,偏偏课上到一半,而丁一尧就坐在后门口,看大门一样地守着,目光时不时扫过来,不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更如X光一般要透视他的五脏六腑。   洛璨的头隐隐作痛,眼见着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加之被那有温度和质感的目光频繁骚扰,当即便有了杀人的心。半死不活熬到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他赶紧发信给思夏求在餐厅见面,或者思夏约其他时间地点也可以,只要是在下午两节大课前就行。   编辑完长长一条发出,他拎起包就要离开,正当此时,一只巴掌拍上了他的肩膀,他猛然回了头,竟是和丁一尧打了个照面。   丁一尧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笑起来微微弯着,透着的却是鹰隼的光。炯炯地盯着洛璨,他嗓门不小地开了口:“班长,在约谁呢?”   洛璨真想挥出一拳头将他那颗虎牙给打崩,然而教室里人还没走干净,所以拳头垂在身侧没动,他灿然一笑,一开口也是中气十足:“你还不去吃饭,是要约我吗?”   丁一尧忽而把嘴凑到他耳边,摆出一副亲昵姿态,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在约思夏吧?他不会来的,因为我也约了他。”   洛璨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是个旁人看不出端倪的变化,被桌子挡住的拳头却轻轻颤动,骨节处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白,皮肤绷紧,蓝绿色的血管根根毕现。   “我们就约在花房上层喝茶的地方,想来的话随时……”   洛璨侧脸看向他,语速飞快地截掉了他那一字一顿的话语:“既如此,你还是快去吧,早点发觉被放了鸽子还能节省时间干点别的。”   说完,他巧妙地一错身,迈着鹭鸶一样的长腿刮风似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修罗场快了】 第45章 二选一   同一时刻,周思夏正跨过公学大门,沿着大道往校立研究所方向走去。   他刚从车里下来,后脑勺上被黑绸巾勒过的头发还没恢复蓬松的模样,两只眼睛幅度极小地眨动着——深秋的太阳虽没什么暖意,但依然很亮,照得他两眼发酸。   昨夜他几乎没睡,一晚上都在研究自己的新发现:十五号类A鼠突然出现了对类O信息素反应不敏感的特性,交配完之后便卧在和自己相配的类O鼠身边呼呼大睡。   这也就是为什么思夏拆AO鼠时完全没发现它的原因。   思夏为了这个异端忙了一整个晚上,仍未能完全探究出结果,眼底青晕倒是如期而至,于教授午前跟他一打照面,二话不说就要他整理完后立刻离开实验室。   于是,稍事休息后,他被送回了学校。   低头眯着困顿的眼往前走了一段,思夏摸着袋里的手机按下开机键。实验基地里没有信号,交流全靠休息室联了内部网络的电脑,所以他进到实验室后总是关机省电,对外则找各种合理的借口解释:忙着打零工,忙着在实验室帮忙,忙着准备考试……基本没有人对此刨根究底去问。   开机后走了不出十步,口袋里就嗡嗡嗡连震了好几声。他快步走到僻静的林荫道上,才将手机拿出来,一手掩着光,一手拇指拨动,翻看消息。   最上面的一条赫然是洛璨的,内容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仍是求见面。思夏无情无绪地看完,什么也没回复——有了喷雾还发这样的信息,多半是见了好脸色趁机撒娇,不必马上理会。   退出聊天界面,思夏往下大致看了看其他信息,排第二的是班级群,排第三的是研究所实验小组群,排第四的是……丁一尧?   看着那一串自己所熟悉的,花里胡哨带着颜文字的ID,思夏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以为上学期年级出游前的那场争执过后,他们便不会再见也不会再联系了。   一如夏日的蝉与冬日的雪,秋夜的霜与春朝的露,没有相见的机会与必要。   因为那场争执是如此激烈,两人的态度是不同方向的决绝。   争执的中心点是洛璨。   最初复仇伊始,思夏就一直注意将自己每一个影响洛璨的举动遮掩得严严实实,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及于教授观察出一部分端倪之后,丁一尧作为整座公学中离他最近的人,也发觉了他和洛璨直接暧昧不清的关系,甚至借这一点挖掘出过去思夏点点滴滴靠近洛璨的行为。   争执自此无可避免。   两人对峙的那一刻,思夏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做决断的时候。要么选择复仇,和丁一尧割席断交;要么选择丁一尧,放弃复仇。   做选择的过程是痛苦的,但并不困难,他几乎是瞬间就选了前者——这世间谁都无法与林晚相提并论,那是他唯一视作亲人的存在,夺走他唯一亲人的人,他绝不放过;阻碍他复仇的,无论是谁都要推开。   断了关系,以后若东窗事发,不必牵扯他人,不是正如自己所愿么。   思夏打定主意,再开口时,语气虽是一如既往地委婉,但每一句话的含义都是前所未有的凉薄。   你之于我,做朋友可以,做恋人不行。   做沉默的朋友可以,做管头管脚的朋友不行。   若你非要强求,我们就彻底分开,普通朋友也不能做。   丁一尧从没听过他这般论调,难以置信地瞪圆了黑亮的眼:“为什么?因为你心里有人……那个人真的是洛璨?你真的喜欢他?”   思夏无话可说,唯有沉默。   友人只当他是默认,蹙起两道清清楚楚的眉毛:“为什么你选择洛璨不选择我?他有什么好?其他Omega粘着他我都理解,他们的眼睛里还有洛氏……但你和他们不同,你是为什么?”   思夏摇头,无奈地把脸偏向另一边:“别问了,我说不清。”   丁一尧的声音忽然沙哑了:“你也说不清原因,那只能是信息素了,因为他有诱人的Alpha信息素,而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思夏从那重复的三句话里听出了百物凋零的凄凉。天生的性别改变不了,他怕丁一尧就此钻牛角尖不好从伤心里走出来,便补充道:“和性别无关。不管你是ABO哪一种,我对你的感情都只会是友情。”   这话是真话。在他的眼里,丁一尧是个大号顽童,成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还时不时要粘着人撒撒娇撒撒赖。   而且,丁一尧有一双总是荡漾着纯真微光的黑亮的眼睛,微笑着喊他思思的时候、被教做题露出认真表情的时候、吃他做的饭眨眼睛说“再来一碗”的时候,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芒和神采都非常非常像林晚生前的模样。   看着这样一双眼睛,思夏心里只有平静与感慨。他愿意与之亲近,但并不心动。   他给不了丁一尧要的东西,丁一尧也没有强要,只是打开了门,一路跑出了公学,再没跟他联系。   可如今怎么又要和他联系了呢?   他点开看了那条信息。   “我刚从埋葬家父的墓园出来,可以见一面吗?”   底下留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整则信息有别于以往画风,句与句之间只有逗号句号问号,没有以往必不可少的颜文字,没有波浪号,没有习惯性添加的“么”,“呢”,“啊”,“哟”之类的尾音,一板一眼地像条工作消息。然而思夏几乎可以立刻想象出对方敲下“埋葬”、“墓园”时神色里溢出的哀戚。   他咬了咬唇,原地站了有十几秒,终是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作者有话说:标题和底下各种暗示,你们应该懂23333】 第46章 无法拒绝的请求   这个时节,在餐厅外用餐的学生已经很少了,花房周围几乎没什么人,思夏从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小路走来,一路上一人未见。   循着楼梯上到花房二层,他一眼望到了铁艺玻璃小桌边晃动的人影。   依然是那深蓝的校服,依然是那修长的背影,只脑后的那根小辫子没了,发型朝那些A班男生靠拢,是离不开定型水发蜡的得体款式。   下意识伸手拨了拨后脑勺上压瘪的头发,思夏慢慢走过去,发觉对方是在布置桌上的食物。小小的桌子上菜式丰富:豆皮包酪梨鲜虾,厚蛋烧,奶油煎银鲑,青豆玉米蛋炒饭,还有一个便当盒单独盛放水果,切片香蕉、奇异果、橙瓣和小樱桃,全是以前常出现在两人午饭中的食物。   望着那些食物,思夏心里不是很坦然,感觉自己虽不欠友人什么,却是承接不起对方那份深情。   或者说,执念。   心里忽然间萌生退意,他原地却步,准备在对方未发觉他之前转身走开,谁知对方却心有所感地回过头,正同他四目相对:   “思思。”   丁一尧的面目和过去一样,依旧是乌浓的眉睫,喊他名字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只是看着瘦了许多,脸上的软肉全没了,轮廓线条斩截利落,配着发型看多了几分英气,脱了半大孩子的那种稚嫩。   这张脸让思夏觉得有些陌生,然而旧时的称呼断了他离开的路,他退不了,只能上前入了座。   丁一尧伸手示意了一下:“吃饭吧。餐厅里刚装来的,还是热的。”   思夏没心思,摆摆手:“之前吃过一点了,不饿。”   丁一尧也不勉强他:“那介意我边吃边说吗,我从昨晚就没吃饭了。”   “不要紧,你自便吧。”   得了允许,丁一尧拿起勺子挖了满满一勺饭送进嘴里,低头默默咀嚼,面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必须执行的常规任务。   思夏理解他亲人刚逝去的痛苦。林晚走后整整半年,他吃饭都是这般没滋没味儿的。只要味道不是太糟糕,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只是一勺勺挖着吃,几个瞬间的工夫便只剩两个空碗了。   估摸着对方咀嚼得差不多了,他把目光从那深蓝色的校服上收回,问道:“回来了?”   丁一尧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是,不过转到了A班。”   “A班?”思夏惊讶到了极致,发出的声音都失真了。   其实他本不必反应这么大,因为Beta既能待在O班,去A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潜意识想到的,是对方和洛璨见面可能会爆发的冲突。   “嗯,因为我原本就是alpha,只要通过一个简单的转班测试就能进A班。”丁一尧答得十分平静。   思夏看他垂下眼帘,又挑了一个金黄的厚蛋烧塞进嘴里。那里头夹了色拉酱,又嫩又软,入口即化,被他用舌头搅了搅便咽了下去。   “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这件事的。只是那时看你一贯不愿跟其他alpha靠近,所以没什么胆量说。”   思夏突然有些混乱,脸上一贯淡定的表情绷不住了,几乎要从椅子上直接站起:“不、不是……你从来不戴抑制手环,也不服用任何抑制药剂,怎么会是alpha?”   丁一尧用湿巾拭了拭嘴角:“我确确实实是alpha,我能确定。因为我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他的视线投射在一只油润的樱桃上,抿了抿唇,嘴角抽动了一下。思夏在对面看着他不稳定的神情,揣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一手已经按上了包,随时随地准备给他递纸巾。   抽动的嘴角最终抿成了一条直线,丁一尧抬头看向思夏,继续道:“前几年刚搬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出了点事,也不知道是损伤了什么地方,信息素突然就淡得不像话,味道几乎只有贴身衣物才能沾染上,至于短期标记行为,我更是……”   丁一尧没说完,自己摇了摇头,伸长手臂去叉便当盒里的一只豆皮包袱。   手臂伸到思夏面前,袖子往后一褪,腕上一条细细的银色抑制手环便露出了半截。思夏看了,不由得问道:“那你现在是恢复了?”   丁一尧抬眼捕捉到他的视线,再次摇头道:“没有,不过现在公学里我已经是alpha身份,顾及校规必须戴抑制环,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思夏听了,心情越发复杂起来。   脑海里又记起了丁一尧那句“我没有”,他现在真正理解了那话的意思,体味到了对方曲折而苦涩的心情——作为一个Alpha,无法用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得到Omega的青睐,比生而为Beta要更痛苦吧。   若早知如此,那时他一定会选择更柔软的话语向对方道别。   “对不起。”他脱口而出道。   顿了顿,他又说:“这学期结束后,我会离开公学的。”   丁一尧拿叉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突然森林木一弯唇角,脸上露出个淡淡的笑:“你是不是以为我当初是为了你才离开公学的?”   思夏听他话里有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等他下文。   “根本没有那回事。你知道我的脾气,今天发完火,明天就忘了,哪能一走就是几个月那么久。”他放下餐叉,拿起杯子,吹了两口,是个云淡风轻的模样。转望向花房的玻璃墙,外面明灿灿的光落到他眼里,亮晶晶的,不知是不是泪光,“我走是因为我爸突发疾病进了ICU,我妈公司医院两头跑忙不过来,我才不得不申请休学的。”   思夏见状,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可惜一张嘴在洛璨面前尖利太久,一时说不上几句来劝慰人的软话,只能无奈地吐出最普通的二字:“节哀。”   丁一尧的眼睛还是盯着玻璃墙,面上表情不变,拿起杯子又喝了口茶,不像口渴,倒是像惯性。   放下杯子后,他毫无征兆地起身走到玻璃墙前,把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花园小路,那儿远远有个高大寂寞的影子在缓慢地徘徊向前。   影子是洛璨的影子,他一个人在餐厅待着,迟迟不见思夏回复,打电话对方也没接。不得已把喷瓶里最后一个底给解决完,他身体沉静了,脑袋里却依然反反复复地回响着丁一尧那两句话,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坐立不安,最后终是沉不住气,怒气冲冲往花房去了。   可是真等到了花房附近,他又变得鬼鬼祟祟起来,脚步挪腾得很慢,不敢往前。   对于这世界上某些人而言,薛定谔的猫永远在箱子里才是最好的,那样他就可以自顾自相信猫活着,永远地活着。   洛璨仰头看向那透明的厚玻璃墙,明晃晃的一片,反光到什么都瞅不清楚。   他想自己应该尽快离开这里,这样思夏不见他的原因就和丁一尧没有关系了。   但下一秒,他面前又出现了丁一尧得意快活的模样,身体和头部都转不利索了,两只脚自动替他寻找起最佳观测角度来,最后选定在了一颗刚栽到花园里的矮树后头——在那儿,他清楚看见了丁一尧的侧影。   思夏也正看着丁一尧的侧影。   他觉得自己对着丁一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可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他们眼下不算朋友也算熟人,对方受了那般沉重的打击,他就是硬捱着尴尬也要多陪一会儿,反正再过不久,午休结束,他们就自然而然分开了。   于是他也站起来走了过去,背靠玻璃墙,低头陪对方一起沉默。   花房里没有风,阳光在顶,斜斜洒他一头一背,站了片刻便觉出来不少暖意。此时,提前十分钟的预备上课铃响起,悠悠扬扬的琴声飘荡在整座公学校园,摧着学生们尽快进入教室。   丁一尧果然开了口:“该走了啊。”   思夏今天的假已经被于教授给请,故而顺着他的话点头道:“你先去吧,AO不方便同进同出。”   丁一尧“嗯”了一声,却是没动脚步,反而紧接着说道:“走之前,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抱我一下……可以吗?”丁一尧把眼睛转向了思夏,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不稳定的光,眉头微蹙着,不薄不厚端端正正的嘴唇微微撅着,那一点稚气似乎又回到了他身上。   此情此景,让思夏不由得生出满腔酸楚的柔情。   简直是不能再巧合的巧合了——林晚也说过那样的话。   有一回他们走在超市里,晚晚突然拨开人群小跑向前,他推着手推车走不快,好不容易追上,就看到她盯着一个女人看,女人正把大袋大袋的零食往手推车里放,手推车里有个七八岁的孩子,摸着那些零食咯咯咯笑得很快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指货架:“妈妈,那个我也要!”   思夏轻轻喊了她两声,然而晚晚恍若未闻,只呆呆地看着母子二人,直到他们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失落地低下头。   沉默了几秒,她辗转抬头望向思夏,神色已是泫然欲泣:“哥哥,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重复数字的章节不要管,当然买了看了也没事,后面新文覆盖的时候不会多收钱的【亲测过了】 第47章 修罗场   思夏年幼时受过的冒犯太多,十分抵触过分亲密的行为,即便是跟最亲的林晚在一起,触碰也仅仅止步于牵手,而且在没有牵手必要的时候,他的手是绝对不会伸向林晚的。   林晚则不同,她不是天生的孤儿,而是被逝去的父母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忽然就孤苦无依。来到孤儿院时,她虽还年幼,可体会过家庭温暖的她,总是渴望重新获得那种亲密关系。只不过她很懂思夏的心思,从来都很有分寸地跟在他身边,事事都以让思夏感到安稳和轻松为先。   所以思夏知道,这一次她是真伤了心。   展开双臂,他轻轻搂住了丁一尧,就像是搂住当年泪落如雨的林晚那样。耳边依稀还是林晚的声音:“哥哥,我以为……我已经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可原来见到和妈妈长得像的人,还是会记起来啊……”   思夏任由丁一尧慢慢把手臂环上了自己的肩。他伸出一只手在对方后背上抚了抚,阖起双目道:“别难过了。”   声音很轻,却是穿透了温暖干燥的空气,不知传递到了哪个世界,不知传递到了谁的身边。   “嗯。”丁一尧含糊地应了一声,黑色的眼睛里并没有一丝泪光。相反,他遥遥看向楼下的人影,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并不纯真的笑,然后将下巴埋进了思夏干净细软的头发里,大胆地汲取着对方摩卡味道的气息。   这是他想象过很久的姿势,如今算是得偿所愿了。   楼下的矮树之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将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   握着枝杈的手骤然捏紧,整棵矮树跟着乱颤,为数不多的树叶抖出沙沙的声音,跟他粗重的呼吸声重叠起来,是一股凌乱的狂风。   玻璃反光的部分是斜过来的一块,他看不清丁一尧身边人的面目,但是对方垂下的手上所系的手环他不会认错。   玫瑰色的,印着白色字母。是他为思夏订做的那条。   戴着这条手环的思夏,主动走过去抱住了丁一尧,手环贴到了丁一尧的后背上。   丁一尧则转过头,明明白白看向他藏匿的方向,露出了一个自得的笑容。   而他却像一个第三者,在一楼之隔的地方,透过玻璃看着这一切。   海啸般汹涌的情绪拉着他的胸口起起伏伏,他感觉自己周身血液在血管中倒流,撞击着他的大脑、心脏。   耳畔无尽轰鸣,是心里有什么坍塌的声音。   他从树后走出,脚尖向前,想要上楼拉开两人,想要制止,前进的脚步却比他想象中的艰涩许多。   宛如一个出了故障的钟表,秒针迟滞得半天只挪动一丁点,连带着分针时针也难以往前走。   他的秒针因为思夏的存在而迟滞,一秒变成了一万年那么长。   十几秒的拥抱,就是十几万年,足够光子从太阳中心磕磕绊绊走到太阳表面,再变成所谓的阳光,照射【和?谐】到地球上。   终于,戴着玫瑰色手环的手垂了下来,丁一尧跟着松开手,两人离开了玻璃墙,仿佛是要下楼。   洛璨立刻扭头,走得匆匆,头也不回。   他的步伐踏不稳,在鹅卵石小道上磕磕碰碰,像是遭遇了地震,脚下的大地已经裂开,无尽的黑色深渊里伸出了枯骨般的手,要伺机将他往下拽。   他承认自己是落荒而逃,因为心里早就没有和思夏对峙的勇气了。他选择留在思夏身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爱将会与痛苦长久作伴。   他认为只要有爱,痛苦一些也无妨。   就怕那份爱变成黑暗中的一场梦,梦一醒,他仍身在牢笼,两头空。   似喉口被扼住般无法呼吸,他一边走一边扯下自己的领带,解开最上边的两粒贝母纽扣,解得急了,其中一颗直接被扯断了线,跌进了草丛中。   像一滴圆滚滚的泪珠掉落,又像一颗星就此隐没,连带着他一切的心情,一起消失在了暗处。   怀揣着一片空白的头脑走进教室,他脸上司空见惯的笑容早已不知去向,一张面孔如同泥塑木雕,哀伤的情绪也看不见,琥珀色的眼瞳有些木然。   他下意识认为自己需要冷静,冷静就必须暂且忘记刚才发生的事,什么都不去想。   默默地坐着听了会儿课,教室前门响起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放空。叩门声过后,前门打开,丁一尧笔直地站在门口,朝授课老师打了声招呼:“抱歉来晚了,刚才班主任找我。”   班里没什么人盯着他看,仿佛认为那并不是值得关心的事情,又或者对此感到理所当然。讲台上的老师看着眼前这张新面孔,不疑有他地点头,没多问一句,接着刚才说到的地方继续讲了下去。   整个教室里,只有洛璨的注意力从课堂抽离了。   他的眼睛盯着课本,心里默默地想:“他对思夏做了什么?怎么来得这么晚?”   仿佛飘在茫茫的宇宙中一般,他找不到任何答案,茫然无依地四下张望,只有无尽的漆黑,一阵阵凉透上来,心口那块尤甚,他低头一看,那儿空了,风从中灌进灌出,再冷也没有了。   他不知道宇宙之外,丁一尧正冷森森地翘着嘴角看他。   那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并无自得在其中,因为丁一尧的心情并不比他好多少,只是有强过他的冷酷和镇静而已。   丁一尧咂摸了一番他的表情,知道他是深受打击却无法反击,便不再去关注他。   麻木不仁地扭开脸,他稍微听了一会儿课,发现是自己已经掌握的知识,便心安理得地开起小差来。   他的意识回到了花房顶层。二十多分钟前,思夏松开了抱着他的手,不太明显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立刻也松开手,自如地转换脸色,笑出郁郁的神色,径自走到桌前收拾没吃完的食物,而思夏则退到他五步之外的地方,目光在他身上定格了一会儿,随即启唇道:“我还是先走一步吧。”   他一边盖便当盒,一边回答:“好啊,你快去上课吧。”   “不是上课,我今天请假了,回去休息。”思夏说着,人已慢慢往楼梯口走了两步。   他余光一直瞥着思夏,此时霍然抬头,蹙眉问道:“是生病了吗?要不然去我宿舍……”他边说,边像过去一样,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要给思夏。   “没病,在研究所加班而已。”思夏摆摆手,又朝后退了一步,“我有休息的地方。”   “研究所值班室床太硬,下午又人来人往的,怎么休息得好。”丁一尧重复着自己往年不知说了多少回的话,说的时候心里漾起一阵亲切感,暖得他脸颊红扑扑的,“反正我下午不在宿舍,你睡多久都没问题,醒了直接把钥匙给宿管老师就行。”   “不是值班室……洛璨给我找了地方住。”思夏摸上楼梯扶手,眼睛望向脚下的玻璃阶梯,假装看不见对方动作倏忽的停顿,“再见,保重。”   说完,不等他回答,思夏下楼了,把阶梯踩出了一阵干脆不带迟疑和暂停的登楞楞声,轻捷地像一只小鹿,瞬间就跑出了香气宜人的温暖花房。   他定在了原地,把自己站成了一个只会对自己用力的雕像。   钥匙不规则形状的齿硌得手生疼,他像感觉不到一样,还在用力握着,一双眼也好像不知酸疼干涩般,一眨不眨地望着楼梯口的方向。   哦,思夏是在告诉他,他们之间依然是没有可能的呢。   其实不止是洛璨给找了地方住,不出意外的话每晚应该都还睡在一起吧?杜依曼给的录音,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如果不是看在他在父亲丧葬期内心情不好,思夏可能不会只是委婉地提一句洛璨的名字那么简单,大概会说得更加直白些……   摊开手,掌中的钥匙崭新得发亮,带着一点点汗水的痕迹,皮肤上留下的几排深色齿印遮了掌纹,钝钝的痛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   呵。他无声地笑了,笑得苦而冷冽。   他费尽心思讨来的一个拥抱,洛璨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可笑自己竟还当成是胜利。   做了那么多带着两人回忆的美食,思夏一口不碰;想要借出去的房间,思夏不愿睡,却愿意搬进洛璨给租的房子里,给洛璨给他在餐厅张罗吃的。   难怪杜依曼那样心焦。   口口声声说思夏玩弄洛璨找他合作让他将人领走,却又笑嘻嘻挖苦他只有被绿的份——分明是她早已看出两人好成了铁板一块,光凭自己的力量根本踢不动。出手伤害思夏,换来洛璨动用洛氏力量彻底搞垮杜家,这个结局她显然承受不起,只能找人分担风险。   不得不说,在合作踢铁板这件事上,杜依曼找对了人。   经过这几个月,把已故父亲的秘密产业从如狼似虎的亲戚手中抢夺回来后,他的心肠已比铁板更硬,即便不用力去踢铁板,只要有耐性磨,也足以将铁板磨断了。   含着一腔冰冷的愠怒收回目光,在心中说话:“思思,咱们没完。”   【作者有话说:看过初版未修的童鞋们都知道,丁一尧最初是多么可爱的一个男孩子啊……】 第48章 骑狗   思夏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   他中午没肯留在实验基地蹭顿正经饭,回到学校见了丁一尧后又因为心情复杂而了无食欲,只喝了杯热茶便钻了被窝,如今睁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饿。   饿到感觉前胸贴后背,下床每走一步肚子就咕咕叫一声,心里久违地想吃点高热量的油炸食物。   穿了便服去食堂吃了饭,他又去学校超市兜了半圈,买了一些简易速食回宿舍,顺便发了条短信给洛璨:“回宿舍来吧。”   吃饱喝足,他心里很平静,拿起前几日读过的《沙与沫》,坐到沙发上,准备继续看。   这本书他是上个月做文学相关作业时在图书馆看到的,因为封面设计感很强,他就从书架上拿下来翻了两页,读到一句“一个人的意义不在于他的成就,而在于他所企求成就的东西”,心里十分赞同,当即办了借阅手续。   作业结束后,书的借期还未结束,他不急着还,留在身边,在罕有的空闲时光里拿出来翻一翻。   思夏自诩是个严肃讲究实际,不在乎浪漫的人,之所以留着诗集,只是为了借此找回一点回忆中宁静的时光。   他自幼聪慧,四岁跟着训育员认了拼音后,靠着一本院长借他的破字典开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阅读。没过多久,他就不再像其他幼童睡前扎堆往训育员跟前凑了,而是从图书角里挑一本书往窗边一坐,暂时踏入与世隔绝的象牙塔,享受着自己的乐趣。   他开始不断地读书,找一切可以阅读的东西去读。其他人没事做的时候踢球踢毽子,玩捉迷藏,打架吵嘴,而他永远坐在图书角。   这与众不同的爱好令他孤独,却被他视作福音,保护他远离吵闹,远离烦恼。   上学之后,大家终于看出来他的沉默能炼成金,老师时常说他聪明得足以申请跳级,只是他不愿和林晚分开,就一直拖着。   但为了进入公学,他最终还是跳级了。   这之后,他的阅读量随着人生目标的改变而有了跨阶段的提高,当初宁静愉悦的感觉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他读得很用力——那些文字,和他的兴致、未来的人生都已没有关系,他们只是他复仇路上不得不去踩踏的阶梯。   直到阅读这本无意觅得的诗集,他才感到过去的自己还活着。   不但活着,还像一只小老鼠一样,从心底一隅钻出来,睁着圆圆的眼睛去寻找世界上仅存的一点美好。   顺着薄而细的红丝绦轻轻捋开书页,他第一眼就望到了最上方那句:“你唱歌时,饥饿者用肚子听”。想到刚起床时自己饿得灵魂出窍的感觉,思夏觉出一点趣味,微微笑出了一丝气声,眼睛继续往下扫。   每读一句,他都细细想一会儿,觉得每一句都意味深长,值得细细去品。而且,它不同于论文和课本,读它时不必仔仔细细地去做记忆,它会自然而然地让人记住它,体味它,于放松中得到一切。   最近的烦恼使这种体验变得尤为可贵,思夏放任自己深陷在诗集构造的回忆高塔中,以至于听到了玄关的开门声都未抬头。等到来人走到身边,他依旧不给予对方一丝目光,只是招了两下手,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来人自然是洛璨,正睁大眼睛凝视着他。   他不看洛璨,自然也在意不到对方冻得有些泛红的耳垂,额前翘出了一点弧度的刘海,还有眼里层层叠叠的阴影。   洛璨收到他的短信,饭都没吃,直接飙车赶来了宿舍楼,但一鼓作气上楼后去的不是顶层宿舍,而是天台。   天台只有一盏灯,围栏高得堪比学校大门,是个只能窥天的牢笼。他站在那儿,冒着受寒的危险扯开外套,任夜风将他吹了个透心凉。   末了却又认命似地搓搓脸,走楼梯下来,回到了这个房间。   下楼的时候,他想,在这段不见天日的感情里,自己已是不可救药了。   就像当初许诺的一样,只要思夏仍留在他身边,不论干什么,他都能接受。   看到思夏的动作,他了然地绕过茶几跪到对方脚边,把头靠在那温暖的大腿上。   许是感受到了一点他带来的寒气,思夏一手翻着书页,一手摸上了洛璨的脑袋,用细而嫩的手指轻轻梳理对方浓密的栗色头发,像是在抚摸一只乖巧的大猫。   盈盈的摩卡香气被释放出来,温柔地罩到了洛璨的身上,恬淡而美好。   这样的Omega信息素令洛璨舒服得快要落泪。他微微侧过眼睛,悄悄打量起思夏来。墨绿的眸子盯着书本,神情淡淡的,却不是凉薄冷漠,而是安宁沉静,不易察觉的笑在唇边做了些许点缀,令思夏雪白美丽的脸生动起来,透着亮。   若在往日,这样平静温和的对待会让洛璨开心得不能自已,这样和善可亲的面目会让洛璨忍不住许以细碎的吻。然而今日这些全变作了软刀子,贴上他的心蹭了蹭,蹭出的却是一道道浅浅的伤口。伤口里血液慢慢渗出来,淅淅沥沥地往下滴,他痛得没有尽头。   为什么高兴呢?因为今日见到了丁一尧吗?那又为什么要对自己温柔呢?歉疚?弥补?还是只是兴之所至,顺带而为?   他看向思夏漂亮的眼睛,等待着从对方的目光中寻找答案。   心里的沙漏反反复复倒转了好几次,思夏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房间里一片死寂,他眼里的神采像被风吹熄的烛火,扑闪一下后,彻底灭了。   此时思夏终于抬眼了。   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扫到他的脸上,仿佛只是下意识地做了这么个动作,然而一下就准确地捕捉到了他低落的情绪。   秀气的眉拧了拧,思夏问道:“你怎么了?”   烛火又被点燃了,不过微弱得很,摇摇曳曳的,是个随时要熄灭的样子,可终究是有了一寸光,是泪光。   洛璨支起脑袋,柔软的嘴唇微微抽搐了一下,回问道:“你是不是……早就不爱我了?”   似乎是惊异于他的提问,思夏墨绿的瞳孔左右晃动了一下,但下一秒他便恢复了冷静,合上了膝头的书:“为什么这么问?”   痛苦涨在心中,洛璨忽然就不准备再隐瞒了,他咽了口唾沫,横冲直撞地摊了牌:“我看到了,你在花房上层抱住了丁一尧。”   思夏闻言拿起桌上的手机,把丁一尧发来的信息点开,怼到他鼻尖前,冷峻着一张脸道:“还醋吗?”   完整看了那条信息三遍,洛璨还是心慌意乱。下午上课丁一尧趾高气昂到都不把自己放在眼睛里了,这条信息又能说明什么呢?   “可是……”   他心里有疑,但不能也不敢直白地说出口,刚才那句话已经耗费掉他大半的勇气了。就在他犹豫的当口,思夏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两只手顺着他的肩摸到他的臂膀,脸也贴到他近前,是个马上就要亲上的距离,信息素却骤然冷冽下来,让洛璨双手一抖。   “你这双手臂,在我面前身后抱着别人的时候,我有问过你爱不爱我吗?”语声慢,语调森然,听得洛璨浑身的血在刹那间结了冰。   他想起来了,有些问题,他是不能问的,因为没有资格。   他垂下眼帘不敢看对方的神色,却是被对方强硬地捏住了下巴,不得不直视对方的脸:“我问你话呢!”   “没有。”洛璨闭了下眼睛,轻声作答。   思夏松了手,却没放过他:“你要算账,咱们就算算清楚。算完了,你要是觉得自己亏,那咱们就到此为止,一拍两散,你租的宿舍,送的手环,我统统还给你,借宿费折旧费另外转账。”   “不要!”洛璨睁开眼,一把扑过去抱住思夏的双腿,“我错了,你惩罚我吧,别赶我走。”   他把脸埋在对方的腿根出,热气从口呼出,像是在隔着布料亲吻思夏的身体:“别走。”   思夏居高临下地望向他的后脑勺,踢掉一只拖鞋,赤脚毫不留情地踩到对方跪着的腿上:“这可是你自己要的惩罚,痛了也不要后悔。”   洛璨抱着他的腿一动不动,似乎是摆明心意不会后悔。   “现在松开手,把除了底裤外的衣服都脱光。”   洛璨立刻开始解衣扣,迅速将自己肉体不做过多保留地呈现在了思夏面前,淡淡的花香立刻弥散了半个客厅。   思夏从他脱下的裤子里抽出腰带,一圈圈绕到手上,同时用脚尖指了个方向:“爬到旁边那张地毯上去。”等洛璨照做了,他又吩咐道:“把腰背放平一点。”   洛璨按照他说的放平了腰背,背肌线清晰如刀刻,躯干轮廓是削向下的倒三角,腰部细致而有力量。   思夏指挥他微调动作,随后站起身关上了客厅的灯,又走到阳台,把落地窗帘拨开。   窗外黯淡的光线照在地板上,形成了两块长方的大光斑。思夏从光斑中走出,一直走到暗处,伸手抚摸上了洛璨光滑的脊背,随后抬起腿,稳稳当当地倒骑到了对方的公狗腰上。   【作者有话说:每一把刀后,都会暗藏着糖。——两百斤道长】 第49章 旁敲侧击   思夏在洛璨的脊背上拍了一巴掌:“到阳台门口去。”   ……………   洛璨慢慢爬着,尽量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点一点移向两块长方形的光斑,如同注射器推药水进肌肉般缓慢地缩小着两人与阳台的玻璃拉门之间的距离。   十几步路的距离被拉得很长,长得像是洛璨每一次从黑暗中奔跑着去捕获光明时踏过的路。   手掌和膝盖从厚重的绒毯上移到地板上,洛璨在一片漆黑中感觉到了鲜明的凉意。室内开了空调,温暖如春,然而地板还是凉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熟悉的恐惧感再次涌上他的心头,甚至夹杂了之前未曾复杂的痛苦。   此刻的他不是什么洛氏继承人最佳候选,他只是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贫夫,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地守着自己腰间的温暖,生怕失去浑身上下最后一丝热度。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还有一丝被拉扯得细如糖稀的希望存在心底。他低着头,什么也看不清,冥冥中却觉得自己能嗅到光明的味道,虽然这片光明黯淡得只能让人瞧清楚事物的轮廓,但对于他而言,确实聊胜于无了。   他是怀着在雪天中寻找火种的心情,走在连接着两座山的纤细钢丝上,然而他背上之人却和他处在不同的世界里。   思夏在摇晃中感受到薄薄衣料底下每一块肌肉的鼓动,带着热度和力量,于黑暗中撩拨起他心头一股无名火。   他发觉自己最近一阵子情绪失控得厉害,一怒便是滔天,是大动肝火的气势,宛如爆发了某种凶险的疾病,令他高热发汗,多动,暴躁……他也说不清原因,只知道自己现在满心都是作践折磨洛璨的念头,他想看洛璨嘶吼,想看洛璨哭泣,想看洛璨哀哀求饶,想看洛璨是身体布满他抽出的红痕,想把洛璨捆起来灌下实验室里所有的标记药物,看洛璨挣扎咳嗽……   他想自己确实恨到想要洛璨生不如死…………………   他正这么想着,身体停止了摇晃——洛璨在阳台门边停下了,安静地保持着四肢着地的姿势,等待他进一步发号施令。   思夏扶着他的背脊转过身侧坐着,然后把手中的皮带一圈圈松开,对折了攥在手里。   远处的灯光从玻璃门透进房间,照在洛璨的后背上,照出了这具结实的肉体朦朦胧胧的轮廓,仍然是个有型的模样。思夏拿皮质腰带刮蹭了一下洛璨的皮肤,按捺住心中乱窜的火焰,轻声喊道:“洛璨。”   洛璨也喊了他的名字,华丽的嗓音里却露出一点战战兢兢的情绪:“思夏。”   “这两年,你长期标记过Omega吧?”   在这冷淡的质问下,洛璨身体颤栗了一下,随即回答道:“易感期的时候,做过一些咬痕标记。”   思夏抬手抽了他屁股一皮带,发出响亮而清脆的一声:“想清楚再回答,有没有成结标记?”   洛璨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应该没有。”   “应该?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模棱两可的答案。”思夏的声音沉下来,却是没有再扬手,因为屏息凝神地在等他的答案。   “易感期爆发时候的部分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洛璨的身体又开始轻轻颤动,像是在蛛网中挣扎的小昆虫,不知道是由疼痛、羞愧还是紧张引起的,抑或兼有,“就……记得的部分里,肯定是没有成结的。”   思夏的短指甲嵌进皮带柔软的皮革中。他看出来洛璨是没有撒谎,那也就是说,晚晚当时被成结标记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因为依当年孤儿院没有异常发生,被问询时也无人吞吞吐吐藏匿什么的情况看,洛璨离开孤儿院的时候是清醒的。   但他还是很难完全凭借一面之词去确信。   林晚的死如同他身体里一个流动的深刻的癌,挖空心思深究了两年,他只是在黑暗中摸到了真相的形状,然而无法清清楚楚地看清内中的一切,他存了许多未知许多茫然,却只能靠旁敲侧击解惑,离那真相的内核越近,他的旁敲侧击就越无力,得到的答案也就越不能说服自己。   望着对面宿舍楼许许多多个明亮的青黄色小方框,他悲怆地哼出一声冷笑,继续问道:   “意思就是,你还曾拉着完全不认识的人标记,标记完不肯认账,落荒而逃了咯?” 第50章 忏悔   “意思就是,你还曾拉着完全不认识的人标记,标记完不肯认账,落荒而逃了咯?”   这话在空气中虚构出了寒冷,让思夏内心高舔的火舌暂且稳定了下来,也让洛璨感到更加寒冷。   “不……”洛璨低低地吐出了一个字眼,但等思夏竖起耳朵要听后文时,他又紧紧闭上了嘴。   思夏伸手薅他的短头发,强迫他抬头:“不吭声?被我说中了?”   洛璨轻轻“咝”了声,是被猝不及防地扯痛了,可是接下来他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而是低声哀求起来:“别问了思夏,打我吧,求求你打我吧……不要问了……”   黑夜里,思夏墨绿的眼瞳也成了黑色,晦暗不定的光芒在其中涌动,宛如那夜他跳进的、漂着浮沫的黑色大海。   握着腰带的那只手几番捏紧又放松,薅头发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几秒之后,他冷声道:“就许你问,不许我问?现在你知道自己听不得,忍受不了?”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忍受不了就叫停离开吧,你有终止我们关系的权利。”   洛璨仰着头,艰难地维持着思夏要求的姿势,听了这话胸膛剧烈起伏起来,身体几乎要失衡。好不容易控制住平衡,他语无伦次地说道:“不是的,思夏……我……我不想说没用的话……不想骗你……可我也不是没想过去弥补那些错……我……我也害怕你离开我……”   他说得有些哽咽,咳嗽了几声,再开口时,言辞理顺了,口吻却是心灰意冷,自暴自弃:“我谁也对不起。你打吧,打到你把气出尽了,往后别再赶我走了,好不好?”   声音轻飘飘的,宛如耳语,简直像人离世前对着神父做忏悔发出来的声音。   思夏松了手,短促有力地回答道:“好。”   他站起来,拿着腰带走到洛璨身后。   看着这只趴伏在地上的忠犬,他扯了扯手中的腰带,清脆的声音在阒静的室内响得突兀。洛璨听了,抽抽鼻子,闭上眼睛。幽蓝的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神情中有一种认真的孩子气,是欣慰又期盼的模样。   然而腰带并没有立刻落下,他等到的是思夏的又一个问题:“我不是暴君,我要给你的是惩罚,而不是随心所欲的暴打,惩罚要有具体的限度,至于限度的标准……我问你,从你第一次吻我到现在为止,你长期标记过别人几次?”   洛璨怔了一下,眼里又浮现出两人在校外某个酒会上初见的景象。   他忍着头晕走到后花园抽烟,碰上了尾随他而来的思夏,对方陌生的气息引来院中一条凶悍的黑色罗威纳,于是他一把将人抱起,用一个湿漉漉的颊吻为其做了一个为时三分钟的短期标记,让对方能够安然离开花园。结果思夏并不怎么领情,而是脸红着飞快地逃开了。   回忆如浪潮般涌上心头,他用目光一遍遍描绘脑海中那个纤细的背影,心中感慨:原来那时……自己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好了啊。   不过现在他没时间多作追忆,苦笑一下,便投入了计算当中,一秒后他给出了答案:“十二次。”   思夏的声音明显带着浓重的疑惑:“记得真清楚啊。不会是随便扯一个数哄我的吧?”   洛璨的嘴唇有些哆嗦。他有心想解释,说他那十二次都是父亲安排的,说他信息素与常人有异,说他现在现在又莫名地正常了,而且不会再被其他Omega的信息素吸引,可是这些话怎么听都荒诞不经。而且他的变化……思夏是真的不知么?   哆嗦到最后,他紧紧抿了下嘴唇,端端正正地跪趴着回答道:“我从不骗你。而且,我向你保证,对于之前所有被我长期短期标记过的Omega,我会一一断干净,也会好好补偿他们。”   那天被强制带回家后,他就很认真地考虑并且计划了这件事。虽然他花名在外,其实并不会随意和大小姐们发生关系,他的一切肉体关系都是父亲安排的,而父亲安排的那几个Omega,所以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口气也很诚恳,然而话一脱出口,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对劲——听上去怎么好像自己是要给小三分手费一样?   此时后悔也晚了,他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等死的觉悟。   思夏听到“补偿”二字,忍不住伸手按了一下心口。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思夏也不能例外,况且他看得出洛璨是真心喜欢自己。   因为喜欢,风光无限的一个人到了他跟前,卑微得几乎陷到了尘埃里;因为喜欢,花心大少看清了自己的错,懂得了悔过。   可惜晚晚永远等不到那声道歉,那份想要补偿的心了。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按初时的考虑,他应该义无反顾地折磨洛璨到底,要对方生不如死,可是怎么折磨?洛璨对他施加的痛苦从无反抗。   他宁愿现在手里握的是一把枪,对准洛璨的眉心,扣下扳机,从此一了百了。   【作者有话说:喵。】 第51章 教训完毕   屋内寂静良久,洛璨等待了半天见没动静,又睁开眼睛,想回头看看,脑袋还没来得及偏,思夏突然开口道:   “十二次,一次打两下。接受抽打时候要保持现在的姿势,不许动,也不许出声,否则重新计数。”   听到思夏没抓着那点不放,他心里好受了一点,再次把眼睛闭上,乖乖回答道:“是。”   话音刚落,皮质腰带就已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跟杜依曼来电话那天挨的打不同,思夏抽得很用力,依一个Omega的力量计算,这一击用的力能算是毫无保留。   洛璨咬着嘴唇,身体果然磐石似的一丝未动。紧接着,思夏连续抽了他七八下,他改为咬着牙关,可依然能撑得住不发出声音。   思夏抽到第十六下的时候,他的身体终于微微颤动了一下。腰带的皮革是冰冷的,然而抽到身上的感觉如一条浑身是烈焰的火龙灼烧过他的皮肤,几道伤相交叠,疼痛成倍加剧,已经不是第一次击打可以比拟的了。   抽打停了几秒,他猜测思夏是要重新计数了,便把贴着地板的手掌偷偷握成拳,方便自己更好地忍耐,结果其余八下全抽在了后臀和大腿上,抽得他身体后侧全部火辣辣得疼,像是被泼了大片辣椒水。   思夏抽完他,转身走开,把腰带扔到客厅沙发上:“起来,自己去开灯。”   洛璨这时才敢动弹。他撑着地板站起来,把阳台前的门帘拉上,再慢慢走到墙边摁亮电灯开关。   浅黄色的暖光覆在他的身体上,后背布满的赤红色印痕全部显了出来,交错纵横,全是将破未破的充血状态。   洛璨拿起小沙发上的衣物要穿上,被思夏喝止了:“先别动。”   他放下衣物站在原地,看到思夏抱着一只药箱走过来,坐到了大沙发上。打开药箱翻了一会儿,思夏寻到了外用药和棉签,又命令道:“过来到沙发上趴好。”   洛璨看他是要为自己上药,当即便忘了疼痛一般,顺着他的意思快步走过去,像溺水者抓浮木一样环着思夏的腰趴到他的腿上。   用棉棒沾了药,思夏这才细查了对方的伤,皮肤上一条条凸起,肿得厉害,没远看那般艳丽,丑得令人看不下去。   他下手故意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听见洛璨时不时咝咝吸气,表情冷淡得很,却是任由洛璨轻轻用脸蹭他的小腹。   真像条好脾气的狗,被主人教训了一顿,伤还没痊愈,就又凑过来撒娇求摸头了。   药膏里有薄荷成分,涂到伤上凉凉的,很是解痛解热,洛璨舒服了,脑袋一歪,很安心地枕到了思夏的大腿上。   思夏给他涂完后背,二话不说扯下他的裤子。   大概是因为隔着一层布料的缘故,臀上的上没有那么狰狞,只是红红的有点肿,思夏鬼使神差地伸手过去捏了一下,立刻就看到他收紧肌肉的模样,同时听到他轻轻“啊”了声,腰间的手环得更紧了。   思夏假装没听见,一边给那红肿的屁股上药,一边问:“你晚饭吃了吗?”   洛璨无精打采又可怜兮兮地缩了缩:“没有。”他的肚子也十分应景地“咕”了一声。   思夏听了毫无表示,继续往他的大腿上涂药,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涂完药,思夏把东西重新放进药箱,薄薄的手掌一挥:“起来。”   洛璨没胆造次,只好起身,然而两只眼睛巴巴地看着思夏,好像还在期待什么。   思夏抓起一边的衣服往他头上一盖,漠然道:“药干了就把衣服穿上。”   洛璨在衣服下听到了离开的脚步声,心里突然有点失落和寂寞。扒拉掉遮住头脸的衣服,他重新趴到沙发上,把脸贴在思夏刚刚坐过的地方,在思夏残存的体温与气味中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才重新穿上衣服。   肚子又咕咕地叫了一声,他没法子再伤春悲秋,只好自己前往厨房,想从冰箱里找点东西打发打发肚子,不过这里并不是他们常住的所在,所以冰箱里的食物不多,也不知道这番碰运气有没有结果。   他刚走到厨房门外,木门就突然开了,迎面一股鲜香的气味,水汽氤氲中,他看见思夏正拿着筷子搅着花花绿绿的一锅泡面,鸡蛋火腿肠豆芽丝干葱末在内中翻滚,好像隐隐约约还有豆腐干一类的食物在其中,是非常神奇的食物大杂烩。   大杂烩复杂的香味让他在饥饿中觉出了一点饱足,嘴角弯弯地翘起来,就听见里头“滴”一声,思夏关了电磁炉,转身把他拽进厨房,将筷子往他手里一塞。   【作者有话说:璨璨不管挨了多少打,吃甜枣的时候都美滋滋,小小的心酸先藏起来再说【“再忍忍就一定能幸福的”】 第52章 泡面与茉莉   思夏把面留给他之后,就自己出了厨房,到客厅抱着笔记本电脑和稿纸书籍写各科作业去了,好像一个小时工,干完活就走,没有一点犹豫和缠绵的。   洛璨在厨房吃得有声有色,面和各种零碎食物自然要吃,锅里鲜美的汤汁也要多啜几口。吃相当然保留了细致文雅,没有鼓鼓囊囊把自己塞成一只仓鼠,也没有吸吸溜溜出声,好像面前摆的不是油盐含量超高的垃圾食品,而是什么空运过来的大餐。只是他傻乎乎的笑脸和站立的姿势都太像一个搬了一整天砖,终于可以歇歇吃口热乎的穷小子了。   厨房热,面也热,他吃出了一身薄薄的汗,身心的寒气都随之消散。吃饱喝足后,他用水冲干净餐具和锅,再将它们送进洗碗机里进行彻底清洁。转身脱围裙时,他看到厨房垃圾桶里好多塑料垃圾,上面贴着的黏性标签印着公学超市的字样。打开冰箱一看,内中果然还剩了些半成品食物。   没想到公学专为那些家境一般的转学生开设的小超市东西还挺丰富的嘛,可惜那里自己都没怎么去过。不过没关系,等以后结婚了,他一定会挤出时间陪思夏逛几次超市的,买两个人爱吃的东西,把冰箱塞得满满的,回到家两人再一起洗手做羹汤——多么美好的景象,多么动人的幸福。   关上冰箱门,他周身暖洋洋地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餐桌旁坐着奋笔疾书的思夏,对方并不抬眼,左手按在键盘上,右手拿着笔,是个专心致志的好学模样。   洛璨去玄关拿了自己的平板和试卷,准备加入到这学习的氛围中去。今天他听课状态不好,是时候该巩固一下那些走马观花观到的知识了。   结果他走到餐桌边,脚步却停了,因为闻到了自己身上泡面混杂着药膏和信息素的味道,成分复杂程度堪比那锅泡面。他觉得自己味道不堪,很容易熏着人,还是先去浴室清洗干净换身衣服比较好。   他踟蹰几秒,最终转身朝卧室方向迈开步子,脚步刚一动,就被思夏喊住了:“干什么去?”   他答:“拿衣服去洗澡。”   “那药不是白涂了?”思夏依旧不抬眼,手中拿着格尺在本上划着表格,“我今天可不会给你再涂一遍。”   “我怕你不喜欢这股味道。”洛璨有点犹豫,虽然早晨离家前洗过澡了,但是他已经习惯睡前彻底清理干净身体,就那么上床,他总觉得自己会玷污思夏洁净的气息。   思夏余光瞥见他不动,眉头一挤朝他看过去:“怎么,你丢脸的样子不是全都被我看过了,还怕我嫌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听得洛璨心花怒放。不过他不想让对方感觉自己太没个正经样子,便垂下眼帘藏住喜色,像个十分矜持的大家闺秀一样回答道:“那我用热水擦一擦,再刷个牙。”   他说到做到,啪踏啪踏闪进卧室,大约过了十几秒,又静悄悄鬼魂一般地跑进浴室——为了不影响好好学习的思夏。   认真洗漱一番后,他换上干净的丝绸睡衣,坐到思夏身边忙起自己的学业来。   寂静的室内很快只剩下两人打字和写字的声音,相当和谐,颇像是在学校图书馆,大家坐在大张书桌前,互不干扰。   这么一坐就坐了三个多小时,洛璨处理完学业,紧接着就要处理事业。事业一半是他自己在外的打拼,一半是在洛氏的工作,两方面都是马虎不得的,交杂在一块儿办,更需避嫌,因此他借着泡茶不露声色地转移到了厨房,顺便把平板和手机揣上在流理台前工作。   厨房的泡面味道基本被抽干净了,洛璨拿出橱柜里备的一套耐高温玻璃茶具,用它来泡茉莉花茶。   在一截短短的白色蜡烛炙烤下,壶中渐渐传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茉莉白色的花瓣随着热水翻滚着,舒展着,优雅沁人的花香随高温从壶口逸出,拂过洛璨的鼻端。洛璨敲完邮件最后一个单词,把手机塞回上衣口袋里,而后用灭灯器熄了蜡烛上的火,倒了杯茶端出去,放到仍在写报告的思夏手边。   思夏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单是抽动鼻子嗅了嗅。茉莉花茶的气味芬芳氤氲,一闻便知跟他平时放在保温杯里的袋泡茶有着天壤之别,别过头看了眼,果然是晒干的大朵鲜花,在水中绽放开,摇摇曳曳,好似还保留着生命力。   手背贴过去试了试温度,皮肤立刻烫出了一小块浅浅的红痕。他收回手蹭了下耳垂,然后拿起笔转了两圈:“等温度能入口了再叫我。”   洛璨答应了一声,把茶壶茶杯都撤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一边留心着茶水的温度,一边好奇地拿起茶几上的诗集,偷偷翻看了两页。待到两页看完,茶水温度刚刚适口,他端起杯子走到思夏身后,俯身把杯口凑到对方嘴边,像喂孩子似的说道:“思夏,喝两口吧。”   【作者有话说:投我以泡面,抱之以茉莉花茶等各种贴心服务。】 第53章 只对我做的事   洛璨温柔的气息吹拂到了思夏的耳根上,他觉得有点热也有点痒,便微微偏过头,做了个躲避的姿态。因为颇不习惯被人这样喂,他随即很干脆地放下笔接过杯子,仰头将茶一饮而尽:“一杯够了。”顿了顿,他似乎很怕洛璨缠着他不放,又补充道:“我想安安静静写一会儿,你先去卧室吧。”   洛璨扁扁嘴,收起杯子茶壶,又游魂般的消失了。   他一走,思夏重新定下心,把作业写完后,凭借记忆把昨夜实验室里弄到的特殊数据给输进了电脑里,输完后加了七八道密,再看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时,那里已赫然超过了22点。   掩嘴打了个哈欠,他收拾东西洗了澡,精神才有所恢复。不过为了保证身体健康,他没打算继续深思昨夜实验室里发生的一切,只往被窝里钻着要睡觉。   躺进去的时候,被窝里暖而绵软,他舒服极了,手脚并用地把被子一边压到身下,紧接着熄了床头灯。   灯一灭,洛璨的怀抱跟着贴了过来。黑暗里,他听见洛璨低哑着声音问道:“思夏,你是不是不爱喝茉莉花茶?”   他把夜灯按开,转身面对着洛璨,就见对方微蹙着眉,微噘着嘴,一张俊脸委委屈屈的,像个受了罪的小媳妇。   思夏细瘦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毫不怜惜地将他棱角分明的唇捏扁成了鸭子嘴:“醋劲还没过呐?以前不是挺会拐着弯子要我离人远点的吗?今天怎么回事?”   洛璨把他的手拉着放到胸口,让他感受自己闷闷的心跳:“你抱他的动作实在太温柔了,你还从来都没那样抱过我……”   他听出了对方口中满满的羡慕和嫉妒,心里觉得好笑。   “出息。”思夏把另一只手伸过去,隔着裤子轻轻摸了两把他挨过打的屁股,嘴唇靠过去挨着他的嘴唇,说话间几片嘴唇若有若无地摩擦着,幻化出一个个暧昧的吻,“我对你做的许多事,难道对别人也做过?”   他这一问仿佛一把大扇,将洛璨脑海里许许多多他们之间亲热的细碎片段都扇了起来,纷纷扬扬地笼罩了他的世界。小幅度地摇摇头,这个羞涩的大男孩红热着双颊,把声音压低了,问道:“那些事,思夏以后都只对我一个人做好不好?”   “我要是答应你,你以后还跟不跟我闹了?”   “不闹了不闹了。”洛璨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淡淡的灯光中显得十分明亮,声音却完全是低音炮,妥妥的反差萌。   “好啊,那我答应你。”思夏把手从他胸口拿开,摸着他的脸端详了一会儿,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笑得像个幼稚纯真的孩子,刚刚被大人允诺了要买糖给他吃,都不带一点讨价还价和细细商量的,甚至没想过自己会被欺骗,眼睛里只有期待和满足。   端详够了,思夏评价道:“你现在一丁点也不像我过去认识的那个拥有万千拥趸的学生会长了。”   那是内心油然而生的想法,没有经过周密的思考,就从他的心头溜了出去。   “那都是给别人看的,现在的样子才是真的,只给你看的。”洛璨半边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琥珀色的瞳仁亮晶晶的像缀着一颗颗星星,是很漂亮的眼睛,也是很纯洁的眼神。   思夏定定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把对方和纯洁联系在一起,越是不明白越是要看个究竟,所以就看个没完没了。   见思夏半晌不说话,洛璨脸上的笑就渐渐凝固了,忧虑重新浮现在他的眉间:“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这样?”他人前的姿态是经过一定时日的训练才练成的,现在放松的这个才是他自己,两者相比,现在的自己是有些天真窝囊的气息的,既为洛尹川所不喜,也可能为所有人不喜。   思夏从洛璨的语气里听出了小小的疑神疑鬼,还有一丝害怕。他自动把那个“也”当成了洛璨怕惹恼自己的紧张情绪,并没放在心上。   哂笑一声,他未置可否道:“你现在的样子真像条小狗。”   【作者有话说:思夏:我才不是因为他眼睛好看才一直看的呢。【冷酷抱臂】说我看上这个alpha的都给我道歉!   作者:真香警告即将启动。】 第54章 奴隶的自由   洛璨眨眨眼睛,把目光转开,讪讪道:“不要这么说。”   这样子看在思夏眼里几乎有些别别扭扭的可笑,这回是真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说不得了?我可还挺喜欢小狗呢。”   洛璨还是不太情愿,喃喃道:“那你对我的喜欢,跟对小狗的不是没区别了……”他想要思夏把他当成未婚夫,而不仅仅是一只用来逗弄的小宠物。   思夏把两只手按在他肩膀上,笑出了几分戏谑:“我还不至于为了一条狗豁命。”   这话不亚于一针强心剂,琥珀色的眼瞳里隐隐露出一点活泼的光芒:“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思夏把脑袋往后挪了挪,脸上的笑全收了,只剩嘴角留了个不易察觉的勾:“不可以。”   “哦。”洛璨有点失落,因为不知他是依然在动气,抑或是根本没动心。可是思夏下一句摩肩接踵地跟了上来,“只能我吻你。”   紧接着跟过来的还有热情似火的吻。   吻并不甜,有的只是牙膏里独有的肉桂香味,双方的舌尖纠缠在一起,两人都吻得有些恍惚。胸膛贴着,心脏有力而快速地跳动,频率相同,不分彼此。   片刻后,思夏松开他,按灭了床头的夜灯。   洛璨松了口气,舔舔嘴唇,轻轻搂了思夏一把,把对方带到自己温暖的怀里。   思夏:“身上还疼吗?”   “有一点。”其实刚才给思夏暖被窝的时候他自己摸过,受伤的地方还是肿得厉害,不过因为心里不怎么疼了,艺涵所以身体上所受的伤好像也轻了许多。   思夏又问:“怨我吗?”   “不怨。”枕头沙沙作响,是洛璨在摇头,“是我做得不好,我应该相信你的。”他把燥热的手掌贴到思夏后背肺部的位置,像当时在医院照顾思夏一样轻轻揉搓按摩,自顾自认错道:“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全是我不对。你今天思绪肯定也有些乱吧,不然作业那么多,怎么会特意拿一本诗集出来看呢?我只惦记自己的不痛快,都没顾及你的心情,以后不会了。”   思夏在黑暗中对枕边人放出目光,好似要穿透如墨的夜色去看清对方的神情,对方的心。   没人在意他的心情,其实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从小到大,除了林晚,周边人皆不能细致入微地保护、考虑他的心情,包括他曾经的好友丁一尧。   丁一尧依傍的虽不是洛氏这样的财团,可也是富庶出身,被溺爱得有点缺心眼,思夏甚至觉得丁一尧误解了对自己的感情——分明是像玩伴一样的关系,被解读成爱,多半是由于丁一尧的内心不够成熟。   思夏对朋友的要求向来不多,因为习惯单枪匹马地靠自己。丁一尧愿与他分享一切好玩好吃的,帮他处理班级事务,在杜依曼不友好的小团体跟他对着干的时候来维护他,这点关怀在他看来是很难得的,所以作为朋友,他尽量把能为对方做的事给做了,丁一尧成绩不好他给补习;丁一尧说父母都忙着工作没人陪自己过生日,他就去陪,还顺着对方的意思喝了酒;丁一尧想要找他当模特画画,他就挤出时间来配合摆姿势……   可同时他们之间也永远保持着距离。丁一尧体会不了他的心情,读不懂他缄口的部分。但丁一尧耐不住性子等待观察,总是任性地自我解读一番,最后出于好意横加干涉。而他身负仇恨,为求达成此生唯一目的,他也只有将这位友人往外推。   他想自己为了复仇,注定是要孤独半生的。   跳海发烧的那个夜里,他做梦梦见林晚在春夜里打着一把伞离去,又梦见了丁一尧气结后转身跑开的背影。他呼喊他们的名字,拔腿去追,谁都没有停下,谁都没有回头。   可现在有人正在他身边,正处心积虑地学着让他快乐,把他的快乐当成自己的快乐。   那自责的话语如同旱地来了一场细雨,虽不能令干涸的土地饱足,却也能抚慰他一阵子了。   思及此,他闭上眼睛,冷冷得哼出一个调来:“你把我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弄糟糕了,道几句歉就想让我原谅你吗?必须得有实际补偿。”   洛璨问道:“好,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能帮你做的。”   听声音,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对方唯唯诺诺的样子,无声地在那散发着花香的怀抱里咧了嘴,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是在笑:“这周我想出门散散心,去哪里都行,南山也可以,地方你定,不要订到休息日就行。”   “嗯!”洛璨很用力地回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响亮多了,回答完自己也感到太大声,重新压低声音道,“我一定让你开心起来。晚安。”   道过晚安,两人各自闭上眼睛,思夏在洛璨溪水般潺潺流动的信息素抚慰中睡着了,而洛璨也在对方变得温软的信息素中想起了他刚刚在《沙与沫》中看到的一首诗:   “你背朝太阳,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你在白昼的太阳面前是自由的,你在黑夜的月亮面前是自由的,   你在无日、无月、无星之时也是自由的,你对宇宙万物闭上眼时仍是自由的。   但是,你是你爱的人的奴隶,因为你爱他。   你也是爱你的人的奴隶,因为他爱你。”   沉静的夜里,洛璨突然变得十分安心——只要他们是相爱的,世界便没什么可怕。   【作者有话说:有没有感受到甜呀~】 第55章 【番外】烟花大会   “隔壁市的烟花大会,能和我一起去吗?就在明天。”   整句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丁一尧觉得自己就像在擦拭神灯的少年,在虔诚地许一个也许并不宏大,但却足够重要的愿望。   一个月前思夏与他约定,只要这次考试平均分能提高十分以上,就答应他一件事,而邀请对方去烟花大会,是他千百遍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起初,他一直想的是要直接向思夏告白,然后问对方可不可以试着和他交往。然而在假期等成绩的这半个月中,思夏以打工和做实验研究为由,五六天才回他一次信息,冷淡程度攀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他便渐渐地打消了趁机告白的念头。   说实在的,他看不清思夏的心。   也许是因为进入公学的机会来之不易,也许是情窦未开,思夏不同于班里其他同学,生命中仿佛只有研究所实验室,面对周围人,无论是Alpha、Beta还是Omega,永远是一副一视同仁的冷傲表情,不曾露出任何与恋慕相关的神色。   作为和思夏接触最频繁者,他了解对方的作息,饮食的偏好,珍藏了对方的秘密,却不知道对方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对方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也说不上来。亲近肯定是亲近的,公学里没有比他离思夏更近。但是思夏也可以为了实验一周不理睬他,可以说出如果不提高成绩就永远不教他题的话,所以他在对方心中分量到底有多重,就不那么好计算了。   不过,若往好处去想,也可以说他唯一的情敌只有实验,在实验室之外,数他陪伴思夏的时间最久——他占有着他喜欢的少年,这跟在一起有什么差别呢?   所以没关系,他就先这么陪着好了,与其在对方情窍未萌之际被拒,没有了陪伴对方的理由,不知该何去何从,不如多创造些两人之间的美好回忆,说不定那张冰雪般的面容也能被早早融化,露出笑容来。   哪怕只是淡淡的笑。   哪怕只是轻轻地抿一抿嘴。   ***   举办烟花大会并不是本地的习俗,在此地举办更显独特,而活动宣传网站上又把它描述得很精彩,以至于思夏虽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却因隐隐感觉到新鲜而没怎么生出抵触的情绪。   “可以啊。”   次日,他们就坐车去了邻市。   应丁一尧的提议,在举办烟花大会之地不远处的商店里,思夏换上了一身材料柔软的深红色浴衣,浴衣上有大朵大朵的牡丹和妖狐面具图案,纯黑色角带勒出了一段苗条柔韧的腰身。他赤足踩上凉凉的木屐,对着穿衣镜看了看,然后转头看向穿着藏蓝色海浪纹浴衣,腰间配了金色横纹角带的友人,觉得自己穿得太过花哨了。   而丁一尧在旁边无声地偷偷打量了他许久呢呢,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现在街上人已经多了起来,让小思思这样走出去,还没逛多远就会有人来抢夺交配权……不对,搭讪索要电话号码的!   于是,从店里出来后,思夏不但一身红衣,脸上还多了一张与衣上纹饰相应的半脸妖狐面具,妖狐眼眶被涂得鲜红,里面两只宝石般的绿眼睛陷在其中,就显得稍稍黯淡了些。漂亮的腰身是变不了了,不过街市灯光并不明亮,多多少少能做些遮掩。   离烟花汇演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左右,两人漫步在街市上,打着团扇四处看热闹,顺便寻找一点美食抚慰自己饥饿的肠胃——为了在街市里多尝一点好吃的,他们特意留了肚子。   丁一尧的目光很快被某个摊位上装在玻璃纸袋里的苹果糖吸引了,明黄色的灯光照射下,添加了桂香的糖浆在红苹果表面呈现出深红的诱人色泽,上头沾着的些许碎果仁也看着十分可口。摊位旁边还挂了个很有本土化气息的立牌,用圆圆粗粗的字体写着“酸酸甜甜恋爱滋味”。   “小思思,要不要吃苹果糖啊?”   思夏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凝固在苹果上的糖衣,和装苹果糖箱子底下正在融化的冰块,轻轻摇了摇头:“看起来太甜了。”   丁一尧见他不想吃,就自己买了一个尝尝,一口咬下去,果真甜甜腻腻,粘的嘴巴黏糊糊的,用纸巾擦嘴时还擦出深深的两抹红来,离想象中的恋爱滋味差远了。   【作者有话说:作者沙雕时间——过去的小丁:我也想去高端一点的地方……但是思思总是不希望我为他花很多钱啊!我送他好多东西他都不肯要……啊他真是个清纯不做作的好男孩!】 第56章 【番外】烟花大会2   深感受骗上当的丁一尧扁着嘴,开始在街市上搜寻垃圾桶,好不容易瞥见一个比较空的,他立刻把手中剩的大半个苹果给丢了,一抬头却看见思夏站在另一个卖脆皮巧克力香蕉摊位前,对摊主说道:“给我来两根这个。”   香蕉拿到手之后,思夏递了一根给丁一尧。   喜欢的人送的东西都是发着光的,丁一尧脸上立刻露出了爱屋及乌的笑容,接过来嘎嘣一口,咬掉了四分之一。香蕉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冻得发硬,咬起来像坚实的棒冰一样,凉气直冲脑门儿,正好消暑。巧克力上撒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星星状的糖粒,倒是微微的甜,一点也不腻,是个物超所值的好货色。   受了美人恩惠,自然是要还礼。他见到前面不远处有个捞金鱼的小摊,一群模样标致可爱的男孩女孩都伸着纤细的手腕让伴侣给自己系挂金鱼袋,很是浪漫,便自告奋勇地过去要捞一条送给思夏。   思夏执着小棍,站在丁一尧身后看着对方捋袖子捞金鱼。他不敢大口吃凉的,只慢慢地含着香蕉的上端,用嘴轻轻地吮着,把巧克力含化,一点点地咬着上面的小星星,等到丁一尧花了五十多块,捞破了二十多只网,成功捞到一条橙红色的小金鱼并将之装入透明软袋,献宝一样地送到他眼前,他这根香蕉才刚刚含化掉尖端的一点巧克力。   装着小金鱼的袋子被思夏挂在手腕上,现在他一手团扇一手香蕉,身上又多了条鱼,整个人更显得花俏了,但他抬眼一看,周围密密层层的人也多做此打扮,他也不是特别显眼。   就在他藏在面具后举目四望之际,人群忽然就都朝着某个方向涌了过去,丁一尧以为前头大概是有什么特殊表演,便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道:“小思思,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踩着穿不惯的木屐往前赶了几步,丁一尧带他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看到了几个拿着摄影机与话筒的人,原来是几个颇有名气电视台到此地做节目,请了拥有国民辨识度的嘉宾在场,间或拉些路人搞街头采访。   思夏走了一路,被面具覆盖的半张脸出了层薄汗,于是便趁着夜间凉风吹来时,将面具掀了起来,这一掀之后,就听到了周围人拿手机拍照的咔咔声,还有一个他所熟悉的嗓音。   这嗓音也是丁一尧所熟悉的,两人同一时间朝声音方向望去,就看到了一个颀长的人影,穿着灰白条纹的浴衣,一手拿着柄深青色底绘樱花折扇,一手牵着一个穿了厚底木屐才到他胸口的小少年。   而身后那些拍照的少男少女们,已经尖叫着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洛璨!”   “是洛璨啊!”   “我居然能在这里遇见洛璨!老天鹅啊!”   “老公看我!”   “啊啊啊啊啊!”   思夏和丁一尧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怪不得觉得刚才的场面有点眼熟,原来是公学里常见现象的升级版——围观人群庞大多了,且大多缺乏贵族少男少女们的优雅矜持。   像平日里一样,洛璨朝着激动的人群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然后转头面对着话筒和摄像机。   “你随洛尹川先生常住在A市,今天是特意到本市来看烟花大会的吗?”   “是的,听说这次烟花大会请了著名的花火师,以前曾有幸见过他的作品,所以感觉不能错过这次汇演。”   丁一尧最烦他这种装模作样的神气劲儿,才听了两句就听不下去了,他回过头,想要转身从人群中破开一个口,带思夏离开,不成想他厌恶的这位Alpha拥有的人气远超他估量,三分钟内人群的稠密度比方才要高上好几倍,他们不但没挤出去,反而还被推着往洛璨所在的方向又走了几步。   思夏微蹙着眉头,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随后低声朝丁一尧道:“有保镖混在人群里控制人流,还是等到大家散了再走吧。”   【作者有话说:思夏吃香蕉:prprprprpr】 第57章 【番外】烟花大会3   丁一尧气哼哼地点点头,黑着脸在原地站住了脚跟,憋屈地继续听着洛璨跟人一问一答。   “是只有你和弟弟两个人吗?还是跟其他家人或恋人一起来的?”采访人员两眼放光,八卦之本性显然不亚于围观群众。   “就我们两人。”洛璨笑得温文尔雅,把那八卦的源头直接掐死在了摇篮里。   采访人趁着围观人视线正热,十分大胆地又问了一遍:“那恋人呢?”   洛璨只是笑,避开恋人二字不谈,因为这个问题归弟弟洛优,洛优总是负责在容易造成猜疑和争论的问题上展现自己的童言无忌。   洛优果然嘻嘻笑了起来,把脸凑到话筒前:“不要追问这种伤人的话嘛。”然后说悄悄话似的抬起手,故作忧伤地补了一句:“要是有恋人的话,哪里轮得到我出场啊……”   人群里顿时响起了笑声和一堆尖叫声,还有个别几位喊了两句“老公!我在这里!”   洛璨被众人当成国民老公,背后少不了洛尹川推波助澜。洛氏企业做大的秘诀之一,就是拥有较高的国民支持度,影响支持度的,除了服务本身,便是经营者本人的魅力。   虽说魅力二字包罗许多东西,但外界看的终究还是相貌。洛尹川早年外型俊秀,身为Beta却有不输Alpha的宽肩窄腰大长腿,在这方面吃了不少甜头,及至中年,仍是保养得宜,精神十足,还富有成熟男性的魅力,不但原本的粉丝没掉,还多了一批叔控粉。   长江后浪推前浪,洛璨先天出众的相貌自然是不能浪费,洛尹川在他分化之后精心培养他,全方位能力加点,把他塑造成了洛氏第二个活招牌,偶尔献出去亲近一番民众,目的是在年轻消费群体中掀起的巨浪。而洛优作为继承洛氏的候选人之一,自然也要承袭家族的惯例,这才被洛璨带来到人前晃悠。   此时话筒被洛优抓住,顺势将话题也一并转了。洛璨得了喘息机会,顺利成章地抬头,面带微笑地朝周围看去,算是给群众发福利。这一看之下,就看见了正对着他、站在人群最前头,且白得发光的思夏。   白裹在红里,就愈发耀目、鲜妍了,像是黑暗的土壤里开出了一朵既纯洁又艳丽的花。   思夏也正看着他——不朝他点头,单是目光淡淡地那么看着,表情沉静,同时微微张开嘴,无端地吮食着一根才吃了可能四分之一左右的巧克力香蕉,吃得十分细致。   但对洛璨而言,这动作却透露着勾人的嚣张,把他前阵子假期没见思夏时积攒在脑海里的各种肖想全都勾了出来。   从假期前最后一次和思夏见面开始,他就时常想起思夏,有时候是回忆,有时候是想象。想多了,他慢慢就希冀早些见到对方,可终归是希冀,他并不当真,心里认定两人再次见面只能等到开学。   没想到他的希冀竟在此时此刻成真了!   洛璨心潮忽然涨起,人却没有动。这里有太多双眼睛,他只能安静地望着思夏。思夏的样子很乖也很魅人,勾得他一双琥珀色瞳仁中,渐渐有了星火翻涌的趋势——那是Alpha释放信息素的前兆。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手一紧,是被洛优不动声色地用力地握了一把。一低头,他发现话筒又重新递到他面前了,他只好极力控制心神回答问题,可是却忍不住,又悄悄地朝那方向瞥了两回,每一回他都和对方的视线短暂地交缠了两秒,他确信思夏在一直看着他。   “或许,在场的各位想听听你对恋人的期待和要求,方便说一说吗?”   临到结尾处,那位采访者还是不死心,大着胆子打了个擦边球。   洛璨没有再避开,反而抬起含了笑意的眼,特意转身把脸正对着镜头,认真地说道:“对恋人能有什么要求呢?纵然玫瑰的刺扎人很疼,我还是会爱他的芬芳,因为我也只是一株没有香味的紫阳花而已。”   这话在一般人耳朵里,不但富有文艺的浪漫气息,更显出了作为Alpha的洛璨的自谦有礼,不管是粉丝还是路人,都会多少对洛璨多抱一丝好感。可是到了丁一尧这儿,这句话依然是实打实的作秀,恶心得他几乎要窒息,但碍于周围洛璨粉丝太多,他不能公然表达不满,只好埋头悄悄翻一个白眼以表达不屑。   好在采访就此结束,洛璨兄弟在保镖的护送下迅速撤离了现场,压迫的氛围与闷热空气因人群散开而一道有了改善。   丁一尧的目光也终于从地上一片随风独自打转的纸片垃圾上,挪到手机的数字时间上。   “哎呀,浪费了好久,我们得赶快走了!”   两人急匆匆地往预定的席位方向赶去,几分钟后就感受到了穿木屐行路的难处,中途直接把鞋换回了来时穿的,这才一路小跑,在烟花汇演开始之前入了座。   预留观赏座位临着一片湖,一阵阵风从湖面上刮来,将人汗津津的皮肤吹得凉丝丝的,十分舒适。靠近湖对岸的一条长台,就是宣传页上所写的五千发烟花发射之处。现在烟花还未升起,正好能看到湖对岸美丽的都市夜景,黑夜里闪着星星点点的暖黄,几幢特别高的建筑物表面还有图案变幻的电子屏或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各色灯光映入水中,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渗入了散开的光晕,虽无岸上的清晰,却为夜景添了一笔梦幻的色彩,引得众人已经纷纷举起手机相机开始拍摄了。   手中的香蕉吃完了,思夏捏着剩下的竹棒,听到音响中传来的倒计时提示后便仰起头,看向对岸。   “3——2——1!”   最后一个音节还未消失在空气里,六七发银色的流星般的烟花就升上了漆黑的夜空,随即一声整齐的炸响,烟花很快化成数道银色线性光束喷发,闪耀着笼罩在整个湖面上。空中的那部分雪亮雪亮,湖面上的那部分则如镶嵌了明珠的大网撒入了水中,有一种随水流动的别样的美。   观赏的众人都发出了赞叹的呼声,而这一大片银色光芒还未熄灭,另一颗金色的流星又在光与烟尘中隐隐升上天空,爆发出了漫天流光溢彩。   烟花发射的速度越来越快,颜色也越来越缤纷,天空与湖泊相映这,成了一个与岸上不同的奇妙的异世界,乱花迷人眼。   “真漂亮啊!”丁一尧边说,边笑着回头望向思夏,就看他正把那透明的金鱼袋对着漫天璀璨举起,然后用手机拍下了一张照片。   【作者有话说:作者沙雕时间——思夏:在场的全是情敌,怎么办!】 第58章 【番外】烟花大会4   与此同时,酒店房间露台。   洛璨和洛优并肩站在台阶上直视着远处大片的粉紫色光芒,丝丝缕缕从湖面向四周发散,像是一朵盛放于水面上的千叶莲,但若是连着湖水中的光一并看,却又像是一团模糊的,带着渺渺烟气的紫阳花。   在清脆的爆响声与洛璨的拍照声中,洛优扭过自己稚嫩粉白的脸,开口问道:“哥,你刚才接受采访时是不是…………如果忍不住的话,要不要今晚就回去?”   洛璨轻触屏幕的手顿了顿,随即收起手机,转身拿起露台圆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没什么,刚才人太多了,信息素气味混杂,有些头晕。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说着,在圆桌旁的躺椅上坐下,伸开结实的长腿把身体往后靠了靠,遥遥望向天边,细碎的光芒正隐入了黑暗之中,他继续说道:“你要是担心,看完了就先睡吧,把灯留着。我晚点再进去。”   洛优犹豫了一下。他对自己这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并不讨厌,但他身为一个弱于Alpha的Beta,在约略探听出哥哥生理上的秘密之后,他也会在对方身体有异时感到不安,因为实在怕对方在抓不到Omega时把自己也给就地正法了。   一颗心在烟花带来的诱惑和定时炸弹带来的恐惧之间摇摆了片刻,他心不在焉地又“观赏”了一会儿,就回房休息去了。   饮料里的一点点酒精在血管中缓缓燃烧起来,夏夜清风的凉意不够用了。洛璨除去身上的浴衣,踏进露台一角的水池,把身体浸在温凉的水里,感受着与记忆里少年皮肤相似的温度的包裹。   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饮料,侧身倚在池壁上,看着夜里那一团团一簇簇的烟花,一时像撑开的伞,一时像蒲公英,一时又像舞会上他抱着思夏旋转时对方身上闪着钻芒的舞裙。   把空了的杯子放到一边,他拿起手机,点开和思夏的头像,里面被删得空空一片。   心里顿时就跟着空了,亟不可待地要填补这空缺。   他从相册里挑了一张色彩最为繁杂的烟花图片发了过去,十多分钟后,他也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一张图,然而并不是烟花,也不是人像。   图片像素不高,噪点多得好似撒了一把黑芝麻,洛璨用软件给它降噪提亮之后仔细辨认了一下,发觉这张图上确实没有别的东西,只能看到一根插在湖畔沙地里的细竹棒。   细竹棒就要一个指引,洛璨眼前立刻浮现出思夏一点点含食香蕉的模样,淡色的嘴唇轻轻吸着抿着,将他的灵魂与热望也一起吸食,使他一颗心虽空仍盈,虽满亦虚,竟是坐卧不安起来。   随着空中最后一点光明隐入黑夜,上空徒留冉冉的白色烟气随风飘散,烟花汇演至此结束。   汇演结束了,花火大会却还没结束。岸上的游人们站起身,随着工作人员指引,往湖泊分支出的一条溪流去放水灯。   水灯是一个个纸糊的小灯笼,放在植物茎叶做的灯托上,游人用软笔在它的纸壳上写字或涂鸦,再点燃中央的蜡烛后,它就会被放在水面上。   丁一尧知道这种灯原是用于祈福之用,虽然现在的活动只是走流程玩玩而已,但他还是在灯上偷偷写了心中的愿望,而后将点亮的水灯立刻推到溪流中,用手拨着水,想要将之快快送向远方。   等到他的那盏水灯远去,他便把视线从一片波光水焰中收回,扭过头去,准备偷看心上人在水灯上写的文字,却见对方的水灯放在脚边,纸面上空白一片,显然是动都没动,手里却捧着那只金鱼袋若有所思。   “小思思,你不放灯吗?”   因为怕东西掉到水中,妖狐面具被思夏重新扣到脸上,丁一尧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抿紧的嘴唇。   思夏打开了袋子,说道:“他好像是缺氧了。”   丁一尧低头去瞧,袋中的金鱼一个劲地把头往没有水的地方顶,鱼嘴一张一合地动着。   两人都不怎么懂养鱼,不过总明白缺氧是需要换水了。丁一尧把没放的水灯提起来,两人按来时的路往街市方向去,那儿有便利店,可以买到矿泉水。   可是回去的路比来时难走多了。他们的座位离烟花最近,所以回程路上面对的人潮也最汹涌,脚步都是一寸寸地挪,根本走不快。   眼看着袋子里的金鱼身体渐渐失去了平衡,摆动的鱼鳍鱼尾也没了活力,离肚皮上翻就差那么丁点儿距离了,思夏停下脚步不走了,转眼看向丁一尧,把面具掀起,盯着他的眼睛郑重地问道:“可以把他送人吗?”   丁一尧紧紧抿住了嘴,今夜他一直露在外面的小虎牙被藏了起来。   听到这话,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那是他辛辛苦苦捞上来的漂亮小鱼,钱和时间可以不计,可他的心意不能不算进去啊。更何况,走在去往预留席的路上时他还想过,回去就找借口把小鱼养在宿舍里,这样思夏就免不了要多来宿舍看看,看看鱼,也看看他。   但是这条鱼仿佛是特别的虚弱,虚弱得好像浑身的力气都已耗尽,再往前走两步的功夫也挨不了就要归西了——是啊,之前在水箱里鱼就游得疲了,否则以他蹩脚的捞鱼技术和商家提供的劣质捕网,也不能那样快捕到一条。   鱼最终是被送给了一对拿着一个大袋装鱼的Beta情侣。进入到氧气较多的环境中,鱼就渐渐有了活气,能够慢慢地在水中转悠了。   他们盯着那只袋子看,默默跟在Beta情侣身后走了一段路,直至那对情侣挤进了街市的某个店铺,他们才终于没再跟下去,而是默然地一直往前走。   两人谁也没看谁的眼睛,没人再提逛街市,吃东西,就这么默契地一直走到车站,等车,上车,连夜坐车回去。   ——那一夜,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清醒着,并且都决绝地闭着眼,装作是在睡觉。   【作者有话说:来,猜猜看为啥是紫阳花(就是绣球花)~】 第59章 请客   洛璨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早上起来话就多了许多。一看冰箱没有东西能做顿好早饭,便打电话给思夏订了学生餐厅的营养早餐,煎蛋沙拉培根香肠热牛奶配齐,嘱他一定要吃干净。   思夏对他唠叨的行径大为惊异,惊异到忘了呵斥,因为实在没见过有谁围着他说如此多的话,还连带帮他整理头发领子,给他戴了一只厚实的大口罩,把他半张小脸包了有余,险险要把眼睛也给遮进去。   “以后每天我都给你定早餐,你吃多一些,身体才有抵抗力,不会在冷天里生病,免得好不容易出去玩一次,就要着凉咳嗽引发支气管炎住医院……”   “停。”思夏终于回过神,伸手制止他继续絮絮不已,“你还让不让我去餐厅吃饭了?”   洛璨连忙噤声——吃早饭时间不够,狼吞虎咽的话会影响肠胃消化吸收食物的。   见他乖了,思夏把口罩往下拉了拉,走到玄关蹲下穿鞋,洛璨一眼见到了他后颈上那片厚重的银灰色,忍不住又开了口:“你以后出门,防护膜都要涂得厚一点哦。”   思夏穿好鞋子站起来,疑疑惑惑地转身打量他:“干嘛?”   “有人昨天一直挑衅我,肯定对你余情未了……你要注意防狼。”洛璨神情十分紧张认真,几乎还带了一点豁出去的勇敢在其中。   思夏心里哭笑不得,面上则……则被口罩遮住,什么表情都漏不出来。   唯有声音是慵懒圆润的,好似珍珠滚过细瓷圆盘:“以后你来帮我涂,满意了?”   洛璨当然满意。他来涂,可以给思夏直接涂出一个立体护颈来。   送走思夏,他拾掇东西下楼回自己宿舍,边走边把思夏的话细细咀嚼了,感觉自己和丁一尧已经分出了胜负,而且是高下立判,于是瞬间就把自己的主心骨给寻回来,整个人容光焕发。   抬头挺胸,底气十足走进教室,洛璨客客气气地和周围同学一路寒暄着来到自己的座位边上,昂首朝后门口看了看,他看到了正在朝他看的丁一尧,对方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凉阴阴的笑。   他放下包走过去,向和其他人打招呼一样,也彬彬有礼地朝丁一尧说了几句闲话。语言上的讥讽已没有必要了,因为他看得出丁一尧的笑脸仿佛纸糊一般,只要他愿意动一动手指,立马就能被捅破。之所以不捅,主要是看在思夏的面子上,思夏既然肯安慰丁一尧,多少还是念一点旧情,他在丁一尧面前的表现该得体一些,免得被动。   丁一尧读出他尾巴翘上天的得意,猜测昨天夜里他一定是在思夏那边得了好处,而且估计不少,否则怎么神情转变比翻书还快?心中又酸又气,只是不露声色,依旧笑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中午班长有空么?到三楼吃顿饭如何?我请客。”   洛璨本来欲走,听了他的话稍微偏过头,略略斜睨过去,一双眼睛散发出清澈的暖光,表情却是强势的峻整。洛璨思考丁一尧的举动,不能确定对方只是要和他“谈话”,还是要给他下套。停顿了一秒,他道:“丁同学如此客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顺便问一句,上午最后一节自选课你山;与。彡;夕选的是什么呢?”   丁一尧挑了挑眉毛:“艺术品鉴别,在B5的专业教室上课。”   洛璨一点头:“看来比我离餐厅要近许多,到时劳烦你稍候我了。”言罢,转身就回了座位,再没看丁一尧。   【作者有话说:两人要开始斗嘴了23333】 第60章 樱桃梗   洛璨走进丁一尧定的包间时,桌上的一只白色金边瓷盘中堆着十七只打了结的樱桃梗,而丁一尧正用手支棱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走进来的方向,嘴里一动一动地吐出了第十八个樱桃梗结,手上还拿着第十九颗樱桃。   洛璨心中一动,走进包间反手关上门,在丁一尧左手边的位置上坐下,开门见山道:“这儿只有我们两人,我是该继续管你叫丁同学,还是要称呼你的真名路曜呢?”   丁一尧拿起手边一条雪白的餐巾拭了拭唇,拭出了两道紫痕:“查得挺快啊。”   见他不以为意,洛璨知道他是反讽。消息是上午传到自己这儿的,收到的调查报告显示,丁一尧的父亲路仲霖跟那位晋升的路先生正是堂亲,且在仕途上远比对方走得更远,地位更高,只是管辖地区并不在此地,且不知为何让丁一尧跟随母姓,搬家来公学求学,所以大部分人都只当他是某艺术品拍卖行女老板的儿子——正符合他Beta身份的伪装。现在回归到路家,是因为路仲霖去世,他以商人身份扶持路家人上位,以为路家和自己谋求更多利益。   不过路仲霖早在几个月前就嗝屁了,现在还拿父亲亡故来骗思夏的同情算是几个意思?   洛璨真恨这事自己处理得太慢,否则昨日自己在他面前就能挺直腰杆,还能有理有据在思夏面前揭穿他送画的险恶居心,何必白白受他虚张声势的瞒骗?   瞟了他一眼,洛璨无视他的反话,气定神闲地不肯失了气势:“是你的话,很多事就解释得通了。当初给我发杜依曼指使人对舞台灯动手脚的视频的人也是你吧?形式虽然不同,但是藏头藏尾的本质还是未变呢。”   丁一尧手一伸,自顾自用牙签挑了桌角处一块薄切火腿片放进口中吃了起来:“我让你看清自己的老相好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该谢谢我?思思在她手里受了委屈,我借你一个理由帮他主持公道,你不该谢谢我?”   “谢谢……”洛璨也跟着叉了一块火腿。火腿薄得快要跟纸片一样了,不需要怎么嚼就能咽下肚,所以他顿了一下之后又道,“你以为我会对你这么说吗?你要是做的事仅限于保护思夏,这话说了倒是也无妨,可是你挑拨离间的勾当做得太多,两者相抵,弊大于利,我道什么谢?”   “挑拨离间?”丁一尧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冷滑开,“话不要说得太早。你知道我给你的那个视频是哪儿来的吗?”   洛璨的左手暗暗放在软椅的坐垫上,不动声色地暗暗捏着,目光静如止水,连一点疑惑也没显出来:丁一尧说的话未必是真,且听听看吧!   看他并不相信的模样,丁一尧进一步道:“你还记得吗?大舞台彩排的时,你们学生会准备在最后集体上台做谢幕致辞,于是,在其他参加表演的人撤离去餐厅或后台的空隙中,你们见缝插针地上台排站位。当时舞台上贴的地标太多,为了不让表演者被更多的定点地标误导,你们选择了以台前的一盆盆的装饰花卉作为对齐的标准,还让我过去帮你们看了两眼队伍是否整齐对称。”   洛璨眨了一下眼:“所以呢?”   “所以,我是唯一一个近距离见过整个队伍真正排列位置的人。”丁一尧仿佛说得渴了,开始神色自若地喝起面前一盆奶油菌菇浓汤,“至于远距离有几个,我不好说,但杜依曼是其中一个,而且她还凭着自己的身份套出了你们排队的根据,以此确定了思思的站位。”   “我们一早发觉杜依曼心怀不轨,在白天众人进进出出的掩护下提前在表演厅、后台和控制室现场安装了监控。交流日前一天晚上,思思来到我的宿舍休息,顺便给我做了晚餐……”   丁一尧说道此时,看到洛璨额角轻微地一跳,心中又得意起来:“嗳,别这样一直盯着我,我们边吃边聊。”   洛璨正对他的话进行逐一分析,他却突然讲些对方不爱听的有的没的搞缓冲,洛璨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把人揍趴到地上,把他肚子里的话一拳一拳打出来,然而得知他背靠路家之后,自己不好动手,于是只好装模作样地用刀把自己的牛排切成一块一块,好像是要吃的模样——其实来之前他就将此番见面看做是鸿门宴,早已在楼下垫过肚子,如今在近前看到丁一尧的脸,更是饱上加饱,毫无食欲了。   见他顺着自己的意思来,丁一尧感觉对方对自己的话并不是毫无获悉的欲望,心中暗自笑着,继续道:“思思做了五六样菜,我很高兴,就拿出酒来喝,结果醺然得躺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说这话时偷偷觑着洛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果然是个马上要起火苗的态势。   【作者有话说:丁丶饶舌丶一尧】 第61章 揭秘视频   “早上醒来时,思思留纸条给我,说自己先一步到现场做检查和准备。而我,因为不参加表演,也不是学生会成员,就留在教室里上自习,直到表演厅允许所有学生入场后,我才去找思思。我追问思思昨晚的监控有没有查出什么问题,然而思思只是说……”   丁一尧讲述着,目光忽然变得渺远起来。   他记得思思一开始的回答是:“事情已经解决了。”   这个回答没头没尾,他生了疑心:“小思思,你可别瞒着我啊,她们到底做了什么?”   思夏看了看周围,稍微向他倾了身体,压低声音道:“针对我站的位置设了个陷阱,不过已经被我摆平了。”说完又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态,“下午我回到班级座位就座,等到倒数第二的歌剧社表演开始,我再去前排和学生汇合。”   丁一尧想着下午两人能并排坐一起,心里乐乐呵呵的便没刨根究底,觉得思思表现得这么淡定,肯定是不用自己再操心了。   中午用完餐后,众人都换了礼服回到了表演厅,因为等到观看完表演之后,众人会齐聚宴厅享用晚餐,再来就是舞会。   待大部分人入座,舞台上的灯光忽而熄灭,宣告着演出即将开始,整个剧场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十几秒后,舞台上的灯光再次亮起,是主持人登台报幕,随即厚重的帘幕缓缓拉开,指挥带着一整个交响乐团朝观众致意,然后乐团开始了演奏。   女生们统一穿着洁白的长裙,将头发盘在脑后,手上的弓快节奏地移动着;男生们则穿着黑色的西服,戴着酒红色的领结,吹奏着圆号长号,身体随着演奏而小幅度地摇晃。一黑一白,各占舞台一边,是工整肃穆的美。   管弦乐器和定音鼓竞相奏出强烈热情的旋律,炒热了开场的气氛,但渐渐地又转换成深情美丽的缓慢曲调,长笛和双簧管交替奏出,曲声华丽绝伦,最后渐渐从慢板回到了快板,所有乐器交织成一股洪流,辉煌结尾。   台下掌声雷动。   丁一尧装过头看向思夏,就见他热情不高地鼓了鼓掌,然后将手放在扶手上,继续盯着舞台。   这双手手指匀称纤长,皮肤润白细嫩,指甲修剪得整齐,丁一尧每次看着,就会幻想以后它佩戴着钻戒的模样。   熠熠生辉的钻石,一定会衬得它更好看。   顿时,他不想再看那满台的载歌载舞,只是别过头盯着思夏。   思夏神情淡漠的望着他看过好几遍的节目,眼睛眨也不眨。他额头在暗处仍显光滑,鼻梁线条优美,侧影就像希腊的那些美少年雕塑一般。   丁一尧看着他,心里暗暗盘算道:“等到他十八岁生日那天,我该求婚吗?”   时间好似停滞了,四周皆是黑暗,只有思夏在黑暗里发散着柔和清冷的光,离丁一尧很近,几乎可以让他感受到光晕的质地;也离丁一尧很远,雾里看花般地模糊,难以触碰。   时间也过得很快。丁一尧还没看够少年的侧脸,数个节目就已表演完了,那些掌声就如清晨他设定的闹铃一般,被他直接屏蔽在意识之外。   又一批人在台上鞠躬谢幕,思夏忽然把头扭向了丁一尧,轻声道:“我去前排了。”   低声的一句话,令丁一尧如梦方醒,点了点头,随即他手里多了样东西,是思夏的手机。   “总是从口袋里滑落,先替我拿一下。”   思夏兀自向前排走去,前几排低年级的O班学生也静悄悄地起身朝第二排走去,而第一排的学长已经消失了一半,也许是对演出不感兴趣,又或是坐久了感到疲累,中途到外头透气了。   台上又是一黑,聚光灯突然亮起,打向两位主持人,他们简略地赞美了几句之前的表演,随即把话题引向下一个节目。   “接下来,由歌剧社全体成员为大家带来原创剧目——《月声》,掌声欢迎他们!”   【作者有话说:信任是把双刃剑,得拿稳咯。】 第62章 座位   此时幕布还未拉开完,却听身后忽然有人发出小小的呼声,丁一尧抬眼一看,发觉洛璨正从他身边经过,往前排去和学生会其他成员汇合。   洛璨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服,西服左前胸和衣袖处有一丛丛金色玫瑰刺绣,头发也用了定型水,走到座位上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转过身,对那许多眨着星星眼望向自己的Omega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他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小小的骚动立刻安静了,只有丁一尧抱着胳膊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却是被响起的音效声给盖了过去。   表演厅上空回荡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婉转的歌声渐渐溶入其中,仿若翩飞于水的海鸥,轻快而曼妙。台上的舞者舞动着蓝色丝绸,围成一个圆形,圆心处的活动舞台渐渐升起,一个穿着蓝白渐变连衣裙的女孩从丝绸后现出面目来,灯光照耀下,缀了闪粉的长发和睫毛闪着点点的光,长裙的碎钻更是耀眼夺目,令整个演出如梦境一般。   平心而论,此时舞台上的杜依曼确实引人注目,不过这份美丽对公学里部分人来说,就如同海滩上的贝壳,俯拾皆是,并无特别的价值。但出于礼貌,大家还是愿意认真欣赏一下这出精心编排的剧目。   丁一尧是固中例外。   思夏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立马就兴趣缺缺,等到主持人报幕,他干脆就弯下腰低着头,准备靠玩手机打发时间——杜依曼的演出,倒贴钱他也不要看。要不是这一排还有老师坐着,要不是他还在等小思思,他肯定戴上耳塞转身就走。   拇指贴到home键上,屏幕一亮,画面居然不是可乐罐儿,而是一片干净的灰蓝色,图标也是简约风格的线形图案。   原来是错拿成了思夏的手机。   他刚想把左右手两只手机交换一下,忽然想起中午说的那句话来。   “(她们)针对我站的位置设了个陷阱,不过已经被我摆平了。”   陷阱?究竟是什么陷阱?   在好奇心驱使下,他找到了手机里的监控视频,调整了声音和亮度,偷偷摸摸地用四倍速看了起来。   按下播放键之前,他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既然小思思都没给手机设密码了,那就是说没什么不能看的……再说我也是担心小思思,保证不看除了监控的任何东西。   视频黑漆漆的,画面上来往人影都是白的;他则暗搓搓的,用手很小心地遮着手机两端,防止人偷窥。   二十分钟后,他总算是在画面里看到了杜依曼的一个跟班。那时候已经挺晚了,表演厅后的控制室周围早已人去楼空,她居然大摇大摆地攀到高处,手中不知在摆弄什么,许久之后,她又下到舞台中央,向舞台半空低悬的某样东西走过去,又是一阵令人生疑的捣鼓。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回到控制室,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又停留了七八分钟,这才终于离开。   丁一尧盯着屏幕,把这一段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开了32倍速接着往下看。   约莫半个小时后,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黑衣人出现了,他逐一关闭并回收了所有的私人监控设备,监控视频到此结束。   昨晚就回收了监控设备吗?在自己睡过去之后?这么迅速?   丁一尧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思夏的方向,结果竟一眼瞧见高出思夏不少的洛璨的脑袋,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差点从座位上直接站起来。   好在他很快看到了思夏另一边坐的几位,才恍然悟出这是学生会为了齐整上台而把座位顺序按台上站位重新排列了一番,于是只是身体往上挺了挺。   不过这个理由也挡不住他油然而生的醋意。那些Omega和Beta学弟再怎么绕在思夏身边他都不会吃醋,但洛璨是Alpha,在他心里,对方靠近思夏就是图谋不轨。   他不由自主地拔高了自己的身姿,以一种监视的姿态牢牢盯着洛璨,结果很快遭到了后面人的反对:“这位同学,你脖子越伸越长干什么,挡住我视线了。”   丁一尧回过头用手丈量了一下,反驳道:“你座位的这个高度完全可以让你看清整个舞台嘛,我的脑袋根本遮不到你眼。”   “谁看舞台了,我是要看前排的洛璨会长,你坐下去点啦。”   丁一尧不爱跟人争执,尤其是跟女生,只好无奈地妥协了,心里依旧觉得不可理喻:这么花心的家伙,怎么个个都五迷三道地喜欢他?就因为他是洛家的继承人?还是因为他的Alpha信息素讨人喜欢?   【作者有话说:丁:全世界都在针对我!好气!】 第63章 利用   丁一尧在愤愤不平中等待了好久,终于等到学生会的人起身去台侧集合。   最后一个节目结束后,学生会成员们随着舒缓的轻音乐不紧不慢地走上舞台,按昨日列的队形站好,由洛璨站在前排中间的位置发言。   丁一尧的目光追着思夏,一直追到明亮灯光照耀的舞台上。他无意去听洛璨的发言,只是看着思夏。   看着看着,他渐渐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那位同学,帮忙看一下我们是不是站对称了。”   “定点地标贴得太多了,你们就依舞台前的这几盆花摆的位置站……”   “学生会集合,我出门了……”   “事情已经解决了。”   忽然,他脑内灵光一闪,伸手把西服口袋中的装饰花给扯了出来,捏着细细的花茎对着舞台比划,就像写生时用铅笔头去丈量景物的尺寸一般。   就在他有所发现,如梦初醒的时刻,舞台方向发出了一声巨响!   舞台上的人全部散开,只剩中间两人卧在地上,赫然是思夏和洛璨!   顷刻间,表演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不少人都站了起来,甚至蜂拥着要上台。慌乱中,丁一尧被人群遮住了视线,只看到医护人员赶来将人抬走,随后学生会就派人来控制场面,一边安抚,一边守住了所有出入口,以免有学生开车追到校医院去,给伤者带来不便。   丁一尧急得团团转,偏偏思夏的手机在他手里,他现在连打个电话给对方确认伤势都办不到。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平静,场面稳定,众人转移到了举行晚宴的大厅,却还是处在学生会和保安们的监视控制之下,直到洛璨出现在宴厅,学生会才放松了出入的限制。   然而,丁一尧到校医院探视思夏时,却被告知思夏启用了“探视禁止”的权限,于是只好坐在门外苦等,等得护士姐姐看不下去,给他找了一间空病房歇了一晚。   第二天,他一睁眼,就见思夏双手搭着一根拐,坐在床边陪护椅上瞧自己:“现在已经上到第三节 课了。”   丁一尧迷迷瞪瞪一分钟后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哗得一下直着腰杆坐起来:“小思思……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他边问边将手探到枕头底下摸手机,结果理所当然摸了个空。   “已经帮你给班导请过假了,说你在医院照顾我半天。”思夏叩了叩手边的床头柜,示意他看一眼上面的手机。看他松了口气,思夏接着道,“昨天我禁止探视就是为了让你回公寓好好休息,你怎么反而在医院里待了一晚上?”   “当然是因为……”   丁一尧乍一起床组织了好一会儿词句,想了半天才捋顺了,脸色罕见地严肃下来:“小思思你做的事情太危险了!你根本没解决杜依曼动的手脚,你就是把台上前面的几盆花给挪了挪位置!”   思夏点头,面色是一贯的风平浪静:“对,我只是挪了花盆。”   丁一尧看着他这么快就承认了,心中一惊,隔了一会儿才哑声问道:“那臭流氓呢?”   他把那句“你是故意把他安排在那盏灯下的吗”给咽了下去,因为实在不愿意,也不敢问出口。   ***   包间内的两人依旧是神色自若,但气氛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丁一尧略去了自己当时的许多煎熬不提,只断断续续解释了思夏一系列的动作,末了将话引到了最关键的部分:“思思说,如果杜依曼的小动作只让他一个人受伤,所有人都会将之按事故处理,只有把你一起牵扯,大家才会认真调查这件事。而且,他还说,事情若是重来一遍,他依旧会这么做。”   丁一尧笑容可掬地望向洛璨,其意不言自明:看吧,思思根本不在乎你的安危,你现在还相信他爱你吗?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就是两A之间的比赛了【不管,他爱的是我,你才是第三者!】 第64章 回击   丁一尧满以为洛璨脸上的表情会垮掉的。   至少是片刻的沉默不语。   又或者站起来怒吼,指着自己的鼻子警告自己不要再说这些无聊的话。   然而他等来的只有三个字——   “就这样?”   语气平和、沉稳,不带怒火,甚至没有惊异和疑惑。   听不出起伏的声音笔直得如同镭射瞄准镜射出的红色激光,那红点已经瞄准了他的躯体。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相信?”丁一尧跷起了二郎腿往椅子里一靠,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信不信又如何?”洛璨叉了一块切好的牛排放入口中,细细嚼完咽下,继续道,“且不说在舞台灯落下时推开我到底谁会更危险,就算顺着你的思路去想,我也不在乎。那时我们走得还不算近,他对我狠些,也是人之常情。”   这回轮到丁一尧吃不下饭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洛璨大快朵颐,身体僵硬地维持着那随意的坐姿,整个人却像瘫在座位上起不来了一样。   洛璨斯斯文文地喝了口高脚杯中的红酒,润喉似的,随即开始进行正面反击:“别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洛家家大业大,每个人都经历过不少。家父说过,只要不触犯原则伤及根本,就不要计较太多,咬死不放。再说了,我熟悉思夏的每一寸肌肤,对于他的表情和身体感觉都了如指掌,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喜欢前后对我的态度有什么变化,没人比我更清楚。”   他说着,脸上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笑,笑中还有几分陶醉的意味,仿佛在回忆那些幸福的时光。   丁一尧强定心神,很快也找到了回击的机会:“哈,是吗?既然思思对你这般好,那怎么我提一句他为我做了顿饭你都要变脸色?难不成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他连一顿饭都没为你做过?”   洛璨像听了个大笑话似的,露出了轻视的神色:“真不巧,我昨天刚吃过,食材还是他亲自挑选的。”   “哦?学校里哪来食材供他挑选?其实他只是买了速食给你热了热吧?”丁一尧笑出了一丝邪气,口中的虎牙也顿时有种吸血鬼獠牙的锐利感,摆出咬紧对手不肯松口的架势。   “他现在想要给我正经做一顿,我还不允许呢。”洛璨被他说中心里最酸的那一点,依旧不甘示弱,口风一变,目光里透出一点温柔的哀伤来,“思夏长得那样瘦,作业实验两头忙,我哪里舍得他给我做饭?平时都是我带东西回去,亲自喂他吃,他每次都会很害羞,但还是会乖乖张口让我喂。”   他脸上微微泛起一点红,是个人面桃花的倜傥模样,不知是喝过酒的关系,还是自己也跟着害羞起来。琥珀色的眼波流转,先是垂着眼帘,说到思夏害羞的那句,又瞥向丁一尧的眼睛,最后挪到桌上盛樱桃的碟子里:“对了,你不知道吧,他最讨厌吃樱桃,一口都不会碰,喂到嘴边都会别过头。”   “怎么不知道?”丁一尧潦草地一抱胳膊,可是转眼就又恢复了镇定,“我可是和思思在一起吃了快一年的午饭。可惜呀,现在天冷,时令不对,昨天没能请思思吃他喜欢的蜜瓜和西瓜。”   “你也用不着唉声叹气,等明年天气暖和了,我自然会给思夏买。”洛璨淡淡笑道。   “明年?我可听说了,今年洛董暗中给你安排了许多相亲。”丁一尧说到这里,忽而愤然地咬了下嘴唇,“你既然选择继承家业,要和别人结婚,就不要耽误思思另觅伴侣。”   其实这话他本不该说。因为说了也没用,只能招来嘲笑和奚落,可他实在忍不了。   果不其然,洛璨毫不留情道:“这是我们俩的事,用不着你管。”   丁一尧的面色瞬间沉了几分。   若不是怕把自己和杜依曼联手的事情抖出,他真想揭露对方在思夏面前毫无尊严的事实,再欣赏一番对方变得铁青的面孔。   洛璨才无意去纠结他的动作神态,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他扯下餐巾往面前一扔,起身走到衣帽架边去取自己的外套:“看在你款待我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思夏不喜欢你这种类型,因为你太娇太燥,还对他管头管脚。跟你在一起时间长了,他只会感到痛苦,该放手的是你才对。因为即使世界上没有我,他也绝不会选择你。他之所以对你好,不过因为受过你的帮助,不想欠你人情罢了。”   丁一尧听着两只手渐渐握成了拳,就在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两个拳头砸向了桌面,一桌子碗碟被震得碰到一起,发出叮叮咣咣很大的动静,伴随着一声怒喝:“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说:洛璨:你都不配拿爱的号码牌。】 第65章 预见曙光   洛璨本来已经穿上衣衫要走,忽然感到空气中隐有锐利的逼仄感,还有一丝极其浅淡的Alpha信息素气味——被桌上食物的气味遮盖得七七八八,若非信息素本身的影响力,洛璨便要完全忽略了。   他转过头,看到了丁一尧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晦暗的狰狞,与过去那个没心没肺讨人嫌的傻小子模样判若两人。   盯着这张脸,洛璨心里并没有淋漓的快意,且微微觉出了不妙:“你变得和过去不同了。”   桌边站着的丁一尧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在此宣泄愤怒的不智,垂下眼帘咳嗽一声,两只手插到了口袋里,尽量让神态恢复到初时的平稳,然而几十分钟前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已经摆不出来了,一张脸终是阴气沉沉:“是不同了。如果你经历过从一堆披着亲情脸皮的强盗手里夺回你的所有物,你也会变的。”   洛璨直视着他黑若深渊的眼睛,没再接着和他吵,但也没更多的话要说。默然扭过头,他准备开门离去。   丁一尧却像是不愿放他离开,又道:“正因为我变了,所以才会回公学。现在的我,比你更有力量保护思思,他跟我在一起,不会有旁人阻碍,不会受人欺负,不会委屈。”他顿了顿,又道:“他跟我在一起才会更幸福。”   洛璨闻言摇头:“不,幸福跟自己爱的人事物在一起才会产生,而思夏是不爱你的。”   丁一尧嘴角抽搐了一下,凉阴阴地说道:“难道他就爱你了?你怎么不想想,紫阳花无香的特质,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想不通。思夏心里藏了很多东西,恐怕整个公学都没人能弄明白。”洛璨垂下眼帘,但很快又抬起来,十分认真地看向丁一尧,“但我知道思夏讨厌Alpha,却唯独接近了我;思夏讨厌被人触碰,却允许我抚摸他的耳垂、嘴唇,吻他的眼睛鼻子和一切可爱的地方;思夏讨厌我靠近别的Omega,可是生完气之后,却还给我做饭,主动吻我、抱我,毫无防备地将后背后颈对着我。他还会跟我开玩笑,会搞恶作剧,会无所顾忌地任性……”   他说着说着,眼睛里就流露出明亮的暖光来,璀璨如钻,嘴角也带着一点无视丁一尧的温柔的笑,是个真真正正的幸福模样——他的确是自己幸福论的践行者。   “你打击不了我的。”他把视线的焦点重新聚到丁一尧身上,“而且思夏不是物品,不该被争夺。”   丁一尧怒极反笑:“你说得轻松。顶着洛氏名头,看优质资源一一送上门的你,有什么资格劝别人不要争夺?!”   “我没有争夺过,不代表我没有为我得到的东西付出过。洛氏绝不容留废物。”他的语气平和沉静,声音压得很低,说到最后一句时,左手转动了门把,将门打开一道细细的缝。丁一尧从门缝往外望,外头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专门服务这包间的工作人员,然而表情和姿态却和他来时完全不同,恭敬又冷淡地低着头,是个对洛璨俯首称臣的模样。   “这次和你见面,我已经向他报备过了,实时录音录像也不缺,所以不要妄想无中生有去告状。还有,在我面前,不要叫他思思。”   洛璨在无人的厅堂快步如飞,及至进电梯,才暗自叹了一口没人见到的气。   丁一尧的话未必是对他没有丁点儿影响,他只是习惯于在人前装作无畏与自信——不过今天这份无畏与自信受了昨夜那份亲密的加持,比往日看起来要真实一些。   当抛开那些不谈的时候,他也会战战兢兢,会不安,会焦虑。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离开洛尹川的控制,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尽管他为自己的前进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但每一步都犹如行走于浮木之上。他抱着思夏往前走,力求走得快而轻捷,而这无疑是成倍地增加了行走的难度。   因此,他的精神变得像糖稀扯出的糖丝一样软而长,任何逆向的风都会将之吹得震颤不已。他要时时刻刻提防着这根丝断开,是十二万分地耗费心神。   这种时候,他会异常地盼望思夏在自己身边——不必说话,无需拥抱,只要嗅到那恬淡的摩卡气味,他就能有力气稳住继续往前走。   他心里盼望着,身体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做轻微的颤动,大抵是因为所以盼望得很宁静,成了一种较为安定地期待。   在这份期待中,他开始在搜寻起约会的好地方来——思夏难得说要出去走走,他得好好准备准备,让心爱的少年获得浪漫美好的体验。   在洛尹川的培育下,他深谙带人玩乐之道,有自信哄得别人开开心心,但是哄诱的话语不值钱,玩乐的目的也终究是为了公司。他不愿用这种心思和态度去应付思夏,故而对于地点的挑选格外认真。   既说不能安排在周末,那么出行时间要定在放学以后,也就是晚上,而时间也不能太长,不能影响到思夏周末的安排;既说“散散心”,那么要选可以供人逛一逛的地方;既提到了“南山”,那就说明南山可以做备用选项……   他按照这个标准制定出六七个方案来,每个方案都有自己的好处,他不知道选哪个才好。想让思夏从中挑一个,他又怕对方会感到厌烦。   可参考的东西实在是少,他只知道思夏参加过烟花大会这么一个活动,还是跟丁一尧一起去的。他不大想效仿丁一尧的主意,可想到或许思夏喜爱那五彩斑斓的光芒,便犹豫了。   因为心里犹豫,身体又无不适,所以吃完晚餐之后,他先回了自己本来住的宿舍——那里现在已经成了他留给自己释放各种情绪的空间。   将门外白板上的无人擦掉改成勿扰,他进屋反锁了门,脱下外套挂到衣帽架丧,又将自己手上的手环解开,拿进了浴室,然后只身进了卧室,关掉门。   没有了束缚,身上的Alpha信息素肆无忌惮地在封闭空间中散开,花香味渐渐浓郁,带点甜腻的脂粉气味,好像有花香味的香水跌碎在了房里。   洛璨想:假如这里有一个没有接触抑制药物的Omega存在的话,定然已经挨挨蹭蹭地依偎到自己身上了……要是思夏能这么做的话多好啊。可是那么做的话,思夏就不是思夏了……   他漫无目的地想东想西,十五分钟转眼便过,等他回过神一瞧时间,顿时后知后觉地乐了起来:自己竟然是真的没有发情迹象了!   不过十五分钟是算不得什么的,尤其是在没有Omega信息素刺激的环境下,但总是比以前好嘛!   他对着房间里的穿衣镜打量自己一番,依旧是人模人样毫无破绽,于是心一横,决定试试在无抑制状态下做作业,看看自己神智清醒的状态究竟能维持多久。   结果是出人意料且令人兴奋的,他不但完成了作业,无缝连接地通过电脑处理掉了公司的几桩事,甚至还练了一会儿房间里的电子琴。   全程没有头痛脑热。没有因渴求Omega信息素而心浮气躁。没有失去神智。   音符像泉水一样流淌而出,洛璨沉浸在这快节奏的欢乐中,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直到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了特别的提示音,他才手脚利索地把电子琴盖好,拿起手机来看。   “【Z】:你那儿有厚一点的旧衣服吗?有的话给我一件。”   他连忙回复道:“有,现在带去楼上?”   “【Z】:现在也可以。”   洛璨收了信息,跑到衣柜里翻了翻,拿出一件统共只穿过五六天的羊绒背心。抱着羊绒背心走到厅里,他突然改道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部分吃的来,然后才兴冲冲地穿好外套上楼去了。   用钥匙打开楼上的宿舍大门,迎面扑来一点清香的气息。他循着气味往厨房方向去,手里的东西还没放下,就见厨房里走出一个穿着雪白毛衣的思夏。   对方手里端着一只碗,碗里头盛着浅粉色的一汪则是藕粉,地地道道十分纯粹,连个糖桂花也没撒。碗似乎是有些烫,思夏急急忙忙放下,十个指尖都红了,洛璨赶紧放下东西拉过他的手伸到水龙头底下冲。   水流出来之后,思夏稍稍挣了挣。洛璨方才全凭本能行动,这会儿觉出来思夏对他这举动是有些抵触的,便松了手,同时岔开话题道:“衣服我拿过来了,你一会儿看了要不满意,我还有别的。”   见思夏点头,他又道:“很少看你吃夜宵,忙实验消耗太大了?”   “是晚餐。”思夏收回手,把水珠抖落到池中,接过洛璨递来的毛巾擦擦手,自行放回毛巾架,快步回到餐桌边坐下。   “一碗藕粉做晚餐太少了,半夜要饿醒的。”洛璨跟出去,把自己带来的高档曲奇礼盒和一包多种口味的巧克力放到思夏面前,“放心,这些都是低糖低油的配方,吃下去不会腻的,班里一些不爱吃甜的同学也觉得这个牌子的零食好吃,你试试吧。”   思夏垂眼,先是看了看打开的曲奇盒子,扑鼻的鲜奶味令他感到有些腻,于是他将曲奇饼干暂且推到一边,转而面向巧克力。   巧克力是锡纸包的,上面的图案属于别致复古一类的,随形状印了不同的花色,有的是花朵,有的是汽水瓶,有的是桃子。思夏随便拈了一颗,仔细剥掉锡纸塞进嘴里。   巧克力是有些硬度的,他含了几秒觉出没有很快融化的迹象,便急性子发作,很讲求效率地嚼了起来,只是嚼着嚼着,他的眉间就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痕。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思思最可爱!】 第66章 酒心   思夏没想到巧克力居然是带夹心的。   而且夹心味道可怖,苦得像某种成人退热药,咽下去嗓子还有些火辣辣的。   “不好吃吗?我给你倒点水漱漱口?”洛璨在一旁察言观色,没等他回答,人已经站起来,准备去拿餐具架上的杯子。   思夏冲他摆了摆手,表示不必,连续喝了几勺藕粉把口中味道给冲淡,眉头方才舒展开来。   洛璨收回步子,忐忑地坐回到他身边,目光依旧黏在他身上。思夏的嘴唇被藕粉烫得嫣红晶润,连带着脸颊也被熏得透着粉,洛璨便劝他喝得慢些。   嘴上这样说,洛璨心里却感觉思夏这副模样像是气色不错,白里透红的皮肤愈发衬得头发乌黑,果真是玫瑰一样的美少年,放在童话里,大约是比白雪公主更漂亮的白雪小王子。   喝完那一碗藕粉,思夏站起身,要把碗送回厨房,步子还没迈出,就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晃悠,踉跄着跌坐回到椅子上。   洛璨一惊,赶忙凑上去看他,这才发觉他一张脸红扑扑得过分,拿手背一贴,果然热烘烘的,不似寻常那样温凉。   洛璨疑心是发烧,一颗心瞬间吊起:“你坐着别动,我去拿体温计。”   他说完匆匆走到空调的控制面板前,把室内温度湿度调整了一番,紧接着便去客厅柜子里取药箱。   思夏坐在椅子上,确然是不动了,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他听话,而是因为他的两条腿太软,根本没有站立的力道。   抬起手当扇子在空中扇了两下,他感到浑身上下热得要命,不知是因为室温升高,还是因为刚刚喝下一碗热藕粉。但原因是无所谓的,他不愿细思,也懒得细思,只徒手解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抖着领口散热。抖了没两下,他又觉得手腕闷闷得难受,便把沾了汗的手环也给摘了。   等到洛璨拿着体温计过来,就见他把脚上的珊瑚绒袜子脱了叠起来放到一边,赤脚踩着椅面,抱膝而坐,像个形单影只的孤独小孩。   洛璨很快就嗅到了空气中的摩卡气味,忍不住抬头将其丝丝吸入肺腑,身体立刻就体味到了说不出的愉悦——与此同时,他惊觉自己手腕上是空的!   别后瞬间一凉,潜在的危险令他有些心慌。不及他做出反应,那边思夏不知道为什么伸着脚穿上拖鞋站了起来,拖着步子扶着桌沿,缓慢地朝他挪了挪。   因为忌惮着自己没有手环这一点,洛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谁知思夏走了两步,就像被人从地下拽了一把似的,腿一软,“咕咚”一声坐在了地板上,坐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   跌倒的声音太响亮,可把洛璨给心疼坏了,他立马过去把人搂到怀里,轻轻按揉对方的尾椎:“痛不痛?”   思夏抬眼看他,双目犹如碧波罩雾,迷蒙一片,红润的嘴唇翕动了两下,不知道是说痛还是不痛。洛璨凑过去想要听明白,对方两只细细的手臂却顺势搂上了他的脖子,然后将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口蹭啊蹭的,好像是疼了要撒娇。   醇厚的摩卡香气一阵一阵往洛璨脸上涌,他顿时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火苗蓬勃燃烧的趋势,光滑的手腕摩擦着他脖子上的皮肤,他意识到两人现在都是处在没戴手环的状态,一颗心砰砰狂跳。   他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句:“思夏……?”   思夏闻言抬起头,粉嫩嫩的脸恰好贴上了洛璨的下巴,皮肤热乎乎的,似乎是信息素弥散地更快的原因。洛璨略略后仰一点,定睛一看,他居然是笑微微的,眼睛带点琉璃珠似的水光,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和平日里那种锐利张扬的美截然不同,又甜又暖,直萌到人心窝里最柔软的地方。   比洛璨脑海里所有曾经构造出的思夏撒娇卖萌的虚拟形象还要可爱。   一切恍若置身梦境,他愣愣地看着思夏,不敢相信自己几小时前的幻想这么快就实现了。身体几乎是动弹不得的,好像一动梦就会醒。   思夏得不到回应,歪着脑袋打量他:“唔,你喊我,为什么又不说话?”   声音不是平时清冷的少年音,很含糊,像个咕咕哝哝还说不太清楚话的小孩子。   听得洛璨内心炸裂,原子弹落下,飘上去一朵粉红色的大蘑菇云,玫瑰味的。   舔了舔牙齿和嘴唇,他终于没忍住,稍稍低下头,很容易就吻住了对方嫣红的唇瓣,义无反顾地攫取起对方甜美的气息。   顶开齿关的时候,他略犹豫了一下,然而思夏轻轻哼了一声,自己把舌尖送了进来,有气无力地动了动。   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丝残余的缠绵酒气。   洛璨额角跳了跳,心道:“他是吃了个酒心巧克力就……醉了?这么容易醉,难怪他说自己那次是不会喝酒醉倒了……不行不行信息素太浓了得下楼拿手环!”   理智想下楼,身体不同意。   两者交战了半秒钟,身体一脚把理智踩在了脚下。   他勾住思夏的舌尖,一点点品尝,一点点探索,一点点体会对方的温暖与湿润,乖巧与甜美。   思夏的口中分明是淡淡的酒气,可不知为何每一个角落尝起来都是蜜一样的滋味,直直甜到心里去。   信息素也比往常更温柔迷人,好像满满一池的温泉水,将人浸泡其中,让人感到无尽的放松与舒适。   真希望这就是永远。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身体突然幅度较大地扭动了一下,同时口中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洛璨恋恋不舍地与他唇舌分离,往后靠了一点:“怎么啦?”   思夏蹙着眉毛,嘴角向下弯,是个伤脑筋的愁苦表情:“你太香了,香得让我控制不了自己。你不戴手环,你勾引我。”他哼哼唧唧地表达着不满。   洛璨从未见过他有这般生动的表情,觉得有趣,便轻声笑着同他商量:“那我给你戴上手环?”   思夏摇头,抓着他的手夹到自己咯吱窝下面,不让他去拿桌上的手环:“不要,热。”   “那你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就下楼去拿我的手环。”洛璨找回一点理智,试探着把手从对方根本没有夹紧的腋下缓慢往外抽。   “你要下楼去勾引别人了,对不对?不准走!”思夏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个猛子扑过去紧紧搂住洛璨的脖子,两条腿也抬起来环到了对方腰间,手足并用地阻止对方出门“偷汉”。   “好好好,不下楼。”洛璨哭笑不得地换了个方案跟他商量,“那我去把空调温度调低一些,这样可以吧?”   “嗯……”思夏思考了几秒,才“老谋深算”道,“那我也要过去,你不能抛下我。”   “好。”洛璨听得心花怒放,两只手托着对方薄有些软肉的臀部,抱着人一点点直起腰,对方果然是整个人吊在他身上,不肯有丝毫放松。而且那双细而直的腿筋仿佛是很软的,无师自通地把洛璨的腰箍了个严丝合缝。   等到站直身体,洛璨才发觉对方竟然比几个月前轻了许多。   像一只很久都没吃饱过的小流浪猫,尾巴比筷子都要细的那种。   让人心生怜爱,舍不得对他做任何疯狂粗暴的事。   哪怕被他不安分地蹭来蹭去,身体里的火苗也跟着窜来窜去,也会忍着。   就这么抱着走到墙边,洛璨扣紧怀里的人,伸手在控制板上操作一番,又原路返回到餐桌边,哄劝了好一会儿,才给思夏戴上了手环。   事情解决了一半,洛璨长舒一口气,头脑清醒了不少,总感觉自己还是回去拿手环戴上更稳妥一点,不过思夏守着不让他走,总也不是个办法。   思忖了片刻,他打定主意要让思夏醒酒。   醉酒的样子虽然可爱,但还是清醒过来更好些,毕竟安全第一,他不能拿思夏的身体开玩笑,更不能拿两人的未来做赌注。   于是他开始了新一轮的哄诱:“思夏,我去厨房给你泡茶,你喝一点醒醒酒,然后洗个澡去休息,怎么样?”   “醒什么酒?”思夏像所有喝醉的人一样,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又没醉。”   洛璨憋住笑,问道:“你说没醉没用,你得证明给我看。我问你,6822乘以7457是多少?”   “这么简单,你是在小瞧我吗……答案是50871654。”思夏心算两秒回答完,还拿出口袋手机戳了戳,把屏幕举到洛璨面前,“你看,一位都没算错。”   “那你还记得上次阅读《沙与沫》时,看到的最后一句诗是?”   思夏几乎是秒答:“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什么动物最节俭?”   “蚕,因为蚕会结茧。”   三个问题问完,洛璨当场懵逼,哑口无言——醉酒后逻辑还那么清晰,思维还那么敏捷,该说是醉得不够彻底呢,还是醉得与众不同呢?   可是他转而就感到心中酸苦。   因为他在这瞬间突然接二连三地想到了很多可怕的事——   当年他和丁一尧在一起喝到浑身无力抬不起头,是喝了多少?   他醉酒后的可爱模样难道丁一尧也见过吗?   那晚丁一尧有没有吻他?如果吻了,他也会像今天那样回应吗?   【作者有话说:酒心醉不醉人不知道,但我就是想写思夏冰山底下的个性!】 第67章 小闹腾   洛璨沉默着低下头,胸臆中的火苗稀稀落落地降了温,热度里带着苍凉。   可是盛满醉意的眼睛看不懂琥珀色眼眸深处的暗潮汹涌……当然,也可能是看不清。   “怎么样,没话说了吧?”跨坐在洛璨腿上的思夏抱着胳膊,语气颇有些自得。   洛璨轻轻“嗯”了一声,仍旧没有抬眼。思夏见状,干脆伸手把他的脸捧起来,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不至于失落成这样吧?小心眼的家伙,下次我让你一题好了……”   不知怎的,醉酒后的思夏行为和言语都特别孩子气,不笑时空有个老成持重的模子,一双眼睛绿得朦胧,里面盛了一个略显幼稚的灵魂。   洛璨定定地凝视着这双眼睛,不知道自己眼里也透着一股哀伤的孩子气。犹豫了一下,他问道:   “你认得出我是谁吗?”   思夏伸出一根白嫩嫩的食指,每说一个词就戳一下洛璨的鼻尖:“你是个Alpha。混蛋。男狐狸精。我的……小狗。”   听到最后,洛璨总算确定他确实是没把自己当成别人,便进一步想测试一下对方的心意——自己的心灵支柱亟待他的爱意修补。   “你喜欢我吗?”   思夏摇头,一本正经道:“不喜欢。”   洛璨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靠在椅背上,再不敢去看那双眼睛,然而一低头,便听思夏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傻瓜,我骗你的,又上当了吧!”   他说完,软绵绵地揉搓起洛璨的腮帮,好像在把对方当成什么慢回弹的玩具摆弄。   大概“喜欢”两个字对一贯疏远他人且心高气傲不肯服软的思夏而言,始终是难以坦然说出的字眼。   可是这样拐着弯的表达,终归和打直球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啊。   洛璨一时感到百味杂陈,抬手把那两只细瘦的小爪子抓住,他缓慢而认真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喜欢一个混蛋呢?”   他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这个答案他想要很久了,可思夏不愿袒露心迹,他的盼望几乎等同于无望,今天却天降了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他不能不用。   在他的凝视中,思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无措:“我……我不知道……这题我不会……”   这个问题复杂程度显然凌驾于思夏大脑的运算能力之上。   他心里闪过许多画面,有的是洛璨抱着自己正在微笑,有的是洛璨委屈地趴在他脚边,还有洛璨早上围着他唠叨的样子,可是画面切换得太快,他一个片段也抓不住,只好喃喃重复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我不知道……我想不出……”   说着说着,他把脸扭向一边,一眨眼睛,睫毛上就挑出了一颗泪珠,紧跟着一连串的眼泪往下落,“我变笨了,坏掉了,我不是自己了,公学不要我了……”   手被洛璨抓着,他没办法擦眼泪,只好吚吚呜呜地任泪水打湿自己大半张脸,哭得伤心欲绝。   洛璨从来没想过,原来思夏也是可以有那么多眼泪的,泉涌一样,源源不断往外流,鼻尖眼角都绯红得像只兔子,单薄的身体随着哭泣而不断抽动,就连信息素都混入了低沉哀伤的气息。   洛璨愣住了,心尖仿若被针扎了一下,五脏六腑都敏感地蜷了起来。   原来思夏在这段感情里一直在牢牢遮掩自己担惊受怕的情绪。   他对自己失控的情感感到束手无策,而周围不但没人能给他提供建议和帮助,他还要担心事情被人发觉以后被退学;看到恋人因为家族原因不得不和别的Omega靠近,他伤心失望之余,多多少少也会怀疑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吧。   他是这样怕,怕到醉酒后都没有勇气去面对。每一个问题都在拷问他的心,他处理不了,解决不掉,只能崩溃得大哭。   洛璨不问了。   沉沉叹了口气后,他放开那双细细的手腕,两手伸到对方腋下,托起软成一团面的小Omega,让他换个姿势,侧坐到自己大腿上,又伸出长胳膊够了桌上的抽纸帮对方拭泪。   他细碎地吻怀中人的鬓角和头发,温声细语道:“不会的,公学不会不要你的。”   思夏抽了抽鼻子,反驳道:“公学又不是你的,你说的话不算数。”   说话间,眼睛里又滚落出一粒泪珠。   洛璨凑过去吻他落下的泪,含着这一滴咸涩继续道:“算数的。公学研究所大楼都是洛家花钱建的,当然有话语权。”   也不知道是因为相信洛璨,还是心里本来就期盼着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思夏被他三言两语给劝好了,同意先到浴室里洗个澡。   洛璨知道他站不动,就给他蓄了一缸温热的水,撒入浴盐。扶他躺到浴缸里后,洛璨便准备像平时一般退出去。   可是他刚转身往门那边走,身后就传来哗啦一声,是思夏从浴缸里坐了起来:“去哪儿?”   洛璨回答道:“我去外头坐着。不走远,你喊我就能听到。”   其实有两个重要原他藏着没敢说,一是思夏平日里根本不让他看自己的褪去衣衫后的模样,他连刚才替思夏脱衣服都在想明日思夏清醒过来会不会找自己算账;二是眼下他没戴手环,实在不敢长久地和一名Omega独处一室,免得信息素上头,引发严重后果。   这会儿正好是溜下楼去取手环的最佳时机,决不能错过。   “不准走。”思夏的脸一下沉下来,眼睛又闪烁起疑惑的光芒,“过来。”   洛璨晓得他又开始怀疑自己要偷溜出去见人,为了让他安心,只好走回到浴缸边蹲下,不料思夏突然出击,捧了一泼水浇到他衣服上,然后看着一大片,状似关心实则命令道:“你的衣服湿了好多,会着凉的,脱掉进来一起洗吧。”   他的举动刷新了洛璨对他的认知——醉酒后的思夏控制欲比平时强十倍!应对手段简直可以用狡猾和鸡贼来形容!活脱脱是个小恶魔!   洛璨知道自己今天可能逃不掉,于是拿出手机放到置物柜上录音,以便事后自证清白:“一起洗我怕地方不够宽敞,你要是不想让我出门,我可以在这里陪着你。等你洗完我再……”   说的时候,他偏过脑袋不敢往浴缸里看,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腰间一轻,低头一看,是自己整齐掖好的衬衫下摆被抽了出来,纤细的手指还摸摸索索地攀上了他的纽扣,好在因为醉得不轻,一时之间没解开。   洛璨心里一紧,弯腰把湿漉漉的人牢牢扣在怀里,力气用得很大,怕对方挣脱了,自己便会动摇。另一只手罩在思夏的后脑勺上,胡乱地来回抚摸,把对方细软的头发揉成了草窝,气息急促而短暂:“思夏,你认真听我说。我们一起洗不合适,真的不合适。我是很喜欢你,但是……但是啊,趁人之危的事我不能做。否则现在的我和之前只想着随便和你发生一点暧昧关系的我有什么区别呢?那什么……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或者我再努力一下,咱们早点结婚……”   “bigu~bigu~”   一个尖锐而突兀的声音入了洛璨的耳,与此同时,怀中脑袋顶了一下他的胸口。他讶然松开一点胳膊,就见对方姿势别扭地仰起头,用眼睛睨着他,手是抬起的,捏着一只黄灿灿的橡皮鸭:“我就想让你陪我玩一会儿鸭子,你在想什么坏事情,嗯?”   “啊?”   声势弄得那么大,让人心跳得快要得心脏病了,居然就为了这样纯良的目的……   洛璨尴尬得垂下了手,支支吾吾地收回了置物架上的手机:“没想什么……”   思夏拿鸭子橙红色的小嘴顶了两下他的腮帮子:“狡辩,你想的都写在脸上了。”   两片红云飞到洛璨脸上,薄薄的耳朵尖也一道红了。   思夏仔仔细细地用醉眼打量了他一番,忽然露齿一笑,戏谑着小声道:“虽然说得很认真,但在浴室里想那种事情,感觉好骚啊。”   “骚……骚?”洛璨惊得下巴都要伸到浴缸水面下了,“思夏,你怎么能这么说啊。”   思夏不是没说过这个字眼,但使用频率并不高,基本是在被气到破口大骂时才会说,说的时候满脸恨恨,剑拔弩张,跟眼前这种不怀好意的、略有些轻佻的调侃天差地别。   “怎么不能说,”思夏不太高兴地半撅起嘴,倔强地叉腰看向他,“你们Alpha就爱对Omega说这些,凭什么不让Omega说,你不让说,我偏要说。”   于是,接下来他那张平日里在人前规规矩矩的小嘴就像开到最大的水龙头一样,源源不断流出了不堪入耳的话,听得洛璨目瞪口呆,却无法反驳——那还真是他一帮Alpha朋友平日里常说的话,把Alpha和Omega互换之后,听上去既好笑,又让人觉得心酸。   洛璨想他心里不痛快,又醉得糊涂,便没制止他,而他没了阻挠,一吐为快,把肚子里的存货拼命往外放,直到洛璨把两人都收拾干净换好睡衣,用公主抱的方法将他送上床,他还叽里呱啦不肯收声:   “你这个不正经的男人,大半夜不睡觉不戴手环,爬我床上来做什么?”他伸手捻了捻洛璨的睡衣领子,开始煞有其事地睁眼说瞎话,“穿得那么少那么薄,最上面的扣子还是开的,该死的小妖精……告诉你,爸爸是有原则的人,才不上你的当……”   【作者有话说:醉后的思夏:开启洪世贤模式。   洛艾莉【磕磕巴巴】: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第68章 我懂你   单是说还不够,思夏还爬到人身上胡作非为,一只手从洛璨敞开的领口中伸进去,对着人平坦结实的胸膛又摸又抓,另一只手从衣服下摆探入,把铆在一起,清晰分明的一块块腹肌给摸了个遍。   洛璨先还由他闹,后来看思夏越说越兴奋,是个没完没了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合身将人压在了床上。   “唔……唔唔!”   思夏本来身体就软绵绵的,被他轻轻一压,完全不能动弹了,唯剩脖子还能动。饶是如此,思夏仍不肯消停,还要不住地摇头,企图甩开脸上的手。   温软的唇瓣不停摩擦着掌心,发觉解脱不出后,思夏就用牙轻轻去咬手掌上的皮肉,湿热的黏膜也贴上了洛璨手心的皮肤,引得洛璨心猿意马,最后不得不动用信息素才让思夏安静下来。   没有了手环束缚的洛璨,信息素威力异常凶猛,即便他掌握着分寸没怎么发力,又隔着思夏的一只手环的弱化buff,思夏的身体还是一瞬间绷紧得有点僵硬,吓得他睁大了眼睛,两只手防御似的缩到胸前,长出一截的袖子盖掉半个手,只剩一排白生生的细细的手指露在外头,指尖透出一丁点儿粉,像没长利的小爪子。   活脱脱一只被大狗扑来惊吓到的小奶猫。   洛璨赶紧把信息素转换为安抚模式:“别怕,别怕,我不是要伤害你,我们安安静静地说会儿话。”   手慢慢从对方的嘴唇上挪开,转移到鬓边,把蓬松的碎发掖到了而后。   “思夏,你先听我说。”   洛璨始终保持着注视思夏,同时将手肘架到身下的小omega肩膀两侧,缓缓支起身体,手则轻轻抚摩思夏清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热度的发丝。   一下又一下,速度和力度都控制得极好,耐心程度不输哄爱哭的小朋友。   思夏的神情果然随着他的动作渐趋平静,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少了戒备,只是还余下些迷惑不解。   这时洛璨才开口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都记住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在你面前提起,也不会对别的、任何一种性别的人去说。永远不会。”   他看着雾蒙蒙的两只眼睛,心里并不清楚对方能体会到多少自己的情义,只好一字一顿,用教小朋友识字念书的节奏把心里话告诉给思夏听。   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能把自己的心也掏出来给思夏看一看。让思夏看清楚自己占据了他心多大的部分,看清楚他鲜艳的赤诚,看清楚那炽热的跳动。   但他只是俯下身,在思夏饱满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思夏湿漉漉的眸子半阖着,虚虚看了他半天,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洛璨不懂他所指为何,不过答案显然只有一个:“因为我爱你。”   “为什么爱我?”   关于这个问题,洛璨有千言万语可以回答,就是不知道对方能理解到什么程度,明天早上醒来还能记得多少。   于是,一言以蔽之:   “因为你身上有我想象过的一羽曦读佳切美好。”   思夏愣怔怔地看着他,半晌之后慢吞吞地问道:“那你要是发现我不好呢?你是不是就讨厌我了?”   洛璨看他好像是没什么力气和精神的模样,就舍去了大段的解释,只说道:“不讨厌。一点都不讨厌。”   意思很简单,思夏马上就听懂了,身体也随之完完全全放松下来。他耷拉着粉嫩的眼皮,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两只手抬起来,松松垮垮地搭在洛璨的后颈上,嘴巴张了张,比了一个口型:“抱抱。”   洛璨很小心地把身体附上对方柔韧纤细的躯体,一点点收紧胳膊,把对方抱得既结实,又稳当。   思夏的嘴唇正贴在他的耳垂上,呼出来一点温和的气息,伴随着低低的气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嗯。”洛璨很认真地竖起耳朵听。   仿佛是很困了,思夏的声音越来越弱,话语也断断续续的,每个词都好似漂浮在海平面上:“我其实……很想要一个……你这样的……爸爸。”   最后二字着实突兀,洛璨不免讶然,可随即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逼近全空白的家庭成员表。   瞬间了然,也瞬间泪目。   顿了顿,洛璨嘴角含笑开了口,把声音放得无限柔和:   “我懂,我都懂。爸爸也好,哥哥也好,男朋友也好,丈夫也好,你想要的,我都满足你。我会给你一个家。”   他语速快了一些,吐息有力地喷到了思夏的痒痒肉上,思夏身体轻微地哆嗦着,发出咯咯咯的轻笑声:“痒啊……”   洛璨从他身上翻下来,重新把他轻轻搂住,错开那些怕痒的部位,说道:“宝贝,睡吧。”   思夏乖乖闭上眼睛,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五秒后,他的呼吸变得清浅匀长。   他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女王外表底下,藏着一个不安缺爱的小孩。】 第69章 醉酒回忆   凌晨四点,思夏忽而睁开眼。   身体被被子包裹得密不透风,身上微微发了汗,但不难受,是血脉通畅的感觉。   他眯起眼侧翻过身,习惯性偷偷往洛璨平时睡的方向看了一眼。   空空如也。   两条腿蹬了蹬,也没有人蜷缩在脚下。   抬手揉揉眼睛,他心里起了念头:昨晚不是把洛璨叫上来了,人怎么不在这儿?难道是自己把人赶走了?可自己怎么没这方面的印象呢?   他掀开被子起身,伸腿去够拖鞋,却是一脚踏到了一枚凉凉的东西,挪开脚一看,原来是洛璨衣服上的一枚扣子掉在地毯上,硌到了他的脚心。   捡起扣子顺手拾掇到床头柜抽屉里,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往卧室外走。室内光线幽暗,还有一层薄薄的夜色,他没开灯也没用手机照明,就扶着墙壁一路走到了客厅。   瞭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沙发,他转身进浴室洗漱。浴室没窗,更是暗无天日,他站在一片黑暗中,努力回忆昨夜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这感觉就好像站在夜间荒芜的原野里,前后左右空荡荡,没有方向,无迹可寻。   于是他打开了灯。   灯光刺眼,他适应了十几秒,这才看清楚镜子里呈现的一切。   衬衫放在脏衣篮里,正穿着的是干净的睡衣,浴缸有使用和简单收拾过的痕迹。   还有一只橡皮鸭,大模大样地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思夏立刻回头——那只鸭子是买洗浴用品时送的,当时犹豫了一下没丢,把它塞在毛巾堆后面,怎么就拿出来了?   大脑瞬间被未知的各种猜想淹没,思夏面无表情地愣在原地几秒,接着拔腿便往外走,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一丝不漏地检查了一番。   找到的只有餐桌椅子上的一件羊绒背心,以及桌面上的一张天蓝色便利贴:“食堂早餐给你订了一个月的量,要坚持吃。零食都在冰箱里,酒心巧克力我都挑出来带走了。”   思夏打开冰箱门,里面居然除了昨夜的曲奇和巧克力,还塞了别的小零食,而那一袋巧克力里果然少了些许,仔细一看,小酒瓶模样全不见了,剩下的都是水果、牛奶盒和花朵形状的。思夏掏出几粒,仔细看上面隐藏的小字,果然是些水果、牛奶之类的“安全”口味。   “酒心……?”   思夏眉头一蹙。   自从和丁一尧进过酒吧之后,他就决定以后全面禁酒。   那次是丁一尧过生日,要他陪自己到酒吧玩玩。本来说好是他生日的时候丁一尧要陪他到酒吧“见见世面”,体会一下作为成人的感觉,可最终他找了个理由和洛璨一起度过了自己的生日,所以轮到丁一尧第二次提议,他认为自己不答应是不妥的。   头一次喝酒,他对那手指长度小杯子所盛的酒毫无概念,只想着开始先痛快点喝,喝完表过心意,再慢慢拒掉那些自己喝不了的酒就好,丁一尧应该也不会在这方面强求。   他实在是想不到,其实就那一杯,他都是喝不了的。   杯见底过后一分钟,他直接趴到了吧台桌上。   脱力使下巴正好磕疼了手臂,所以这一幕他记得特别清晰。   恢复神智的时候,他正身处丁一尧宿舍卧室,脑袋沉沉的,稍微动作一下就会感到胀痛。   丁一尧就坐在他身边,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一边递给他晾温了的解酒汤,一边絮絮说自己差点以为他酒精中毒需要急送医院,还好在有经验的酒保建议下稍稍做了检查,发觉他只是面色潮红,身上倒没出红斑,心跳也很正常,这才转而给喂了性质温和的药物,带回来加以观察blablabla……   “但我还是不放心,要不然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吧,我就守在你边上,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立刻开车送你去校医院。”   思夏婉拒了他的好意——虽然醉酒是意外,但搞砸了友人的生日,他没理由还霸占友人的床过夜,更不要说腆着脸要对方照顾自己了。   而且他总觉得友人的言辞和行为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仿佛瞒了他什么,他疑心自己在对方面前出乖露丑过,便更是想离开。   于是他留下礼物,匆匆洗了把脸出门去了研究所。值班室的硬板床固然不够舒坦,但能给他安全,让他少些羞愧。   【作者有话说:周【冰山脸思考状】:在对象面前玩小鸭子后怎么挽救自己的高冷形象呢……】 第70章 摸头   不过仔细推敲一下,思夏认为自己既然都醉昏过去了,胡言乱语想必是没有的;醒来时衣服完好,干干净净,当街呕吐的可能性亦不会大。   但是。   酒心巧克力的威力比起小杯烈性酒要差多了,是不至于让他晕倒的。   记忆里残存着一点点片段也隐隐暗示着他昨夜没完全失去意识。   而且洛璨老老实实地哪儿也没碰,更没有留下睡觉。   思夏两眼一闭,感觉昨晚自己胡言乱语失态的可能性已攀升到了巅峰。   疑惑成了不安定因素,滋扰他甚久,正巧洛璨约他放学后见面,他便顺势应下,早早回了宿舍。   洛璨如约而至,表情是一贯的温柔和气,一进门就将鼓囊囊的书包放到餐桌上,从里头抖搂出许多好吃的,一半是半成品,被塞进了冰箱,另一半是食堂带来的饭菜,用微波炉热了热,作了两人的晚餐。   思夏不紧不慢地吃着热腾腾的奶油蘑菇焗饭,眼睛暗自觑着洛璨,对方把热好的玉米浓汤从厨房端到桌上,用勺子搅了搅,很满意其浓稠鲜美的程度似的,笑着推到他手边。   然后洛璨抬起手,十分大胆地揉上了他的发顶。   对方的手掌比他的大好多,一大片覆上来,鲜明的温暖从发丝渗到头皮上,暖烘烘的。   童年糟糕的经历令他抗拒这种亲昵的形式,条件反射似的想要立刻放下勺子把头顶上的手拍走。   然而大脑传达到手的指令最终变了卦,握着勺子的手只动了动手指。   触感太舒服,他居然不那么想暴力驱逐这只带着宠溺的温柔的手。   但表现出享受也并不恰当。   所以他垂下眼帘,将眼里流动的光遮住,避开洛璨目光,停下手里的动作,郑重道:“我可不想见到头发掉进食物里。”   语气是一本正经的冷漠。   洛璨立刻知趣地挪开了手,重新坐到他身边吃饭,四肢规规矩矩地再没乱动。   两人吃得沉默,全程只有勺子轻轻刮到餐盘上的声音,思夏以为他大概是被说怕了不敢造次,结果余光瞥过去,却见他是一副笑微微的模样,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他更加确定自己昨晚言行有失。   搞不好被抓到了什么把柄。   到底是做了什么呢?   直接发问是不可能发问的,只能靠逻辑推理和猜测。   耍酒疯?还是在洛璨眼前做了什么蠢事?有没有吐露什么不该吐露的秘密?   抑或是……发生了酒后乱x的事件……?   看洛璨的表情这绝对不是没有可能,但从身体感受来谈,这又不像是正确答案。   一顿晚餐他吃出了满腹匪夷所思,连食物的好滋味都没有品尝出来。晚餐后照例是各自学习工作的时间,因为怕互相打扰,两人就拉开距离各干各的。   感觉短时间内探寻不出答案,思夏抑制住内心的胡思乱想,沉下心专注于眼前的作业。   在于教授的带领指导下,他的化学知识水平和实验操作水平已经和高等部最优秀的毕业生们别无二致了,英语、德语水平也因翻译了许多论文资料而获得显著提升,初等部目前的课业对他而言早已没有什么难度。   以至于他解决作业的速度太快,没有东西占据他的头脑和心神后,那些乌糟糟的猜想像是等到了厕所蹲位的腹泻患者,迫不及待要来驱走他的一腔平静。   在笔记本电脑显示屏的掩护下,他忍不住朝洛璨坐的方向望了一眼,发觉对方好巧不巧也在看他,不知是看了有一阵,还是无意中望过来的,反正脸上依旧是笑,菱唇抿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目光相触后,思夏装作是电脑看久了眼睛累,把目光瞥向了别处,晃了一圈后又垂眼盯上了显示屏。   两分钟后,他估摸着洛璨不会再有动作了,再次抬眼,对方果然是低着头,可是待他细看了两秒后,对方心有灵犀地回望了他。   他当即站起来合上电脑,转身就走。   走是走了,没想好要做什么,正好方向是对着厨房,所以他干脆进厨房,打开冰箱门,随便拿点东西吃。   按着他吃东西的习惯,一般先开封的就先吃,吃完了再吃别的。现在肚子刚好挺饱,没有吃曲奇饼干的食欲,他的手就伸向了放在外侧的那袋巧克力。   巧克力被冻得很硬,他拿起一粒薄荷叶状的,剥开半边锡纸,将巧克力送到唇边,小小地吮了一口,吮出一点甜甜的薄荷味儿来。   不急着吃东西的时候,他一般都会这么吃,尤其是吃甜食。这是嗜甜的儿童时期留下的习惯,那个时候孤儿院没什么人来资助,孩子虽少,可都是靠院长用自己的积蓄养,大家的吃穿用度都紧巴巴,逢到过节才有零食可以吃,一颗甜得不地道的硬糖都来之不易,值得被孩子们舔上个把小时。   他顺其自然地吃着,也晓得这吃相有点偏幼稚,但因为心里积了事,现在又是独处,就没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殊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很是勾人,足以勾出Alpha眼瞳中的漫漫星火。   【作者有话说:思夏【面无表情吃糖】:prprprprpr】 第71章 迟来的坦白   其实在两人对视前,洛璨在另一边已经偷看思夏好久了。   也不是偷看,就是默默地望着他工笔勾勒一般细致精巧的五官,不去打扰,兀自揣了满怀的幸福。   对于昨夜的那些不良猜想,他则是找到了一个绝妙的理由说服自己:丁一尧若是见过思夏醉后可爱的样子,那天见面肯定要显摆,既然没显摆,那就只是虚张声势。   再说了,就算他的Omega小媳妇真的被其他Alpha的咸猪手碰了,要怨的也是某些混账Alpha,媳妇永远是他的宝贝媳妇,都承认喜欢他了,是绝对不可能主动背叛他投向第三者怀抱的。   一想到这些,他的唇角就不自觉上扬,尤其是当他发觉思夏居然在悄咪咪看自己的时候,欣喜若狂得几乎心脏都要漏拍着跳。   宝石般的绿眼睛一瞬间的熠熠闪烁,以及那羞涩般的躲避,根本就是眉目传情嘛。   心底的花是一层层的绽放,骤然而起的情感让它们一路开到了脸颊上。洛璨满面桃色地跟思夏到了厨房,隔着半扇没完全合上的门,一眨不眨地看着思夏吃巧克力。   见到思夏粉嫩嫩的舌尖伸出来的那一刻,洛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烟花大会上他舔香蕉的那一幕,不由自主就开始散发诱人的信息素。   思夏闻到了气味,果然转头看他,墨绿的眼眸先是短暂地迷蒙了一瞬,而后恢复了清澈冷峻:“做什么那样看我?”   他说完这句话,把巧克力囫囵放进嘴里嚼了,一侧腮帮一鼓一鼓的,很有一种小孩偷吃零食被发觉的可爱相。   他这样问了,洛璨便不再藏藏掖掖,拉起他一只手往外走,声音因为欢喜而透露出悦耳柔和的音色:“我有开心的事想对你说,跟我们俩有关的。”   “我们俩”三个字特意加重了的读音。   大约是这三个字有些分量的缘故,思夏倒是没挣开他的手,不过眼神里始终有很大疑问。跟他一直走到沙发边并排坐下,思夏才将手收回,叠放到自己膝头,:“说吧,什么事。”   洛璨面向他,指了指腕上系着的手环:“我的易感反应好像消失了。”   “易感期结束了?”思夏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迷惑,大约是在想这么无聊的事为什么   见思夏没能领会自己的意思,洛璨连忙摇头:“不是……也是,但和你所知道的不一样。”   思夏眨着眼睛看他,沉默地等他往下说。   洛璨抿了下唇,敛了几分笑容,脸上露出了罕有的严肃认真的表情:“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   这一句话说出口,就像是拔掉了酒桶上的木塞,后面的话如同酒液一般,立刻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我信息素浓度从分化那天起便一直居高不下,相应的,我对Omega信息素的敏感也是常人的十数倍,易感期更长,易感反应也更加剧烈。一旦手环离身,或者其中药物耗尽,我就会迅速进入易感期。”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黯了黯,“那状态,你在储藏室见过。不过那还不算是最失控的模样。如果一段时间没能得到信息素平衡的机会,再摘下手环的我会像疯犬那样把人咬得遍体鳞伤。”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起来的小纸包,拆开封口向思夏展示内中几粒白色的小药丸:“所以,碰上没时间补药剂却又要见Omega的场合,我都额外自备一些口服速效抑制剂,怕伤人,也怕对不起你。”   纸包里传出思夏所熟悉的某种清苦气味,那是见效最快也最伤身体的抑制药。除此之外,这药还有一个好处:便宜,凭借这些特点,它成了中学时期思夏接触最多的药品。   为了上学放学路上不受他人的信息素影响,思夏每天都要吃两片,打工积攒下来的零用钱三分之一都用在了买药上;林晚则跟他相反,她一片药也舍不得买,从来都是一发情直接请假回家修养,这种时候思夏通常会给她两粒药——一是希望她不要活受罪,二是希望硬是不让自己陪送的她回家途中不要出什么意外,可过几天思夏一计算药丸数量,就会发觉她又将药还回了瓶里。   而她省下的零用钱,有不小的一部分都是用来给他买生日礼物的。有时候是一双鞋,有时候是一套图书馆借阅不到、二手商店淘不到的书籍,有时候是一些昂贵的、据说有修复细胞功能的保健品。   一个是为了他不愿吃那药。一个是为了他而准备吃那药。两个人都爱他,一人却又导致了另一人的死亡。   命运何其残酷。   眼前人的坦白相告令思夏的呼吸如胶水般粘滞,几丝寒意和暖意混杂着透进他的身体,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反扣到了掌心里。   面色依旧是平无波澜,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痛苦还是该感动。   【作者有话说:思夏不是没有心,是不敢有心啊。【要是发觉没更新,多半是审核没过,因为现在是在覆盖章节修改,表急】 第72章 意料之中的发展   洛璨感觉到思夏的情绪有点变化,以为他有些不安或是不快,便把小纸包按原样叠好收回口袋,转而抓过思夏的手,轻轻揉捏他柔软的指腹,又去暖他微凉的指尖。   “有时候也会有想对你说的念头,想着你知道以后,我们之间的误会会不会能减少一点,可总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而且这件事父亲不让我向外透露,怕引发恐慌,影响洛氏;二来是我自己抱有私心……那时候实在没自信让你知道以后还有办法留你在身边。这么说不是在装可怜博取同情,只是纯粹想告诉你我的心情。”   思夏微微抬眼,就见那琥珀色双眸中荡漾出一圈圈柔软的涟漪,他看得出,洛璨的眼睛里面有很多少年苦涩的心事,也有对自己的珍视与爱。   洛璨捧起他的一只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吻对方浅粉色的,剪得很整齐的指甲,继而又牵起了唇角:“不过我总算等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遇见你以后,我的这种……唔,算症状吧……一直在减轻。本来站在Omega多的地方身体有点难以受控制的,渐渐地不怎么受影响了。直到上周回家那天,我误打误撞发觉自己不戴手环也没有进入易感的迹象,我就想是不是自己的体质有了改变?昨天放学后,我又在宿舍试了一回,印证了那天的状态不是偶然。你让我拿旧衣服过来的时候,我一不留神就忘戴手环上楼了,没想到能在你面前也能克制住……”   他脸上浮现出一点纯情大男孩式的羞赧神色,飞快地看了一眼思夏,又急忙补充道:“当然,我也没敢留太久,你一睡我就下楼了。不过,回去之后我又观察了一晚,直到今早,我都没有不适,也没有失控。所以我想,我的身体应该是恢复到和常人一样了吧,就算摘掉手环也不怕会伤到你了,真好,真好……”   他喃喃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是个百感交集的模样。   “喀拉喀拉……”客厅某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微弱,但还是被洛璨捕捉到了。尽管眼下这节骨眼上他是不想去理睬的,可此番动静在两人所居的房间里发出实在有些可疑。   不由自主地分了神,他说话就有了片刻的迟疑,下一刻却被思夏反手抓住了手腕,将他的神思扯回了身体。   “克制住是怎么克制?把情形说详细一点!”思夏两只墨绿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擦亮了一样,炯炯盯着他,是从心眼里用劲儿的样子。   “就……昨晚你觉得热,把手环摘下,这种情况我比较难忍受,不过凭理智尚且可以克制。后来你重新戴上手环,我忍起来就容易一些……但别的Omega身上的信息素好像对我已经没什么影响了……”洛璨描述得笼统,不好意思提自己昨天两个人热情的吻,更不好意思提给他洗澡洗得裤子拉链都快崩坏了,最后要围着浴巾才能进浴缸的事——关键思夏还在旁边“湿【略】身诱惑”得喊个没完,甚至动手要掀。   “还要再观察一阵子。”听了他干巴巴的叙述,思夏松了手,也好似松了口气,立刻摆出一副严谨科学的姿态,口吻是十二万分的郑重,“你的固定易感期还未知,信息素对你的刺激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也很难说。而且你那种半吊子观察方法不可取,以后每天必须找一段时间脱下手环观察,体温,心跳,身体感受全都得做记录。”   他一边叮嘱,一边将洛璨的手环给解了下来放到自己口袋里,手一伸:“把药也交给我保管。”   “好,好的……”洛璨对眼下的发展一头雾水,愣了愣,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接下来思夏果然就对他的身体情况进行了检测,又是量体温又是按着颈侧动脉计算心跳,末了把详细数据写到一本巴掌大小的、崭新的记录本上。   把笔和本子放到茶几上,思夏拿起手机设定了一个十分钟的倒计时,随后拨弄起自己手环上的环扣:“好了,现在开始集中注意力。”   洛璨被他这动作吓得一激灵,生生往后挪了一个身位:“集中注意力干嘛?”   “克制你自己。”思夏把手环放到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挪动身体,把那一个身位的距离给填补了,“我要检测你接受信息素刺激之后的反应,你要注意体会,过后把感觉一个字不漏地全部告诉我。”   摩卡的气味已经盈盈地散开了,洛璨赶紧往后又一退,身体的动作却缓慢了,只剩一双手挡在身前,勉强做了个防御动作表示自己的决心:“这样不行,万一我忍不住了怎么办?”   “忍不住有药。”思夏轻而易举地扒拉开他的手臂,捧住他的脸道,“你安静待好,别胡思乱想就没事。”   洛璨不知是怕还是故作绅士,总之是犯了倔,偏过头要躲:“我想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如果我们在结婚前就标记成结的话,你在公学可能会待不下去的……”   思夏自己也正克制着体内被Alpha信息素勾出的一股燥动,此时感觉他的话真是没一句中听的,当即没了抚慰的耐心,隔着衬衣在他手臂上用力咬了一口:“笨蛋,再乱动不管你了!”IX,UY。   【作者有话说:洛璨:不应该是表现出高兴,来个温柔的抱抱,再好好亲一亲的吗?突然要做检查是怎么回事_?思夏好凶(但是又有点小兴奋呢)】 第73章 “坦诚”相吻   洛璨瞬间噤声。   他能感觉出思夏是在吓唬自己,因为Omega信息素完全没有变得凛冽逼人,而他之所以不动,乖乖任对方摆布,主要是怕对方生气。   还有就是心里隐隐有点期待。不管原因是什么,思夏主动亲近自己就是好事。   看思夏没有立刻动作,他猜测对方是不好意思在凶过之后立刻亲过来,于是干脆半阖上眼,用一副待宰羔羊的姿态等待着对方的临幸——所谓的“信息素刺激”。   见他老实了,思夏暗暗吸了一口气,将手环和药挪到自己手边,点开倒计时,这才慎之又慎地凑过去,皱着眉头低下头,一口吮住了对方的嘴唇。   他没敢立刻就伸舌头,单是和对方嘴唇相触,就有浓郁的信息素在往他身体里涌。带着脂粉味的花香自动生出一种旖旎浪漫的效果,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双颊也发热起来。   心里很是烦躁。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狠下心来,顺着洛璨给的放向,应承几句,随对方高兴就好,任对方自生自灭。   反正自己已经决定,过一阵子借着去洛家的机会弄清楚车祸遗留的问题之后就要放手离去的。   可是,好像冥冥之中有感应似的,分明平时没什么动静的两个小老鼠,偏偏要在洛璨说那番话的时候发出动静。   它们像是在提醒他——洛璨的身体反应跟十五号有多么相似,他们都是实验中的“特例”。   从经验来看,大约有三成的“特例”们的情况是极不稳定的,它们可以蹦蹦跳跳地健康一阵,可说死也就死了,体质恶化让人毫无防备。   大概是十五号长得太像他童年时养过的小鼠,一想到它有可能会像它的前辈们那样抓破喉咙惨死,他就感到头皮发麻,于心不忍。于是,在一番内心斗争之后,他最终把十五号和它的类Omega小女朋友一起麻醉了带回到这里,进行秘密的特别看顾,昨天向洛璨要旧衣服,也是为了给它们做个保暖的窝。   但洛璨贡献的背心根本和新衣服没区别,只是洗过一两次,更显柔软而已。   他的心也跟着一道软了下来。   他下意识想着:得管一管洛璨……不能让洛璨就那么……就那么……   还没想完整一句话,他就抓住了对方的手。   不过现在他想通透了。   是不能死!当然不能死!这个混蛋的命要好好留着赎罪,要满怀歉意和愧疚活下去才行,要活很久很久,要长命百岁!   思夏发狠似的将人摁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一横心,舌头粗暴地顶【略】进去,吻得十分凶狠。   可凶狠转眼就变成了缠绵。   信息素从口腔黏膜涌入,以闪电般地速度流向他四肢百骸,浑身麻酥酥的仿佛过了电,不由自主地颤抖,整个人像被融化掉一样,根本提不起一点力气。对方的胸和肩宽阔有力,他想要依偎;对方的菱唇和舌头都软得像果冻,他想就这么吃掉吞进肚子里;对方的气息,他想要全部纳入体内。   他第一次体会到Omega受到Alpha信息素吸引的感觉,脑袋里居然连一点虚弱的挣扎的念头都没有。   信息素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把人变成另一种面目。   他这么想着,身体却因为标记的缘故颤得更厉害了,和洛璨贴得越来越近。   洛璨仿佛感受到他的战栗与不安,伸手抱上了他。   明明对方只用了三四分力气,他却觉得两人的身躯已紧紧贴在一起,没有罅隙。   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手掌贴上对方的面颊,触感是烫,洛璨已经烧成了一团火。他的后脑勺很快也被烫了——那是洛璨在摸他的头发,手指穿过了厚密的发丝,触到了隐秘的头皮。   这个动作让他有种梦游般的不真实感,温暖得令他有落泪的冲动。   心里暖融融的很茫然,对方的舌头已经反客为主地撩拨起他来,动得有些凌乱,气息也跟小马似的粗了起来。   热血一阵一阵涌到脑子里,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大半清醒已被沉迷代替。   【作者有话说:思夏的隐藏喜好是被人摸摸脑袋。顺毛顺毛。然后冰山还是冰山,但是会悄悄跟你喵喵喵眨眼睛。】 第74章 不称职的男朋友   “滴!滴!滴!滴!滴……”倒计时结束提醒音尖锐地响起,打断了思夏的沉迷。   他立刻推开洛璨坐了起来,先把蓝色手环扔给洛璨,紧接着丢了一粒抑制药丸到自己嘴里,不就任何液体直接吞了下去。   洛璨三下五除二把手环戴好,一抬头,就见他一只手捂着嘴,眉头紧蹙着,似乎咽得很艰难,呼吸声也很粗,便挨过去轻拍他的后背:“好点了吗?噎住了?我给你倒水去。”   他立刻站起来,一步还未迈出,手就被抓住了。一回头,对上了思夏两个雾蒙蒙的墨绿色眼眸,花瓣一般粉红色的脸庞,他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走路的力气。   他俯下身凑过去,用手指刮掉了思夏鼻子上亮晶晶的汗珠,低声问:“为什么吃药?”   气息拂过思夏光洁的额头,思夏仿佛是受不了,往后躲了躲,迷蒙的眸子逐渐恢复清明,声音却孱弱小声:“我感觉我好像要发情了。”   说完,他当场就后悔发声了——自己的声音怎么变得那么弱气啊!听起来跟勾引人似的,丢脸死了……   洛璨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一脸自然地把手伸到他颈后摸了摸:“没肿啊。”   药效的作用还没完全发挥,被深吻标记后腺体正处在敏感状态,思夏被碰得一哆嗦,赶紧把他的手摘走:“别乱碰。”   此时他的声音已恢复正常了大半,只是还有些闷闷的,听着混沌又小声,像咕哝,依旧气势不足。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没发情,他只是想尽快恢复自己的理智,服用抑制药丸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没想到洛璨这么没眼色。   思夏想骂他两句,可是自己不占理,况且,靠着目前的声音骂人,呜呜噜噜地跟小孩哭闹有什么区别?   所以只能憋着。   他憋着,洛璨也憋着。   作为一个Alpha,他刚刚经受完考验,凭借爱与理性守住了作为人的底线,然而心中的火焰还未完全熄止,头脑受着信息素影响转不太过来,这会儿自上而下地望着心上人,先是看清了对方似是羞涩别扭的粉脸,接着又从对方打开的衣领处饱览了对方衣下的风光,心跳蓦地一乱,居然接受了这个设定。   他当下挪开目光,重新坐到思夏身边,关切地问道:“所以,发情期就是在最近几天吧?”   这一问,他几乎要把面孔贴到人脸上,思夏受不了他的气息撩拨,又不愿示弱,只好别过脸,因此忽略了对方也是个手指绞在一起的紧张模样:“不知道,我的发情期早就吃药吃乱了。”   洛璨闻言,花了一秒钟理解,理解完毕后,心中那点火苗刹那间灭了,一下直起腰来:“这么严重?换手环之后也没有一点改善的迹象?”   “戴手环戴几个月,就能扭转天天吃药吃四年留下的副作用吗?”思夏慢条斯理地背过身系着手环,声音总算是彻底恢复了,清冷平静,带一点淡淡的疏离,“更何况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把口服抑制药彻底断掉。”   “为什么?”洛璨仿佛是惊呆了,短短三个字都带了颤音。   “呵,为什么?你以为外面所有的Omega都像公学里这些名门小姐少爷,出门有豪车接送,不必担心被陌生人骚扰标记吗?我除了吃药时刻保持清醒,我还有什么办法?还是你不懂我为什么不断药?说希望我见你的时候不戴手环的不是你吗?不靠这个抑制发情,我敢在你面前随便脱手环?”   话一出口,先前感受到各种暧昧与温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对Alpha怀有的怨憎之情再次浮上心头,这熟悉的感觉让思夏重新将理智抓回到了自己手里,顿时巴掌有些作痒,十分想在洛璨的屁股上拍上几拍,平息一下自己被这个蠢问题引发的怒火。   然而对方动作比他快。   背后忽然一暖,整个人都被有力地圈住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呵斥对方放手,耳边就响起了道歉的声音:“对不起。在一起这么久,我居然从来都没问过你这些,我真是个不称职的男朋友。”   他一边圈人,一边团吧团吧地揉着思夏,思夏被揉搓得有点热,心里的火烧得乱七八糟,可是在衣料摩擦的声音里听到他抽了下鼻子,便把那几个巴掌攥住了没扇出去,只嘴上气哼哼地怼了一句:“你的反射弧可真不短啊。”   “都是我不好……”洛璨把他一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唉声叹气地迭声道歉。   思夏说的没错,他在洛家待得太久,是真的快要忘掉他原来存在的那个世界了。   【作者有话说:洛璨把信息素吸得太饱,变得有些傻fufu的了~】 第75章 好好相爱吧   经过一番诚恳的认错和赔礼,洛璨开始正经解决眼前的问题,“你这阵子别摘手环了。”   “这阵子不摘,等到和你结婚了再摘?”思夏转身,把手伸到他脖子后面戳了戳他萎缩的腺体,“万一你Omega信息素摄取不足,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咬我怎么办?”   洛璨想了想,回答道:“不是有喷雾吗?我靠那个捱一捱就行了。”   虽然他说不清自己身体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就这两日的经历而言,他认为自己应当不会突然恢复到过去的状态。就算真的不幸恢复了,他也可以吃药扛一扛。   “喷雾又不是凭空造的,你以为想要多少就要多少啊。”   “那思夏多亲一亲我,或者多喂我一点你的……”洛璨把嘴唇凑到他耳边,偷笑着说了几个字。   思夏当即在他后颈上拧了一下:“你有胆再讲一遍?”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洛璨回归正题,“明天我带你去医院,解决完你发情周期失序的问题,咱们再看什么时候出去玩,你觉得呢?”   “我不去医院。”思夏答得斩钉截铁,“我自己就是研究信息素的,能不能解决我还不知道吗?”   “哎呀,去嘛。洛氏的专家多得去了,肯定能解决。”洛璨吻了吻他的发旋,用哄小孩看牙医的口吻说道,“再说了,你不是还要观察我在信息素刺激下的状态嘛。不先解决这个问题,你怎么观察呀?”   Y。X。D。J。“用喷雾也一样能测试你的反应,未必要我次次摘手环吃药。”   “可喷雾不是凭空造的,需要耗费一定材料……和你自己的体液吧?”洛璨狡黠地笑出了一点气声,“还是说,思夏其实想多亲亲我?”   思夏听到这里,认为昨晚自己留了把柄在洛璨手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要不然他哪里来的胆量在自己面前饶舌?   伸手一推洛璨,他奋力挣脱开对方的怀抱:“我看我不管你的事最好,你也别以为见过我醉酒后的丑态就能来管我要挟我。”   说罢,他转身要走,不是走回卧室,而是要走出宿舍大门——他要离开这里,到研究所住上几天去。   转身的时候,他想洛璨应该会害怕难过,会恳求会道歉,不过这次他打定主意不再做让步,免得那家伙性子被惯得恶劣起来,继续蹬鼻子上脸。   如他所料,他的手被抓住了,抓他的手汗津津的,没敢用多大力气,于是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想决绝地将对方拨走。   谁知对方竟突然发力,使了巧劲一拽,他一下失去平衡,后退着跌坐到沙发上。   他惊讶之际,发觉这事还没完,洛璨不但把他重新拉回了怀里,还抬起他一条腿,夹到自己腿间锁住,和他成了个四肢紧密纠缠在一起的状态。   “你……!”他愤怒地抬头去瞪洛璨,却看见了两汪蜜糖一般的眼眸,那里倒映着他自己。   “不是丑态,思夏昨天很漂亮,也很可爱。”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水泽和星光,有一种他所熟悉的清澈的喜悦荡漾其中,让他不禁微微一愣,忘了发脾气。   ……他想起来了。   晚晚告诉自己有暗恋对象的时候,眼里泛着的就是这样的光。   洛璨深知自己的面部线条和五官都是硬朗可观、英气缭绕的,只有眼睛和嘴是柔软的模样,整体看来可总结为少年式的俊朗,倜傥多情却又让人觉得无害,是吸引Omega的绝佳利器。思夏已经有好一阵子对此展示出不屑的模样,仿佛已经看腻了,今日却露出了神往的神色,令他不由得感到了惊喜。   情人眼里出西施,思夏应该是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感情,才会心动的吧。   唇角柔柔地一牵,洛璨笑着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又想说我狗胆包天了,没错,我胆子是大了,可这都是你允许的。昨天是你亲口跟我说,希望我这样的人能照顾你,说要我抱着你,要我别离开你,要我一直待在你身边。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但这些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怀,它们给了我很多很多爱你的勇气。我以后不会再乱吃醋了,也不会在你不高兴的时候眼睁睁看你走掉,我们好好相爱吧,思夏。”   【作者有话说:作者沙雕时间[思夏:不如举铁,研制药剂不如举铁。】 第76章 心声   思夏很想挪开目光,因为吃不消这么深情的话。可是眼睛不听使唤,好像很怕错失了对方的目光。于是他就这么盯着对方,强自镇定地质疑道:“那些肉麻话我哪里说得出口,你要编是不是也编得用心点?”   洛璨笑得更深了,言语中增添了一分认真又自作聪明的孩子气:“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对一部分对话录了音,你要不要听听看?”   “不要。醉话没有听的必要。”思夏略略别过脸,跟他错开了目光,又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你最好……”   他想说“你最好也别当真”,可“好”字在口中兜了一圈,话就变了模样:“你最好趁我只讲话不动手的时候放开我。”   洛璨听着,眼睛却瞧见了他粉红的耳朵,耳垂都嫩成了半透明的样子,哪里又像是发狠的模样?   “我一会儿发到你邮箱,听不听你随意。”说完,他抿着唇凑过去,用自己的眼睛去追逐对方的眼睛,很粘人地要和那双冷而漠然的眼睛对视,“别气了,好不好?思夏?夏夏?哎,生气的脸也依旧是那么可爱……不过笑起来会更可爱,要是笑一笑多好啊。思夏昨天就对我笑了呢,笑得特别特别好看,整个宇宙都开满了花。啊,好嫉妒昨天的自己啊,今天都没看到。”   墨绿色的眸子转过来,轻轻瞥了他一眼,面孔依然板着不肯面对他,身体却是不再挣动。   “看不到也没办法,谁让今天的我说错话了,惹思夏不开心了。可是思夏真的好有魅力,近距离看着不自觉就会心动,一不留神就会把心里话说出来……”洛璨毫不气馁地继续哄,把脸贴到对方的鬓角上,声音小下去,变得又柔又沙,“思夏觉得我的话很讨厌,可是我这个年纪,刚刚才和心爱的人接过吻,真的真的忍不住会想说那么一两句啊。我以为我很能忍耐了,比一年前要会忍多了。我已经几个月都忍着在外面的时候不把目光一直往你的方向投,不跟你说除了寒暄以外的其他话语,不拉着你躲到花房后的槲寄生下接吻,不跟你一起乘同一次电梯上下楼,在人群的遮掩下偷偷牵手。甚至昨天你醉的时候不让我下楼戴手环,我都忍着没跟你胡闹,就亲了一下……这些我都忍得很好了。但我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刻,比如看到你担心我、照顾我的时候,我也想向你撒个娇什么的,好让你多温柔一会儿。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所以不气了好不好?”   低低的声音穿过耳膜,包裹着耳蜗,每一个字都让思夏的耳根处萌生痒意。思夏不得不动了动脑袋,往后仰了一点,正视着他:“说得好像只有你辛苦似的,我还生不了你的气了?”   洛璨摇头,挂在脸上的笑淡了下来,混着几许无奈:“不是的,我知道你也不好过。我也想尽快改变现在的局面,也做了许多努力,但是效果不好。明明想和你靠近,可十有八九都事与愿违。我想,原因应该出在我们无法完全心意相通上。”   他说着,感觉眼下的姿态并不好,于是把思夏重新抱到自己腿上坐端正了,一只手环着那细细的腰肢,一只手慢慢捋对方裤子上的皱褶:“就拿刚才的事来说吧。我原以为,你见我时摘掉手环,对我们俩而言都是好事,我们的信息素交流能更充分,隔阂也会减少,你会慢慢习惯在我面前放松,我也能成为一个哪怕是暂时能让你放下心防的Alpha。可是我又以为错了,我总是错。琢磨了千百遍的东西,不但达不到期望的目标,还加重了你的负担。”   裤子已被轻轻拉服帖了,洛璨再次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湿润着:“所以,思夏,帮帮我。早一点把你的不便、焦虑、痛苦、悲伤都告诉我,给我一些提示,给我一个方向。我怕你的沉默,猜测太难熬了,更难熬的是亡羊补牢……还有束手无策。”   【作者有话说:心爱的人受伤,心痛;心爱的人因为自己而受伤,心更痛。】 第77章 虚掩的心扉   思夏忽然对洛璨无话可说了。   不,也不是无话,而是不知说什么才合适。   眼前的洛璨既诚恳又可怜,继续冷漠太不近人情;给予太多柔情,似乎又会助长洛璨的口无遮拦。   于是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抬手摸了摸洛璨的眼角,把那一丁点泪花给抹走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忽然给了他一个提示,让他打破了沉默:“明明成绩排在年级前十,怎么总像个笨蛋似的。”   洛璨顿时就有种破涕为笑的欣慰,把脸贴在他的手上:“爱情要是像考试一样简单的话就好了。”   思夏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腮帮子,顺便把指尖那一点泪擦到他脸上:“你最好少在我面前显摆头脑,否则你的恋爱科目就没人帮你‘作弊’了,等着重修吧。”   洛璨笑着一眨眼,把挂在睫毛上的泪眨干净了,琥珀色的瞳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我有自知之明,哪儿敢向你显摆。你刚进学生会那会儿,大家私下都笑话杜依曼没用,说一个刚进学校两个月的插班生,凭成绩和研究所的一点小研究就能截走她O班班长的位置,顺道连O班学生会核心成员的唯一申请名额也一道抢了。可其实大家都知道是你太厉害,要是你早几年进公学,往年级前三挤一挤肯定没问题。”   思夏睨了他一眼:“不让你显摆,你又开始溜须拍马。”   “是真的。你凭一己之力求学,有能力比过从小以各种资源孕养的各路人马,实属难得。我跟你一比就差远了,在进公学预备部之前,家庭教师给我一对一指导了很久,我第一次接触那么难的题,出错率高得惊人,有的题甚至连丁点儿头绪都没有,一个步骤也写不出。父亲不满意,天天拿教鞭抽我手心,我的手连续肿了一个多月。”洛璨献宝似的把右手手掌伸到他面前,指着靠近指缝处的一道白色的细痕,对他道,“这块当时被抽裂出血,没及时包扎处理,就留了疤。”   思夏知道他想讨点儿怜爱,便如他所愿,伸手触了触那道疤,以示关怀。凸起的感觉并不强烈,可是五六年过去这疤还在,当年的伤口显然是极深的。   原来高门大户人家的父母也不是个个都和蔼慈爱,视孩子如掌上明珠。相比之下,自己的生活还不算糟糕透顶,虽然没得到来自亲人的爱与关心,倒也没有人强硬地管教和干涉自己。   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他口气生硬地安慰道:“你要在我以前读过的学校待上两天,心里就平衡了。考试不及格,第二天顶着半脸鞋印巴掌印来上课的人,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   闻言,洛璨唇边浮现出一丝苦笑,随即转开了话题:“哎,说着说着跑偏了。思夏,我还是建议你去医院做一套完整的检查,就算有些问题暂时解决不了,让我知道如何用合理科学的方式做好对你身体薄弱处的防护也是好的。”   “你让我再想一想。”思夏低下头回答道,脸上表情淡淡的,让人看不透他是真的要“想一想”,还是对洛璨的婉拒。   “思夏,不是说要帮我作弊的吗?那就不要一个人想了,把你的顾虑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洛璨主动牵他的另一只手,语气真诚,眼神澄净,“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我都会认真听的,这一次绝对不打岔不开玩笑了。”   “我……”思夏开了口,只说了一个字便又停下,重新陷入了沉默。洛璨感觉到他的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皮肤潮湿而柔软,温温凉凉的。   洛璨不说话,只是握着这双手,很坚定地握着,一直握到两只手都浸染了自己的体温。此时思夏才将话慢慢地说出口来:“我不喜欢医生给我做完全套检查后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一个快死的人。”   【作者有话说:思夏自己的恋爱科目分明也是不及格啊。【两个差生互帮互助】 第78章 两难   思夏认为,自己生育能力不足,不能叫病,只能算是缺陷。   加上他没想过要生孩子,所以这点缺陷对他而言已经微不足道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医生们都将那当成了很严重的问题,每次升学考前体检的时候,都会把他单独叫到某个诊室里,用惋惜的声音把他知道得不能再清楚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嶼、汐、團、隊、獨、家。   基因疾病无法治愈……要注意身体不要轻易得病不然很容易一病不起……   病总是和弱紧紧贴在一起,两个字眼没一个是他喜欢的。   久而久之,他一听全面检查之类的话就感到厌烦。   但是这话跟别人说起,就好像是自己很把不能生育当回事一样。   可就在刚刚,他居然把从来没提过的事,对洛璨说了。   大概是因为那双手——感觉如果不开口的话,洛璨就会拉着他一直等着,等到黑夜变成白昼,等到冬天过去,春暖花开。   他说完了,依旧垂着眼帘。   身体被某种全新的感受所笼罩,胸腔里心脏跳得不是很稳,与其说是后悔或者烦躁,倒不如说是有些忐忑。   手被用力地握紧了,脸颊上突然被印了一个吻:“我很高兴,思夏能对我说这些。”   思夏微微抬眼,然而避开了洛璨的眼睛,只盯着对方的嘴唇与下巴,继而低声又快速地说道:“既然知道了我的理由,就不要再一个劲地说什么去医院之类的话了。”   “思夏,”洛璨忽然放开他的手,将他的脸捧住,自己低下头,与他额头轻轻相抵,“如果我说,我能保证这次会打点妥当,不会让你在医院里受到任何冒犯,你愿意去吗?”   “我不需要装出来的恭敬姿态。”思夏的声音带着点淡淡的不屑。   “那么,抛去医院先不谈,我有一句话,本来是以后要说的,现在我想提前讲给你听。”洛璨深深吸了一口气,许愿般郑重地闭上眼睛,“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你、珍惜你,对你忠实,直到永远。”   “怎么,拿结婚誓词哄我呢。”   言辞依然充满了不信赖与嫌弃,可是摩卡恬淡的香气却绵延出了温柔。   洛璨会心一笑,借着摇头蹭起了他饱满光滑的前额:“不是哄,是想和你先私定一下终身。”   思夏咬了一下嘴唇,对这番柔情蜜意进行了别扭的点评:“哼,花样真多。”   “因为想让你高兴啊。”洛璨用拇指揉了揉他的耳垂,因为嘴里回味着先前品尝到的薄荷巧克力的味道,说话越来越甜,“我没办法改变别人的所思所想,但我能控制我自己的心。思夏,与其看别人,不如多看看我吧。反正去医院也就是见他们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交集的,我才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所以……”   思夏拨开他两只在耳边逡巡的手,以免对方蹭到自己的痒痒肉:“行了行了,我会去。不过明天不行,我要请假去实验室帮忙。”   得到了思夏的让步,洛璨便也退了一步,没有催他的意思。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各自把手头紧要的事情处理掉,看医生和出行的时间全部推迟到下周。   长长久久的一席话终于说完了,两人照例洗漱完一起躺到床上休息。   聚精会神敲开了思夏紧闭多年的心扉,算是了却一桩大大的心事,洛璨浑身都松快了下来。亲亲热热地牵住了恋人的手,他沾枕即睡,进入了无忧无虑的幸福梦乡;思夏却是睁着眼睛,越躺越精神,彻底失了眠。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品尝被人爱着,捧在手心里的滋味,第一次有人为他的痛苦流泪、自责,第一次有人为他绸缪未来,第一次有人在他这儿碰壁了也没有离开。   这感觉几乎让他觉出了一点从未有过的心动。可心动之余,他的心里也充满了迷惘和犹豫。   洛璨的爱是他用药物和欺骗换来的,等到过几天标记药物彻底失效,这份爱也将随之消失吧?那样的话,他进入洛家查找晚晚死亡具体真相的计划也将就此成为泡影。   但是依洛璨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再接受一次药物标记吗?   【作者有话说:作者改文改得没有话说【哎鸭鸭】 第79章 金先生   次日洛璨起床的时候,思夏已经换好衣服在客厅里做出门准备了,见他从卧室出来,指着茶几上两小瓶喷雾道:“这周末我不回宿舍,你拿这个去做记录。明天到下周一的餐厅早餐也停掉,我们实验员有包餐。”   思夏边说着,人已经将包背到了背后,走到玄关边上:“周一晚上见。”   洛璨点头,趁他低头换鞋给他正了正领子:“好,有什么事电话短信联系。”   “这几天多半忙得来不及看手机,你留言吧,我有空就看。”思夏从右边口袋里拿出口罩自己戴好,口罩印着粉嫩嫩的猫鼻子和几道胡须,依旧是遮了他大半张脸。   洛璨看他戴了自己送的口罩,心情大好,很想在他额头上亲两口,碍于自己还没刷牙,便张开手臂笑道:“抱一个。”   不像以往那般冷冰冰地推辞或者不理睬,思夏往前走了半步,贴到迎面过来的洛璨的怀抱里,只是抱得不甚亲热,手松松垮垮环在他腰上拍了拍就放开了:“走了,我做助理的,需要提前去。”   依依不舍地目送思夏出门后,洛璨接连过了两天忙碌的学校生活,把平日里拖着没做的事情全部安排满了,一时请朋友吃饭,送几张新建疗养乐园的票;一时又托人调查路家相关的各种枝节信息;一时又要应付一下杜家的盛情邀约。   日子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难熬,一来是他身体不受控制的情况减弱了许多,二来因为和思夏有了约定,心中充满期待,日子每过一刻反倒轻松一刻。   周五下午,他处理掉手头的事,直接驾车去了父亲交托他管理的一家公司,勤勤恳恳加班到十点半,把堆积的事务一项项处理完毕,随后直接打电话让司机接他回家——正好回去给父亲汇报几句,刷刷好感度,为以后结婚分家的事情铺铺路。   车快开到洛家别墅大门口的时候,前方正好有辆银灰色的轿车从里面开出来,沿着弯道开往另一个方向,天色挺暗,离得又远,洛璨远远一瞧,瞧不出个所以然,忍不住问司机道:“家里来了谁?”   “是金先生。”司机答道。   “什么时候来的?”   “我出发去接您的时候,他刚好在三楼待了一个钟头。”   车已经在别墅前停下,洛璨知道挤牙膏似的一问一答也再问不出更多,便直接下车进了家门。   客厅空荡荡的,父亲并不在,洛璨将手里的外套递给门边的保姆,口中继续探问:“父亲呢?”   保姆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二楼,朝这位面善的雇主儿子摇摇头。   洛尹川此时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面色白里泛灰,真正是个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卷起衣袖看了看,胳膊上已经有了一大块斑斓的瘀伤,后背也痛得一阵一阵,不用看也知道比胳膊更严重。   而这些,全都是金先生的手笔。   金先生乃是洛尹川的岳父,出身高贵的特权阶级,是个脾气极坏的Alpha,仅有的几滴柔情全给了自己的宝贝Omega女儿,期盼以后让她嫁一个出身良好,高大英俊的Alpha,不成想女儿却不走寻常路,自说自话跟一个Beta好上了,说什么都要嫁给他。   当年洛尹川已经在商界混出了一点名堂,可那点身份地位在金先生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纵然最后拗不过女儿允许两人结婚,明里暗里也给了洛尹川不少提携,他对这位女婿始终是横看竖看不顺眼的,夫妇俩一道拜访他的时候,他看在女儿面子上不对女婿吭气,单独相处时则语带威吓和轻蔑,有时甚至恶言相向。   洛尹川一方面受金家恩惠,一方面又不愿爱妻为难,便一直忍耐着岳父的暴脾气。然而,这并没有让金先生对他有什么良性改观,反而因为女儿嫁给他久久没有怀孕迹象,责怪他是个生育效率低下的Beta,耽误他抱孙子孙女。   不过,那时候金先生对他的厌恶还停留在嘴上,并没有动起手脚。   甚至在女儿终于怀上孩子的那几个月里,硬是收敛起自己的不满,能够对洛尹川说上几句尴尬的好话了。   直到金先生接到了自己的女儿死在产床上,孙子刚生下来没多久就断了气的消息。   洛尹川还没从极度的悲伤中缓过来,金先生就当着医生护士的面劈头盖脸地揍了过来,先是掌掴了他五六个巴掌,后来扬起手杖就砸,病房里的茶杯花瓶逮到什么就往他身上扔什么,洛尹川先是用胳膊护住身体重要部位硬扛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抡起硬木椅子的时候才开始躲闪。   因为女儿生前留了遗愿,金先生终究没有在医院里打死自己这个便宜女婿,还继续在外人面前予以他面子。可面向外的大门一旦关上,金先生对他就不客气了,每逢女儿生日或者其他思念女儿的时候,金先生都会不厌其烦千里迢迢上门,只为对着女婿撒一通气。   这个过程一般由金先生叙述平日里各种不称心的事开始,以没有脏字但句句戳人心的谩骂作为转折,然后就是殴打和痛斥齐上,一直干到自己气消才肯罢手,显然是将女婿当成了一只绝妙的出气筒。   【作者有话说:洛璨的秘密即将揭开】 第80章 传闻   关上大门的事,他人自然无从知晓,就连洛璨也不清楚内情。   他只知道每次金先生来过家里之后,父亲就会在书房内独处几天,偶尔露面,也是眼神阴鸷,面色苍白,状同一个随时准备吸干人血的吸血鬼,看得家里人都躲着走。   洛璨对此并不好奇,因为金先生的脾气差得闻名遐迩,任何人与他打交道出现这种症状都是情有可原。   想起过去和金先生有限的几次接触,洛璨自己也免不了心生寒意。他不是金小姐的孩子,自知这位“外祖父”不可能待见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看他的眼神不止是不待见,简直是恨不得将他扔到墙上拍死。   后来他年岁渐长,听过一些毫无真实性可言的坊间传闻后,总算是知道为何金先生如此憎恶自己了。   对于他的身份,洛尹川一直对外声明说是洛氏家族过继到家里的孩子,然而好事者揪着他Alpha的身份和先于那死胎的出生日期脑洞大开编了一段,说金先生早就看上了洛尹川,为了有正当的见面理由才招其入赘,洛璨是洛尹川为岳父生的孩子,早就养在外宅,洛夫人生产当天,他们两个就在隔壁不清不楚,动静极大,这才导致洛夫人被活生生气死在产床上,此后洛尹川多年未娶,表面上是竖立自己爱妻的人设,实际上就是为了等时机出现,把儿子接回洛家继承家业予溪団对。   尽管这话漏洞百出,可越是狗血刺激的故事人们越是喜欢,一传十十传百。洛家可以拿钱扭转记者的笔,却堵不住外头三人成虎。   事情传到金先生耳朵里时已经是蔓延到根本遮不住了,源头难寻。任他是个特权阶级,也没办法管住别人的大脑不要胡思乱想。对于这人生中少有的束手无策,金先生除了把怒气发泄到洛家,好像也真没别的办法了。   朝书房那扇装了电子锁的厚木门看了一眼,洛璨决定放弃去打招呼做汇报,为了这点好感度,碰着钉子可不值当。   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没开灯的套房内,他刚想开口唤醒房内的智能照明系统把套房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眼下洛尹川正在缓释心情,且不知道他已经回家,所以,现在正是调查房间内摄像头位置的绝佳时机!   这么想着,他的手就伸进了包里,把准备已久的探测用具紧紧握在了手中。   房间里乌漆墨黑的一团,除了他之外又无其他人,于是他堪堪拉开窗帘,靠着外面一丁点光亮壮胆,可惜并不是房内每一处都有窗,因而探测的过程免不了让他有些心惊。   只是,更令他心惊的是探测的结果,因为他发现,这间套房里几乎布满了摄像头,林林总总共有三十个之多,其中浴室分布的最少,只有三个,卧室分布最多,十七个,剩余的小书房和琴房五五平摊。   真是密不透风地监视。监狱里的犯人都不至于被这样看管。   纵然上周就知道了这件事,但真正亲眼目睹确认之后,心里的感受有所不同。几年间的诸般回忆瞬间蜂涌上洛璨的心头,冷汗浸了他满头满脸。   他想自己是该早点摆脱洛尹川的控制,因为洛尹川根本就没拿自己当人看待。   就在此时,有人敲了他的门。   他吓得心脏差点停跳,手一抖,探测工具险险就要落到地板上:“什么事?”   门外传来了保姆的声音:“洛先生让您去一下他的书房。”   “知道了,马上就去。”洛璨松了口气,边应承,边迅速拆解掉了手中的工具,将其扔到马桶里冲入了下水道,随后状似随意地将包随手放到了桌上,这才开灯离去。   书房内,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全部挡住,灯光是自然光线,白而明亮,屋子里没有任何一个黑暗的角落,四边亮堂得可怕,好似一切秘密在这里都无所遁形。   黑木书桌后的高档皮椅上,洛尹川正两腿交叠坐着,胳膊在扶手上搁着,是个闲适放松的姿态,可看向洛璨的眼睛,却流动着晦暗幽冷的光。   “回家怎么也不说一声?”   【作者有话说:很有毒的狗血传闻了】 第81章 质问   这场景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令洛璨感觉毛骨悚然。   去年秋天,也是在这里,洛尹川问他:“你在冰箱里藏了什么?”   他在冰箱里放的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一盒他爱吃的点心,思夏的答谢他陪练舞蹈的礼物。那天早晨他和思夏刚被从储藏室解救出来,他急着赶回家参加家里的宴会,又要抹去储藏室里自己留下的痕迹,于是将纸盒连同外套等物都抱在怀中,来不及没分门别类就带回了家。   等到他回到房间查看的时候,白色纸盒里六个草莓点心塔已经摔破了仨,嫩黄色的酥皮散了半盒,卖相已然被破坏,不过奶油果酱交织在一起的甜香依旧怡人,估计口感还没受影响。   想起思夏昨晚专程跑去买点心,一路跑过来额角汗津津把东西递给自己的模样,他有点不忍心就这么丢掉,便放进了冰箱,想等宴会结束之后至少稍稍尝一两口,谁知宴会才刚结束,父亲就来过问这件事了。   既已被发现,洛璨便放弃了隐瞒,撒了个半真半假的小谎:“离校时同学塞给我,不便当面拒绝就拿回来了。”   洛尹川的眼神却极度毒辣,用极富警告意味的口气说道:“我再三提醒过你,不要把你学校里收到的垃圾带回家,早点在外面处理掉。还是说,送东西的人对你很特别,你念念不忘,舍不得处理?”   这番话听得洛璨背后冷汗涔涔。   洛尹川在外长袖善舞,社交功夫一套又一套的,私下则相反,只有交待重要事件和极为不满的时候才会多说两句话。   现在的情形很明显是后者。   不欲惹洛尹川更加不悦,洛璨只好主动放弃那盒点心:“抱歉,我现在就处理掉它。”   “嗯,那就这么做吧。”男人一指洛璨身后的角落,装了草莓点心塔的盒子正放在那儿的一张椅子上。   洛璨转过身,拿起那只纸盒。   奶油变质的酸味已经隔着纸盒淡淡地飘出来了。   前夜里拿到的时候,分明是非常漂亮的,草莓个个饱满鲜红,顶部绿蒂都未摘,被镜面果胶淋得水嫩嫩的,看起来新鲜可口。可惜终究是无缘品尝。   洛尹川的视线像一把冷刀子,无情地贴在他的身体上,他捧着盒子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打开隔音窗,将整盒点心从二楼扔了出去。   盒子落在了花坛中,奶油和点心洒在了深色的泥地和草叶间,碎得彻彻底底。   洛尹川这才放过他。   那今天呢?   洛璨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手腕往前挪了挪,堪堪遮住裤子口袋中的喷雾瓶。   耳边又想起了思夏的声音:“喷雾又不是凭空造的,你以为想要多少就要多少啊。”   在自己说了思念思夏的时候会咬舌头后不久,思夏就给了自己喷雾。那么小小的一瓶,好像真的是来之不易,思夏还反复强调说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东西,要省着用,暗中却早已替自己备了两支。   这样珍贵的东西,绝对不能再像对待那盒点心一样,因为洛尹川稍微的一点胁迫就丢弃。   迎着洛尹川不善的目光,洛璨在心中握紧了拳头。   绝对不能。   【作者有话说:洛璨:“我要为这个家而战”.jpg】 第82章 难以抉择   “回家怎么也不说一声?”   “本来就没想叨扰父亲,没料到公司事务处理得太晚,所以临时决定回家,这样明天去公司也比较方便。”   洛璨站直了身体,颔首恭敬地回答道。   洛尹川眼角微微上翘,狐狸似的盯着儿子的脸,看出了对方想要在自己面前邀功献媚的念头,颇想笑一笑,可惜挨过揍的胃还在隐隐作痛,脸保持僵着不皱眉已经很艰难了,遑论露笑。   他心想:“该死的老头,粗鲁无礼的老家伙,倒知道专捡别人看不见的痛处打,他要不是靖柔的父亲,早死了一万次有余!”   脑子里乱哄哄地转了一圈,洛尹川回到现实,瞭了一眼洛璨身上整齐的衣裤,脸上似笑非笑:“回来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没换衣服洗漱?”   洛璨一脸的问心无愧,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有点累,想先休息一会儿再去洗澡。”   洛尹川看了一眼他湿漉漉的鬓角:“喊你的时候,还在睡觉?”   “没有,躺了一会儿刚起,在浴室里洗脸。”他说着,抽出衬衫口袋里的手帕往鬓边和下巴上按了按,将冷汗尽数擦干。   洛尹川也不追究那到底是汗还是水滴,不动声色地将最关键的问题直直抛向了洛璨:“你现在,倒是会关灯休息了嘛。”   出人意料的是,洛璨居然没有显出慌乱的样子,反而很谨慎地一点头:“是我硬逼着自己习惯关灯休息,已经做了有几天了。”   “哦?”洛尹川无力地挑起眉毛,表现出一点漫不经心的惊讶。   “说来惭愧,前阵子父亲为我安排了几次会面,我还没知觉。最近同班同学都开始筹备订婚了,高等部的学长学姐们也有递婚贴的,我才想到这点。”他说着,视线慢慢转向一边,像是有点尴尬,“总要改一下习惯的,让别人陪我开灯睡觉不太像话。”   “难为你有这个觉悟。”洛尹川收回审视的目光,缓缓道,“不过现在这事不急了,那几位你不必多做接触,先把公司里的事情做好吧。”   紧接着,洛尹川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对着洛璨叮嘱了几桩事,说得缓慢,字句简短而有条理。洛璨按捺着紧张,打起精神细听,时刻准备迎击对方出其不意的责问,不料他紧张的事并未发生,洛尹川花了三分钟,一口气讲完要说的,竟然让他“早点回房休息”。   恭顺地离开书房,洛璨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自己房间,心中仍是惴惴。直到站在浴室花洒下拉起浴帘,他适才将一颗心完全放回肚子里——洛尹川唯一的良心就是不监视他洗澡,所以他现在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在微烫的水滴冲拂下,洛璨放松下来,捋着刚获得的信息进行了细致的分析:   今天的洛尹川一反常态,见过金先生后急急找他说了那么一番话,要么是误打误撞监视他发觉了一丁点猫腻,就来敲打敲打看看是否能撒气;要么就是原本就有事要找他——这样的话,方才拿最后三分钟的指示就很耐人寻味了。   洛璨略一思索,果然发觉了个中关窍。   先前自己被相亲的对象似乎都与金家或多或少有些关系,如今洛尹川不让过多接触,很可能是洛尹川又为他物色了更适合的对象。   只是,最后三分钟里,洛尹川提到公司将尝试与国外的几家公司合作,从这点来看,洛尹川的意图就很明显了——他想渐渐脱离金先生的掌控。   或许在不远的未来,他会和金先生彻底翻脸。   那么,自己是否该借此机会做点什么呢?选择将事情透露给那位暴力的外祖父,以此换取未来的安稳与自由?还是站定不动,为洛尹川出谋划策以换取自己和思夏共度余生的机会?   又或者,抓住这一点,搅浑这滩水,趁机溜走?   这并不是个容易得出结论的问题,洛璨在滴答的水声中无法进一步思考,便伸手关上了花洒,在一室寂静中沉思起来。   【作者有话说:推一首纯音乐:春天,樱花还有你】 第83章 可乐   周日上午九点十分,切利展馆。   三楼封闭式的玻璃房间内,杜依曼啜饮着浅碟香槟杯中的雪梨马提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对面用吸管喝着罐装可乐的丁一尧。   吸管里的褐色液体过了好久才降下,丁一尧抬起头,视线擦过杜依曼的肩膀向后方的虚无投去:“你那位最近几天好像是戒了烟,情绪稳定,周测发挥得也不错,前天似乎和高等部的几位Beta学姐交流频繁,还一起在外吃了饭。”丁一尧将手边一只牛皮纸档案袋往杜依曼面前推了推,“具体的时间地点接触人在这上面,你自己做判断吧。”   他说完,重新低下头,往左手中的手机一瞥,眼神随即黯了黯。   杜依曼放下酒杯,拿起桌上早就备好的裁纸刀将档案袋封口裁开,从内中捏出半截文件,略略扫了几眼,又装回袋中,仿佛并不急着进行全盘了解:“你还真是和过去有所不同,能干了很多嘛。”   凭良心讲,杜依曼算是在夸他,不过这种夸奖对他而言意义不大,从某种程度上讲还极具讽刺意义。于是他口气恶劣地回答道:“长眼睛的人都知道的事,就不用提了。”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又在手机屏幕上转了一圈,口中叼着吸管,很用力地又吸了一口可乐。   杜依曼见状,抿嘴笑了笑,自动无视了他的冷淡无礼:“从刚才就一直在盯着手机看,是在等什么重要消息?”   丁一尧将手机翻过来,背朝上扣于桌面,又开了口,话语跟可乐一般,沁凉中带着刺激的气泡:“与你无关。你该做的,是多说点我关心的事。”   “别急,我正要说呢。”杜依曼慢悠悠地又啜了一口酒,“你是在等他的回复吧。用不着看了,最起码要到下周一他才会回复。”   此言一出,丁一尧终于抬起眼和她对视了:“你怎么知道?”   他冷淡的语气中渗着疑惑和警告,成分相当复杂。   “我是他同班同学,他请假到下周一这种事还需要我特别去打听吗?”杜依曼笑眯眯的,但这个笑就像阴天里展馆里放的石膏女头的笑容,甜美且冰冷,“不用太担心,他不回复,是因为跟着于向南在校外搞研究,废寝忘食根本没空看手机,绝不是因为正在和别人幽会。否则,我现在也不会悠闲地坐在这里喝酒。”   “我问的就是这个,你派人跟踪他了?”丁一尧凝视着她微微弯着的眼睛,乌黑的眼瞳像是暗流汹涌的深潭,平静的水面即将随着她的回答回应出不同程度的波动。   “我没派人,我清楚内情,不过是因为我也在那个实验基地做研究。”   听了她的解释,丁一尧的面容更冷峻了几分:“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做研究了?”   见对方的眼神依旧可怕,她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细细的手腕从粉色花瓣袖里伸出来,是干净雪白的两截,模样娇弱非常。   两只手举了一秒就放下了:“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对他做过手脚,我只是在这‘研究’二字上吃了不少亏,所以才不得不抓紧时间弥补。而且,好歹我家也和各个医药公司有联系,现在选修的科目也都是生物医学一类的,做做研究,不奇怪吧?”   除了第一句以外,丁一尧确信她说的都是事实。   尤其是“吃亏”那一句。   去年杜依曼被思夏抢走班长位置一事的前后经过,比年级里疯传的版本要更为复杂一点。   O班的班长选举有两个依据,一者是看全科成绩和所获奖项,二者是看班上同学的投票,两者比重为6:4。当时思夏在杜依曼眼里是个不自量力的典型,一个不会交际的冰山、不能提供给人好处的穷学生,单凭那略高于自己一些的理化成绩,离称敌还差得远。   然而,就在期中考成绩公布的第二天,公学的研究所就获得了国际奖项,思夏作为实验助手,被主导实验的于教授算入了获奖人员,凭借此奖加了50学分点,杜依曼的地区级奖项在国际大奖前,毫无疑问地被甩了一条街。   紧接着,竞选投票结果也出炉了,思夏堪堪输她三票而已。   此事其实是由丁一尧推波助澜促成的。O班早有人看不惯杜依曼,有人是妒忌她借着班长位置霸占接近A班几位核心人物的机会,有人则是对杜依曼管头管脚、傲慢骄矜的模样厌恶至极。只可惜杜家和洛家走得近,杜依曼的成绩又稳占O班第一,没人能轻易打破局势。   思夏的班长竞选申请,恰好是改变现状的契机。既有人胆子够大成绩够好,这些人没道理不借他一阵风,送他上去打击杜依曼一番。反正是不记名投票,就算失败,于众人也并无损失。   基于这个原因,丁一尧很容易就煽动不少人把票投给了周思夏,成功推他上位,顺便让众人出了一口恶气。   丁一尧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眼中的暗涌终于稍有平息:“不奇怪,奇怪的是,你们做研究为何不在校立研究所?难道公学的设施材料还不够你们用?”   【作者有话说:今天作者又没话说【趴】 第84章 等待   杜依曼不急着回答,轻轻抿了一口酒,才摇头道:“真是外行人说外行话。有很多实验具有隐秘性和危险性,公学里是不可能完成的。”   丁一尧一听“危险”二字,太阳穴便不由得突突一跳:“什么实验?你们都在研究什么?”   “杜氏业内机密,无可奉告。”杜依曼将食指往唇前一贴,“那儿的研究员基本都签了保密协议,互相之间也不能打听。”   言下之意,就是她就算清楚思夏那边的具体情况也不打算透露。   丁一尧蹙起眉头来:“那地点在哪儿?”   杜依曼笑着摇头。   丁一尧凝视着她的眼睛,同时从口袋掏出个镀银打火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按住了桌上的档案袋,在杜依曼惊变的脸色中“噌”得一拨打火机,将细长的火苗靠近了那份档案袋:“我本来也不对你给我等价的情报抱有希望,但你既然什么都说不出,这份资料你也就没资格带走了。”   杜依曼睁圆的眼睛立刻变弯了,整个人笑得讪讪:“我话还没说完,你何必着急?那里隐秘不外传,我必须遵循那儿的规矩。不过你若需要某些特殊的药剂药品,我可以将你介绍给负责人。你提需求,对方给报价,然后就是走合同流程。以你的能力,顺藤摸瓜应该不难,而且,你正好也有要解决的事,算是一举两得吧?”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目光显而易见地落到了丁一尧腕间的银色抑制手环上。   丁一尧不说话,把打火机收了起来,手指一根一根地离开了档案袋的牛皮纸。   吃一堑长一智,杜依曼赶紧把档案袋收到了自己的包里,随后将手机拿出来点了一番,将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和自家的电子介绍函一并发给了对方,然后就安安静静地喝着杯中的酒,眼睛四下望着,以弱化自己刚才妥协的尴尬模样。   这么一望,她倒真望见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房间角落里一幅还未进行装裱的画。   画家所画的是秋日的林荫道,却不是静谧的风景,道两旁树叶纷落作金红色的阵雨,地上所铺设的层层落叶也有枯叶蝶起舞之势。整个画面处处金黄,有大风吹拂,唯有中央一块延伸远方的路是留白,隐隐约约有细长的灰影在其中。   “那幅画不错。”杜依曼伸手一指,“感觉比起门口那些用来吸引赞助人的代表作要好。可以投资这个画家吗?”   丁一尧闻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又望回到她身上,眼神中有些出乎意料:“是吗,你看上他哪一点了?”   杜依曼沉吟片刻,说道:“嗯……总觉得他的画有一种独特的意境。好像是某个人的视角里看到的景物,那片空白的地方,可能有什么人存在过,或者说,他希望这个人出现。”杜依曼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画布,“或者直接把这幅画卖给我吧,”她右手比了个四,“这个数,可以接受吗?”   丁一尧看了一眼她葱白似的手指,发觉她指甲上的甲油全部卸干净了,指甲剪得短而整齐,确实像一名研究员的手。做出这个判断后,他不动声色地回应道:“对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这个数可不算少,看来你是真想把它拿下。”   杜依曼对自己的审美很有自信,转头傲然道:“艺术品这种东西,正是因为表达了能与人产生共鸣的美而拥有价值。优秀的创作者总会出名,届时,我还怕它不升值吗?”   随即,她看见丁一尧罕见地笑了笑:“很可惜,这幅画作永远也不会出售,它甚至不会出展。”   “为什么?画家事先跟你说的,还是你替他做的决定?”   丁一尧摇头,拿着可乐站起来,面向单向玻璃:“那幅画属于我。你想要获取共鸣,可以看看近期的艺术展,那些都是近十年来极负盛名的艺术作品。”   “是吗,那就不便夺人所好了。”杜依曼略有点失望地站起来,自上而下地望着展馆一层络绎不绝的参观者,随口说了一句,“一楼人不少呢。”   “因为一楼C区有朱丽叶·乐彼丽耶的新作品。乐彼丽耶家族在法国可是首屈一指的玻璃艺术世家,他们的作品过去从来只在欧洲展出,现在头一回登陆亚洲,就算票价开得高也会人满为患。”丁一尧略略介绍一番后,吸了一口可乐,“除了附近几个城市艺术大学的学生,公学也有几人来看过。不过后天下午就要撤展了,你要参观今天就顺便参观了吧。”   杜依曼盯着不断有人进入的开放式入口,舌头方才接触到空气,手机突然无声地震动了起来,她低头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实验-Y】三个字。   细眉一扬,她眸中浮出了一丝笑意,转身去拿座上的包:“可惜啊,我是没时间参观了。”   目送杜依曼离开,丁一尧慢慢走到房间角落的那幅画之前,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她要是知道画家是谁,估计再也不想看这幅画了。”   取过一块柔软的亚麻布将画盖上后,他也离开了房间。   在那画的右下角,亚麻布未盖严实的地方,是一个淡淡的签名——“L·Y”。   【作者有话说:你们还记得丁一尧真正的名字吗?】 第85章 破绽   思夏戴着一次性橡胶手套,一手拿着没套针头的注射器,一手从笼子里抓类Alpha鼠捏开嘴,注射器前端伸进去往前一推,实验鼠很轻很轻地“吱”一声,随即便被他放到了另一只狭小的亚力克箱中,而他则换一只注射器,重新抓一只和注射器上标号相同的小鼠出来,重复这一套操作。   轮到第十五号,注射器前端没伸进嘴,反而轻轻擦过白色的小下巴,小鼠无知无觉地蹬了两下后腿,被温柔地缓缓放到自己小媳妇儿身边。   十五号晃了晃脑袋,用粉嫩的小鼻子四处嗅了嗅,然后就嗅到了自己媳妇儿的背上,舒舒服服地过去蹭了蹭。原来没注射药剂的时候,这些类Alpha鼠都偏爱舔舐自己的爪子给自己搓头洗脸,使得自己的气味更加浓郁,但在服用标记药剂之后,个个都爱往各自配对的类Omega鼠身上汲取对方的气味了。   它那么嗅来嗅去往媳妇儿后背上攀,它的媳妇儿也配合着往后笨拙地扭了扭身体,同时伸了舌头,在一旁的挂式水壶嘴上欢快地舔了起来——十五号的媳妇儿现在怀孕了,肚子已经鼓了出来,能吃能喝能睡。山與。   思夏看了一眼,转过头去。   他现在看见十五号就不由得会想到洛璨,所以,看到十五号媳妇儿的时候,他偶尔也会鬼使神差地想到自己。   不过想也是想一刹那,他现在可没工夫去胡思乱想太多,他还要给活蹦乱跳的小鼠们轮番戴检测仪贴片,写检查记录,而对于新死去的某只小鼠,他必须趁尸僵还没开始发生进行详细的解剖。   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做,他忙碌得连呼吸都快要遗忘。而于教授似乎比他更忙,这次他来到实验室并未见到教授,两人几天以来都用邮件交流,对方唯一一次露面是在昨晚的视频通话中,且露面时间也不太长,指导的话也不多。   “听说你上次把实验室的小鼠带出去了?严格来说,这是违反规定的,虽然你没有签任何保密协议。”电视屏幕上出现的教授严肃道。   “我明白,教授,上次是事情紧急,离开时发觉那只小鼠突然很虚弱,我想弄清楚那是生病还是用药后引发的不良反应,才带出去的。教授放心,我安置得妥当,没人发觉,喂食方面严格按照实验室标准,保证不会破坏数据。”   其实他这话当中的每一句都离现实有点儿距离。   首先,他要弄清十五号的身体状况是事实,但十五号并非“很虚弱”,至多是被他测量各种体征摆弄得晕晕叨叨睡得很死。   其次,十五号和它媳妇儿差点就被洛璨发觉了。那天在宿舍门口洛璨要抱抱的时候,十五号和他的小媳妇儿一左一右地待在他的风衣内袋里,他怕将两只小东西挤疼了叫出声,才没敢抱洛璨太紧。   最后,因为十五号的媳妇儿快生了,所以除了实验粮之外,思夏还给它加餐了几顿,喂了烤地瓜和羊奶拌的糊糊,十五号差点没给地瓜的甜味儿香晕过去,馋得直推柜子门缝,最后把回家的媳妇儿嘴巴边的地瓜渣给舔得干干净净——俩都不符合实验室喂养标准。   于教授听了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冷静陈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嗯,我相信以你的人品,不会干出格的事情。不过有件事我早就想提出了,之前一直有顾虑所以没说,现在外带实验鼠的事情发生,我觉得有必要问你一句。你现在的进度,勉强能跟上原来的预期,不过这是建立在你请假进行实验的基础上。我想,要是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可以调一个助手给你。帮你干分担一些零碎的工作,比如说帮你特别照看实验鼠什么的。”   思夏知道教授的顾虑在哪儿。自己的实验虽不为盈利,但私密性并不输于那些公司所交托研究项目,不宜让外人知晓。于教授调来的人当然是他自己放心的,不过也要看思夏的意愿。   垂目思考片刻,思夏开口回答道:“不用了,教授。我很明白您的意思,但事关重大,我不敢把任何一个环节交托给一个不熟悉这个实验的人,或者一个我所不熟悉的人。而且,我有信心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把要做的事做完。”   于教授了然地点头,没有进一步的劝导:“好。那么,有问题随时给我邮件。没事的话,我切断信号连接了。”   说着,他已经抬起手,准备按下切断按钮,白大褂宽松的衣袖遮了小半个镜头,织物的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   思夏看着屏幕,眸光一亮:这袖子跟上周见面时一样,雪白而毫无皱褶。   口中同时道:“教授最近是忙于自己的实验吗?”   于教授听到他的声音,把手挪开了,屏幕上又出现了他的脸,以及身后一堵万年不变的白墙:“嗯,近期没办法经常出面给你实时指导,你做实验的时候自己尽量多考虑周全。”   思夏看着屏幕里教授灰蓝色的眼睛,忽然就觉得它已经不复清晰透彻,雾霾一般阴沉沉的,看不透。   他翘了翘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没事的教授,您忙您的,不用担心我。实验进行到这个阶段,能问的已不是很多,剩下的问题我会尽量自己解决。”   【作者有话说:作者沙雕时间:十五号“既吃到了地瓜又吻了媳妇的嘴,赚了赚了。”】 第86章 互相欺骗   视频信号切断后,休息室小窗口正好送进来了思夏点的营养午餐。香煎鲷鱼肉质鲜嫩、鹰嘴豆泥沙沙的入口即化,玉米浓汤微甜宜人,可他尝不出个中的好味道,心中倒是百般滋味难以言明。   于向南曾经是他为数不多较为尊敬的人,对方也说他是自己所教过的最聪明最有想法的学生,他们原是站在同一战线,如今却在频繁地相互欺骗。   他欺骗于向南,最初是因为他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复仇计划,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牵涉进危险,而眼下欺骗,却是出于对其理念的怀疑与不认同。   在实验鼠情况不稳定的情况下,于向南反复催促他进行延长标记药物时效实验,开始他尚可用缺乏经费作解释,而眼下,在他半妥协的情况下,于向南又提出找人给他当助手,这种操之过急的态度显然有些问题。   但更令他感到不符合常理的是,教授的装束。   教授最近的忙碌显然与实验无关,这本身毫无问题,作为教授他很可能受邀来办讲座,或者作为生物医药公司的顾问去加个半天班什么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完全可以穿别的衣服出现在思夏面前,有什么道理非要以白大褂的装扮现身呢?   他故意做此打扮,在随处可见的白墙前劝诱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又是在掩饰什么?   思夏深锁眉头。   人一旦对另一个人有了某一方面的怀疑,就容易对那人所有的行为加以详细分析和推断。   因此,思夏不免就想到了看起来最可疑,自己却一直忽略的两点。   每次他坐车在学校到实验基地来回的路上,他都在一片黑暗中嗅着车载香水的气味昏昏欲睡,而开车载他过来的人一直戴着口罩,全程清醒。   于向南在Omega、Beta学生中间算是有口皆碑,本着信任,以及从未受到伤害、从未感到身体不适,思夏就当基地密不外露,从未深思此事。   不能踏出设定好的范围半步,不能在基地中和外界沟通交流,这些规定也都是为此设立的。活动范围随处可见的监控器则是为了现场管控而设立的——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这些很合理。   毕竟研究员的食物都是在电脑上点选,点选完毕后不久就会有热乎新鲜的食物送到房间来。   毕竟实验室外的一位永远在做数据录入的小姐姐偶尔还会对他笑着说声加油。   毕竟走廊里负责清扫、加湿空气、调控室内温度的综合机器人很可爱。   毕竟此地封闭少人到连杜依曼都无法近距离调查自己。   毕竟实验室里从来不缺高端仪器和药品。   一切都表明这里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大型实验基地没错。   但现在,在发觉于向南刻意隐藏着什么之后,这里的氛围忽而就变得诡秘凝重。   一个大胆的猜测悄悄萌生:或许,在他活动范围的隔壁,或者楼上楼下,正聚集着一群又一群实验员,他们的研究内容跟他的一样,惊世骇俗、难见天日。   难见天日。   是的,任于教授多负盛名,多么优秀,凭他的力量是无法和这个Alpha权社会抗衡的,专属于Omega的标记药物,其意义本就不在于见到天日——无论在谁手中,它都将会被秘密使用。而这样的药,若真是针对普罗大众所用,应该更注重安全性才对,于向南的态度却与之截然相反……   所以他要么是急于获得长效标记药物,要么是他根本不在乎药物对人造成的伤害!   就像自己之前那样,将还没确保完全安全的药物一次次喂给洛璨,因为那时候自己恨洛璨入骨,根本不在乎洛璨的死活。   那么于向南呢?   如果他说的故事是真实,那他恨的多半是自己远在国外的那位学长。   可就算药做成了,难道他就能立刻远赴他国复仇?这样太突兀,也不符合于向南做事一贯的缜密性。   思夏又回忆了一遍他说故事时的表情。   神情淡漠,眼神死寂,没有刻骨的仇恨在脸上跃动,仿佛这个故事中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他只是觉得惋惜。   惋惜,是否意味着教授也认为对学长复仇是不可能轻易实现的事?既然如此,又为何催自己催得那么紧?   【作者有话说:思夏的推理时间~】 第87章 危机四伏   催得紧,意味着于向南急需使用标记药物。   所有机械仪器测量数据都是实时从仪器上转录入电脑的,肉眼观测和调试的部分则由思夏自己记录,撰写成报告的时候,许多细节会被隐去。   即便如此,就理论而言,以于向南的水平,凭借能接触到数据也可另起炉灶自己研究,但那无疑要多一笔不菲的开支,且未必就比思夏现有的进度更快,现成取药是最快捷方便的手段。   然而药剂的精准成分一直都把控在思夏的手里。就算于向南有办法从实验室保险箱中拿走现存药剂分析成分也没用,药剂在设计的时候就是以浓缩形式存在,取用时需要稀释,稀释的比例只有思夏清楚。   所以才提出派助手来实验室里帮忙吗……   思夏低头,用力咬住嘴唇。   实验成果被窃取,他是无所谓的,他本来也没想过要借此谋利。但如果于向南获取药剂配方不是为了向人渣学长复仇,而是用在所有alpha身上……   脑袋里浮现出洛璨躺在血中的模样,脖子和胸膛上无数道坑坑洼洼的直线,直线内渗着鲜血,两只手蜷在咽喉旁,十指指尖浸满了殷红的血渍,白色的月牙红得透明……   手无意识抓紧了刀叉,思夏闭上眼睛,用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这个画面甩出脑海,甩得离自己越远越好一般。   他听到静谧的休息室里自己变得粗重的气息,视线慢慢聚集到了眼前的实物上——盘子里剩下的半块香煎鲷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用叉子戳得支离破碎。   “冷静。冷静。”意识到自己情绪波动过大,他在心中暗暗劝解自己道,“现在就下结论给人扣帽子为时尚早。”   自己知道的信息太少,无法正确推断出教授的想法,无限制地想象推测也终究是自己吓自己,绝非上策。   此处虽已不再安全,于向南也不再值得他完全信赖,但在这实验未能出现明确结果之前,自己应该安全无虞才对。在此之前,按计划照常进行实验,做好实验核心数据的防护工作才是最佳应对方式,等到明早回到公学,再着手进行调查。   打定主意,思夏用勺子将戳成肉末的鲷鱼连同豆泥搅在一起,三下五除二全部塞进嘴里,然后将记录数据的手册拿到面前,打开来一页页认真地阅览起来,手指循着文字一行行往下挪,仿佛是在查找什么内容。   及至看到最后一页,他突然从桌前站起,拿起册子,脚下却被椅子一绊,失手致其跌落到了变冷的玉米浓汤中,带着一丁点黄油的稠厚汤汁立刻把雪白的册子污染了,思夏赶紧将它捞上来,手忙脚乱地用抽纸擦拭起上面的黄色的淀粉……   休息室里发生的一切,全部出现在了远处一间小型监控室的投影大屏幕上。   两双眼睛正紧盯着屏幕。   “你觉得他是故意的吗?”说话人抱着双臂,镜片反出屏幕上的光,是白花花的两片。   另一人不以为意:“为了拖延实验而毁掉这份册子也太不明智了,你觉得他会是故意的?”   “不,他没有毁掉记录,他毁掉的只是我们获取记录的可能。”戴眼镜者拿起遥控器对着屏幕点了一下,画面快退了几分钟,才将其切换至播放。此时屏幕上的思夏,正翻开册子,像个刚认字的小孩一般指读着第一页,“他不是在看记录,他是在背诵。”   “就算他亲自实验,对那些数据已有深刻印象,在那么短时间内背一遍,他就不怕日后记忆出错?”对方明显不服气。   “他的艾宾浩斯记忆曲线跟普通人有所不同,否则也不会一进公学就直接就读二年级。”   “那现在核心数据毁了,我们是不是要同他……”   戴眼镜者微微一笑:“用不着。再怎么不同,他也不是神,一旦他出去,他一定会立刻重新制作一份记录册。”   另一人听到这里,也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我明白了,在外面动手,就要简单很多了。”   【作者有话说:暴风核心的思夏今天仍旧在想着老公。【洛璨:但是为什么是那个样子啊!【思夏:因为那些实验鼠就是那样的哟。】 第88章 探路   核心数据遭到破坏的消息很快以邮件的形式被思夏传递给了于教授。   思夏表示,今天的数据他还记得,所以已经修复完毕,早期的核心数据他也进行了备份,但前几日和上一期的数据他需要回公学寻找相关手稿和文件进行修复,所以他准备明天一早就回公学。   于教授当晚回了邮件,除了表示同意和替他感到心痛之外,希望他速战速决。   做完了计划中的几组实验后,他像当初在公学研究所里当实验助手那样,仔仔细细地把实验室的每一处角落都打扫干净,手指不着痕迹地将该抹去的信息悄悄地抹去了,将该清理的清理了,将该保留的按照只有自己才明白的顺序和方式保留着,最后把手探进了实验鼠的笼子里,每一只都摸上一会儿,及至摸到十五号的时候,他低头偷偷吹了个口哨,两只小鼠训练有素地就钻进了他的袖子里,窸窸窣窣一路攀爬,在他的毛衣领口处窝了起来。   思夏抬手,假装挠下巴,趁机丢了两枚从口袋里摸出的瓜子一类的零食进去,两个小家伙当即咔哒咔哒开啃起来。   之前能带它们出实验室,算是侥幸,且最终还是被发觉了,这一次于教授有了警觉,不能再大模大样地给小鼠麻醉,只能偷摸着带在身上转移。   将其余小鼠全部送入镶在墙体中的玻璃笼里,他关掉了实验室的灯,回到自己的休息室洗漱休息。他不在的这几天,负责饲养的人会从墙的另一面对那些小鼠们进行饲养照料,那些小鼠身上的号码牌他稍微做了一点变动,保证不会有人发觉他带走了其中两只。   万事都做了周全的准备,他就在休息室里静静地躺下了。灯一关,他把两只小鼠用手帕卷在一起抓好,内心头一回强烈地祈祷:“拜托了,今晚到明早进公学前,安安分分地睡一觉,回去就给你们吃地瓜丸子!”   他这么想着,觉得自己的念头很愚蠢。以前他是从不祈祷的,因为人只有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才会依赖祈祷。   可是这回他真是无计可施了。   周一的清晨就在思夏半梦半醒中到来了。   一夜休息尚可,十五号和媳妇儿也正睡得香甜,思夏将它们往兜里一装就闪进了盥洗室。洗漱完毕,他灌了自己一杯咖啡,又从包里拿出一颗地狱劲凉薄荷糖含在嘴里,这才坐上了车。   车里依旧充斥着温暖宜人的淡淡香气,思夏坐上车,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然后从校服外套中摸出口罩戴上了。   “抱歉,有点感冒。”他朝驾驶者的方向打了声招呼,口罩男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更多表示。   在口罩、咖啡以及薄荷糖的加持下,他头一次在车内保持了清醒——虽然仍是困倦,一直在咬牙控制不打哈欠。   车开得很稳,思夏保持着极高的注意力,感受着车内的任何一丝颠簸。他能感觉到车是上了高架还是驶在街道上,是在路口减速打弯还是遇上了红灯,心中也默默记着路线。   像平时一样,四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到了公学后门不远处,思夏推开门,迎接了冬天冰冷的晨风。   告别了驾车人,他背着包慢慢走进公学,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点劫后余生的感觉来。   口袋里的手机迅速连上了校园网,嗡嗡嗡地震了起来。   思夏掏出手机,眼睛盯着亮起来的屏幕,顶上第一个消息便是洛璨的,右上角数字不大,是个二,点开一看,最新一条是:“醒了,今天特别想你。”   上面一条是:“希望思夏周一早上看到的第一条信息是我的!”   思夏扁了扁嘴,口罩里传出了含糊的哼声。   手指动了动,退回信息列表界面,洛璨灰色的置顶显示傲视群雄。   【作者有话说:思夏口罩里笑得十分克制,嘴角都撇下去了。】 第89章 意外发现   其他的许多信息,思夏没来得及细看,单是瞧了几个常用群内有无“@全体成员”的重要消息,然后便去车棚取了自行车,顶着寒风狂踩脚蹬,誓要在上课前回宿舍安置好那俩还在睡觉的小玩意儿。   飞奔进电梯里的时候,思夏好容易喘了口气。最近冬季上午的上课时间调晚了,加之校内的学生大多开车去教学楼,不会起太早,所以这一路上倒是没遇见什么人,就连电梯也是空荡荡的。   对着轿厢里的镜子捋好被风吹乱的额发,电梯也正好到达顶层。走廊里寂静无声,他踮着脚尖迅速来到宿舍门口,一边左右张望,一边迅速动用钥匙开门。   然而他的钥匙刚插进锁内,门便打开了。   开门的是洛璨,身上穿一套黑色冬季制服。这身制服设计时借鉴了军服制式,很显利落,将洛璨身材优点放大再放大,把“身长玉立”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琥珀色的眸子里惊讶一闪而过,洛璨的目光随即变得明亮温润,他一侧身,将思夏迎了进来,反手关好了门:“思夏比说好的时间要回来得早好多呢。”   思夏含糊地“唔”了一声,边换鞋边道:“你怎么不在楼下待着?”   洛璨看着他摘口罩,眼里都带着笑,脚下也换回了拖鞋:“因为这里的床有你的味道,晚上睡得更好。”   思夏有意无意地听着,手往口袋里探了探,指尖很快触到了鲜明的温暖与湿润,是两只小鼠醒了在舔他,口袋底部预留的食物却已被吃得了无踪影。   急着安置两只小的,他换完鞋就往里走,将背包放到餐桌椅子上,一回头,就见洛璨已经跟着走了过来,显然是个要和自己腻歪的样子。   思夏一手插袋,一手伸过去牵住洛璨的手,表示亲近的同时,也阻止对方进一步做出什么更大的动作来:“你要去上课赶紧去吧,我拿一点东西就走。”   洛璨握着他的手,拇指在他手指上摩挲着,微蹙着眉头,低沉的声音里有点小小的埋怨,简直能苏死人:“这么快就赶我?难道不是因为想我才早点回来的吗?手机上的信息有看到吗?我想了你一晚上,做梦都梦见的是你呢。”   思夏一抬眼,果然瞧见了他小狗似的眼神,不由自主轻轻叹了口气,把人拉到跟前:“看了。这两天身体情况怎么样?”   虽然思夏回答得敷衍,但洛璨见他关心自己,心里也不计较那么多了,眉头立时舒展开来:“身体一直都挺好,你说的那些我每天都有记录,本子在楼下,要不要我现在去拿给你?”   “不用,晚上拿来就行。”思夏闻言放下心,打算和洛璨亲两下了事,早点把人赶出去,便紧接着道,“蹲下来一点,低头。”   洛璨不问原因,听话地微微屈膝,低头凑近自己的恋人。对方的面庞一靠近,恬淡的信息素就在温凉的气息里荡漾开来,柔润的嘴唇贴到了他的眉心上,吻得温温柔柔轻轻巧巧,唇微微张开,他能闻到一丁点沁凉的薄荷味儿,呼到他皮肤上的气却是热热的。很快,这个吻就从眉目往下走,顺着鼻梁滑到了他的脸颊上。   洛璨被亲得满心欢喜,眼帘垂着,视线正好落在思夏插手的那只口袋上。口袋鼓起了一块,一动一动的,像是手在袋中弹钢琴一般。他不禁微微笑起来,心想,思夏心里应该也是相当愉悦的吧,尽管仍是没开口,可动作已经代表一切了。   然而,他嘴角的弧度还没扬到最高,那鼓动的口袋内眨眼间就蹿出一长团白毛,白毛团蹭蹭蹭就顺着思夏的手挪到了手臂上,把后面跟着一条肉色的长尾巴也露了出来,而另一端则是两个圆圆薄薄的小耳朵——这居然是一只如假包换的白老鼠!   思夏此时也有所觉,赶紧低头一瞥,恰好和把脑袋伸出口袋的十五号媳妇儿对上眼,两只红得像石榴籽似的眼睛望着上面的老公,大有追随着一道往上爬的趋势。   思夏手一僵,再看对面的洛璨,已经是怔怔望着这俩一动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思夏气哼哼。】 第90章 爱屋及乌   思夏从洛璨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现在他两只手都空了,很容易就把胳膊上的十五号连同袋中的小鼠都抓了起来。   见洛璨还是盯着两只老鼠看,他老气横秋地说道:“不要留在这里添乱,你现在就下楼,我喂完这两只正好跟你错开时间出门上课。”   听了这话的洛璨岿然不动,只是视线从小鼠身上移到他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好像是感觉眼前的他口气强硬,脸也板得很严肃,仿佛不是刚才亲吻自己的那个他了。   思夏没更多东西要交待了,也不想面对一系列问题再去一桩桩解释,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要走——不能在洛璨眼皮底下把两个小东西直接放橱柜里,不然洛璨一看见自己的衣服,自己要解释的就更多了。   这事放在几周前,他不想说的事,谁都别想让他开口,可现在两人的关系有了变化,他就不能为所欲为了。   想到这里他眉宇间又鼓起了一块。   哎,烦啊。   “不要,今天也要在你之后走。”洛璨见他要走,立刻向前跨了一步,给了他一个黏黏糊糊又扎扎实实的背后拥抱,嘴巴在他耳廓上蹭了蹭,“既然带宠物回来就要一起养,让我帮忙吧,思夏。”   “没什么特别要帮忙的。”   “那我在旁边看着学,以后你不在的时候我就能一边照料它们一边等你回来了。”洛璨很幸福地低低笑出声,好像那两个不是小白鼠,而是两个领养回家的小朋友。   他抱得紧,思夏又腾不出手来揍人,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   倒了一碟实验粮给十五号夫妇,思夏到厨房里给怀孕的小媳妇烘热地瓜丸子,在这等待时间中,他回头看洛璨,对方正趴在桌边跟两只小白鼠玩得起劲。   他走过去敲敲桌面:“玩儿得挺开心?”   洛璨乐呵呵地抬头看他,手指还在小白鼠的后背上摸着,像个很有爱心的大男孩一样回答道:“因为思夏选的宠物可爱啊。他们一点都不怕我,被摸的时候看上去很享受呢!”   思夏轻轻抿了抿嘴,心想:当然不怕,他们已经在你的衣服里窝了好几天,早就熟悉你的气味了。   想归想,他面上做出一副不满的模样,伸手掐住洛璨的后颈:“是谁说留下来看着学的?”   在他略显愠怒的眼神注视下,洛璨神情认真道:“学了啊。实验粮的牌子和用量、地瓜丸子的用料,还有加热时间……”他偷偷冲厨房的方向瞄了眼,“我都记住了。”   “都记住了吗……”思夏垂眼看了眼蹲在洛璨掌心吃食的十五号,念头一转,把手松开了,“那再记一点吧,这只挺爱标记的,要小心。”   洛璨执迷于摸两只小鼠,字面化地记诵了这一点,以十分受教的态度应道:“好,记着了。”   “那行,待会儿把烘好的地瓜丸子给那只怀孕的吃,别让另一只抢了。走之前把它俩放到客厅角落那个空柜子里,多铺一层纸棉的那块是给孕鼠休息的,千万不要搞错。空调也要开着,保持室温在18摄氏度以上,水壶用矿泉水加满。”   细致地交待完毕,思夏换了身衣服,洗干净手,背上包走到门口。   洛璨像个天平一样,托着两只大啃大嚼的小白鼠来送他,笑意微微地要告别,孰料,“再见”二字刚出口,他的手就有水滴落到掌心的触感,目光一瞥,他看见十五号挪动了下身体,自己的掌心则多了一滩水。   心顿时凉了半截,剩下的半句话蹦豆子似的抖着出了口:“我们……晚上……见……”   思夏见状,嘴角一翘,又立刻收势,一本正经道:“嗯。留下腺体分泌液也是他们标记的一种手段,分泌液里面含醋酸氨,味道不是太好,记得及时洗手。那么,晚上见了。”   留下在呆愣在原地的洛璨,他风一般地掠了出了宿舍,直奔Omega专用电梯。   顶层无几人住宿,他顺利等到升上来的电梯轿厢,独自按下楼层和关门键,看门缓缓关上。   门上方的红色数字开始变动,思夏面上的笑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疲惫,他半倚在轿厢侧壁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巧克力是方才从冰箱里拿的,他在背包里也扔了几块。每块都挺大的,苦中带着水果的香甜,应该能暂时供给一部分能量,支撑他听上几节课吧。   那家伙给的零食,关键时刻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思夏默默地闭了闭眼睛,心里笑了笑,脸上却是已经懒得动肌肉了。   【作者有话说:听做过实验的朋友说,宁愿坐着上三节课也不要上一节实验课【听起来是很累了】 第91章 困顿中的危机   思夏知道,自己以现在这般极度困乏的状态去上课,身体承受力是非常勉强的。   可一天不将于向南的事情调查清楚,他就一天不能安心地将数据完全恢复,不恢复,他就只能找别的事情在明面上占用自己的时间,而上课无疑是最正当最不易被挑毛病的选择。   伸手按了按睛明穴,穴位处酸胀得发疼,并不好受,不过思夏也不是为了享受才这么做,他是为了让自己继续保持清醒。   于向南的事情,他自己一个人调查无疑是困难的,但是这次能借谁的力呢?事到如今,他真是混成了一个单枪匹马的状态,谁都不能倚靠了。   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变。有人从疏远至亲近,但更多的是从亲近至疏远,或者一开始就是水火不容的态势,至今更加恶劣。   或许也不是在变,只是露出本来面目。   “叮咚。”   思夏应声睁眼,目光往电梯门上方的数字投去,那儿明晃晃是个“2”。   分设AO专用电梯是公学的惯例,教学楼和宿舍楼都适用,不同的是,教学楼按年级分层,而宿舍作为更私密的场所,通常把Omega安排在低楼层,把Alpha安排在高楼层,Beta则根据学生意愿随机安排楼层。   相应的,Alpha专用电梯只通地下停车场、底楼和高楼层,Omega的专用电梯则通向所有楼层。   所以,他估计是要遇见熟人了。   这么想着,他立刻站直了身体,眼睛盯着厚重的电梯门,严阵以待。   门一开,外头还真站了一个熟人。   一头顺滑的长发撒在柔软的兔毛围巾上,面孔白净滋润,体型在公学黑色的制服外套下更显娇小玲珑——正是同班的杜依曼。   两人目光一碰,他有些微微的讶然,而杜依曼在笑,笑容甜美且毫无波动,边笑边进了轿厢。   思夏无意看她单纯无害的表情,因为知道这副面孔之下住着一个丑陋不堪的恶霸,所以干脆将目光移向下,看她长筒靴包裹着纤细的腿,还有随着她动作摆动起来的及膝厚呢裙子。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过今天他没有力气和对方互杠,因此决意要将对方视作空气,偏偏对方却不那么想,电梯门一关就和他打招呼:“别来无恙,周思夏。”   “有话快说,杜依曼。”思夏盯着金属门上她略有些走形的倒影,不咸不淡地说道。   躲不过就要应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不信杜依曼有能力在出宿舍楼前的这十几秒内对他施行迫害。   话音刚落,电梯门已开了。   电梯门够大,两人并驾齐驱往外走,杜依曼又道:“你请假好久不来了,有点担心,所以问问。”   思夏放眼一望,底楼有些学生,不过都自顾自地说着话,没人朝他俩的方向看,便压低声音实话实说道:“其实你巴不得实验室爆炸或者我中毒身亡,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有什么意思。”   “那可不行。我和你关系不好,你一死,所有人都会误以为是我下的毒手,我纵然洗得清嫌疑,也洗不掉那些流言蜚语泼的污水啊。”   思夏“哼”了一声,在宿舍楼大门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杜依曼的眼睛道:“那么如你所见,我好得很,你不用担心自己。不过你要是再多说一句废话占用我时间,我就立刻到个人主页上把签名改成‘如果我死了,一定是因为杜依曼。’”   杜依曼额角淡蓝色的血管隐隐显了出来,她依旧笑着,语气平淡,语速缓慢道:“但是,像过劳猝死这种死因,应该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两人相对而立,旁人远远一看,都是个温文尔雅的面目,讲话和风细雨,怎么瞧都不像争执,只有当事人才能看出对方眼眸中透露出的丝丝轻蔑。   正在此时,一个冷峻坚硬的声音横插进针锋相对的两人之间:“抱歉,我找思思有些事,你要是没别的太多事找他,能不能暂且把他让出来给我呢?”   【作者有话说:楼上的还在楞楞地玩鼠子,楼下的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了】 第92章 一前一后   “抱歉,我找思思有些事,你要是没别的太多事找他,能不能暂且把他让出来给我呢?”   声音是从门外来的,虽不高昂但却清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听上去很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近乎无礼。   但是周围零星的几个学生却没有一个侧目望向他们,反而是纷纷从侧门离开,有的则又进了电梯。   思夏和杜依曼同时转过头,就见门外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逆光朝他们走来,长腿三两步迈至二人跟前,正是丁一尧。   丁一尧肤色略深,衬得眼睛更加黑白分明,眼神里的冷厉未加掩饰,箭簇般射向杜依曼。   杜依曼承接了这眼色,脸上的笑容就有些苍白,口吻却依旧是细声细气地刻薄:“本就是寒暄,正准备分道扬镳呢,毕竟我不骑自行车。”   说完,她朝丁一尧微微一点头,从他身侧擦肩而过,楼外有车等候她已久。   丁一尧听她低语道:“护花使者人设不错。”   无视这话,丁一尧转向思夏,刚想开口,就见思夏往后略略退了一步。   丁一尧的心像被钝刀割了一下,目光顿时便黯然了。   “留神,宿管老师还在附近呢。”思夏轻声提醒道。   丁一尧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恍然大悟地一摸后脑勺,讪讪道:“啊,是,我现在是A班的人了。”   思夏一点头:“嗯,找我什么事?”   “你……还没看我发给你的消息吗?”   思夏连忙伸手去拿口袋里的手机,同时解释道:“不好意思,这两天忙着实验,手机直接关机了,早上回来得匆忙,就看了几个群消息。”   丁一尧摆摆手:“没关系,以前不是也有过这种情况吗,我理解的,咱们干脆边走边说吧。”   两人走出宿舍楼,思夏等着丁一尧开口,可丁一尧骑士似的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他拎着一串钥匙弯腰哗啦啦地开锁,丁一尧都是个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一直不说的话,我可要骑车赶去上课了,近代史老师要求我们早到五分钟,方便他点名。”思夏扶着车把,把车推到路口,“不急的话再约时间?”   “就几句话,上车说吧,我送你过去还能早点到。”丁一尧举起手里的车钥匙,指向停在路边的保时捷。   思夏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有所顾虑地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自行车:“但是……”   “可以像以前一样,把自行车放在后备箱里。”仿佛要打消他所有顾虑一般,丁一尧语速极快地说道,“而且我的身体情况周围人已经有所了解,所以你可以不用担心风纪委员会的人跑到你们班找你扣操行分。”   丁一尧说完便等着他开口,没进一步告诉他自己留的小心思。   为了给他留着那个放自行车的位置,自己特意没买前中置引擎的车。那些车的外型尽管更帅气拉风些,可是后备箱却在车前,于放置大件物品而言并不方便。   在他沉默的注视下,思夏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   像以前一样吗?   记忆友人总是远远朝他挥着手,兴高采烈地喊他“小思思”,招呼他上车,打开音乐,踩上油门,载他去餐厅或者研究所:“明天也要来宿舍给我讲题啊!”   他时常应着应着就在车里打起盹儿来,偶尔眯着眼睛往窗外看。后视镜里,路灯照亮了路人睁大的眼睛和抬起的手指——疾驰的跑车后头,一张“大嘴”咬着自行车,车主人就那么不顾形象地驾驶着它绝尘而去。   思夏远离对方的心顷刻间动摇起来:“好吧,不过其他年级不了解你的可能会说闲话,所以我坐后排就好。”   见他同意,丁一尧欣然应允,绅士地替他开了车门。   进到开着暖空调的车厢内,思夏又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他勉力端坐着,询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感到困扰?”   “思夏,你觉得,如果我有机会做一次改变的话,我是否有必要让自己的信息素恢复到寻常Alpha的水准?”丁一尧的声音盖过了低沉缠绵的慢歌,眼睛往车内的后视镜瞥了一下,“对这件事,我拿不定主意。家里人一直是随我喜欢的态度,我以前的那群朋友,靠谱的也没几个,所以就想听听你的看法。”   他的问题让思夏放松下来,俯身环抱住自己的背包,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开启了记者式的连环提问:   “你有易感期吗?”   “易感期中你的信息素会对Omega产生极大影响吗?”   “遇到浓烈的Omega信息素会有无法自制的感觉吗?”   “跟Omega信息素互动体验如何?”   丁一尧一一回答道:   “有易感期,那时候的信息素浓度会稍微提高一些。”   “对Omega的影响不大,程度介于普通Alpha在正常情况下配戴手环和不佩戴手环之间。”   “遇到浓烈的Omega信息素也会有冲动,但可以通过降温等物理方法克制。”   “互动体验基本为零,毕竟周围的人大多戴着手环……”丁一尧说道这里,若有所思地伸手按了下额头,“不过就算是跟不戴手环的Omega在一起,也只是我单方面感受对方的情绪和身体状况。”   “抱歉,问了不该问的。”思夏揉了揉太阳穴,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沉思片刻后,他问道:“对了,之前你说是因为出了事故身体受损才会这样的,受损的部位和器官还没有痊愈吗?”   丁一尧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闷:“其实那些都是自我推测。我去医院做过很多检查,浑身上下都康复得很好,然而信息素就是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医生说现阶段的医学没有办法检测出我的问题。”   他说这话的时候,思夏低下头,使劲睁大眼睛。   因为疲倦,这一大段话被自动拆解成一个个字符,思夏没有办法马上理解,必须像搭积木一样拼凑一会儿才能明白,所以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他话里隐藏的冲突之处。   像是沉吟一般地停顿了一会儿,思夏慢慢道:“唔……不影响健康就好……那你本人觉得,这给你的生活带来很多不便吗?”   “很多不便倒也没有,只是有些遗憾。”丁一尧看向前方。车子驶过林荫道,道旁的树已经秃了一半,地面满是枯黄的落叶,无尽的褐黄色从他视界两边擦过去。   “没有办法和心爱的人在信息素上有互动,没有办法让心爱之人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就能感到舒适安心,没有办法让心爱之人浸染着自己浓郁的信息素气味……还有很多事,我两年前以为自己在今后的人生里能够体会到、能够经历的很多事,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实现了,但是……”   但是没关系,只要我心爱之人悦我,这一切都无所谓。   他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而思夏也缄默不出声。   只有音响内的歌曲仍在流淌,黑暗系慵懒的轻吟伴着风萦绕在车内,像首安魂曲。   ……   Limousines(豪华轿车)Ah-ah-ah-ah   Ciaoamore(再见爱人)La-da-da-da-da   Softicecream(甜美的冰淇淋)   Thesummer'swild(夏日酷暑)   AndI'vebeenwaitingforyouallthistime(我永远为你痴情守候)   Iadoreyou,can'tyousee,you'remeantforme?(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可曾注意,你是为我而生?)   ……   去年夏天的时候,他曾用这首歌偷偷传达自己的心意,思夏坐在副驾听了很久之后,只说了一句“这首歌飙车用有点奇怪”。   不知道今天,思夏的沉默是听明白了不肯应答,还是从来不曾往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上去想呢?   他下意识看向上方的后视镜,发觉后座的思夏竟是闭着眼睛,瘫靠在后座上睡着了。   像是从储藏室被他解救出来后那样,像是喝醉酒后倒在酒吧吧台上那样,像是给他讲完课后躺倒在沙发上休息那样,模样柔软易亲近,毫无平日里的冷淡与防备,好似一只瘦骨嶙峋的大波斯猫。   思夏还是信任着他,不会怀疑他,不忍心伤害他。   心一颤,他阴郁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一丝明亮和暖意。   车里的世界美好得像梦境一般,丁一尧不想打破,也不敢打破。教学楼越来越近,他的车越开越慢。直至开进教学楼下的停车场,把自行车搬下来停到一边,他才拉开后排的车门,俯下身过去要叫醒思夏。   车内的照明灯下,思夏牛奶般白皙的皮肤上浮着两团粉红,跟西府海棠一般美丽。   丁一尧的眼睛像是蝴蝶,见到这朵花便不肯挪开了。   他心里真是不舍得将人唤醒,可思夏说过要提前五分钟进教室,所以不得不喊。   “思思,醒一醒。”他轻轻唤了一声,思夏粉嫩的眼皮依旧阖着,长睫毛铺撒开来,纤毫未动,不过抱着包的手颤动了一下。   这么连续唤了三四声,思夏终于醒转过来,眼皮颤颤巍巍抬得艰难,身体却先一步坐直了:“唔……睡着了……刚才说到哪里……”   丁一尧听着他轻得像一阵微风似的声音,说道:“没事,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你去上课吧。”   听到“去上课”三个字,思夏瞬时通了电似的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一转头,就见丁一尧正站在车外,一手抵着门框,脸上流露出他许久未见的灿烂笑容:   “快去吧,再过三分钟你可要‘迟到’了。”   【作者有话说:歌词来源自歌曲Salvatore(LanaDelRey)。丁一尧也喜欢得很苦啊。】 第93章 柳暗花明   视界朦胧未清,停车场青绿色的灯光黯淡地笼罩着车外的一切,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思夏看得真切。   恍惚间,眼前面孔又和某张熟悉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哥哥,快去上课吧,我自己一个人回去没事的,再晚三分钟,你就要迟到啦!”   思夏盯着这张脸,使劲眨了眨眼睛,整齐的麻花辫和雀斑不见了,面前是一张与Omega细致眉眼截然不同的Alpha面孔,健气,棱角分明。   看清楚之后,思夏立刻背起包下了车,准备像丁一尧提议的那样推车锁好,然后赶去上课。   互相道了别,思夏踢起自行车底下的支架,步子刚迈,心中忽然一动,又停下来转头回望向丁一尧:“或许……”   丁一尧看到他回头,大喜过望,一时间满脸跑眉毛:“什么事?思思?”   然而思夏却转走了目光,摇摇头道:“一时忘了要说什么,不过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我先走了。”   若无其事地推着车离开,思夏暗自蹙了眉。   刚才差点就把一部分调查于向南的事拜托给丁一尧了,还好最后关头没说出口。   虽然今天丁一尧的表现和过去一样,所有举动都好好地限制在“朋友关系”的范围里,但按照洛璨之前提过的挑衅一事来看,丁一尧肯定是不满足于此的,所以他更不能将对方拉到这趟浑水里——一来防止丁一尧对他或者洛璨做出什么他意料之外的事,导致原计划生变;二来他要表明自己情感上的坚定立场,切断对方希望的源头,因为最终他会永远地离开这里,离开所有人,他不想再欠任何人人情。   踏着沉重的步子来到教室,室内的暖气令他睡眠不足的后遗症又犯了,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节课。   这两节中,他的脑袋被分成了两块,一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课,另一块断断续续地思考着如何调查于向南。   从公学内部开始调查应该可以打探到一些消息,但不宜频繁,否则还没调查出教授的立场,就先暴露自己的态度了。   要调查,最好直接调查实验基地。   思夏抽出桌肚里的手机,打开电子地图,目光描绘着上面的一条条道路标识,手中的铅笔刷刷在草稿纸上动了起来。   公学到基地的行车时间在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之间,平均车速在60km/h左右,按照这些数据,他能将地点锁定在一片固定的区域内。但基地真实的位置可能比他划出的这一圈范围更接近公学,抑或是更远——如果教授有意隐瞒的话,兜圈、刻意绕远路的把戏未必不存在。   或者更绝一点,利用建筑内部不见天日的特性,直接调整实验室的钟表时间。   若真相如此,那基地所在的位置就更飘忽了。   想到这里,思夏手一松,六角铅笔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但沉思片刻后,他又重新拿起铅笔。   从实验室内部着手可行否?   他所知道的和基地相关的人,只有于教授、司机小哥和杜依曼,于教授自不必提,司机小哥都没怎么露过脸,杜依曼属于间接相关,而且不易接近;   若从那些高价仪器上的特殊标识尝试进行调查,或许能得到一部分线索,但未必能寻到地址……如果基地里的实验内容真的像教授所言那般隐秘的话。   但话又说回来,那些都是表面问题,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于向南做事的动机,而这一切都跟对方的心路历程有关,要摸清于向南的心路历程,首先就要详细了解那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可这故事太过久远,能够清楚知晓的人怕是得在公学之外了……   就在思夏苦思冥想、求索无门的时候,与他相隔两排坐着的杜依曼,刚把早上他从丁一尧车上下来的照片传给洛璨。   依旧是以邮件的形式,标题还改成了公司相关的要务,保证对方一定能点进去看到。   她知道洛璨照例会装作什么都没收到,不过无所谓,她现在只希望洛璨能够痛心,最好痛进骨血里,这样他才能看清周思夏,离开周思夏。   她发完邮件后并不等待回复,顺手把后台清了清,随即切到了和丁一尧的聊天界面开始传递新消息。   【你们俩的合照我已经传给洛璨了】   【图片.jpg】   【拍得还不错吧】   【够不够暧昧?】   【要不要传一份给记者】   【让更多人知道这好消息?】   杜依曼嘴角的微笑不断加深,手指轻快地在键盘上点击,字句泉涌一般出现在屏幕上。   点选了最后一个“发送”,她心满意足地想要放下手机,却见屏幕最上方已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杜依曼的笑容里顿时夹杂了一点不屑和不满——这么快就注意到消息了?有没有在好好替我盯着洛璨啊。不会是被早上的见面冲昏头脑了吧?   “杜依曼,别撩alpha了,咱们提前去换体育服吧!”身边朋友招呼她道。   此时手机上聊天界面正好跳出一句话:“别多事。给洛璨看就够了。”   杜依曼当即把手机扔进了桌肚,人站了起来,笑道:“Alpha和珠宝一样,也是要看成色的,那些不入流的,谁要撩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慢悠悠地走过思夏身边,眼睛朝他手边的草稿纸上一扫,冷而锐利的目光捕捉到的是些完全无法辨识的特殊符号和组不成单词的字母。   朋友站在她的另一边,并没瞧出她眼神中的异样,只一把揽她的肩,半拖着她出了教室:“知道你要求高,走吧走吧!”   这些话语都落在思夏耳朵里,不过并没起到什么特别的作用。他放下笔,用橡皮把草稿纸擦干净,然后拿起手机,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缓慢地走去了更衣室。   从更衣室出来,他正好碰见走廊上的班主任,对方是一个亲切的Beta女士,见到他有些吃惊:“不是说今天请假吗?怎么又来上课了?”   思夏白着一张脸,目光迷离地回答道:“今天的实验内容取消了。”   班主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取消也好,我看你忙实验挺累的。下一节体育课能上吗?不行就去心理辅导室睡一觉。”   思夏礼貌地抿了一下嘴,权当微笑:“谢谢老师,我没事。”   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完这话二十分钟后,就晕倒在了体育馆里。   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一个戴着医用口罩和白帽子的四眼医生。   那医生一见他清醒,急匆匆地伏下了身,开口道:“思夏,你还好吗?”   “你怎么……”思夏一开口,嗓子干得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咳了两声,手按着床垫,有意要坐起来。那医生注意到他的动作,手指往床沿边的按钮一按,床头那块自动翘了起来,让他摆成了一个靠坐的姿势。紧接着,医生又拿了一杯温糖水递到他嘴边:“先喝几口润润嗓子再讲话。”   思夏觑着对方镜片后两只琥珀色的眼睛,低头咬住水杯里的吸管,吸吸溜溜地喝了几口。糖水甜津津温吞吞,倒是出乎意料地好喝。   他一边喝,一边拿眼睛瞥被粉色窗帘遮了一半的窗户周边,看清楚阳光照射角度后,他吐掉吸管,伸手把对方的口罩拉下来:“洛璨,现在还没到中午,你作为班长玩消失不会引人注目?”   “听到你晕倒,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在教室里听课。”口罩后俊美的脸上露出担忧和自责的神情,“都怪我没给你把早餐安排妥当,让你犯了低血糖。幸好你摔在草地上没撞伤哪里,不然我一定会疯的。”   “医生诊断是低血糖?”思夏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除了轻微的头晕之外,并没有什么低血糖的症状,“不会是你这个医生诊断出来的吧?”   洛璨脸一红,把口罩拉上了鼻梁:“当然是医院的医生,我这打扮就是为了能进病房来看你。”   “呵。”思夏虚弱地笑了笑,抓住他的手腕,“你戴着这个手环,就等于告诉别人你是谁了。”   洛璨低头,看见两人的手环,眼眶突然就有些红,整个人趴伏到思夏的身上,头靠在思夏胸口前:“告诉就告诉,我早就想告诉别人了……不,我想告诉全世界。”   思夏伸手在他后颈上搓了两把:“低血糖晕倒的人多的去了,又不是得了癌。”说完,他轻轻推了对方两把,“真沉。”   洛璨闻言,当即坐起身,小孩子似的正襟危坐在一边,神色也恢复至较为平静的模样:“思夏,你请两天假好好休息吧,明天晚上我带你去医院做检查。”   因为心中有疑,思夏便没推辞:“嗯,你说的医院在哪儿?”   “冬川大学城附近,比较远,不过那里不会有人打扰,出报告的时间也快。”洛璨答道。   思夏听了,心中喃喃分析:冬川大学城……要跨小半个城市才能到,是很远了。   等等,冬川大学?那不就是全国生化专业排行第一的那所大学……是于向南的母校啊!   【作者有话说: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94章 幸福前奏   洛璨看思夏眼神忽然直了,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好了,有什么想问的晚上我告诉你。现在累了就多睡一会儿吧,再喝几口。”   思夏张口叼住吸管,脑袋里捋着下一步计划,所以眼神看起来还是直得没有神采,只是嘴上吸得很快,细碎的木瓜粒和软糯的银耳咻咻咻地在透明的粗吸管中运动着,三下两下杯里见了底,发出沙沙的空管声。   喂完糖水,洛璨拿出手帕替他擦嘴。见他的嘴唇润润的带着水光,颜色微微有些变粉了,洛璨才微微放下心,把床拾掇回原样,帮他掖好被子,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我要回去上课了,你放心睡,午饭叫了你喜欢的咖喱,会有人送过来的。”   思夏这时才像是回了魂,终于开口应道:“知道了,医生,您可以下班了。”   听了他的玩笑话,洛璨这才感觉没那么难过了,手从他的额头移到脸庞,恋恋不舍地轻抚了两下:“好好休息,我唯一的病人。”   思夏闭上眼睛,把脸略略偏向另一边:“别摸了,像小电影里的奇怪情节似的。”   他听见洛璨笑出了气声,随即便撤了手,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了什么放到他枕头边,而后就是床边电钮被按下的声音,以及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   思夏眯起眼往床沿边的一排电钮看了一眼,“拒绝探视”旁的黄灯亮了。   他又扭头向枕边一瞥,映入眼帘的是一摊包装讲究的糖果,粉色糖纸上的玫瑰图案还是用玫红色的镭射纸填充的,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blingbling地闪着虹光。   手指从被子底下攀出,捏了一颗糖在被窝里剥好放进嘴里,他感觉自己的头没有那么晕了,可能是因为糖分的能量,抑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但现在的他无暇考虑其他事情——哪怕是很好的、很温暖的、甚至令他不由自主感到开心的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他飞快地在网站搜索栏里输入了四个字。   ——“冬川大学”。   ***   在医院清清静静地待了一下午,思夏趁着公学还没放学,出院去了一趟研究所,将自己存放在值班室锁柜里的一些个人物品清出来,放进手提箱里,带回到宿舍。   手提箱中东西不多:几瓶日期还算新的廉价抑制片剂,两三样陈旧的实验仪器,几打纸质稿件和资料,几件衣服和没什么价值的日常用品,还有一个带密码锁的盒子。   无视掉暂且用不上的杂物,他将纸质稿件分门别类细细排好,用曲别针逐一扣上,随后从中取出一本新的软面记事本,把脑内存储的大量数据刷刷写在纸上。   他写得很急,打印机似的不断移动着胳膊,下笔之后,除了翻页,当中未曾间断过。   空白的纸页很快被他填满,一页接连着一页,最后一个字被写到了封底上。   他放下笔,长出了一口气,将这份资料锁进了密码盒,然后拨乱了上面的数字。   这些就是迄今为止所有的实验核心资料了。比起电脑输入后加密文档,他还是更信任这种老式的藏匿方法,毕竟电脑还有被黑客入侵的可能,而藏匿东西只需要妥善地隐秘放置,就不用担心。   不过,“妥善”二字,做起来也是有相当大的难度的。   收好密码盒,思夏挑出一部分稿件,用剪刀剪碎,然后放进洗衣袋,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里。   在那些记录着精密思考的纸变成纸浆被甩干前,他回到客厅,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记事本,选择了空白的两页,用那只有自己看得明白的字符填满了它们。   合上记事本,客厅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夕阳的余晖穿过纱制的窗帘投到木地板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撤离这个房间。   思夏走到窗前,将窗帘掀起一角,静静地望着两栋宿舍楼间的那条深灰色的道路。道路是寂静无人的,没有太多的落叶,延伸处仍有一丝天光照拂,还留着些许光明的浅金。   那个方向有图书馆,有体育场,有表演厅,有静谧清新,有霓虹璀璨,也有他的足迹。   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将彻底离开,他的心底便有了一丝挥不开的怅然。他原以为自己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感情,不会留恋一个地方,不会留恋擦肩而过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驻足凝望。   在他无声的凝望中,窗外遥遥传来的下课铃声响起了,将他飞到空中捕风的灵魂抓回来,重新安放到躯壳之中。   手指松开硬纱窗帘,他将厚重遮光的外层窗帘一并拉上,随即打开了客厅的灯。   等到洛璨踏进客厅的时候,思夏早已将自己所做之事的痕迹一一抹去了,正在给十五号检测身体状况。   洛璨见他一个人坐在那边摆弄十五号,就把餐盒放到茶几上,去厨房拿来消毒湿巾,好声好气地站在思夏旁边劝道:“别光顾着侍弄它,先吃饭。”   “不是侍弄,是监测他的健康状况。”思夏把十五号拿起来,举着手机朝它身体各部位拍照。   洛璨这时才看清思夏手边放的一堆杂物——温度计、家庭药品称重仪、卷尺和几样他根本不认识的器具。   “对宠物做这些好吗?感觉你的表情好严肃,有点像拿它在做实验诶。”   思夏放下手机,将十五号放进脚边一只纸箱中,走向浴室去洗手:“本来就是在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因为试药结束不想处理就拿回来养了。”   “处理”二字听着令人心惊,截下来带回宿舍养显然是个富有爱心的举措。洛璨一面钟爱恋人的软心肠,一面觉出了一点不自然的地方——思夏跟着高等部的教授做实验也有一年了,看到被处理的小鼠肯定不止这么两只,为何独独带它们回来呢?   他一边用湿巾擦桌子,一边瞧着纸箱里乱蹦跶的十五号,忽然灵光一现,给自己生出的疑问安排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思夏一直盼望着能有一个照顾自己的父亲在身边,大概是思己及鼠,不想母鼠肚子里的崽子一生下来就没爸吧!   他有板有眼地思考着,脑海里出现小白鼠一家子的全家福,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儿,不过这样一来,思夏将这只“准奶爸”单独放在纸箱里的举动就显得有点突兀了。   待思夏洗干净手从浴室里出来,他将人招至茶几边坐下,用筷子给他夹烤得香喷喷外脆里嫩的金吉鱼,同时不忘找对方解惑:“思夏,为什么要单独将那只放纸箱里,俩夫妻放一起不好吗?”   思夏毫不犹豫道:“不能放一起。”   因为十五号停药已经有几天了,现在要开始慢慢将它和它媳妇儿分开,以便观察它身上是否有用药后遗症。   但这原因思夏不能说,只好避重就轻换了个理由:“孕中再受孕会缩短另一只的寿命,还是分开更妥当。”   “哦。”洛璨点点头——箱子里那只长得可爱,原来是个不知节制的小坏蛋啊。   还是自己现在这状态好,散发着人类理性的芬芳。   想到这儿,他又用勺子挖了几颗胖胖的银杏果放到思夏面前的碟子里:“多吃一点!”   思夏默不作声,细嚼慢咽地把他送到面前的食物都吃了下去。   一顿饭吃出了洛璨满怀的爱意,饭后,他把思夏哄去洗漱,自己在厨房里边边和工作伙伴通电话边给思夏削苹果,削完切成丁,插上银质水果叉,摆进浅蓝色的陶瓷小碗里,再缀个薄荷叶在上头,赏心悦目。   接完电话,他端着碗找对方,打算继续投食,就见穿着浴袍的思夏提着一只防水塑料手提箱从卧室里走出来,一直走到他面前。   “这是……?”他愣愣地发问。   “是一些对我来说挺重要的东西,不过暂时用不到。”思夏抬眼看他,绿眼睛像是最纯净的宝石,“你不是买了新房子吗,我想把东西放那里。”   “……”洛璨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了片刻,随后喜色渐上眉梢,两只眼睛闪烁发亮:“好、好的……没问题!”   思夏见他伸手过来接手提箱,突然把胳膊沉了沉,有些不太信任地说道:“那儿安全吗?你父亲不会派人过去抄家吧?”   “保证安全!”洛璨极其认真地看着他,“那个地方父亲想不到的,而且目前为止我才去过三次,每次都还很小心,没有被追尾过。”   “真的?”思夏看他信誓旦旦,面露疑色。   上扬的语调小钩子似的勾住了洛璨的心。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别人面前运筹帷幄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而是一个在心爱人面前展示自己不俗能力的普通男孩子,语气又急又恳切:“真的,你要不信,我可以找个可靠的人送过去,再不行,我去银行来个保险柜,钥匙交给你。”   思夏这才把箱子提高了递到他手里:“银行就不必了,手续多,拿起来麻烦。总之交给你,你妥善保管,别随便翻里面东西。”   “嗯,不翻!”洛璨应答得干脆利落,神采飞扬——他现在守身如玉都能做到了,这种考验对他而言根本不算有难度嘛!   【作者有话说:在喜欢的人面前,永远都是年轻的模样呀。】 第95章 一语中的   收下手提箱的洛璨高兴得整个人都有点发飘。   心中种下的一丛丛玫瑰,在这初冬季节齐齐绽放,连带着令他的双颊都染上了浅浅的玫瑰色。   好像此时此刻,他并非身处宿舍,而是站在婚礼现场,思夏交给他的也不是手提箱,而是婚戒。   思夏见状,肚子虽然饱得已经没有吃水果的兴致,也只好在他一脸幸福的投喂下张开嘴吃了几块苹果丁,之后觉得自己再吃下去要撑,才冷静地打压了他两句,扭头回卧室了。   洛璨受了打压,翘起来的尾巴依旧甩来甩去,叉起苹果放到嘴里,他吃出浸了蜜般的甜,也吃出了浑身的劲道,工作学习热情高涨,干什么都成了一个挖金矿的架势,卓绝欢喜,乐此不疲。   超额完成任务之后,他见时间尚早,便兴致勃勃地给自己测了心跳体温血压,做了详细记录,然后飞快地洗完澡,捧着记录本,暗搓搓打开卧室门。   思夏正在橘色的灯光下看手机,大半张脸被遮住了,只亮着一个额头。   他立刻走到床前,往对方身边一扑,一手揽着被子底下的腿,一手将记录本递过去:“思夏,你看我记录还好吗?”   思夏“嗯?”了一声,把手机丢在被子上,接过记录本仔细看那些数值,发现没什么特别的问题之后,便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将之放了进去,同时指着抽屉里一小瓶眼药水道:“这个是浓缩过的信息素提取液,喷瓶里那些用完之后,你把蒸馏水装到我标线的位置,再拿这个滴两滴摇匀就能用。”   他说话,洛璨就昂起头去看,且听且想道:两滴就能兑一支喷雾瓶,显然思夏是做了观察他至少一个月的打算。   他瞬间就觉得这瓶提取液来之不易,金贵万分,因为里面有思夏投注在他身上的心血和感情。   于是他眉眼弯弯地说了声“好”,然后像只黏人的大狗一样,把侧脸埋回到盖在思夏腿上的被子里。   刚趴好,他发觉自己目光刚好能瞥见思夏的手机屏幕,那锁屏的手机似有感应,在他这一瞥之下倏忽一亮,跳出一条消息提示:   【您有一条新信息:(来自)丁一尧】   想起白日里杜依曼发来的照片,洛璨心中一动,故意闷闷地说道:“路曜来短信了。”   “谁是路曜?”思夏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加上他关好抽屉后手机屏便暗了,自然而然地以为洛璨是在说自己的事。   洛璨将被子上的手机往思夏面前推了推:“就是丁一尧,路才是他原本的姓氏。他在外经营展馆和艺术中心,为路家的参选提供资金支持。”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思夏的脸上露出一丝疑色,不过对方并未深究此事,只会意地拿起手机查看消息,简短地回复了一句,而后低垂眼帘望向他:“一直盯着我,是在等我向你汇报消息内容吗?”   洛璨怕他生气,急得一下起身跪坐到床上,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这番发言简直可笑到有些可爱了,思夏挑了挑眉毛,抱着胳膊打量他这副模样,末了道:“我看还是说了的好,省得你疑神疑鬼又哭又笑。”   洛璨立刻摆出他一贯谦雅美男子的作风,微微颔首道:“既然答应过你不那么做,我就决不会食言的。”   思夏晓得哭哭笑笑才是洛璨的真面目,一旦风度翩翩了起来,就绝对是在装模作样,便没理他这话,自顾自开了口:“他说今天有事半途请假出公学,刚听说我晕倒,问我身体状况如何。”   他边说边偏头观察洛璨的表情,见他好似如释重负,话便拐了个弯:“不过他留在校内也未必能如愿探望,因为有个医生独断专行,未与病患商量就禁止别人探视,让人孤零零地躺了一下午。”   洛璨像个被翻墙出校门上网却被抓包的学生一般,肩膀一抖,紧接着朝思夏快速膝行了两步,把两只手撑在思夏两边,凑过去解释:“思夏,我不是想拦他,我是担心杜依曼过去烦你,就像你住院那次……”   他踌躇着没往下说。有些旧事,重提反而伤人,不单伤对方,也伤他自己。   思夏住院那段日子他本就苦不堪言,眼下他过上了好日子,往事便更加不堪回首。他当时对思夏突变口风要和他分手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调查后才知,那天他去之前,杜依曼进病房探访过。   两人见面说了什么,至今仍是谜,不过可以让心志坚定的思夏改变主意,杜依曼说的话无疑具有着绝对的毁灭和打击性。   忆起这些,他感到心口泛起了轻微的刺痛,于是伏下身虚虚抱住了思夏:“杜依曼今天又传了些你和路曜见面的照片,我知道你们俩没那回事,可我就是心慌意乱。”   言及此,他叹了口气,把下巴搁在对方窄窄的肩上:“唉,总感觉他俩像是约好了轮番来针对我一样。”   【作者有话说:洛璨:咱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媳妇儿。】 第96章 猫鼠游戏   思夏伸手抱住了洛璨宽阔的背,原是想安慰地拍拍,却抱出了一点奇妙的感觉。   他居然没从这具属于Alpha的壮硕躯体上感觉到压迫和威胁,反而有一种温暖和放松的感觉。   这难道就是安心吗?   他有了疑问,可是不敢细想,所以借口困乏早早睡下。   许是身体真的超负荷久了,一闭眼,再睁眼,已经是次日早上十一点。   等他吃完早午饭,在电脑上查询于教授和冬川大学更多详尽的资料,再一步步修改完善调查计划,傍晚已悄悄降临。   思夏对外请假静养,外人本着不打扰他休息的原则,大多发消息慰问几句,没人深究他在何处,也没人知道他今晚要去往何处。   根据洛璨的安排,他在放学铃声响起后,立刻拿着车钥匙去了宿舍楼底的停车场,上了一辆外观中规中矩的深蓝色宾利,在后排静待洛璨到来。   这辆车并非洛璨所有,是洛璨为了防止被跟踪监视找一位Alpha朋友借的,这位朋友的父亲是国外著名汽车公司的高层,自己也酷爱豪车,在公学停的车有五六辆之多,完全能够满足他借车的需求。   按照洛璨的计划,他会先开自己的车回宿舍楼,再到顶楼换好装去楼下开宾利,带思夏出公学。   计划设置得那么复杂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思夏不会开车——主要是不具备点亮这个技能点的资金。   深蓝色宾利正好停在某个空旷的角落里,车玻璃上贴着防窥贴膜,基本不用担心被发觉,思夏安静地坐在车内,密切注意着四周经过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车里闷得他都有些发汗,却仍是未见洛璨踪影。   他打出去两个电话,洛璨也是没接,只有甜美得近乎虚假的女声告诉他机主未接。   攥着手机的手掌心出了汗,他低下头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咬了咬牙,从包里取出一个比钢笔笔盖大不了多少的银色双头喷瓶,张开嘴,拿着上面一端对着舌头轻轻一喷,又倒转方向,将另一头打开,像洒香水似的朝自己的颈侧喷了一点。   就在他将喷瓶归置原位时,洛璨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来。   对方上车利落地调整座位,系上安全带:“不好意思啊,发生一点事情耽搁了一会儿,咱们这就走。”   思夏从前排后视镜里看到他汗湿的额发和下巴上跟自己戴的款式相近的大口罩,紧张的神色缓和下来,丢了块手帕到他腿上:“行了,快点走吧。”   洛璨道了声谢,却顾不上擦汗,即刻发动汽车,以生平最短的时间驾车冲出了车库。   二十分钟前,杜依曼正在一门心思听课,手机一震,就见到了丁一尧的信息,里面就一句话:“放学后想办法拖住洛璨。”   “你要做什么?”   “短信解释不清,你照做就是。”   杜依曼被他颐指气使的无礼口吻气得黑了脸,但她也知道,对方并不会无缘无故要自己帮忙,故而使了些手段,让一群爱慕洛璨的迷妹迷弟们在车库里搞小型人海拦截,不成想洛璨好似有所察觉,和车库里头一个阻截他的学妹聊了几句后,他借口有事,却朝他车所在位置的反方向走,于车库内兜兜转转,很快把所有人都甩掉了。   杜依曼跟丢了人,直接给丁一尧打了电话通知情况顺便询问那“解释不清”的原因,丁一尧冷声道:“我撞到他向班主任请了明天半天假,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对着我贱笑,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注意你的措辞!”杜依曼把耳机话筒捏起靠近嘴唇,低声反驳道,“这两件事还不能说明什么,昨天周思夏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他怎么可能……”   话到“可能”二字就结束了。她点开手机上的定位地图,就见一个鲜艳的红点挪出了宿舍楼的位置。   丁一尧听到对面没了声音,“喂”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他听到杜依曼咬牙切齿地用细软的声音说道:“你赢了,校门口见。”   【作者有话说:思夏:我怎么可能喜欢alpha呢。没可能没可能。】 第97章 惊人论调   深蓝色宾利驶出去很久之后,思夏才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略略透了口气。   迎着那一丝凉风,他淡淡道:“所以,你认为是谁?”   洛璨刚把在地下车库遇到的事和盘托出,此刻正拿着手帕擦脖子里已经冷下来的汗:“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思夏立刻了然道:“没什么好生气的,丁一尧离你最近,又最有动机,你怀疑他是理所当然。不过有一点说不过去。”   “违和感是有的,但我当时跑得太急,没来得及观察太多,”洛璨眉宇间笼着一团浅淡的乌云,偏头看了眼车外的后视镜,“我只想着他们既要拖我,肯定同时会派人去截你。我不清楚他们知道多少,不过与其留在公学被他们骚扰,不如先跑出来再说,这一路够长,就算他们追出来也不怕,总能找机会甩掉。”   思夏见他也不是很坚持自己的立场,再者自己也不比他掌握更多线索,便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不管对方是谁,时间一长,知道的都会越来越多,回去未必同出来这般容易。”   “别担心,我另找了可靠的人帮忙。”洛璨安抚他,“是绝对信得过的人,他会保证你的安全。”   思夏听他口气仿佛是要和自己分开,便问道:“那你呢?”   “我不会有事的。”洛璨笑了笑,心中很是熨帖,“你就是我的事,只要安排好你,我就没事。所以不要担心我。”   表达了自己的爱意之后,他又说了两人撤回公学的大致计划——切合实际的东西才能令思夏真正安心。   车一直行至医院停车场,思夏一跨出车门,就见门外除了为他开车门的洛璨之外,还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穿着公学制服的Beta男孩子,一和他对上眼就朝他浅浅一鞠躬,用低沉浑厚的声音说道:“嫂子好!”   思夏转眼看向洛璨,洛璨立刻轻轻用胳膊顶了对方手臂一下:“公共场合别用这种称谓。”随即朝思夏介绍道:“这位是阿金,你可以像信赖我一样信赖他。”   此时阿金重新站直了身体,思夏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就见他一身精壮肌肉,两只单眼皮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只是头发剃得太短,加之之前的举动和发言,就显得有些愣头愣脑的。   这样一个年轻人,被出生豪门的贵公子洛璨所倚重信任,听上去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既然洛璨那样郑重介绍,阿金本人看上去也没有恶意,思夏就原谅了他的鲁莽,朝向他伸出手:“你好,直称我名字周思夏就好。”   看他伸手过来,阿金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了爽朗的笑容,用力地和他握了握手:“好的!”   简短地介绍过,洛璨对阿金道:“好了,先将车开出去吧,找地方加满油清洗一下,晚点我会给你发消息。”   于是阿金开车走了,洛璨则带着思夏到医院里做全身检查。   这家医院和思夏想象中颇有些不同,他以为自己做全身检查,是一定要楼上楼下四处跑的,结果居然所有检查都在一层,六七个医生围着他一个人转,跑腿的活则由护士帮他们完成。   即便如此,这次检查也费了他好久的时间,因为内容过于丰富——粗到检测身高体重视力等常规体检项目,细到生殖腔内部环境、皮肤特性、过敏源、营养代谢能力以及一些冠以英文缩写标识的未知项目也轮番来了一遍。   最终报告拿到手的时候,思夏甚至看到了自己的祖源分析。   分析显示他家族中Alpha基因的比重还不小,往上数三代内必有Alpha。   思夏是万分地不信——哪个Alpha家会随便将刚出生的孩子丢进孤儿院?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拿错了报告,还特意看了眼报告顶端印的名字,然而确实是他的名字无误。   所幸其他项目数值都还算符合实际,值得信赖,他就也没因此揪着这点表达自己的质疑,反正他并没有寻亲的打算,数值的正确与否其实也没什么相干。   他不计较,医生就当他是双亲健全的一般人,没给他多做解释,只对他说些日常要注意保养的问题,什么东西要多食用,什么东西最好不要碰,还有些起居锻炼方面的建议。   这些不痛不痒的交待说到了尾声,他的心也随之悬空。   他想,自己所熟悉的那件事,很快就要来临了。   暗自瞥了一眼洛璨,他发现对方聚精会神地听着医生的若干建议,还不时用手机记事本记录——当然,这些医生可能不知道,因为手机屏是面向他这个方向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洛璨偷偷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炙热的体温透过加绒的厚裤子传到他的身上,他想起那晚洛璨抱着他说过的话,心中的燥郁感顿时消失了一半,便不着痕迹地把视线挪回到了手中的报告上。   而此时,医生已经巧妙地把话题转向了他的心结。   “放心,这绝不是什么大问题!”   【作者有话说:阿金:好的,大嫂!没问题,大嫂!】 第98章 化解   “放心,这绝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言一出,思夏讶然无言,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医生。   过去做检查碰到的医生,安慰者有之,严肃者有之,委婉者有之,加上他理想中的医生,绝口不提者有之,总而言之,就是没有这样回答他的。   故而他虽未觉得受到了冒犯,却是感觉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大到他心头为之一震!   一旁的洛璨则是惊中有喜,两只眼睛放出光来,竟抢在思夏前开口道:“真的吗?”   思夏有心想白他一眼,但来时洛璨说自己是他的友人,他也就不好发作,只悄悄把自己膝盖上那只手给拂走了作为警告,面上则用冷静的声音对医生道:“您说的和我从前听到的情况有所不同,可以详细解释一下吗?”   “当然。”医生和善地点头,眼睛看看洛璨又看看思夏,活像是在看一对求子的小夫妻,“你所听说的那些情况我很明白,不过那是一种夸大其词的说法,真实情况没那么严重。这种基因缺陷疾病确实会让人不易生育,但不易非是不能,只要经常尝试,受孕并不困难。”   洛璨刚被拂了手,只好闭上嘴,低头摆弄手机,然而他心思还在医生的话上,一听“经常尝试”四个字,就红着脸用余光偷瞥思夏。   可惜思夏并没瞧他,更没脸红,而是摆出一副探讨学术的模样,继续对医生道:“据我所知,拥有该缺陷的Omega即便成功受孕,也极有可能在孕期染上恶疾,或者不幸流产,最后安全无虞生下孩子的人只有零星几个,但就在这些特例里,还有四分之一的人遗传了这种缺陷。”   医生微微笑了笑,用一种让人宽心的口气说道:“这些都是根据为数不多的数据总结出的结论,不能算错,但具有一定的疏漏和迷惑性。事实是,这类人群的体质比一般人更为脆弱敏感,所以孕期比一般孕妇要吃更多苦,像水肿、过敏、呕吐等不适反应,从怀孕开始就会一直伴随他们,直到他们上产床,且反应程度比一般人更甚,同理,他们生产时承受的痛感和风险也更大。二三十年前医学技术还不够发达,加上人们对于顺产不科学的一些见解,导致这些孕妇本就被迫放大的痛苦得不到丝毫减轻,最后便因疼痛而休克死亡。为了减少产科的死亡人数,医生会将这些惨烈的情况告诉患者,其中不少人听完后都选择放弃孩子,这也进一步加深了人们对于这个基因疾病的极端认知,以至于到了能够实现无痛分娩的现在,大家还停留在过去对这种疾病的印象里。”   思夏认真听完,却是并没有心服口服:“既然如此,现在那些患病的Omega的生育率应当还很低,也就是说,临床上成功的案例至今屈指可数,任何一种断言都是缺乏足够实例支撑的。”   “这点你可以不用担心。我们医院对各种疑难杂症一直有所研究,虽说该病患者人数本来就少,但近两年来,在我们医院咨询治疗的患者八成以上都安全诞下了健康胎儿,产后调理得也很好,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洛璨在旁边听着两人,发觉思夏的态度居然来了180度大转弯,言辞里面很把这当回事,心里便觉得自己找对了医生,业务过关又会说话。   可稍一深思,洛璨又心疼起思夏来。   那些孕期症状听了就让人感到恐惧,不管是哪个Omega得了那种病,都会不可避免地感到害怕的吧。可是没人能和思夏一起承担这份害怕,没人能在他无助时向他提供帮助。   所以他只能无视这份恐惧,他只能习惯它,轻贱它,不把它放在眼里。   好像这样做,疾病就会真的变成没什么大不了的。   耳边两人还在絮絮说着,洛璨专注于自己的心酸,没有听得很明晰,只听见思夏似乎是接受了对方的手法,两人间的谈话即将结束,已经站起来准备告别。   他也跟着站了起来,说了几句感谢的客套话,而后跟着思夏往门外走。   忽然间,他想起此行最重要的事情还没问清楚,转身退到了送他们出门的医生身边:“医生,他那个发情周期失序要怎么……”   医生闻言,抬手捏了下鼻子,可是硬是压向下的嘴角暴露了他憋笑的本质:“这个刚才在做检查的时候已经和患者交待过了,只要停药后长期且高频地和Alpha进行信息素交换即可,如果条件不允许,本院可以提供优质的Alpha信息素药剂。”   “人工的?”   “不,是从义工身上提取后加工而成的。”   洛璨一听,刚开口要说什么,前方的思夏出了门又回转过来,一双清澈的绿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走吗?”   洛璨赶紧礼貌地道别,跟着他离开了医院。   医生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转身悠然地泡了杯咖啡捧在手里,不知是夸奖还是八卦地长叹了一句:“小伙子挺厉害呀……”   【作者有话说:洛璨:那种药您一瓶都不要给他!我可以!】 第99章 冬大之行(一)   洛璨追到思夏身边,装得潇洒无比,仿佛前头走的是个替自己开道的小弟,然而刚出了医院后门,他就露了怂,自己戴上口罩帽子,亦步亦趋地凑上前,不敢伸手揽人牵人,只靠一张嘴使劲:“思夏,医生刚才交待了,天冷更要谨防感冒,咱们先把口罩帽子戴起来好不好?”   思夏依言照做,口气却是锐利难当:“刚才医生是特别交待你这个了?”   “不是……你们聊的时候我联系阿金了,有几句话没听清,不好意思劳烦你重复,就问了下医生。”洛璨去拉他的小手指,一摸上趁他还来不及挣,赶紧道:“啊,手都这么凉了,得捂捂才行呢。”随即不由分说将整只手抓到了自己手里牵牢了。   思夏也不挣,只横他一眼,举起另一只手道:“那这只怎么办?”   “嗯……去那里!”洛璨向四周望了一圈,正看到一家便利店,当即拉着思夏小跑过去。   先买了一瓶豆奶送去加热,洛璨走到货架前问思夏:“饿了吧?要不要先买点什么吃?”   为了配合做某些检查,思夏已经保持了六个小时的空腹状态,且滴水未进。看着货架上的面包蛋糕小零食,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胃,最后拿了一只小而圆的咖喱面包。   洛璨拿去结账,从收银员小哥手里接过隔着纸托都略显烫手的豆奶,一边指着面包道:“这个也加热十五秒吧。”   思夏接过他用纸巾包好的豆奶,心里也跟着蓦地一热,只是长久以来他为了防止自己的心动摇,他一受到洛璨的关心便要挑一回刺,条件反射似的张口就道:“一般会有人加热面包吗?还给我配一瓶儿童豆奶……”   洛璨在他面前永远是没脾气的,伸手替他正了正帽子:“医生说你不能吃冷的,不能喝咖啡、茶和碳酸饮料,不然胃要不舒服的。你要是眼馋,我就陪你一起不吃,行不行?”   两人正说着呢,微波炉就“叮”的一声响了,收银员把面包拿出来递给他们:“两位感情真好呢。”   洛璨闻言,隔着口罩粲然一笑:“谢谢你。”待一回头,却发觉思夏捧着豆奶就走了,大长腿急跨两步追上去:“哎,现在这儿坐着把面包吃了再走吧……”   思夏不肯留在这儿被人吃狗粮,断然拒绝:“边吃边等公交才省时间。”   洛璨只好拿出杀手锏,揽住他低声道:“可是吃东西又不能戴口罩,你在外面吃呛着冷风了怎么办?而且万一追踪的人就在附近,你一露脸,我们今晚可就去不了冬川大学了。”   他知道这话一定有用。   来此之前,思夏主动提出要去冬川大学逛逛,他就知道这个地方跟南山一样,思夏对它肯定有一点特殊的执着,于是便隐瞒了自己原本就想趁着冬川校庆带他去逛的意图,一本正经地问思夏其中缘由。   “冬大曾是我高中时代的目标,我读高一的时候,甚至把冬大校徽印出来贴在床头,可惜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去成。”思夏如是说道,“反正你也答应过带我散心,去看看有何不可?”   这话令洛璨既惊奇又失落:“诶?你的目标居然不是公学吗?差点就要和我擦肩而过去别的地方读书了吗?这跟我听闻的不一样啊!天才少年跳级参赛圆梦诺雅的故事难道是假的吗?冬川大学到底哪里更吸引你啊?”   “吸引人的地方多得去了。”思夏睨着他,张口便是一长串优点,“食堂饭菜便宜卫生可口,学费不贵,校风学风好,宣传三性平权,积极为Omega就业铺路,离我住的地方更近,讨人厌的Alpha比重更少……要不是于教授答应给我免除学费的话,我完全不想到公学来呢……”   “可是公学资源丰富啊,方便你拓宽人脉,而且研究所设施不也比冬大更好吗?最重要的是,”洛璨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我在这里啊。”   “谁知道呢?”思夏深深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去了冬大,开启的就是别的缘分,未必不如现在。”   就这么对他的内心好一阵揉搓之后,思夏终于放过他,把那目光收了,垂下眼帘道:“刚才那些是开玩笑的。公学才是我的第一志愿,我哪儿都不去,就进公学,而且还是为了见你才进来的,不跟你在一起誓不罢休,你无可替代,除了你哪个Alpha都入不了我的眼,高兴了?”   洛璨看着他睫毛长而浓密地垂下来,遮住了一双澄澈的眼睛,话语里又带着点打趣的味道,就觉得这些话肯定不是真的。但他还是高兴,因为恋人在哄他——这可是百年难遇的事呢!   【作者有话说:思夏:心情复杂。】 第100章 冬大之行(二)   洛璨所料不差,思夏一听这话,瞬间在踏出便利店前一刻拐了弯。   在便利店内侧的座位上,洛璨有幸看到了极其珍贵、旁人无缘得见的画面。   ——妥协中的思夏微蹙着眉,一双手捧着圆圆的面包,一口接一口很速度地吃着,冷若冰霜的神色被仓鼠储食般的双颊点缀出了极大的反差萌。   哇,世界第一可爱。   这么想着,洛璨摘掉他腮边一点面包渣,柔声道:“喜欢吃也要吃慢一点,别噎着了。”   思夏抬眼一瞧,对方剔透的眸光中荡漾着笑意,顶上一盏盏小灯的光映到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如星。   他忽然就有些心动,同时又有些恼怒。   心动的原因是没什么可说的,可恼怒的情绪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他不知是自己恼的是这份心动,还是恼些别的,他说不清。   因为说不清,他就没说话,把剩下的面包全都塞进了嘴里。这面包和他想象的不同,内中的咖喱馅儿是有些辣的,这么一股脑儿吃掉,他的舌头很快就刺痛了起来,但是冷着的脸不能崩,所以他拿起先前捂手用的豆奶,吨吨吨喝掉了一半。   热滚滚的豆奶下肚,他感到舌头上的辣在一阵灼热的痛感后解干净了,恼怒的情绪却被放大数倍,一下掩盖掉了心动。   但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不悦的原因。   洛璨因为常见他在学生餐厅吃咖喱饭,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喜欢咖喱,点菜买点心的时候总会替他叫一个咖喱口味的。   可他其实并不爱吃咖喱。   他十岁以前,孤儿院条件不好,咖喱饭因为食材便宜,加热也方便,成了孤儿院最常出现的食物。厨房里每熬出浓稠的一大锅,好像都能吃到天荒地老,吃到最后都成了咖喱汤拌饭。   思夏对食物没有太多的要求,可三天两头总吃一样,天长日久也吃腻了。   然而新来的晚晚却很喜欢吃,好像永远都吃不厌一般,还时常避开管教人员的监视,用儿童餐叉把思夏不喜欢吃的大块胡萝卜偷偷叉起来,塞进自己嘴里。而在孤儿院伙食得到改善,吃咖喱的频率下降之后,她对咖喱的热情更是呈现出一种有增无减的势头。   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爱吃咖喱,大家一看到咖喱就会想到她,一看到她就会想到咖喱。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思夏才会在公学天天吃咖喱。   为了不让公学人发觉自己复仇的动机,思夏来时身边没有放任何同林晚有关的物件,咖喱是唯一一件可以让他凭借以怀念林晚的东西,尽管他不喜欢,却还是要吃,仇恨不到了却的那天,他就没有放弃咖喱的权利。   日复一日,吃咖喱成了他的习惯。他记得自己必须要吃咖喱,却把咖喱之后藏住的仇恨与悲伤埋进了潜意识当中。   察觉到心里涌动的各种复杂感情,他突然觉得十分疲惫,刚捂暖的手指尖发麻,好像抓不太住东西一样。于是他将面包包装袋和空豆奶瓶子扔进了垃圾桶,匆匆出了门。   洛璨并不晓得思夏心里藏的若干事,可是眼见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没了神采,又不说话了,心中就有些慌乱。出门后他跟在思夏身边,很想接着牵对方的手,然而对方先是戴上了口罩,随后便将两只手插进了衣袋,缓缓往车站走,好像是在等他,也好像是有心事。   车来了,里面的乘客只是坐了个半满,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上去,挑了个双人座坐下。   公交车洛璨很久没坐了,这次选择乘公交,主要是防止校外有人追踪——公学里那些人都是坐惯轿车的,没人能想到他会选择坐公交,至于那辆借来的车,由阿金负责驾驶,转移那些可能存在的“敌人”的视线,算是一道双重保险。   在这道双重保险的保障下,他觉得是时候跟思夏进一步交心了。   【作者有话说:洛璨:真想知道媳妇儿漂亮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哎。】 第101章 冬大之行(三)   思夏看着玻璃窗。   偌大的车厢里只开了一盏灯,他在昏暗的灯光中看玻璃上倒映出的年轻面容,模糊得看不清,却有掩饰不住的低沉。他听见洛璨在他脑后轻声发问:“思夏,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还是不高兴?”   他转过头看向洛璨,清楚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和疑问。   他知道洛璨是在等他把心里话说出来,给他的爱情再作一次弊。可在林晚这个问题上,他注定要食言了。   “困了而已。”思夏找了个合理又便于自己不去面对他的借口,随后闭上眼睛,“我休息一会儿。”   洛璨看思夏口气并不强硬,便没有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伸手臂把对方揽到了自己肩头:“好,到站我叫七出你。”   下一刻,他的心很突兀地一颤,好像被温柔的粉拳轻轻一击。   他听见思夏靠在他肩膀上“嗯”了一声,声音微弱得像是奶猫在叫,伴随着声音一道袭向他心脏的,还有一股略显醇厚的信息素香味——从已经松散的围巾底下悄悄钻出来,直直往他鼻翼萦去。   这一萦,把他的信息素也给调动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赶紧主动收敛,同时偷偷望向周围。幸好这辆车乘客不多,且都坐得很分开,加之冬衣较厚实,把他的信息素牢牢裹了起来,所以并没有造成什么他所担心的可怕局面。   不过他还是有所担忧——思夏信息素味道这么重,怕不是fa情期到了吧?   他担忧得心旌摇荡,口罩下的双颊有些发热。   咽了口口水,他捏起思夏的袖子往上拉,玫瑰色手环里的药液还有四分之三那么多。他吁了一口气,把袖子松开,又一点点艰难地偏过头,偷偷从围巾的罅隙间检查对方后颈上的腺体。   可惜的是,光线过于暗淡,角度过于刁钻,他努力了好多次,结果就望到一丁点银灰的边,反倒是鼻尖离腺体更近,鼻腔里几乎是灌满了对方信息素的味道。   醇厚的黑摩卡香气勾得他心猿意马。   Alpha的本能从身体的各处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占据了他的脑袋,一种他所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想品尝恋人藏在口罩下的柔软嘴唇,想触碰恋人细腻的皮肤,想咬噬恋人脆弱的后颈,想将恋人束缚在怀中占为己有,标记成结。   很想。非常想。特别想。   作为Alpha,这些念头在他遇见思夏后一直都存在着,初时他很肆意地任它们在自己的脑海里盘桓,可到后来,当他不再把两人的亲热当消遣的时候,他就开始努力压制它们,生怕某一天它们群起作乱,致使他伤害到思夏。   因为他真的有失控过一次。   那时思夏刚加入学生会,还不是很适应学校的各类社交活动,他趁此机会提出教对方跳华尔兹和探戈,以便进一步了解逗弄这个不识风情极为冷傲的小Omega。   思夏的肢体协调平衡能力不像他的速记能力那般强大,只有靠一遍遍练习才能跳好,每次练习完头发都湿漉漉,信息素的气味比平时要浓郁许多。   也许是两人信息素配适度较高的关系,洛璨觉得他的信息素比其他Omega更加诱人,诱人到令他念念不忘、感到多多益善的地步。不过碍于思夏的寡言和疏离的眼神,他暂且忍着不去实现自己心中的诸般念头。   直到思夏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的那天,他终于忍不住了。   那一日,放学后的学生会活动室里,他们练习着探戈,天边是层层叠叠蓬勃燃烧的云霞,夕阳金红色的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照进来,带着可观的热度摩挲两人的身体。   舞曲到了最后一个小高潮,洛璨抬高手,周思夏旋转了一圈,重新攀回到他的怀抱当中,与他视线相交。   天光将周思夏整个人都镶了一层金边,包括那额角渗出的晶莹的汗,以及双颊和眼尾两抹若有似无的红,细致的五官被衬得越发鲜明,像是沾了露水的玫瑰,比平时更加动人。而那双墨绿的眼眸则被金光照成了一对剔透的橄榄石,眼神中无畏的霸道削弱了,反添几分魅惑和柔情。   洛璨感觉自己脑袋里的多巴胺在疯狂滋长,运动过的身体微微出汗,热气腾腾。   探戈的本质是狩猎,追寻猎物,护住猎物。而他的猎物就在眼前,嘴唇微张着吞吐热气,汗津津的皮肤散发出阵阵醇厚甘美的信息素气味,衬衫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腰身的线条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纤细,带着抽条中少年的稚气。   于是他一低头,手臂往下扣住猎物的腰,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我想你们大概猜到了一点什么……】 第102章 自我谴责   在夕阳金红色的光芒中,洛璨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他吻到了一个十七岁Omega少年的青涩与脆弱。   抓紧他肩头的手和喉间逸出的微妙呜咽声让他心动不已,一时间,他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征服这个冷冰冰的美少年,一切绅士的忍耐都消失不见,只有毫无节制的热吻,吻得人几乎窒息,一放开便咳嗽不已,咳得两眼通红。   他看到思夏狼狈的样子,当场就后悔了,伸手要给思夏顺气,结果被一巴掌挥开了手,紧跟着他就看到了对方墨绿的双瞳又凝结了冰雪,冷漠地表示今后要和他分道扬镳。   每每忆起此事,洛璨都会在心里狠狠地斥责自己一顿,而今日他斥责得尤其狠——   思夏刚从医院出来,没吃饱饭,累得话都说不动,脾气都发不了,你就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还是人吗?你这样和箱子里那只傻老鼠有什么区别?你和过去活得浑浑噩噩的那个你有什么区别?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答应让人家不受委屈不被弄痛的吗?这会儿吸两口信息素就要动摇了,你良心不会痛吗?啊?   此时公交刹车到路口停下等红灯,思夏的身体前倾着晃了晃,靠回座位的时候干脆坐直了身体。   洛璨一怔,自我谴责得更用力了——你看看,思夏肯定是感觉到你释放出的Alpha信息素带着威胁的气息,都退避三舍不要靠着你了!他一个病孩子,你一个身强力壮的alpha还要欺负他吗?医生刚刚才说过,万一思夏进入fa情期,周围人一定要妥善对待,alpha伴侣千万不能在失控状态下给予Alpha信息素,否则有可能会伤害到患病omega本来就脆弱的肌体……   而且这里是公众场合!你想明天新闻头条是“情侣在车上做不可描述的事”吗?你这个禽兽!快冷静下来啊!   他欲将自己彻底骂清醒,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似的不断凑近思夏,隔着口罩狂吸对方腺体上逸出来的香气,几乎要醉死在这气息里。   就在他在理智和本能间痛苦地反复横跳,内心咆哮快要冲出喉咙的时候,公交车上的机械女声开始报站了:“冬川大学到了,请下车,开门请当心,We'rearrivingatDongchuanUniversity……”   车门打开的那一瞬,洛璨拉下口罩,狠狠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这才感觉自己为人的一面活了过来。   重新戴好口罩,他偷偷觑着思夏,很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怕自己万一再说错话,毁了今天美好的约会,以后思夏就再不跟他出来玩了。   其实他的担心可算是多余——思夏如今虽未感冒,但一到天冷鼻子被冻木了,嗅觉就会有些失灵,再加上方才在车上一直专注于整理自己的情绪,无暇他顾,对发生在洛璨身上的一切可以说是浑然不觉。   最多就是受了信息素影响,觉着身上有点热,然而他一旦选择了坐直身体不和人捂在一起取暖,身上也就热得有限了。   所以,当他发觉洛璨变得异常沉默,以及步速比起平时慢了不止一点两点之后,他停下脚步来,不解地问道:“你想什么呢?”   洛璨被他吓了一跳,双肩轻微地抖了一下:“哦……没有,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累或者不舒服?”   “还行。”思夏咬着牙忍下了一个哈欠,指着不远处一长串亮着灯光的简易红顶搭棚道,“集市里人已经不少了,赶紧过去找你喜欢吃的吧,不然没位置了。”   他说着,已经拉着洛璨加快了步伐,话音一落,则是迈开腿跑了起来。   洛璨一边躲着人,一边偏头问他:“挑我喜欢的,那你呢?”   思夏四下打量,不知是在看人群还是在看集市上的各个摊位:“我刚才吃过了,不饿!慢慢看!”   于是洛璨就真的开始找自己感兴趣的摊位,目光也放长远了,真正把冬大纳入进视界里。   道路上人来人往的,男男女女都在攀谈,偶尔还能听到高亢稚气的童声划过,显然是校区开放后周边住民也来凑热闹了;道两边除了粗壮的路灯柱外,还有挂着五颜六色一闪一闪彩灯的灌木丛,有人以彩灯为景拿着手机自拍;远处有个大舞台,是整条路上最亮堂的地方,台上似乎有校园乐队在演出,周边人头攒动。电吉他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到耳朵里已不甚清晰了,可激荡人心的旋律仍在,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部分人跟着哼唱。   洛璨和思夏一起奔跑着,夜风吹拂他的眼睛和耳朵。这条道路很长,路中的景致虽不如公学优雅规整,可无处不欢笑,无处不热闹,这种富有活力的气氛,也是很美很好的。   仰起头,他看见了半天明净的月亮,黑夜因那清浅的银辉而变得一点都不令人恐惧。   他想,今夜一定是个很美很好的夜。或许过了今夜,他就再也不会惧怕黑暗了。   【作者有话说:洛璨空有一副稳重帅气的皮囊,内里其实是个有点傻乎乎的、不知所措的、可以为了喜欢的人奉献很多的小男孩。】 第103章 攒钱   他们一直跑到一家卖炸鸡的摊位边上才停下。思夏半弯着腰,双手拄着膝盖,口罩被拉到鼻子以下,洛璨听到他呼呼喘着气,就拉他到棚架下的一个位置坐下休息。   思夏坐定,朝周围扫了两眼。棚里的人都在吃着各式各样的小吃,边吃边聊天,灯下冒着丰盈的白色雾气。隔壁摊位貌似是卖小龙虾的,辣椒爆炒的味道气势汹汹地飘过来,把空气都熏得热烘烘的。   跑出了汗的思夏气息有些滞塞,觉得此处闷闷的,伸手就要将围巾取下,谁知身边的洛璨突然出手按住了他的手臂:“别脱围巾!”   思夏疑道:“为什么?”   话脱出口,他瞧清楚了洛璨盯着他颈侧的紧张眼神,语声突然弱了下来。   他差点忘了,临出发前自己喷的药剂还未到失效的时候。   那药剂,是如今他研究的标记药物的前身,算是初代标记药物,其效用旨在增强自己信息素的浓度,以此达到增强自己对Alpha的吸引力,优点是无伤害身体的副作用,缺点是维持时间较短。   在新药剂做成后,这药剂便停用了,直到最近,他才将剩余的用量取出来放进喷瓶带在身边。   因为他没把握在新药剂失效后还能抓住洛璨的心。   尤其是今天。   今天是上一次标记彻底失效的日子。   几小时前,他在地下车库等待,而洛璨迟迟不来,他数度以为洛璨是发现了什么,抑或是放弃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所以他不但在颈侧洒上了初代药物,还将最新阶段的标记药喷在口腔中——这种药物只会与被Alpha吸收,被喷进在他口中后会形成一层薄薄的膜,而他要做的,就是让洛璨吻他。   就像他无数次做的那样。   可是洛璨还会吻他吗?   他望着空旷又寂静的车库,思考着这个问题。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即便洛璨不吻他,他也要吻洛璨……因为他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以前那种步步为营的心力了。   这样颓然无力的心境,在看到洛璨匆匆奔向他的时候得到了扭转。他顿了一下,如梦方醒地把准备到室外戴的围巾提前围到了脖子上,捂得自己差点上火。   现在想来,真得庆幸医院里给他做检查的医生护士们都是Beta,若有一个人是Alpha,诊室里早都鸡飞狗跳了。眼下他身在冬大,决不能再冒一次险。   这么想着,思夏停住了动作。   洛璨顿了一下,似乎是急中生智,竟然找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回答他:“……你出汗了吧,现在脱围巾会受凉的。”   思夏“哦”了一声,不再摸围巾。洛璨却觉得不够保险似的,伸手过去给他重新整理。   思夏看了看拉扯自己围巾的手,纤长且骨节分明,动作细致轻巧。再偷偷觑一眼洛璨,他从琥珀色的眸子里读到了忍耐和犹豫,心中立刻推敲出了点眉目——估计洛璨在公交车上受了药剂影响,一路忍得辛苦,难怪下车后不言不语的,还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端详桌上立着的菜单,思夏问道:“你喜欢吃炸鸡?”   洛璨收回手,心中松了口气:“嗯,以前喜欢,不过很久没吃了。”   思夏点头——倒也是,公学餐厅不卖这些,洛家肯定也不会让儿子吃这种高热量又廉价的食物。   “那多点几份吃过瘾吧,今天我请客。”他把菜单推到洛璨面前,胳膊肘支在桌上,将下半张脸隐藏在交叉的十指后,视线投向人群里。   “诶?”洛璨目光里的郁色瞬间一扫而空,一颗心都软化作了糖稀,甜蜜蜜软乎乎,“不会太破费吗?”   “怎么,担心我没钱?”思夏拿出手机按了两下,把电子钱包余额在洛璨面前一晃又收了回去。   大约是遵循财不外露的原则,他收手收得极快,但这一眼已经足够洛璨数清楚余额的位数——比想象中的要多个零,对一个普通的十八岁学生来说,算是一个挺大的数了。他还沉浸在惊讶中没缓过神,就听思夏积蓄道:“这钱大部分都是我近几个月攒的,虽然我没你那么阔绰,但这一顿饭还不至于吃穷我。”   洛璨更惊奇了:“最近攒的?”   思夏目光沉静,口气理所当然:“是你说自己要掉价的,万一你爸让你净身出户,我包养你不要钱的?你以为有一套房子就……!!!”   他最后一个字才吐了半个音节,洛璨就一个熊抱把他勒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说:洛璨:awsl】 第104章 不同的世界   思夏半张脸贴在洛璨的脖子上,吸了满鼻子芬芳的花香,身体有些轻微的酥麻。   洛璨情绪很激动,几乎是用胳膊把他捆了起来,大有一种要把他塞到自己心窝子里去的势头。   “喂,这里可不是宿舍,我肋骨要被你勒碎了……”思夏只剩两只手能动,便用食指戳他的腿。   戳得很轻,阻拦的同时却又显出一点沉迷的意思。   因为洛璨抱得很用力,也很温柔,不但肋骨并没要碎,他还产生了一种被人需要被人深爱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标记药剂可是失效了啊。   但是脖子上洒的那些还起着作用,也不能说他纯粹就是……   思夏还在犹疑这个拥抱的意图,洛璨已经放开他,面上显出些许愧疚的神色,同时手忙脚乱地替他整衣服,顺便揉一揉两肋的位置,凑到他面颊边,和他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小声道:“对不起,让你丢脸了,是不是弄得特别疼?”   思夏目光里的迷惘刹那间隐没了,蹙着眉头摆了摆手,朝洛璨道:“行了,你点吃的吧,帮我叫一份洋葱圈和金桔汁。”   这回洛璨没再磨蹭,先把点上了思夏要吃的两样,又要了一个炸鸡全家福和一杯蜂蜜柚子茶。   摊主和帮工的几个学生手脚麻利,他们的食物很快就上全了,两杯饮料带着甜暖的果香,大盘子里的鸡块鸡翅鸡排散发着喷香的热气,把洛璨压抑许久的食欲全都勾了出来。   周围的食客越来越多,洛璨生怕被眼熟自己的人认出,便把口罩扒下来低头闷声细嚼,连啃脆皮都不敢发出大声响。   然而,片刻后,他发觉周围人都抱着啤酒瓶在吹,面孔受了红棚顶影响似的,个顶个的红润,全是一副聊天聊嗨了的模样,根本没人往他这个方向瞧。   和他常去的餐厅看到的食客们简直天差地别。   那些餐厅里,人们交谈起来轻声细语的,说什么都像是在传递秘密;熟人无处不在,他在任何时候都必须表现地温柔而又小心翼翼,什么时候可以放下刀叉喝酒,喝多少,每块肉切成什么形状,什么大小,要赞美对面的人的发型还是首饰……他总是在想那些事,他想,其他人可能也在想这些大家都习惯了,不觉得累,只是每个人说的话做的事都是事先排练好的,尽管面对面交谈了,心也离得很远。   这边不一样,大家分享着各自的快乐,率性自由地交谈,每一桌都像是一个单独的小世界,每一个小世界的快乐并不相同,却能互相感染。   微微抬头观察了一会儿,洛璨转眼去看思夏,发觉对方也和他一样,一边轻轻咀嚼着炸得脆生生的洋葱圈,一边拿眼睛到处看,根本没注意到他在盯着自己。   他笑了笑,慢慢探头过去,把沾了微酸调味汁的鸡块喂到思夏嘴边,突然出声:“思夏!吃这个!”   “无聊。”思夏不但没被吓到,还给了他冷冷的一眼,可是嘴却张开来咬住了鸡块。   正当此时,一对情侣站到了两人面前:“你好,别的地方挤不下两个人,我们可以过来拼桌吗?”   说话的是个高高瘦瘦的Beta男生,挽着他手臂的却是一个体态娇小的Omega女生,乍看上去很像是他拎着一个粉色热水瓶。   两个人看向洛璨的目光都很直,不带一点惊讶,好像并不认得他,于是思夏和洛璨交换了一下眼神,当即点头同意了。   这对搭配略奇特的情侣叫了炸鸡年糕杯和两瓶啤酒。大概是怕女朋友一下灌太多,男生贴心地要了个一次性纸杯,半杯半杯给她续着喝。   “你是这个学校化学系的学生吗?”片刻后,思夏突然朝那个男生搭话道。   男生听了,略有些迷惑地看向他:“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喜欢的话给个评论吧小宝贝们!】 第105章 传闻   思夏抿了抿唇,灯光下嘴唇的弧度刚好像是微笑:“看你倒饮料的时候标签一直对着手心,我就想也许你常做化学实验。”   男生看了一眼自己抓着酒瓶的手,笑道:“哈哈,你不说,我自己也没发现。这么说来,你也是化学系的了?”   公学学制复杂,思夏也不想多解释,便点头“嗯”了一声。   就当两人打开话匣子聊着学校和专业的时候,女生也试试探探地跟洛璨搭了话:“同学,虽然这话可能有点儿失礼,也有点儿老套,但是总觉得你很面熟?”   此言一出,洛璨心中咯噔一声。   果然该来的还是得来,与其模棱两可惹人事后起疑心,不如主动出击!   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洛璨身体稍倾,一手握拳抵在唇边低声道:“你想说的是洛氏的那个吧?”   女生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对对对!就是他!”   洛璨竖起食指示意她轻声一点:“常常有人那么说,还拦着我索要签名,我也很为难,所以……”   他欲言又止,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灯下闪闪发光,写满了无奈的请求。   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思夏看了都偶尔会心软,一般人更不会忍心拒绝。如他所料,那个女生连忙点头,脸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压低声音道:“我懂我懂,挺麻烦的,之前有人说我长得像那个xxx女团的团宠,硬要拉我合影,可尴尬了。”   这句话偏巧被旁边那个男生听到了,他一伸胳膊,强行把女生手里的杯子按下,顺便隔开了她和洛璨,另一只手则叉了块年糕堵上了她的嘴:“你一米五的个子,踩着高跷才能去女团好吧。”   女生一边瞪起眼睛看男友,一边吧唧吧唧吃年糕,讲话声都含糊了:“哼,我一米五你有意见?”   “没有啊,我就爱一米五的,”男生看着她杏眼圆睁的可爱模样,又叉了一个鸡块,沾满了蜂蜜芥末酱喂过去,一本正经道,“不用担心你去干女团空姐那些忙得要死见不到面的工作,而且一抱就能抱起来,比那些一米六一米七两米五三米五的要好多了。”   他说完,把女生往自己身边揽了揽,捏了一下对方塞满鸡块的肉鼓鼓的脸。   女生被他逗笑了,往他胸口轻轻捣了一拳,娇羞地低声道:“什么两米五三米五啦,神经病。”   洛璨之前不曾恋爱,也没见过一般情侣恋爱的模式,听了他们俩的一番对话,便感觉很有意思,立刻就想如法炮制地跟思夏也亲热亲热。   可是他偏过头一瞧,却见思夏低头喝着饮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睫毛的弧影投下来盖住了眼睛,是个忧心忡忡的模样。   但一眨眼的功夫,思夏放下杯子抬头,那忧心的神色已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那只是灯光营造的错觉。   短暂地岔开话题之后,男生放下叉子,让女生拿了两张宣传单出来给思夏:“你刚才说对这边的平权委员会感兴趣是吧?我们俩都是委员会的成员,上面有联系方式和委员会的网站,平时有什么平权活动之类的你可以过来看看。”   “谢谢。”思夏接过宣传单,也给了洛璨一张,自己略略看了两眼之后,将之齐整地折叠好放进了口袋,同时既像提问又像自我喃喃地说了一句:“委员会创立的契机是什么呢?”   “契机嘛,其实是几个Omega前辈受够了不平等对待。”回答他的是女生,“平权虽然叫平权,其实主要是帮助Beta和Omega获得应有的权利和尊重。你别看冬大现在的人文氛围很好,其实这些都是不知道多少届前辈的努力换来的。很久以前,冬大也发生过不少可怕的事,只不过因为年代久远,加上学校控制舆论,这些事就很少为外人所知了。”   “唔……”思夏沉吟片刻,略有些犹豫地说道,“我倒还真听说过一个关于你们冬大的事……”   他把于向南告诉他的事撇去各种情感修饰,简单地说了一遍。   饶是如此,坐在他身边的洛璨也已听得冷汗涔涔——这个故事的人物配置也太吓人了!故事里Omega的定位简直和思夏一模一样啊!那个Alpha的标签和别人眼中的我也是高度重合……   等等,这个故事不会是思夏现编故意说给我听的吧?!一定是我刚才和那个Omega女生说话惹他生气了!   他偷偷伸手去拉思夏的袖子,声音温和中带了点颤抖:“思夏……”   然而,他的声音立刻就被桌对面的男生压了下去:“嗯,确有其事!”   【作者有话说:我马上就可以正常更新不用覆盖了!】 第106章 故事后续   洛璨有些诧异地把目光投向坐在自己斜对面的男生。   对方没了刚才嘻嘻哈哈谈天的鲜活劲儿,表情十分复杂,好像是要唉声叹气,又好像有点后悔接了这个话茬:“但是……”   思夏在他的视线之外,放在桌上的一只手已握成拳,盯着对方紧追不舍:“我熟识的一个人遇到了类似的事,只不过还没有走到这种凄惨的地步,所以我想知道这件事后续的发展是什么……它对我很重要,如果你知道相关的任何事情任何细节,都请告诉我。”   男生闻言还在犹豫,洛璨已先深吸了一口气。   据可靠数据显示,当人们在向他人咨询什么时,话语里出现的一切熟识的人,包括但不限于“朋友”、“同学”、“同事”、“邻居”、“室友”,他们其实都是阐述者本人。   更何况思夏居然连身份都懒得编!   想透这一层,他顿时如临大敌、如坐针毡。   飞快地擦干净嘴,脱下手套,他小心地、带着歉意地从桌子下面将手伸向思夏,想要拉一拉思夏的手,争取一个缓刑。   他把食指和中指比划成两条“腿”,先爬上了思夏的指甲盖,攀梯似的一层层往上,继而又钻进了对方松垮垮的拳中。   出乎意料的,思夏并没有躲,反而将自己的掌心贴上了他的掌心。   思夏的掌心温温凉凉,因为也是刚脱手套,所以柔软中带着一点潮湿,手指则嫩而纤细,严丝合缝地偎在他比自己长一截的手指上。   这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但下意识才最真。洛璨从这个举动中嗅到了温柔和忧惧,不由自主转头望向思夏。   灯光下,思夏墨绿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对面两人,暗暗透着几分坚决的意思。   洛璨看出来那些坚决并不是针对自己,又想到先前思夏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情绪便平静下来,合拢手指攥住了思夏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以示陪伴和支持。   桌对面的男生转头和女生交换了一下眼色,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但被周围洪流般的声音堙没了,思夏什么也没听出来,只看到那女生点点头,然后男生便朝他道:“这里不是正经谈话的地方,咱们去教学楼里吧。”   于是,洛璨一手提着没吃完的几只鸡翅鸡腿,一手稳稳牵着思夏,跟在那对情侣后面进了一栋黑漆漆的楼。   这栋楼属于化学系,迎面就一股怪异的药剂味道,算不上浓重,可也极为清晰,洛璨不同于闻惯这味道的其他三人,刚进门就鼻子作痒,赶紧把口罩给拉上了。   过了大厅往里走就是一楼长廊,这条长廊只有靠近大厅的地方亮了几盏灯,两边延伸开去的区域全是黑擦擦一片,看起来很远很深,望不到尽头。   洛璨看得心里发怵,脑袋里浮现出一些科学怪人在冒着绿光的昏暗实验室中杀人分尸的恐怖片情节,看着那对情侣三过亮着灯的教室而不入,不由得拔高一点声音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嘘……这边一楼都是彻夜通电,方便学生自习,没人的地方就闭灯省电。”女生回头小声跟他解释,眼睛时不时瞥一下路过的们上明亮的方形玻璃窗,“我以为今天大家都出去玩了,没想到考研自习室还有人奋战……”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思夏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一时间有些面红耳赤——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支持谁,谁依靠谁了。   最终,他们进了一间比较小的空教室。   冬大的教室比不得公学有中央空调,一室如春,这边虽拉着窗户和窗帘,可依然空荡荡的充满冷气。四个人隔着过道面对面坐下,每个人都和对方隔着一点距离,手是不能牵了,洛璨就把自己还温热着的饮料塞到思夏的手里让他捂着。   那男生坐定后,不带一点缠绵和拖沓地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关于事件的后续,我没办法保证我说的内容完全正确,我只是告诉你我所听闻的,你权且当个参考就是。”   思夏点头道:“久远的事传到现在,走样是无可避免的,我有心理准备。请说吧。”   “你说的那段经历,据我所知,是属于委员会一个元老级别人物,委员会初期建设时他出过不少力,但出于当时学校刻意隐藏这件事,所以大家口口相传时隐去了名字,到现在,学校里的老师都已经重新换了一批,这个人是谁,早已无人知晓。这件事也传了很多个版本,不过大体和你所说的相同,只是细节略有变动。而你问的后续,恰好是细节变动最大的一块。”   【作者有话说:求求你们给点评论吧,谢谢啦!】 第107章 初步完成的拼图   思夏听着情侣二人的叙述,一颗心越听越凉,以至于一席话说完,他婉拒了对方给他们当摊位向导的提议,很慢很慢地走出了教室门,看着对方渐行渐远消失在仅有的那片光明之中。   捧着饮料杯走在漆黑的走廊内,思夏突然停下了脚步,头顶隐隐作痛。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简单就了解清楚了事情的整个过程,若非是他撞了大运,就是有人安排好了这一切。   可是整件事就像拼图一般,纵然部分图案有所模糊,每一处凹凸却都能寻到契合的位置,还原出一个较为清晰的整体,无论你用何种逻辑去推测,得到的结果都是如此,它们合情合理,让人无从质疑。   每一字每一句都掷地有声,即使在这寂静中,也是言犹在耳,不断回荡:   “如果把它当成故事看,结局应该属于意难平吧。因为事情最后不了了之,才两周时间风波便平息了。有人说是学校为了把事情抹平,看准那位前辈家境贫困,仅有一个父亲还瘫痪在床,便用一些珍贵的名额资源以及一份好工作来补偿他。前辈接受了补偿,从此低调行事捱到了毕业;有人说他当时和平权委员会的人一起跟学校斗争,奈何人数太少,到最后学校以全员退学处分胁迫他,他不忍牵连别人,就只身离开了;还有人说他在饱受打击后心灰意冷,就此搬去了别的城市,为了不影响他日后的生活,大家便替他守口如瓶……总之,毕业之后,他再也没回过学校,没人知道他的情况。”   “至于那个Alpha,唔,叫什么来着?有点忘了……就记得是姓金,全名网上查一查威尔奇化学奖获得者就有。有关他的消息不多,但不像那位前辈一般扑朔迷离,用一句话就足够交代了——他在国外翘了辫子。”   “这事当时还上过报纸,刊登的内容写他是乘直升机观光,结果直升机却在附近海域坠毁,也算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只是,他死是一瞬间的事,他给那位前辈造成的心理阴影,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除……也不知道那位前辈得知他罹难的消息之后,会不会慢慢放下这件事。”   答案当然是不会。思夏心里斩钉截铁道,于向南是决计不会放下这种仇恨的。   换一个人,他兴许还要多琢磨一会儿,但对象是于向南,他连片刻的思忖都不用。   因为他们俩实在是太像了!只要代入自己就够了。   试想,若是林晚离世后,洛璨在被他寻仇前突然得病暴毙,他未必就能感到大快人心,反而可能因一腔怨愤无处发泄,将仇恨转移到每一个与此事有关的人身上,比如纵容儿子在孤儿院随便标记人的洛尹川,或者是当年那个撞上林晚的醉汉的家人,转移到最后,他说不定会选择自杀——他不能原谅那个没坚持要送妹妹回孤儿院的自己。   顺着这个思路,稍稍回忆一下实验室里发生的事,于向南的恨转移到谁身上已是一目了然。   于向南显然是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他的仇,就是全天下Omega的仇,反之亦然。他是要拿标记药剂向全世界所有的Alpha算总账,能捱住药物副作用的,便尽归Omega控制,至于捱不住的,死就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忽然间天旋地转,思夏感到全身虚脱,站都站不稳当了,只得伸手拍上墙壁借了把力。   走在他身侧的洛璨立刻过去扶住他:“思夏你怎么了?”   思夏没有回答,因为他从未预料过,这个他最初就设想过的事情变成现实摆在眼前后,自己会如此难以接受。   这一扶,洛璨感觉到怀中人的气息十分不稳,身体也瘫软得不正常,加之对方又沉默不语,他当即一边搂着思夏,一边快速将思夏手里的饮料杯换成了开着手电筒的手机,随后走到思夏面前半蹲下来,一手将对方的腰按向自己的后背:“搂紧我的脖子,我背你。”   思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洛璨背上了。   他一手举着手机给洛璨照着前边的路,一手依言勾住了洛璨的脖子,被对方一路背出大楼,快步往刚来时的路去了。   思夏恍惚了一会儿,随着吵闹的声响越来越清晰,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姿势在人群里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就这么走到那条挤满人的道路上是很不妥当的。可是这宽阔温暖的脊背让他在混乱与无力中觉出了舒坦,重拾了一点平静,他又不太想下来。   “停一下,”他叫住了走得很急的洛璨,怕人听不到,还用手机在对方肩上轻轻敲了敲,“我没事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再走吧。”   洛璨缓下脚步,侧过头:“真的没事?要是不舒服可别忍着不说啊?”说着,洛璨托住他的两条腿往上颠了一下,把略微下滑的他给重新托高了。   “知道。”思夏口气温和而漠然地应了一声,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那对情侣方才用蓝牙给他传的校园活动平面图,继而指挥洛璨道,“前头路口左转,再从7号8号两栋男生宿舍穿过去,那边有个人工湖,去湖边的亭子里坐坐。”   洛璨听他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就没再多问,背着人一言不发地按照他说的路线走。   像思夏猜想的那样,众人都在校庆现场,宿舍楼旁的小道成了人迹罕至的所在。思夏伏在洛璨背上,嗅着对方头发和脖子里散发出的花香,安静地想着心事。   他幼时看别家父母哄孩子,时常将孩子背起来颠几下,或是让孩子骑在自己肩上四处走动,他也羡慕过,想有人背上自己一背。   其实那时他不缺人和他亲昵,不说见过他的大人喜欢摸他的头抱抱他,就连孤儿院里的孩子们看他可爱,有时也嬉皮笑脸地追他,一边追一边喊:“别跑,让我亲两下嘛!”追他的人多了,他逃不开,被围着亲得满脸口水。   但他不喜欢被亲被抱,他只想被人背一背。   他觉得背这个动作比拥抱更显得亲昵——一个人愿意让你攀在他肩头,看得比自己更高更远,带你去你想要的地方,还颠动着让你舒服,哄着你要你开心,那他一定是非常宠爱你才会那么做的。   总而言之,“背”这个动作,让他神往过一阵子,可是这一阵子也不是很久,到小学两年级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打消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现在就有人在背着他……真像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他这么想着,勾着洛璨脖子的手抓住了拿手机的那只手,用短而平整的指甲掐了掐自己被夜风吹凉了的手背,手背立刻传来一阵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钝痛——不是梦啊。   他没想到这么细微的一个小动作,瞬间就惹了洛璨的注意:“思夏,你要是觉得手冷,就把手贴在我脖子上捂着好了。”   思夏将一根冰凉的手指贴到洛璨的颈上,相触的那刻,他明显地感觉到对方脖子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随即把手撤开了:“算了,我怕你一哆嗦把我给摔下去。”   “才不会。”洛璨扣着他大腿的手臂紧了紧,“我又不是从没背过人,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思夏闻言,不知怎么就有点不悦,刺了他一句:“怎么,背的Omega太多,背出心得了?”   洛璨听出了几分醋意,赶紧否认道:“不是。Omega里我就背过你,Beta里我就背过一个阿金。我背阿金可稳了,现在背你当然是绰绰有余。”   想比起“洛璨只背过自己一个Omega”,思夏觉得后一句才要他更加难以置信:“他那么壮,要你背?”   “壮的人也有受伤受病去医院的时候嘛。”洛璨走在人工湖边,已经远远望见了一座明亮的深红色亭子,里面恰好空无一人,便加快脚步往那儿走。   思夏不问了,心里思忖着,那位耿直的青年阿金和洛璨果然是有过命的交情,洛璨才会当着面那样介绍他。阿金看上去虽然鲁莽又壮士,眼神却是纯正没脏心眼的样子,故而他对阿金的印象不坏,而对方对他好像也挺热情。只不知一个月后,对方再想起他,是不是又是另一番脸色。   在他的沉默中,洛璨已经走进了亭子。   亭子顶上悬着一盏灯,把石头座位上的灰尘照得分毫毕现的,虽然不算是厚厚一层,可也脏得教人难以入座,生怕坐下再站起后裤子颜色多了两层灰度。洛璨将思夏慢慢放下来,自己转而掏出手帕铺在了座位上,却是自己坐了上去,然后对思夏一伸手:“这座位太凉了,你坐我腿上。”   思夏抓住那只炙热如暖阳的手,被洛璨温柔地拉进了怀抱里。两人脸与脸之间距离很近,思夏看见洛璨口罩上端滑到了挺拔的鼻子底下,富有棱角感的鼻尖被冻得有些泛红,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凑过去轻轻啃了一口。   啃了这一口之后,他把嘴唇贴到了洛璨的颊上,噘着嘴吻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思夏,心动。】 第108章 剖白   洛璨被吻得愣了一下,继而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思夏的吻不是蜻蜓点水那般快得无影无踪,但也没有缠缠绵绵的停留,一吻过后便收了势,与他错开目光,没有要继续这个吻的意思。   洛璨仍是微笑——不吻也没什么。他坐在自己怀里,自己给他暖着手,就挺好。   然而,思夏错开目光几秒后,又把目光转了回来,淡色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是张口道:“你之前说,喜欢我是有原因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灯光下,他的眼睛绿莹莹的像碧绿的湖泊,湖泊波平如镜,倒映出洛璨脸上加深了的笑意。   这笑意里有喜悦,还有一点年轻男孩的羞赧和紧张:“我说了,你不要笑话我,也不要讨厌我啊。”   思夏盯着他的眼睛,像叼住他似的:“嗯。”   恋人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字,给了洛璨莫大的欣喜与勇气,深吸一口气道:“我喜欢你的原因有很多,这其中有一些是和你在一起以后慢慢萌生出的想法,但有的事,从我刚开始见到你时,就已经决定好了。”   “你难道不觉得最开始我太过冷漠,不好亲近吗?”思夏眉头浅浅地拢起来几分,好像有点不相信他说的话。   “别人或许是那样认为的,可是在我眼里,你的那种冷漠简直可以称作是潇洒了。”洛璨摩挲着自己掌心里的两只手,笑了笑,“你和我见过的所有Omega都不一样。他们或荏弱风流,或矜持温柔,你却像一把尖刀,明明身段柔软纤细,信息素气味也很醇厚好闻,两只眼睛里却充斥着桀骜不驯,对别人还好,对我尤其不客气。可是你的桀骜一点也不讨人厌,因为你干什么都特别认真特别独立,学生会安排给你的工作,不论你擅长与否,你都不会撒娇要人帮你,一个人单干也挺有效率,开会时有些提议令人耳目一新……那时我就感觉到,你这把尖刀已经剖开了我的胸膛,取走了我的心,让我既感觉疼痛,又无法不把视线集中到你身上。”   洛璨看着思夏,琥珀色的瞳仁在呵出的白雾中浅淡而朦胧,声音却是一字一句越发清晰,低音炮似的刮擦着思夏的耳膜:“当时的我,喜欢你,羡慕你,也嫉妒你。”   思夏闻言,很难得的没有嘲公学里这些富二代们人傻钱多:“你们觉得耳目一新,不过是因为你们资源丰富,习惯信手拈来,我动那些脑筋,是迫不得已,是穷则思变,这有什么值得你嫉妒?”   他说完,口中吐出的雾气转眼消散了,他看到洛璨无奈地对他摇头,眼神柔软而伤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会嫉妒。我小时候一直认为自己是个Omega,可是我从来没像你一样努力去改变自己的人生,去帅气地靠自己的力量活着,我脑袋只幻想着有一天某个迷人多金的Alpha把我娶回家,然后我就可以幸福了。我想只要他爱我,能给我一个家,愿意经常抱抱我亲亲我,那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他让我朝东我绝不朝西……后来我分化成了Alpha,才开始靠自己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处境,可那也只是想着不要被父亲打骂才做的。”   “傻子才想靠别人。”思夏捏捏他的手指,评价道,“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越是弱势的人越是要靠自己,因为穷人可以用来做交易的,只剩贞操、良心、尊严与性命。”   “是啊。你看你那么小就懂得的道理,我到了初中还弄不明白。所以那时我看到你的帅气和你的聪明过人之后,心里就有点不平衡。我心想,你年纪比我小,是个货真价实的Omega,初来乍到还不肯对别人多笑笑拉进距离,为什么可以遇到赏识你愿意给你提供入学机会的教授,为什么可以找到真真实实关心你的人?储藏室那夜,你不见了,路曜知道不对劲,会不停地打你电话,一栋楼一栋楼找你,而我,平日里朋友最多,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给我递过情书的人也不少,那时候却都遗忘了我……因为妒忌,我故意说出一些惹你生气的话,想看你吃瘪失态的模样,可是结果不是我输了,就是我后悔了……看你难受,我只觉得我比你更难受。”   “该。”思夏冷冷地顶了他一句。   洛璨被他一个字数落地低下头去,却是像重罪的人扎进了告解室中,继续剖析自己:“后来,舞台灯掉下的那天,我认为你和那些为了洛氏企业附加值说要和我在一起的人不同,你应该是真的喜欢我,我不想错过你和你的喜欢,所以很任性地单方面宣布你不能离开我,我甚至都没想过以后这件事被发觉后会怎么办,也没有想过耽误你的人生会给你带来多大伤害,我后悔我没征询过你的意见,就那样仓促地强迫了你,”他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带了朦胧的泪光:“但对于坚持要和你在一起这点,我不后悔。”   他哽咽着重复了一遍:“不管重头再来多少次,我都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头疼脑热的,写了好几个告白版本但是整改到现在都不是太满意,所以这一篇3000不到,明天我试着多写一点。】 第109章 相似   思夏看洛璨说着说着又有泪眼婆娑的架势,还说跑了题,就有心想说他两句,不过转念一想,洛璨有这种反应也是自己刻意调教出的结果,道歉习惯了,一谈感情问题要扯一点旧事出来说道,好像出狱的劳改犯回监狱里演讲一般。   把手抽出他的手心,思夏过去拢住他的两颊:“给你表白的机会,你非要整出这么一长串的忏悔,哭兮兮的,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好,好……”洛璨赶紧眨掉了眼睛里那层薄薄的水壳,同时将自己的厚外套扣子全部解开,然后拽着他的手往自己捂得极为暖和的外套内里贴,“我的脸凉,你别摸了……”   因为要掩饰住哽咽,他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好像一粒雪籽,才触到思夏的耳朵便融化不见了。   思夏动了动身体,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抱上了他宽阔的肩背。   手指所触是暖和柔软的毛衣,鼻端嗅到的是对方脖子上浸了寒意的花香。思夏抬头,用嘴唇去测了他皮肤的温度,果然冻得有些发凉,便道:“抱紧一点。”   洛璨很听话地用外套将恋人裹在自己怀里,裹得挺严实,是个要将对方藏起来秘不示人的模样。他感受着对方的气息扑在他颈上,咻咻的,特别温暖,特别甜美,所以再开口时一改告解的风格,絮絮地把心中的爱语给倒了出来:“刚才那些话也不是白说的,我小时候把自己当Omega当习惯了,心里就渴望着以后遇到的恋人是值得依靠,可以牢牢把我抓在手里的人,而你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算是我遇见自己梦中情人了?”   他听到怀中人“切”了一声,笑了笑,继续道:“其实你比梦中情人还要好,好千倍万倍都不止。认识你之前,我只是一个顶着洛璨名字的傀儡,一个只知道随波逐流的人,就是那样,我还觉得自己挺不错的,是你让我知道我做的不好,也是你让我正视了那些我一直逃避却如影随形的罪恶感。我时常觉得你在涤荡我,从肉体到灵魂,我感到疼,可我终究是变得干净了。而且疼归疼,你终究还是对我好的时候多一些。我能感觉到的,你只是说话不好听,有时候故意不给我好脸色看,其实你心里根本不是那么想的。我能从你身上体会到你对我的喜欢,那感觉……很幸福,比我迄今拥有过的一切都要好,都要珍贵,你让我怎么不喜欢你?”   “幸福……”思夏偎在洛璨怀中,喃喃地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幸福?”   “多得去了。”洛璨没听出他话里的苍凉,也看不到他寂寥的神情,厚厚的冬衣甚至阻挡了洛璨感知紊乱的心跳,自顾自开开心心地回答道,“你刚刚说为了我们两个的未来去攒钱的时候我就很幸福。还有你和我一起养两只小老鼠的时候,在夜里紧紧抱着我睡觉的时候,紧张我身体状况的时候,把我按到在沙发上吻我的时候,霸占着我不让我离开你的时候,在我怀里安然入睡的时候……”   他说的时候,那些往事一幕幕地呈现在他眼前,他的唇角越扬越高,好像是又将那些幸福的时刻经历了一遍。   “可是那些事并没什么特别,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陪你做。”思夏打断了他,“就好比你今天爱着我,倘若我突然消失,你顶多也就是失落一阵,不久后你会爱上别人,和别人结婚……”   “当然不会!”洛璨骤然失色,声音也拔高了些,“你要是消失,我肯定立刻就去找你!”   思夏的声音却依旧保持在恋人絮语的音量上,口气沉静且自然:“……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早早病故,或者遇上飞来横祸致死,你难道就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吗?”   洛璨停了片刻,才在夜风中茫然地开了口:“我不知道……”   思夏的视线穿过亭子的围栏,刺进黑色的湖面,眼神缓和,口气却寒冷:“不知道,就说明你还是有可能会再开启另一段恋情,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冒着和你爸彻底搞僵的风险选择我?”   “不,我不知道的是思夏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是医院嘛?还是便利店?刚刚在医院里医生都说好好保养身体会没事的……还是说你被刚才他们说的那件事影响了?事到如今,你还是存了要推走我的心思吗?”洛璨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同时两只手臂紧紧收拢了,仿佛他用的力气稍微小一点,思夏下一秒就会推开他再说一次分手,“我那天都说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如果你病了,我会让洛氏最专业最优秀的医生给你治疗,如果你消失,我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把你找回来,如果你在我之前离世,那我就把你的骨灰盒掖在枕头下,天天枕着睡……反正我是绝不会离开你的!”   思夏在洛璨奋力的、带着颤抖的搂抱中睁大了眼睛。   谁曾经也坚定地说过不离开他呢?   图书室的大门被一只小麦色的手拉开了,一个肩上垂着两条麻花辫儿的女孩脱下鞋子提在手里,弯着腰,蹑手蹑脚地靠近书柜,把头从书柜后探了出来,忽然出声道:“原来你躲在这儿啊,哥哥!”   “什么躲,我嫌外面太吵而已,你收拾好行李就赶紧走吧。”书柜后面异色瞳男孩并没有被吓到,他随手拿起一本书打开,背过身去,很不耐烦地回答道。   小女孩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小小的手搭上男孩的肩:“哥哥,分别前不应该说很多保重之类的话吗,你太冷淡了。”   身量并不比她大多少的男孩把脸别到一边,一抬肩把那只手给抖了下去,冷冰冰地说道:“是啊,所以快点去找你热情的家人吧,我要看书了。”   女孩跪立起来,从他身后往那书页上瞧。书是附近居民捐的,原主人是个大学生,所以书的内容高深莫测,她只零星认得几个字,但单看插图都晓得书拿倒了。于是她笑了笑,捏起男孩的袖子晃了又晃:“难道除了哥哥,我还有别的家人吗?”   男孩这才略略侧过脸看她:“你……什么意思?”   女孩回答道:“我拒绝了他们的领养,不跟他们走啦。”   男孩放下书,吃惊道:“为什么?!”   “嗯……”小女孩托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因为,我要是走了,哥哥的胡萝卜我就吃不到了。”   男孩闻言,面色先是缓和平静了几分,然而平静了几秒,又瞬间沉了面色,将头扭转回去:“等你有了爸爸妈妈,想吃多少吃多少,还待在这儿干嘛?”   “那不一样,别人盘子里的东西才好吃嘛……”   “那就吃你新爸爸新妈妈盘子里的胡萝卜去!”男孩子眼睛一闭,靠在书架上任她扯自己的袖子,是个闭目塞听的装死之态。   男孩想,妹妹跟自己不一样,她健康又乖巧,趁着年龄还小,一定有人家愿意收养她,其实今天来的这对Beta夫妇就不错,家境殷实,面目也比较和善,不知道这会儿妹妹改变主意追出去,他们还会不会要领养她?   过了一会儿,没人扯他袖子了。   他想妹妹该是没劲要走了,就偷偷把眼露出一条缝,想看看她走之前脸上的表情是个什么样子——毕竟她今晚可能就要走了。   谁知他刚眯起眼,就见对方正蹲在他面前端详他,一见他睁眼便急急地挨了过去。   男孩一个大慌张后赶紧稳住情绪,因为退无可退,所以干脆坐直了身体,摆出一副自己感觉很凶神恶煞的表情:“你这个笨蛋,胡萝卜有什么好吃的?”   女孩这回也不找胡萝卜做理由了,一下切入了正题:“我们说过要作为兄妹互相陪伴的,我不能做个不诚实的人。”   她的表情认真且理直气壮,男孩的伶牙俐齿顿时偃旗息鼓了。哑巴似的闭了一会儿嘴,他才道:“你以后要嫁人,我们终归还是要分开的。”   女孩蹲麻了脚,盘腿坐下来:“哥哥比我大,要嫁也是哥哥先嫁。”   “不也就大了半岁多?”男孩故意从中挑理儿,细眉一竖,“而且我讨厌那些趾高气昂的Alpha,要我和Alpha结婚,我宁愿一个人过。”   虽然他没有分化,但瞳孔的颜色已经决定好了他今后的一定会是Omega。而在体制教育里,Omega的归宿一定是Alpha。   “哥哥,不要把话说死嘛,说不定你就能遇见不趾高气昂的Alpha呀。”女孩微微笑了一笑,嘴角露出一个小米窝,“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再做一个约定好了,以后有叔叔阿姨肯同时领养我们两个,我们就同意,如果他们不肯,我们就还是在一起。等以后我们结婚了,也要经常联系,能见面最好,如果住得远,就天天打电话。这样我们经常能看到对方、听到对方,就不算是真的分开,你说呢?”   这番质朴的话听起来很公平,描绘的景象也很美妙。可男孩深知同时能领养两个孩子的家庭本就不多,愿意养自己的就更少,所以迟疑着没点头,可妹妹却趁他思索时已经抓住他的手跟他勾了勾小指尾:“哥哥默认的哦!不许反悔。不过反悔也没用,只要我不同意,他们就领不走我的!”   思夏看着反射出亭子灯光的湖面被大风吹得波光粼粼,看着看着,眼前便迷蒙了,眼泪滔滔不绝地往下淌,全部滴到了围巾上。   【作者有话说:虐过之后就会有甜,信我。【思夏这家伙很没有安全感才反复无常的。洛璨最初也是,但是思夏为他伤过腿,落过水,还主动脱手环跟他亲过嘴,在他面前吃巧克力吃到醉……所以,没什么再可怀疑的了。】 第110章 托底   思夏不断地流着眼泪,心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是伤心,伤心得近乎窒息。   他不明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洛璨的言行居然会和林晚给他的感觉相似?   可他也用不着对这个问题进行深究,因为他的伤心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洛璨听他不回答,只感觉到脖子上触到的热气变得更热了一些,便慢慢松开手,与他错开一点距离去看他。   两人的脸颊轻轻擦过,洛璨感觉到了湿意,这才慌慌张张地仔细去看他的脸。   灯光照在思夏雪白的脸上,两道泪痕亮晶晶的十分清晰,绿色的眼眸抬起来和洛璨对望,眼睛一眨,泪成了碧色湖泊里支出的一条溪流。   洛璨声音一下子就降了下来:“思夏,别哭啊……对不起,是我太大声了……我、我……”   他一边说一边摸索口袋,结果发觉纸巾好像留在车里了,只好用手去替思夏拭泪。   思夏的体温一年四季都偏低,仿佛冷血动物,可此时他哭得脸上热乎乎的直冒白雾,触感再不是温温凉凉的,成了炙热而鲜明的存在。   这是洛璨第二次看思夏哭,第一次思夏醉了,哭得招人心疼的同时,幼稚的言语也让他心下稍微有些放松,能够较为心平气和地哄思夏。   可这次的思夏并没有醉。他清醒时的哭泣,让洛璨心碎到不敢看。   那些淋漓不尽的眼泪顺着小巧的下颌滚落,每一滴都像拥有腐蚀作用的药剂,把洛璨的心烧灼出一个一个焦黑的洞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思夏不出声,只是不住地流泪,他的手指擦眼泪已经擦出了雨刮器的动态效果。他心急如焚,却硬生生压抑着自己满腔的难过和焦急,用温柔的语气和缓慢的语速说道:“思夏,我知道你难过,不然像你这样坚强的人,怎么会哭呢?哭是没关系的,总比憋在心里好,可既然你已经选择在我面前将它释放了,就把心事都说出来吧。不是有一句话说,把快乐分享出去,会得到双倍的快乐,把悲伤分享出去,悲伤就会减半吗?说出来,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一个提示也好,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好不好?”   思夏哭得嘴唇红通通的,轻轻抿了抿,他咬着唇把嗓子里发出一点轻微呜咽声咽下去,又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开了口。   “我怕……”   他的声音像一阵虚幻不实的风,洛璨却很准确的捕捉进了耳朵里。   怕?怕什么?   怕自己有一天要离开他,所以宁愿先放开手?   所以,对他来说,自己如果最终抛弃了他选择了洛氏或是别人,这种痛苦他是难以承受的。   洛璨又想起海中的那一跃。   他没有见到思夏跳下海时候的表情和背影,但他完全能够想象出思夏当时悲伤到了何种程度。他背过身走了才几步,而在这几步的时间里思夏就跳了下去,那样决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那时候他的灵魂都炸开,世界里是无尽轰鸣,对那一跃没有深思,可现在……   思夏方才说过的话闯进了他的脑海——   “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越是弱势的人越是要靠自己,因为穷人可以用来做交易的,只剩贞操、良心、尊严与性命。羽曦读佳”   ……啊,原来是这样。   那可能是思夏第一次向人低头,第一次想要依靠一个对自己有感情的人。两人并肩沉默时,思夏应该是想挽留他,想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因为从没做过这事,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是他却用“从来不信任思夏”为由,把思夏所有的盼望都击碎了。   连个失望的过渡都没有,他的一句话,让思夏直接走向了彻底的绝望。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思夏是真的什么都不敢相信了,哪怕后来他数度挽留,思夏也不再心动,甚至用谩骂、羞辱、殴打一遍遍要将他赶走……抑或是一遍遍地近乎病态、疯狂地测试着他的感情。   他想思夏不是真的恨他,有的时候他甚至可以看见思夏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忍,有时候思夏折磨他过后就会对他好一点,像是找回对他的一丢丢信任。   可是思夏真的不信任他吗?思夏那么要面子的人,会在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面前把自己最脆弱的样子表现出来?   思夏还是信他的,只是跨不过心里那道坎罢了。   洛璨深吸一口气——是时候该交底,让思夏真正安心了。   “思夏,你别怕,”洛璨细细地吻却他脸上的泪,“你听我说,我是不会抛下你选洛氏的,因为洛尹川不是我爸……不,应该说,我和洛家所有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什么?”思夏被他突如其来的发言给说得怔住了,不知是吃惊还是不明所以。   洛璨凝视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继续道:“洛尹川对媒体说了谎,坊间传闻也都是假的,我只是他收养的一个孤儿,我分化之前,甚至都没来过这座城市。”   思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还是没缓过劲儿。过了老半天,才问出一句:“你真是孤儿?”   洛璨点点头,尽量找让他可以相信的理由:“不看衣着、发型和身材,单说五官,你看我跟洛家人长得有相似之处吗?”他说着,把自己的刘海撇开露出额头,凑近让对方看个仔细。   思夏先前为了查洛家,把相关的电视报导都看了一遍,洛氏的杂志专访也翻烂了,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洛氏几个常露面人的模样,故而很快就做出了比较:“是不怎么像。”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他打我的事吧?”洛璨知道只是长相问题还不足以让思夏完全相信,毕竟孩子像父母中的某一位也是有可能的,必须要有力的证据去支持这一真相,“其实挨打对我来说尚可忍受,我害怕的是他把我关到不开灯的地下室。”   思夏好像有点明白了:“你怕黑,是因为这个原因?”   洛璨摇头,眼睛里的光也一道黯淡下来:“不是,我小时候就怕黑。我原本住在一个偏远县城的福利院里。那儿虽然叫福利院,但并不正规,环境又脏又差,伙食不但少,还不卫生,因为厨师扣下福利院的菜米油盐带回家了;至于管束我们的人,看谁不顺眼了就把谁揍一顿关小黑屋不给饭吃。那个小黑屋不单单是间黑屋子而已,里面栖息着不少畏光的虫子和野鼠,虫子拂走也就算了,老鼠会往人身上爬,快得人都捉不着,只能甩。而且大家都说被野鼠咬一口就会染上鼠疫,会死,所以当时我特别怕,可是怕也躲不掉,因为年岁稍长后,肚子总是饿,饿到扛不住就会去偷厨房里的菜吃,偷多了总会被人发觉,被发觉就会被关。关的次数多了,我没习惯那环境,反而待出了心理阴影。那些寂静又黑暗的地方,比如地下室,会引发我的心悸,会令我浑身冒冷汗,心律不齐,除非有人在身边,我才会稍稍轻松一点。所以我喜欢人多热闹、干净敞亮的地方。只有在那种场合,我才感到安全舒心。”   听了他的话,思夏不由得忆起储藏室那晚的经历,洛璨当时就是因为不断地敲门顶门,才致使手环破裂,药液漏出,自己也陷入易感状态。   洛璨刚刚在顶楼留宿的那一阵子,好像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思夏当时还曾怀疑过他是不是要对自己动手动脚,索性用了锁喉的姿势抱着他睡……   这么一回忆简直没个尽头,之前埋在他心里关于洛璨“和富家少爷不符”的疑问全部得到了解释——   他会包扎创伤,会照顾病人。   吵起架来不霸道,而是蛮横,会讲伤人的话。   他像孩子一样喜欢吃零食。   他很能扛打,很会忍痛。   …………   想到这些,思夏脸上的泪已然干涸,心中却泛起淡淡的酸涩。他抬手摸了摸洛璨冻得发红的耳朵,语气柔和下来,带着关切:“那他现在还这样对你么?”   洛璨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现在……还好了。大概是怕我在公众场合失态,所以上公学之后,我被他关地下室的频率减少了许多,也不挨打了。其实你不必担心,因为跟你在一起睡久了,现在我差不多快习惯了黑暗,虽然还是有点不舒服,但还不至于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   他说到这里,侧过脸在思夏的掌心亲了一口:“你看,你对我来说多重要。”   柔软的嘴唇和细细的眼睫触到了皮肤,好像一片云雀刚抖落的羽毛蹭上了思夏的心尖,温暖又蓦然,令他双颊泛了粉。   他赶紧低下头,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洛尹川到底为什么要特意到偏远县城领养你呢?”   照理说,洛尹川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丧妻不娶,也不至于跑到那肮脏的犄角旮旯里找孩子养。   “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可以被领养的Alpha啊。”   【作者有话说:喜欢我请评评我的文~】 第111章 信任   一般而言,父母其中一方是Alpha,生下的孩子是Alpha的几率就比较高,约五成左右,反之则相当低,离一成都相去甚远。   因此,世界上几乎所有的Alpha都拥有根系庞大的家族。一个人如果是Alpha,那么他的父母就有人是Alpha,他的兄弟姐妹中可能也有Alpha,他的子女有一部分也必然是Alpha。   所以思夏对洛璨的回答仍是不解:“洛尹川既然要收养一个Alpha,为何还对外说你是从亲戚家过继来的孩子呢?洛家几乎全是Beta,他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这恰恰是这个谎言最巧妙的地方。”洛璨解释道,“一方面,这代表着以后洛家将会有越来越多的Alpha,洛氏的力量将不断膨胀。而另一方面,好事者会相信我是洛尹川和他岳父的孩子……不,也许这舆论本就是被他操控的,为的就是和拥有特权的Alpha家族彻底挂钩,让那些竞争对手再怎么眼红也不敢动洛家分毫。”   思夏至此终于弄清楚了,洛尹川是有意给自己找一个足够乖巧听话,且有能力的继承人,同时借此给洛氏营造更高声望,又借了一顶保护伞来撑,可真是一举三得,用心颇深!   “既然如此,他岂不是更不能放你离开洛家了?”   “无所谓,反正我的目的是和你结婚,离开洛家的事,稍缓些也无妨。”洛璨见他口风已变,知道他是全然相信了自己,欣慰地伸手往他颈后抚摸了两把,“洛尹川养了我好几年,给了我很多东西,我挨了他的折磨,也替他做了不少事,算是两清了。我会跟他谈判,如果他接受我们结婚,那我可以继续留下来发挥除了联姻之外的其他价值,他的财产我半分不要;如果他不接受,那我就带你走。”   思夏却是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他看起来不好对付,你能顺利带走我吗?”   “能啊,他要的是有价值的我,”洛璨几乎是顺其自然地说道,“如果我没有价值了,那么他用你来威胁我也没什么意思。”   他说完还微微笑着,仿佛让自己“失去价值”就跟掉一根头发一样容易。   思夏面色一变,用力扯了一把他的腮帮子,劈头盖脸道:“说的什么话?他那样对你,你就白白挨他欺负,不晓得把水搅浑了趁乱走,还要摆给我看自己为爱牺牲?”   洛璨被他扯痛地“咝”了一声,一张俊脸顺着他用力的方向歪了过去,同时伏低做小道:“不是啊,思夏,洛氏树大根深,我要是丢个烂摊子给他收拾,回头他一旦摆平风波,就要转而来收拾我了。你想,他连小县城的福利院都能扫荡,找到我们岂非轻而易举?我们结婚以后总不能天天像逃犯一样过日子吧?而且,我虽然害怕他,讨厌他,但他利益牵系极广,如果我影响到洛氏,势必会把无辜的人也牵扯进来……我真的不想再伤害谁了。”   捏着他脸颊的手渐渐松开,思夏没接着责备,咬着唇不说话。于是他又添了一句:“还有一点……如果不是他收养我,我这辈子也不会遇到你,更不会有能力去追逐幸福,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的我,也利用了他。”   话音刚落,思夏揉了揉他的脸颊,把脸贴了过去,嘴唇正触到他修理得干净齐整的鬓边,轻轻一吻。   在这温柔一吻中,洛璨就像落进了蜂蜜缸里的小熊,从里甜到外。   心中充满无限喜悦与安心的他回吻了思夏的脸颊,又顺着他的脸颊,蹭到了唇角边,预备吻个实在的。   哪晓得思夏却忽然扭过了头。   洛璨先以为他是看到周围来人了,便四下张望了一番,结果周围并无闲人游逛,就疑惑道:“怎么了?”   思夏道:“不要亲嘴。”   “为什么?”   思夏品了品口中标记药剂的清甜味,心中陡然一苦:“刚才吃过洋葱圈了,有味道。”   洛璨笑道:“我不介意。”   “我介意。”思夏一边说,一边退出了他的怀抱,帮他把外套上的扣子一粒粒扣好,“坐着太冷,我们还是走一走吧。”   ***   一辆酒红色的保时捷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前头的深蓝色宾利,不远到像条尾巴一样,隔着数辆轿车也依然紧随;不近到开宾利的人几乎看不见跟踪车辆所在的位置。   杜依曼正坐在车内的副驾座上,一边心焦地盯着手机地图上挪动的红点,一边细声细气道:“这都三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不下车?”   主驾上的丁一尧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埋怨,冷冷回应道:“当然早就下车了,你没发现这辆车一直都在附近转悠吗?车里肯定换人了。”   “那不就是跟丢了?”杜依曼不淡定了,纤长的手指插到乌浓的长发中,脸上写满了不甘心,“这一路上都跟着,他们究竟什么时候下的车?”   丁一尧瞧都不瞧她一眼,神情在一派平静中略含几分讥笑的模样:“这就要问你了,追踪定位的不是你一直在盯?”   杜依曼并不理会他的恶劣态度,因为刚才那些话全算是她自言自语,而现在她则是在整理思绪。   从他们追车开始,宾利一共短暂地停过二十多次。这其中有医院,有甜品站,有加油站,有4S店,其中一部分地点离路口很近,无法分辨出对方是否是在等红灯。就算她现在叫人赶过来一处处搜查,也未必能找到洛璨他们的踪影……   丁一尧听她沉默了好一阵,终于朝边上瞥了瞥,见她从包内取出一把梳子,将自己的头发完全理顺,梳完头又拿着粉饼补妆,便道:“终于冷静下来了?”   “嗯,刚才其实也是一时着急。”杜依曼声音已归于平静,“既然我们追踪的东西还在车上,他们必然要回来取。”   丁一尧却直接泼了一盆冷水过去:“你就不担心他们已经识破了这点,故意把那样东西留在车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杜依曼一点也不慌张,还轻轻笑了一声:“绝不会的,那对他而言,可不是能随意丢弃的东西。”   “他?”丁一尧一下叼住了其中最重要的信息,“思思?”   粉饼盒被“咔哒”一声盖上了,杜依曼转头看向丁一尧,刚要调笑几句,就看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   她面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拿着粉饼盒的手在身侧微微颤抖,面上却是咬着牙不肯露怯:“你这是做什么?人还没追到手,就已经准备过河拆桥了?”   “杜小姐,我希望你做事有点分寸。”丁一尧追车威胁两不误,“不要借口合作,背着我用手段做什么龌龊的事情。”   “我们约定互不伤害对方的人,相关追查资源共享。若是其中一方违背规定,就会招来另一方的报复,还是报复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你觉得犯规的人划算吗?”杜依曼一字一句说得相当缓慢,自感颈后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认为十分能打动人心的话却并没有说动洛璨:“谁知道呢?你可害过好几次我的人,而我从没害过你的人。”   “我讨厌周思夏,是因为他妨碍我和洛璨在一起,只要你将人领走,我根本没心思去管他过得怎么样。”杜依曼于枪口威胁前不断地转动着脑筋,同时瞥着丁一尧的脸色,“你还不信?呵,说句实话,如果我要动他,你离开公学那阵子我就该动了,之所以没动,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洛璨查到是我让他出的事,我和洛璨就彻底没可能了。这点你也懂吧?”   “当然。”丁一尧说着,把枪口逼近到了杜依曼面前。   杜依曼脸色顿时惨白,猛得抬手挡住脸:“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想怎样?!”   然而丁一尧并不理会,只冷哼一声,便扣动了扳机。   安全带此时还扣着,杜依曼来不及弯腰闪避,只能紧紧闭上眼。   然而阒静的车内只发出了扳机的“嗒”的一声。   这一枪居然没有子弹!   杜依曼反应奇快,发觉他一击未中,立刻劈手夺下那把银色左轮枪,迅速将枪对准了丁一尧!   丁一尧被夺了枪,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镇定自若地继续追击宾利,对她依旧是懒得看,只问道:“怎么不开枪?”   “我又不傻,现在开枪,你死了,我也得出车祸。”杜依曼冷笑道。   “我建议你最好开一枪试试。”丁一尧一脸的无畏,“或者,你要是懂枪,可以看一眼弹巢。”   “转移注意力?还是以为我一枪都不敢开?”杜依曼将枪口顶上丁一尧的一条手臂,食指一收。   依然是空弹。   再试了一次,仍是如此。   杜依曼明白了,丁一尧这是在拿空枪吓唬自己,气得尖叫一声,把枪直接到后座上去,一贯淑女的模样也崩了,表情几乎有些狰狞:“丁一尧!”   丁一尧始终是个无动于衷的模样,听到她的喊声,反应也是平平淡淡:“你给我的答案我还算放心,过去你伤害思思的事情,现在我可以既往不咎了。”   “你!”杜依曼很想破口大骂,然而她现在面对一个Alpha,肉搏绝对是毫无胜算的。过去她只觉得丁一尧傻,现在丁一尧不傻了,可是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就在杜依曼沉默的瞪视中,丁一尧突然道:“那辆车停了。”   【作者有话说:爱我请给我一个啵儿。】 第112章 医院   这一次,那辆深蓝色宾利停了很久。   它静静停靠在一条小巷里,车屁股临着巷口。巷子里不太亮,丁一尧他们从后面看不清前排坐的是什么人,只能在街对面停下车等。   大约三四分钟后,街边一辆公交车停靠在车站边,等到车开走后,他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戴着口罩和帽子的洛璨。   他背上有着一个和他差不多打扮的人,两条胳膊松松搭在他肩上,随着他走路轻微地一晃一晃。那人身形看着瘦瘦小小的,趴伏在洛璨身上的样子就像一只乖巧的猫咪,无需近观,丁一尧和杜依曼也能看出来是周思夏。   洛璨并不知道暗处到底是否有人盯梢,只一味低头快走,行至巷口,他先将后车门打开,然后才半蹲下身,让背上的思夏缓慢而稳当地落了地。   思夏显然睡得很熟,鞋底触碰地面后,他轻微地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洛璨等他站定,才转身将扶他坐进车里,同时把手臂上一直挂着的一塑料袋东西也送了进去,然后扒着车门没走,只弯着腰同他在说什么。   这些动作其实是算不上放闪的,可那种亲密自然的感觉由内而外地透出来反倒更具杀伤力。   尤其是在知道周思夏本人对洛璨冷淡了好一阵子的情况下。   保时捷里的顿时怨气滔天,气氛浓稠沉闷,像冒着泡的岩浆。   杜依曼的粉饼盒早就掉在了脚边,可她浑然不觉,只将一双眼紧紧盯着小巷口不甚清晰明朗的身影。   丁一尧则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副望远镜,仔仔细细地看宾利后座上思夏的侧脸——思夏是侧着身体在和洛璨说话,然而他长得不高,脸被挡去一半,也看不清表情。   “你觉得他们去干什么了?”丁一尧问杜依曼。   “我怎么知道?”杜依曼先是没好气地撇了他一句,随即才勉强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既然是从公车上下来的,看看车之前的站点不就能推测了?”   “在公交车上都能睡着,应该是做了什么很耗体力或者心神的事……”丁一尧正分析着,发觉视野中思夏的侧脸变成了后脑勺,而后脑勺越来越大,同时听见杜依曼说道:“快去追洛璨!”   原来那宾利已经缓缓退往街道方向,而洛璨站在那条不甚光明的巷子中,目送了思夏两秒,转身就进了那条狭长的巷子里。   “你下车。”丁一尧对杜依曼道,“下车后站在原地不要动,一分钟后有人接你去追那辆宾利。”   杜依曼一动不动:“我不,我要跟着璨。”   “这种事情你干不来就别揽,省得被人发现了不好解释。”丁一尧倒并未显示出不耐烦,仿佛是真的放下跟杜依曼之间的不快了,只是说话不客气好像成了习惯。   顿了顿,他自觉这话说得不合适,便又道:“我想追踪洛璨,这里有的是人供我调遣,之所以我不搞那么大阵仗,只是为了不要打草惊蛇。”   尽管不情愿,杜依曼最终下了车,因为丁一尧联系的人几乎是半分钟内就赶到了,而她也怕丁一尧说着说着就不耐烦起来,又对着自己发疯——这家伙从回来之后个性便十分恶劣,突然就从游手好闲的少爷一举变成了一个时不时冒点戾气的男人。   不过追踪周思夏实在是很无趣的事。就像杜依曼原本所想,车子返回的路线向着公学,对方不过是被送回去休憩罢了,实在没什么追的必要。   于是她便拿出手机要求和丁一尧保持随时联系。   对方哼哼着答应了,听着就很敷衍,惹得杜依曼不悦地皱了眉头。   前排的司机下意识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她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出,当即便阴恻恻道:“看什么?”   司机便不看她了,专心致志地开车,但也没有同她道歉的意思。   杜依曼心道:“他的人跟他一样无礼!”   她暗自升起了一点报复的心思,然而方琢磨了一个头,就想起了丁一尧车里那把枪。心里顿时生出了忌惮,且怀了满腔疑惑,越深思越是不解。   丁一尧改名换姓的事倒容易理解,原本他这种信息素不全又懒得学习、交际的alpha走出去也是丢人,可正因如此,他这双手应该只摸画笔和篮球的,怎么突然间就摸上枪了?   枪未必是真枪,可丁一尧的模样却像是惯常摸枪的,仿佛在他消失的几个月里,他是专门修炼了这项技能。与此同时,他的性情也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最开始杜依曼以为这是失恋导致的,但见过今天这些事,她又觉得自己想简单了。   偷偷抬眼看向司机,她发觉对方长着一对三角眼,面目冷而阴沉,看着就不像个正经司机,额角不由得又冒出些许虚汗来。   丁一尧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顿时变得莫测高深起来,她的报复计划暂时搁浅,开始转而思考起先前那个问题——洛璨和周思夏到这附近来究竟是做了什么?   她拿出手机搜了周边的主要建筑,发觉这一带竟然无聊到有些荒芜,只有几所大学和两家医院,周边经营的店铺几乎都是为了大学的师生和医院的病患开设的,无非是些餐厅、超市、网吧、花店一类,以洛璨的水准来评判,此处自是逛无可逛;周思夏和这些低品位的店铺是很配的,不过谁也不会横跨小半个城市去逛这些店铺。   杜依曼对着电子地图,又将先前宾利短暂停下的地方看了个遍,细细沉思一番,忽然福至心灵似的有了想法,当即切了页面一阵搜索。   片刻后,事实印证了她的猜测:“是医院!”   地图上的“冬川医学中心”,乃是洛氏的产业,过去属于金家,是洛尹川夫人的嫁妆之一,初时便是那些有钱人看病检查身体的地方,偏僻得恰到好处,规模也是如此,既不大得显眼,却又各科俱全。   由医院可联系上洛璨,洛璨带周思夏一道来,周思夏还虚弱到被洛璨从公交上背下来,那看病的肯定不是洛璨。   周思夏前几日在体育课上晕倒,听闻医生诊断是他劳累过度加低血糖,只让他休息了半天便允许他出院了——这本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现在看来却是众人都疏忽的一件事!   可是如果只是劳累过度,又何必坐近两小时的车到医院看病?好好躺着休息不就行了?   可如果说他的病比较严重,公学附属医院设施齐全,不但能解决一些简单的病症,连部分难度小手术都可以做,内中的医生医术也不差,又怎么会放他出院?   她左思右想,终于揣摩出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周思夏怀孕了!   有孕的Omega因为口味变化或者孕吐原因,吃的东西会比平时少,进食少,血糖自然偏低。血糖是肌细胞、脑细胞产生能量的原料。血糖低,细胞能量即减少,从而导致乏力和晕倒。   所以晕倒是真,低血糖也是真,但真正的问题却被隐藏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被隐藏,很显然是洛璨动用了自己的关系。   顺着这个思路想,洛璨放学后急急离开,不顾一切也要冲回宿舍车库将周思夏带离公学也能说通了。   杜依曼越想越觉得有理,一时嫉妒得脸都快要变型了,勉强克制了情绪,她把自己得出的结论告诉了丁一尧——她要让丁一尧也感到愤恨难忍,替她把洛璨的所有行动全部看牢了,她以后要凭那些攥住洛璨,攥出骨头,攥出血来!   然而她的情绪丝毫没有感染到丁一尧。   丁一尧那边听完,立刻十分冷淡地回复了她,连后续“有理有据”的解析也不要听:“不可能。”   直接打断,不带任何情绪。   “怎么不可能?你就别再自欺欺人了!”杜依曼认为他是愚蠢到对周思夏的纯洁仍抱有幻想,对此十分恼火。   丁一尧还是斩钉截铁道:“总之不可能,怀孕绝对是无稽之谈。”   杜依曼跟他磨了一阵,他不肯说明“不可能”的原因,颠来倒去只是否决了杜依曼的猜想,最后不耐烦道:“你要是不相信,你就继续观察,别试图来说服我!”   杜依曼也不想再劝服他:“好啊,走着瞧。”   两人冷了一阵,最终是丁一尧先开了口:“洛璨进了CBD的一栋办公大楼,已经快二十分钟了还没出来。我换人去跟了,挂电话吧。”   杜依曼回应道:“周思夏的车已经进公学了,不信你可以过一会儿打电话问他。明天再联系。”   ***   夜幕低垂,明月分外明。   洛璨将办公室的照明灯全部熄灭,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望着那轮圆月,只觉得今夜的月色格外温柔,具有包容性,照亮了他心中最灰暗的那个角落。   或许那灰暗处也并不灰暗,因为在见到思夏手臂上那只白嫩嫩的小老鼠开始,他心中的恐惧就已经被遣散了大半,那时他自己都惊奇,自己见了小鼠,居然没有感到一丝反感和厌恶,只觉得它和思夏一样,纯白,干净,温暖,柔软。   像这明亮的月光一般。   于月光浸沐中无声一笑,洛璨转身进了更衣室,打开空调,拉开沙发床,脱衣躺好,盖上毛毯。   他在窗户透进的淡蓝色天光中闭上双眼,在如春的温度中沉沉睡去,跌入一个了繁花万千的春日梦境。   【作者有话说:杜依曼:Omega怀上不是最正常的事吗?啊?舔狗不得House!   丁一尧:闭zei!】 第113章 犹豫不决   洛璨在公司里平静地睡了一夜。   醒来之后,他飞速把作业和工作做完,清清爽爽地赶回公学上课。   对他而言,公学内一切如常。除了偶尔用冷眼扫射他的路曜,谁也没来找过他的茬。而在公学外,他的所有结婚准备都暗中操办得很顺利,洛尹川正忙着谈几笔新生意,隔三差五出差,回来没什么多余的时间挑他的错处,只说了他一句“把公司当酒店住了”。   之后的几天,差不多也是如此,没课的时候忙公司的事,有课上课,两边弄完了就充分享受恋爱的美好,比如和思夏逗弄一会儿小白鼠,再比如晚安kiss后互相搂着和和美美地睡上一觉。   当然,他还密切地观察着一切可疑人物的动向,所以这阵子也忙碌劳累上许多,但这种忙碌既能保障他的幸福,又促使他离幸福越来越近,所以并不使他感到苦恼。   可是其他人的日子就没他这么好过了。   思夏回去后,上网搜寻了那位金姓Alpha的消息,然而对方家庭的公关工作做得十分优秀,网上除了一些获奖信息和那个新闻事件,基本没有更多阐述了,连清晰一点的照片都没有。   其实他真正在意的是对方的死是否真的和于向南有关,以及于向南真正的意图,现在这些事既已有了合理解释,那么这个渣Alpha的具体情况是否明晰也无所谓了。   他只是略有些失望,正如一个人读故事的时候遇到了很在意的细节,读到结局却发现这个细节并没有被解释出来,心里便打了一个牙签尖儿大的结,碍不着事,可也不顺当。   另外就是,他还没想好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毫无疑问,于教授做的事已经超越了离经叛道的界限。   思夏当初被邀入实验基地研究标记药物,早就想过自己的研发技术被窃取的事,但那时他一心复仇,哪管别家洪水滔天,滔天也不要紧,总也是让那群轻视欺负Omega的Alpha获得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但教训归教训,他的愿望并不是杀人!   更况且,这世界上也有并不歧视Omega的Alpha……至少洛璨不是。丁一尧也不是。   对于丁一尧这样的旧友,他不能眼睁睁看对方经受标记药物副作用的威胁;   而对于洛璨——其实那天洛璨向他表白一切时,他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给洛璨停药停得太晚了。   他仔细回想过去两人在一起时候发生的事,:初见时,对方无礼的浅吻标记,是为了让他能够不被讨厌陌生气息的大型犬咬伤;舞会时,洛璨把伤口裂开的他抱到宿舍包扎,然后迅速离去,并未趁机揩油;他跳入海中,洛璨忍着黑暗的恐惧在水里一遍遍寻找他,冒两人关系被发现的危险,急急要送他去校医那儿。   而在他上岸之后,洛璨更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纵然也有做得不周到的时候,但是极少极少,大多是他挑刺挑出来的不是。   最重要的是洛璨有很认真地为了感情守着身心,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真心的。在他每一次担心洛璨会伤害自己的时候,洛璨都比他更担心他会受伤。   从真正喜欢上他开始,一直到现在,洛璨的心从没有变过,洛璨的举止也永远是那么温柔。   就像洛璨说的那样,并没有什么药物改变自己的心意。   所以,任何一种标记只是一方使另一方归自己所有,引对方与自己靠近,可这拥有并不一定是真的拥有,靠近也不一定是真的靠近,因为标记不能完全改变人的自主意识,它很有可能只是单方面的不平等条约,是强迫,是中伤。   说白了,即使没有信息素,恶人照样会用别的办法来欺凌侮辱弱者。O标记A药物,只能充当一个复仇工具,是不可能让社会趋于稳定的,更不可能创造出幸福。   于教授的说法,完完全全是错误的。   阻止这个实验继续,眼下看来是势在必行。不过做决定容易,施行起来却是一个难题。   首先,思夏不能把这个动静闹大。一来,于教授年轻时的经历已经足够悲惨,他有那些极端的想法也是情有可原;二来,到现在为止,这件事有他一份,事情暴露,他也一样要面临危机。届时他很有可能错过了解妹妹当年死亡完整真相的机会。   其次,他无法做正面劝服的工作。于教授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已然魔怔。跟魔怔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对方听不进去是倒也罢了,将你视为实现目标的绊脚石一脚踢飞那便完了。   第三,他和于教授之间已然生出了嫌隙,且对于基地一事他还未曾彻查清楚,贸然行动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没想到办法的思夏只能继续上课,实验室那边请了假,借口依然是身体乏力。   上课对思夏而言是轻松的,尤其是理科的课程,思夏为了做实验,早就把那些课程自学过一遍。所以上课时,他就听个大概,保证自己不脱节,其余时刻全在琢磨于教授和标记药物的事情。琢磨的时候,他的眼神偶尔飘忽,最后竟发觉杜依曼偷偷瞄自己,还不是那种斜一眼的瞄,是瞄得又快又用力,仿佛要在这一眼之间把自己看穿孔才满意。   这样的事情出现次数多了,思夏就觉出了不对劲,马上料定那日阻拦洛璨的人是杜依曼——原本他就觉得丁一尧和洛璨的迷弟迷妹从无交际,根本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联系到这些人,更别提召集了。可换做杜依曼就很说得通了,她自进公学来,就将所有的情敌给摸透了,并且根据对方家世分出来个三六九等,对于中高等人她还有所往来,并不做出针锋相对的模样,好像是在搞什么知己知彼的隐秘战术。   结论是下了,但他不知道杜依曼对那天的事情了解到了什么程度,因为对方只是一味地看,偶尔也找人跟他发生一点小型的肢体摩擦,除此之外并无行动。   实际上,杜依曼是在看他有没有怀孕迹象。   从情感角度讲,她是不乐意看到这种事发生的,但她心里又有不甘在作祟,非要向丁一尧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可是她盯了周思夏好几天,发觉对方并无孕吐迹象,被人撞倒也没下意识捂住肚子,胸部并未有孕期omega男特有的凸起现象,甚至还在课上一次性补全了所有体育测试,实在不像怀孕。   她认为丁一尧应当是知道些许内情的,但她不打算问,因为知道丁一尧那日不说,往后也不会告诉自己。   没关系,只要把医院里思夏的资料调出来进行检查,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这么想着,她便又回到了最初冷眼旁观的状态。   思夏对她转变的态度有所警觉,把此事告诉给了洛璨,自此之后,他便经常能在校园里见到阿金的身影。   阿金离他并不近,呼吸轻,脚步轻,总是待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硬是把自己一个壮小伙隐成了透明人,而且效果还不错,确实是个泯于众人之中的样子,若不是思夏近距离细细打量过他,有时一眼望去竟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思夏知道阿金是在保护自己的安全,心里绷紧的弦便稍有放松。可在这安心的同时,他又意识到自己这样是去不了实验基地的,且不说开车送他去基地的人会不会察觉到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阿金,首先基地的事情就不适宜让阿金和洛璨知道。   尽管洛璨说过,他不在乎思夏是不是给自己用药,但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可不知道那些药的副作用,也不知道思夏接近他的真正意图,所以还是隐瞒吧。在事情真相可以被她了解前尽力地隐瞒。   不管是真实的幸福还是虚假的幸福,都是维持得久一点比较好,尤其是那虚假的——好日子已经过一天少一天了,何必早早给对方线索去戳破呢?   思夏这么想着的时候,正看着眼前两百米不到的研究所,一个穿着穿着灰色西装打着鹅黄领带的男人正站在门口,他手里还夹着教案,周围围着呼啦啦一圈Omega学生。虽然他只是缓慢地骑车路过,很草率地一望,却能感觉到那个人就是于向南,因为他站得太直了。   好似有所感应,对方也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去,不知是看到他了,还是没有看到。而周围的Omega学生们都盯着   于教授,谁也没有顺着他瞥过的方向望上一眼。   不知道这些学生当中,有没有谁也加入了于向南的计划。   思夏心中忽然腾起了一股茫然而又莫名的凉意,单薄的胸腔里却又憋了一个长长的叹息。   骑着自行车回到宿舍楼,屋里空荡荡的就他一个人,洛璨说今天有事要到公司住一宿,所以没在,让他有事联系阿金。   他没什么事,也不想打扰阿金,所以闷闷地做完作业后,闷闷地给十五号和媳妇儿清理笼子,顺带扒光了十五号的衣服,给它洗了个澡——衣服是洛璨给买的,还是条粉嫩嫩带着蕾丝边的小裙子,本来是卖给十五号媳妇儿的,然而怀孕的媳妇儿对这束缚感到很不喜欢,刚穿上就咬,衣服就转而归了它老公。   给十五号洗澡,是因为思夏觉得它自身的味道稍有些大了。   小鼠们在实验室里的味道并不过分,主要是因为照顾它们的人会给它们消毒除臭,方法思夏不得而知,反正在宿舍里,眼下的办法只有洗澡。   这澡洗得不甚容易,因为他没想到十五号平时活泼欢腾,遇见水竟然胆小到屎尿齐飞,且源源不断,迫使爱干净的他在洗完十五号之后将整个浴室也顺带打扫了一遍。   及至他自己洗漱完躺倒在床,他已十分疲惫。在这疲惫之中,他又感觉到了十分孤独。   幸好他是一个讲究效率的人,所以在无人陪他说话的三分钟后,他就在这孤独中沉沉陷进了枕头里。   【作者有话说:洛璨,临睡前发短信:思夏晚安!   周思夏:zzz……   洛璨:怎么不理我(委委屈屈)】 第114章 入梦   思夏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牵着什么人走在一条笔直的街道上,街边是鳞次栉比的店铺,然而全都空无一人——他并未朝左右张望,举目所见只有路尽头西沉的太阳,火烧似的天空,洒金般的街道,他只是很清楚地感觉到了街道的寂静。   寂静到他连自己的鞋底与地面发出的轻微摩擦声都能听见。   可他却听不见身边人的脚步声。   是谁?   他正这么想着,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人拉着摇了摇,便侧过头朝左边看去。   他左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儿,扎着双麻花,穿着南瓜色的制服裙子,金色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几粒小雀斑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颠一颠,看上去像是弹来弹去的跳跳糖。她的五官并不精致,然而她脸上带着的笑让她整个人像一朵被熏风吹拂的太阳花儿般,亮丽鲜嫩,十分好看。   那正是林晚十一二岁的模样。   思夏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因为眼前人的栩栩如生让他感到了无限的难过。   大概是看到了他露出了悲伤的神情,林晚仰着脸对他道:“哥哥,你今天又不开心吗?”   他失魂落魄地回答道:“还好。”   这是他们年少时重复过无数次的对话。思夏不爱笑,不过小时候还是偶尔能笑一笑的,及至他越长越大,离分化越来越近,见过的轻慢与恶意的玩笑越来越多,他笑的次数就越来越少,面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冷淡阴沉。   他不怎么与人深交,也不和谁结伴出去玩,每天只沉默地在图书室学习,成绩倒门门都是满分,出去参加各科知识竞赛永远都能拿奖。可是拿了奖他也没有笑,单是林晚在替他开心。   林晚希望他开心,要开心,就得先解决掉他的不开心。然而,他的寡言令林晚无从下手,她隐约知道哥哥不高兴的原因,可是分化性别也不是她一个小学生可以干预的,她帮不上忙。   最终,她只能表达一下自己的担心,然后对哥哥更好一些,希望他能过得顺心一点。   思夏懂她的意思,所以只作自己无事。   梦里的林晚胆子却很大,没有就此闭口不言,也没有岔开话题聊些别的:“哥哥,你为什么你不开心?”   思夏望着梦里如血的残阳,轻声道:“可能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吧。”   林晚眨巴了一下眼睛:“要多强算是强呢?”   梦中世界的景象好像真的一般,残阳依旧亮得刺眼,直视片刻后,思夏只觉得眼酸,想要落泪。他转过头看向林晚,慢慢回答道:“永远可以想出好办法来解决自己面临的问题。”   “那确实是很强了。”林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话锋却是一转,“可是哥哥,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那样的人啊,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只是有人的人能解决的比较多,有的人解决得比较少而已。有的事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咱们就忍一忍,说不定等咱们长大一点,变得力气再大一点,头脑再聪明一点,经验再丰富一点,就有能力解决它了!”   思夏伸出手,摸了摸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少女的发顶。   眼前的林晚是个孩子,说的也是孩子话。孩子说的话总是令人宽心的,乐观的,像雨后碧蓝的天空,干净得连一片云也没有。   可是,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时不我待啊。   他慢慢蹲下来,抬头看着表情很认真的林晚,露出了一个心酸的笑:“如果等一段时间事情也解决不了,又或者,在我有能力解决那件事之前,事情就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该怎么办?”   林晚向他走了半步,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用甜而暖的少女音回答道:“那就只能硬熬了,不过爱你的人会陪你熬过去的。”   思夏在她的臂弯里闭上了眼睛,轻轻摇了摇头:“这对我而言……已经不可能了。”   他心想,爱我的人……终归会离我远去。不论是亲人,朋友,还是恋人。   亲人是失之永不可得,朋友是相见再难回首,至于恋人……是注定有始无终。   他们接二连三地排队走到他身边,然后就像汽车到站了那样,一个个下了车。   只不过,轮到洛璨的时候,下车的不是洛璨,是他自己。   车是路线原本是固定的,思夏很清楚它将开向哪里,然而当洛璨上车林晚下车的那一刻起,车的路线就变了,但思夏依然能弄清楚它开往何处。   可是现在,车开进了一条长而幽深的隧道,隧道内没有灯,他彻底迷失了方向。   他的未来像是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雾气,他什么也看不到。原本他并不把黑暗当作可怕的东西,因为光天化日之下的丑恶他看得足够多的,黑暗冷清中不为人知的孤独反而更安全些。   但眼前的黑暗只让他感到了迷茫……不,孤独仍是原样,而他却已经无法忍受了。   就在他憋闷得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一只潮湿而温暖的大手抚摸上了他的脸颊,他听见黑暗中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思夏!思夏!”   他一下把眼睛睁开了,面前出现了一张他所熟悉的、俊美的脸,是洛璨。橘色的灯光照在他的面孔上,把他担忧的神色照得很鲜明。   洛璨见他终于醒了过来,立刻拿手拭去他脸上的冷汗:“你又做噩梦了?”   他边摇头,边撑着床垫坐起身:“不算噩梦……我怎么了?”   洛璨坐过去扶了他一把:“你皱着眉头,看上去很紧张。”其实这话还没讲全,他不但皱眉,还窸窸窣窣地动来动去,嘴里叽叽咕咕地含着一口让人听不懂的话,洛璨低头听了半天,只听清楚他喊了自己的名字,当即心一折,把后面的字眼当成了求救。   “我没事。”思夏按了按太阳穴,这才注意到起身去桌边倒开水的洛璨身上也穿了睡衣,便问道,“你不说今晚不来吗?”   洛璨把一小杯热果珍递到他手里,然后坐进被窝,伸手半搂着他,同时轻轻捏着他的手臂,带着一点撒娇意味地说道:“本来是准备宿在公司了,因为想你想得睡不着,所以就回来了。”   低柔的嗓音磨蚀了思夏刚睡醒时的神智,他喝了一口甜甜的果珍,感觉自己像是在蒙昧中喝了一杯酒,耳根有些发软,面孔有些发烧。   他装作用手背蹭脸上的痒处,感知了一下脸上的温度,然后很快自省道:“我怎么就这样了?”   可未等他深思,洛璨就道:“现在才四点,你喝完以后,我们再睡一会儿吧。”   思夏没有睡够,本是个半梦半醒的感觉,昏昏沉沉地没有拒绝,就把空杯放在床头,随洛璨一起躺倒到床上。   灯熄灭了,室内昏暗的光线和恋人在侧给人的安心感让两人的困意迅速上涌,洛璨搂抱着思夏,在他柔软玲珑的嘴唇上啄了一口,思夏被吻过之后,则下意识地把脸埋进洛璨的肩窝,嗅着那点花香睡着了。   这一个回笼觉就睡到了上午十点。   周六不必上课,实验室又请了假,故而思夏头一次不急着起床,而是在枕头上蹭了一会儿脸。洛璨先起的床,思夏从浴室洗漱完出来的时候,他的早餐刚刚上桌,而洛璨已经囫囵吃完,在厨房里准备着两只小鼠的食物。思夏一边在烤好的热面包上涂抹据说很有营养的黑莓果酱,一边拿眼睛往厨房里招呼,洛璨穿着洁白的围裙,戴着一只隔热手套,往电磁炉和烤箱前一站,正经是个家庭煮夫的模样。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洛璨脱下围裙手套,去浴室洗了把脸,清清爽爽地坐到思夏身边,试探性地问道:“好吃吗?”   洛璨自己是很爱吃甜食的。他小时候像模像样的饭菜都没一顿,厨房里白砂糖都是稀缺物件,更不要提水果了。结果他刚进洛家,第一样吃进嘴的就是一片草莓奶油蛋糕。奶油在他小小的舌头上慢慢融化,弥漫开的甜让他惊诧万分,从此就把那当成了自己的最爱。及至年岁渐长,他也总爱吃这些,幸运的是这些甜食并不影响他塑造自己完美的体型——大概是小时候饿狠了,怎么吃也不会胖。   跟洛璨相反,思夏不大爱吃甜的,可自从上次晕倒外加医生嘱咐后,洛璨就特别注意给他补充糖分,也注意着要把口味调得恰到好处,不至于让思夏感觉讨厌。   其实思夏对食物的要求算不上多高,只要不齁人,不做成黑暗料理,他都能够接受,于是点点头,把最后一口面包咽了下去:“你起那么早不累么?”   洛璨本来就是抗压能力极高、自体修复能力极强的Alpha,睡五六个小时已然足够,不过思夏的问话让他心里一嶼、汐、團、隊、獨、家。跳,他就笑出了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朗声道:“不累,因为是和你一起睡的。”   思夏以前听到这种甜言蜜语肯定是要嘲讽几句的,现在他不想嘲讽了,却也不知道该表示什么,便不接口,端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温热的羊奶,把上唇喝出了一条白胡子。   洛璨看他一本正经的脸上多了这么一个点缀,觉得他实在可爱极了,就凑过去吻走了白胡子。   思夏猝不及防,懵了一下,用手推他:“让我好好喝牛奶。”   洛璨不乱动了,盯着自家的小Omega细看,却是在对方眉间瞧出了几分隐约的郁色。   联想到噩梦和先前出行时思夏的各种反应,他感觉思夏的烦恼应该和那个故事有关——看起来,思夏虽然相信自己了,可那个故事对思夏的影响还是颇大的。   于是他在思夏喝完牛奶后把人抱到了身上:“思夏,我们今晚出去玩一玩吧?”   【作者有话说:喵~】 第115章 玩乐   思夏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出去玩”过。   原因有二。   一是知道自己没有享乐的本钱。   他住的孤儿院是院长用私人积蓄办的,吃穿用度也大半来自于此,少部分靠他人募捐资助。从小他看的书、用的文具、穿的衣裤中都有不少二手货,虽然都洗干净消过毒,但终归和新的有所区别。   日子过得是不大好,但图书够看,饭够吃,看病有人管,过节还能得个两三块的零花钱,分得一两粒糖,作为一个孤儿,他没什么好埋怨的,不但不埋怨,还要表现得懂事一点,自发拒绝参加学校那些费钱的活动,且平日里力所能及地帮训育员跑跑腿,扫地擦桌,自己照顾好自己,别给人带去什么麻烦。   二是他知道自己两只眼睛特别招人看。   小孩子心里的美丑和大人是有区别的,比如他们会认为好就是美,不美也美;坏就是丑,不丑也丑。同时,别人的评判和态度,也会极大地影响他们对美丑的认知。   思夏时常在接受他人的赞美时饱受他人对自己的骚扰,久而久之便意识到了这样一件事——自己的眼睛是美丽的,而追逐那份美丽的人却大多是丑陋的!   他没钱没闲,对打扰自己心情的丑人也避之不及,故而很坚定地将玩看成是和自己没有缘分的事。他很务实,觉得没有缘分之后,就不怎么去想,反正想了也是自寻烦恼,而他的烦恼本来就很多,没有增加的必要。   也正是因为一直没有放松过,所以高中的时候,他很向往大学自由的生活。   之前他跟洛璨说想上冬大的话,是真的。   他想自己届时已然成年,有能力有机会赚更多的钱,再拿个奖学金,申请生活补助,他和林晚的日子应当会过得比先前好。   结果现实逼得他走投无路进入了公学。   进公学后,校内活动其实也很不少,不过他身在学生会,往往碌于准备,且一颗心都在复仇上,根本没有参与、享受的兴致。   而上回冬大之行是蹭去医院做检查的光,主要目的则是去打探消息,且那天他心情波动甚大,最后只是和洛璨在校园里僻静处走了走,远远看着他人在五光十色中热闹而已。   真正没有目的的出行游乐,就只有暑期短假中被丁一尧邀去看烟花大会的那一次。   那次游乐原本是在思夏计划之外的。   那时候交流日刚过不久,为了不让丁一尧卷到他的复仇里,也避免对方了解真相后受打击,他有心疏远这位友人,于是便在腿上还未完全愈合的情况下,不再借宿丁一尧宿舍的沙发,准备回研究所替于教授工作。   丁一尧自然是不同意他在这种情况下睡值班室的硬板床,说他一个Omega,就不要铜皮铁骨地硬撑,再说现在整个公学都知道交流日的惊险一幕,思夏就算多请两天假也是合理的。   思夏只用一句话就挡了回去:“我做实验助手是拿报酬的,不能总是缺席。”   丁一尧隐约知道他家境不好,便道:“那你给我当家教嘛!我也付你钱!包吃包住!”   这话刚说出口,他觉出了不妥,赶紧眼一低,闭上了嘴。   思夏并没生气,只是摇头:“你是朋友,我不收你的钱。”   当时他心情十分复杂。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力疏远对方,否则他就必须对一个坦诚友善的人不断地说谎,不断地去消费对方诚挚的感情。可对方像块牛皮糖,黏人且甜,让他根本找不到驱赶对方的理由和机会。   思考了很久,思夏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以后放学,只要没有其他紧要的事,我会带你一起写作业。”   丁一尧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周思夏点头,话锋陡然一转,“但有几个条件。”   “你说,什么样的都满足你!”丁一尧疯狂点头。   “第一,写作业的时候不准吃东西,不准提和写作业无关的事,不准想都不想就说不懂。”   “嗯!”   思夏看他回答得干脆,觉得自己这条设立得不够好——依现在丁一尧的水准,他想了和没想区别也不大。   没关系,后面继续加码。   “第二,我晚上多半不会留宿这里,你不准撒娇挽留。”   丁一尧迟疑了一下,最终答应了——大概是在心里做了一番计算,最后感觉天天陪伴做题加在一起的时间比偶尔留宿待的要久,感觉还挺划算。   “第三,如果期末考你的成绩平均分没有提高十分以上,就说明我的教学并不适合你,以后我不会再教你做题。”   “啊?平均分提高十分,那么多课程,那就是总分要提高一百多!我基础那么差,怎么做得到啊!”丁一尧终于叫了起来,叫过之后又觉得思夏也是为了自己好,所以收了声,凑到他跟前讨还友情价,“少两三分嘛!平均分提高七分行不行呀?”   “我算过了,只要你上课不睡觉,提高这一百多分轻而易举。”思夏主意已定,斩钉截铁,不留情面。   “八分?”   思夏做了轻微的让步:“九点九分。”   “八点三?”   “那就十二分。”   “好好好!十分就十分。”丁一尧怕他再往上加,赶紧应下来。   “十分,不变了?”   “不变了。”丁一尧认真地答道,然后暗搓搓地拉住他一根小手指,“那我要是能做到,小思思给我什么奖励啊?”   以他对丁一尧的了解,对方能在上课的时候把眼睛连续睁一周就算是稀有难得了。不管设什么奖励,最后丁一尧能拿到奖励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于是思夏略一思忖便答道:“那就在我能做到的范围里,满足你一个愿望吧。”   结果就是思夏的计划泡汤,被邀去看了烟花。   那天他一开始是很高兴的,中间遇到洛璨后,心思便渐渐从玩乐上挪走,变得沉重起来,最后发觉丁一尧给他抓到的金鱼缺氧濒死,他的一颗心就彻底死寂下来,连门票赠送的放水灯活动都没参加就离开了。   现在想起来,那一趟游玩里的景象和漫天的烟花都是模糊的,唯有那条他先持有,后来放入他人袋中的金鱼,以及洛璨越过众人朝他投来的目光在记忆中永远清晰可见,可这两个画面都让他感到了不同的难过——像是心里空出了两个洞来。   “玩什么呢?”思夏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赶紧补了个原因,掩饰了自己郁闷的心情,“你那么忙,有空去玩吗?”   洛璨搂着他的细腰,笑道:“是很忙,但对你,我总能保留出一点空闲。”   “以前请我跳舞也是类似的说辞,真是老套。”思夏抿了一个淡淡的笑。   洛璨看他颜色和缓,心里稍微放心了一些,一收紧胳膊,用脸在对方光滑的颈项上蹭了几下:“我说真的。我忙也是为了你,我的时间其实都是你的。”   思夏被他蹭得发痒,伸手按住了他的脑袋:“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洛璨不乱动了,只低头隔着单薄的衣服吻他的锁骨,一下又一下,在吻的间隙里回答他:“看你没精神,就想让你开心一点。”   热烘烘的气流透过衣服洒到皮肤上,腰背上被洛璨手臂贴着的地方也都是暖洋洋的,思夏突然就感觉,自己在对方的炙热和有力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温凉且柔软。   他不自觉在洛璨的头发上摸了摸:“开心一点,然后呢?”   洛璨被他摸得心里舒服,恨不得长条尾巴晃悠给他看:“你开心,然后我也就开心了啊。我们都开心了,那就是幸福。”   说着,洛璨翘起头,琥珀色的眼眸正对着他那对异色瞳,眼神既深情又沉迷,甚至冒出了一点肉眼可见的星点。   一瞬间周身花香萦绕,思夏嗅得身上微微冒了细汗,他盯着洛璨润泽的眼睛看了许久,终于重新开了口:“真的那么幸福吗?”   “当然。这次咱们把上次没有玩尽兴的那份开心一道补回来,获得的幸福不就是双倍的了吗?”洛璨声音里全是雀跃。   思夏听了这话,心中一片金戈铁马。   梦与现实交织缠绕,那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如影随形,他无力阻止,茫然地任多个声音在内心世界鸣响、交锋。   为了掩饰心情,他将长长的睫毛半阖下来,滤掉了自己闪烁的目光,然后抱住了洛璨,轻声说道:“这次出去安全吗?”   洛璨摩挲了他的后背,安抚道:“放心,现在是周末,你的怀疑对象回家了,应该没人盯我们。况且我上周刚雇了几位有能力的保镖,让他们跟着,应当不会出纰漏的。”   思夏闻言,知道他是随时随地都能将事情料理好的,便同意出门玩一遭。   结束了这个话题,思夏有意避开洛璨处理一下繁杂的心情,拿起桌上的餐盘就进了厨房。   待他把盘子都放进了洗碗机,洗干净手回到客厅,就见洛璨站在茶几边上,低头看向桌上的一本笔记。   不,不是笔记,是夹在笔记里的一张纸,纸上绘着一个繁复又奇怪的图案,正是实验基地里出现的特殊标志。   【作者有话说:这个点更完了觉得肚子好饿。】 第116章 自问   思夏平日里总是将重要的物件收好再睡觉的,昨日他心绪烦乱且困乏,兼想到洛璨不回来,便一时漏掉这么一本笔记。   洛璨也不过是偶然一瞥,随便瞧瞧,见思夏从厨房出来了,就随口道:“你设计的Logo吗?”   “不是。”思夏不动声色走过去把纸好好塞回笔记本里,又弯下腰,将之放入沙发上的书包,“现代艺术课老师让我们找一些Logo图案做分析,那些都是别处找来的图。”   “哦……其实那个Logo设计得太繁复了,看着有点刻山;与。彡;夕意。”洛璨坐在沙发上,盯着对方睡裤下渐有些饱满的屁股,还有薄料勾勒出的笔直的腿,心里早就把那个莫名的图案给抛远了。   “也可能是我画得不好吧。”思夏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一句,尽力使对方不要察觉出异样。   结果,正当他自认行在刀尖上过河时,刚一直起腰,就被洛璨来了个背后拥抱:“思夏,离出去玩还有好久,我们先干点别的事吧?”   洛璨说完,在思夏耳朵后一块娇嫩的皮肤上吻了一下,就感觉到对方身体在自己怀中轻轻一颤。   随即听到思夏与身体反应截然不同的冷静发问:“什么别的事?”   洛璨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的Omega男朋友就是与众不同,能够无视身体感觉强自镇定,但这一点也很让他心折,他爱死对方这种情况下冷静淡定的模样了。   “就是给我点信息素刺激,检测我身体各方面的数据啊。”洛璨边说边摸了一下思夏的腺体,果然跟肉眼观察出来一样,平平的没有肿胀迹象,是个很安全的模样,就继续道,“医生上次也说了,停药后要‘长期且高频地和Alpha进行信息素交换’,发情周期失序的症状才容易好。”   “哦,原来上次你没听清的是这几句啊。”思夏一听,抱起手臂,唇角含了一个了然的笑,“那医生有没有告诉你,Alpha信息素药剂也可以调节发情期失序?”   “告诉了。”洛璨回答得既老实又心虚,他拿下巴抵住思夏的肩,把脸贴在那白皙纤细的颈上,恳求道,“你吃了我吧思夏,我可以做你的药,你不要用别人的信息素。”   听着这柔而低沉的声音,异色瞳内眸光流动,宛若星月流转。   思夏沉默了片刻,控制住脸上的肌肉,故意绷着脸道:“手环脱得久了,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吃谁。”   他这么说,洛璨就觉得他心里还是顾虑重重,担心受伤,便松开手,好让他放下心来,同时解释道:“我前一阵子稍微有点易感迹象,吃过两三天药后就已经好了。你要是觉得不够安全,我还有一个办法……”   洛璨且说且走到客厅储物柜边上,从里面拿出一个不小的白色纸箱来。   纸箱上面的胶带已经被裁开了,洛璨蹲下把四面纸板翻开,里面的内容就全都见了光,不过有些物品放在单独的包装盒包装袋中,一时也看不出是些什么。思夏在一瞥之下,只依稀在一片花花绿绿中看到了两截蜡烛,随后就见洛璨从中扯出一捆红色的长绳,把上面的包装一拆,塞到他手中,诚恳、认真还带着点期盼地说道:“你绑了我吧。”   思夏看看红绳,目光再次聚集到纸箱内部,扫描似的过了一遍,这回又看到了一根马鞭,一副手铐,几根羽毛,至于那小盒子里装的是哪一类东西,思夏已经估摸清楚了。   拿着一捆红绳往洛璨肩头一敲,思夏用审视目光盯着对方说道:“这一箱子东西,你备得挺早啊?”   然而洛璨却立刻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表情:“不早,两个月的时间眨眼就会到,现在大部分的东西都弄得很妥当了,等时机成熟,我们就可以直接入住新家。”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脸上又露了笑,眼眸像是最纯净的蜜糖,透出的笑意都是甜甜的。   自从上回听他讲述了自己的童年经历,思夏就有点敌不过他这种“幸福就在眼前”的神情与态度。   思夏不想对他太坏,因为知道他虽然犯了错,但有自己悔过之心,而且他过去体质有异,不能自己,一方面行事完全受制于人,有错难弥;与此同时,思夏也觉得不能对他太好,一则愧对林晚,二则想到今日的一切终究会在来日分别时被拿来作比较,差别越大,洛璨便应当会越加痛苦。   思量再三,思夏还是满了他的愿,拿绳子一圈圈绕着,将他跟单人沙发一道绑缚了起来,这是个两全其美的绑法,既不会在洛璨身上留下痕迹,对方又不能背着个沙发随意动弹,大家安全。   绑完人,思夏先脱下洛璨的手环,稍微观察了片刻,确定对方没有易感反应之后,解下自己的手环,侧坐到了洛璨腿上。   浓郁的摩卡香气,令洛璨瞬间感受到了极大的舒心。   他看到慢慢靠过来的思夏正拿宝石般晶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眼神像刚醒来时那样,柔和里带着一点混沌,只让他想带着对方一起坠入深渊。   “思夏……”他忍不住喊了对方的名字。   “……”淡色的嘴唇微启,却并未吐露任何字句。只有尖而粉红的舌头在雪白的牙齿间动了一下,发出一丁点轻微的声响。   模样真是既勾人,又可爱,他真想抬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就吻上去——可惜他的上半条手臂均是一动不能动的,只好托一下思夏的腰。   他一托,思夏就探身吻上了他。柔软的嘴唇贴过来,轻轻抿了抿他的嘴唇,就又分开了,可也不分得很远,是跟他鼻尖对着鼻尖,额头贴着额头,温温凉凉的一只手抚到他脸上,问道:“你特别喜欢玩箱子里那些东西吗?”   “那是给你买的啊,思夏。”洛璨蹭着他的额头,碎发掠过皮肤,是簌簌的温柔的痒,“我知道你喜欢的。”   对方改用双手捧着他的脸,稍稍后退一点,跟他四目相对,目光忽明忽暗,好似是在理智和情感的边界处徘徊:“你哪里看出我喜欢?”   “信息素。”洛璨失了近距离的触碰,难忍地咬了一下嘴唇后回答道,“你只要看到我身上有你留下的痕迹,你的Omega信息素就会变得更浓郁一点,每一次都是……”他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垂下眼眸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储藏室那回,我后颈腺体位置被你吸红了好大一块,我回去后用遮瑕膏盖了好久,丁一尧当时没看见,他要是看见了……”   下一刻思夏就不容抗衡地用唇堵了他的话,和他在口腔里细致而又密切地交流了信息素,直到又完成了一个深吻标记才结束了这个吻。   结束后思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看你也是不遑多让,乐在其中。”   洛璨动了动,把对方被Alpha信息素影响、已经软成猫儿一样的身体用手拨向自己,然后答道:“因为对象是你。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   思夏顺着他的力道往他身上一靠,脸也自然而然和他的脸贴到了一起。   洛璨的皮肤洁净温暖,透着一股掸不开的浓郁花香,思夏将这花香吸得多了,再开口,声音就轻飘飘的很没有实感,像是从什么空间站之类的地方传来的:“为什么?”   他心里有很多个疑问。   为什么自己可以那么喜欢洛璨的信息素呢?   以前分明是很讨厌的。   为什么自己在吻洛璨的时候会有一闪而过的想要就此沉迷的念头呢?   明明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会在这方面沉溺的。   为什么回想过去发生的一切,自己好像真的如同洛璨说,对于在他身上留下印记那么执着呢?   明明最初连跟他有视线接触都会觉得恶心的。   他闭上眼睛。   答案显而易见,不允许他自欺欺人。   洛璨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问出这番话来的思夏像一只伪装成老虎的小波斯猫,平时骄傲又警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严厉地嗷呜嗷呜叫,可放松戒备的时候就只会喵呜了。   想到这里,洛璨的心越发柔软了,他转过脸去亲思夏的面颊和小小的鼻尖,同时把对方自言自语式的问话给回答了:“这还能为什么?因为我爱你。”   他是真的爱思夏,爱到可以每天围着对方团团转都不会腻,把对方说过的话全都记在心上背出来可以装订出书,还是系列集。说实在话,要不是碍于洛家的身份,让他把思夏顶头上上街他也是肯的——当然,前提是思夏想要这么做的话。   思夏得之不易,价若瑰宝,他对思夏永远小心翼翼又满怀珍惜,连亲都不敢用力亲了,仿佛对方是个瓷人,会被自己一口咬碎。   这一切思夏当然也都知道。   一开始是模糊地知道,后来知道得渐次清晰。   至于现在——他勾住洛璨的脖子,又将嘴唇递了过去,和洛璨吻到了一起。这一刻,他感觉到他们都是火热而柔软的。   他于吻中凄然一笑。   就让洛璨高兴吧,反正爱本来就很难得,就算不能天长地久,体会过那么一刻也是好的。   正因为最后洛璨一定会感到痛彻心扉,所以在这尚且能爱的时刻,高兴到极致也没什么错。   【作者有话说:写得肚子都唱起了歌……】 第117章 正式约会   两人吻一会儿就唧唧哝哝地说两句情话,直到双方都吻成了个面红耳赤的模样,思夏才重新戴上手环,给洛璨测体温心跳等身体数据。   洛璨早被思夏料理成了一个极听话的小朋友,让张嘴张嘴,让憋气就憋气,让不动就纹丝不动,只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成了麦芽糖做的月牙,始终盯着思夏。   心上人洁白若细瓷的皮肤透着粉,耳垂红得透明,淡色的嘴唇也被吻得嫣红,可是目光已经恢复到了最初平静的模样,神情写满了“禁欲”二字。   好像刚才一边用手逗弄自己后颈和喉结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唔,对,这些使坏的小地方只有自己看到,自己知道。   洛璨一想,笑得更深了。   在测量记录中,思夏处在无声喧嚣中的血液慢慢归至常态,耳垂和唇上的热度也褪去。低头记录完最后一个数据,他替洛璨戴好手环,彻底解开绳子,然后摘下脖子上的听诊器,坐到一旁仔细翻看起了之前一段时间洛璨的身体数据记录,并拿笔开始进行归总整合。   洛璨依旧是坐在单人沙发上看他,并不过去打扰,甚至都不出声,直到看见他白净的眉头出现了一丝薄薄的、若有似无的阴翳,才敛了笑,低声问道:“怎么了?”   “你刚才心跳太快,体温太高,几乎全部数据都跟之前的水平不在一个层面上,”思夏用铅笔在本子上划了一道,又打了一个圈,“我忽略了一个变量,单一信息素刺激和跟人互动产生的信息素刺激是有极大区别的,它们的参考价值太低了。”   洛璨听出他声音里存有一丁点懊恼的情绪,便安慰他道:“现在换个方式也不晚嘛。”   换个方式好,今天这个方式不是大家都很喜欢、都很享受么?   等到结了婚,信息素刺激的方式还可以更深入一点。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洛璨已经脑补出浑身上下都粉嫩嫩的思夏趴在自己胸口上,用最原始的方法给自己计算心跳的模样。   那种医生病人Play,反过来玩好像也蛮不错。   然而思夏好像并没有瞧出他话里藏着的心思,也没有因为他的安慰稍稍松一口气,而是一脸凝重地“唔”了一声,表情若有所思。   于是洛璨便挥却了绮念,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坐到他身边正正经经宽慰他道:“不要为这一点小事烦恼,反正我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检测就是做个辅助而已。再不行,等眼下事情一结,我也去做个全身检查。”   思夏听到最后一句,终于转头看向洛璨:“嗯,就当是婚前检查。”   这个话题到此算是结束了,洛璨跑到楼下为晚上出门做准备,顺便处理一波公司里乱七八糟的杂事。   他前脚一走,后脚思夏就开始摆弄起家里的一对小白鼠夫妇。   见十五号依旧是个健康活泼的模样,思夏心里稍微好受了些,转而去照顾快要临盆的它媳妇儿。   他在柜子里铺了一个干净温暖的产床,底下终日放着安全的加热装置,十五号的媳妇儿很快就完全抛弃了原来那个旧棉窝,彻底奔向了产床的怀抱。它现在肚子已经很实在,再过一周左右就该生下一窝小崽子了。   只不知道届时自己身在何处,是否还有精力照顾它们。   或者走的时候干脆一起拿走?这倒不利于他出走。   思夏花了一两分钟思考此事,然而没有定下切实的计划就终止了思考——眼下最重要的几件事他还没有眉目,未来如何尚且不知,十五号夫妇和他们的崽子也就跟着他前途未卜了。   放下小白鼠,他重新拿出书包里的笔记本,用手机对着自己画下的图案扫描。在一连换了五六个搜索引擎和十多个图片网站都找不到这Logo的踪迹之后,彻底死了心。   于是他又拾起另一件事来琢磨——怎么在双方不受伤的情况下阻止于向南。   原先他还是挺敬佩于向南的,因为对方对于那些家世一般的B班O班学生向来是很关心的,也从不为了争取经费而跟其他教授抢Alpha进研究组。现在想来,那很有可能是于向南招徕人进自己阵营的一种方法,无关乎什么慈爱。   明白这一点后,思夏并没有一种被利用的气愤感,同时也没了当初利用对方的一丝愧疚感。但他仍不想跟对方搞得太僵,尤其不希望对方的实验被打断后寻死觅活地发狂。   这跟洛璨不愿跟洛尹川作对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洛璨的性格本质上十分温柔,伤人会让他充满罪恶感,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对别人用手段,尤其是那些施舍过他恩惠和情感的人;思夏则相反,早就锻炼出了一副凌厉的爪牙,之所以不想伤于向南,更多的原因在于他把对方看做了同类,伤于教授就等同于伤他自己,所以还是算了。   既不能伤,他就只能先装傻。可是这个傻装得不能太过长久,否则于向南必然会将他视作背O投A的叛徒,要跟他翻脸。具体怎么翻脸还不知道,因为他没见过教授发怒的模样,可是单瞧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架势,就知道惹怒教授的后果绝不会好。   这之间有否转圜的余地呢?   就像洛氏的形象可以牵制洛尹川,让他暂时关心不了其他事一样,什么东西可以牵制住于向南呢?   这大概还得从实验本身考虑。   思夏估摸着自己研究的东西于向南未必没研究过,只是过去的仪器和经费肯定不足以支撑这个实验,才被于向南中途放弃。至于现在为何又拾起,为何又让他一个人去做这个实验,他猜主要原因可能如下:于向南没有找到太多志同道合的人来做这个,而他身为教授,主导的实验很多,实在难抽出空来做这项研究。再者,要做这个研究,就必须要经费。公学教师的工资固然丰厚,但再丰厚,和实验经费相比也是螳臂当车。所以经费的大头也就只有靠于向南的校外收入弥补……   他就这么一直琢磨了下去。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洛璨又上了楼,手里抱着一件酒红色的厚羽绒服,一进门就乐呵呵地对思夏道:“穿上试试吧!”   以往洛璨要给思夏买衣服,都被思夏以“买了也没办法穿出去给人看”为由拒绝了,后来就只买了待在宿舍里穿的睡衣家居服。不过自上回他们出门逛了一遭后,他便觉得时机已到,自己很有必要给思夏买件厚外套。   思夏一边试外套,一边对他道:“我想把弟弟先交给你放到楼下看管几天。他今天调皮得很,咬破纸箱钻出来,扒着柜门要回去,我怕人不再的时候他再乱跑。”   对洛璨他没办法管十五号叫十五号,叫公鼠听上去又不太像养宠物,所以他就统一了口径管十五号叫弟弟。   洛璨替他拉上羽绒服的拉链:“往外爬……是想老婆了?”   思夏整了整自己的帽子,语气强硬:“想也不能让它见,万一流产了怎么办?”   “我倒是觉得它老婆现在挺凶的,大概是知道要护崽吧,我已经挺小心接触了,上回还差点被它咬一口,换做是弟弟在它眼前皮,要挨打也说不定。”洛璨绕着思夏看了一圈,满意地露出一个笑,“酒红色果然最衬你。”   思夏走到镜子前瞧了瞧,没接他的口,继续说刚才那个话题:“左右都是有一只要受伤,你选一只带走。”   “那我把弟弟留给你。”洛璨看向镜子里的他,同时伸手环上他的腰,“弟弟皮,但不会咬人。”   思夏伸手摸了一下洛璨的侧脸:“好,那你一会儿把它的东西拿下去。”   两人在镜子前稍微腻歪了一会儿,收拾好东西,便一前一后去了车库。   车上很热,思夏没有穿厚外套,但是靠在后座上同洛璨闲聊:“我们今天去哪儿?”   “去南山那一带。”洛璨兴奋道,“你说得对,那边可真是情侣约会的好地方,山上山下可玩的东西太多了!”   思夏听到南山两个字,愣了一愣,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就把话题转向了别处,到后来,他干脆声称自己想先睡一会儿,闭起了眼睛。   洛璨听他要睡了,就把车里的灯光调暗,让他盖好衣服,自己关掉车里的轻音乐,一门心思开起车来。   车依然是他借来的,为的就是不会被洛尹川查到行车记录。不仅如此,这次他安排左右两边的后方各跟了一车保镖,替他关注着四面八方的动向,前方还有阿金开道,三辆车把他包在中央,又能随时混淆那跟踪者的眼睛,他感觉这次约会将会十分完美,既不用听恐怖故事,也不急急吼吼暗暗搓搓地好像逃命。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此时,与他相隔两条街距离的地方,两辆车正依他的行车方向飞速前进。   那两辆车,一辆是丁一尧的酒红色保时捷,还有一辆,是杜依曼的灰蓝色奥迪。   【作者有话说:洛璨脑补——思夏伏在胸口,悄声道:“你的心跳,跳得好~快~哦~”】 第118章 享受浪漫   南山不像冬川那么远,洛璨的车走高速,不过半个多小时便到了南山的地界范围。   十分钟后,他找到附近大型超市的车库停好车,思夏正好“悠悠醒转”,被他开门迎了出来。   冬天的夜十分寒凉,只是从车内出来,还未真正接触到室外的空气,思夏就感觉到脸上的热度一下被掠走掉一半,便把口罩从口袋里摸索出来戴好,而洛璨则将他羽绒服的帽子翻上来罩在他头上。   那帽子是个兜帽的形状,帽檐遮去了思夏一半眼睛,而那合身的羽绒服蓬松松的,自外一看略显得有些宽阔,导致思夏底下两条腿显得又细又长,整个人好像是穿了个大斗篷一般。   洛璨牵起他的手,笑道:“走吧,小红帽。”   南山这一片很大,除了山之外,山脚周围的一大片都算在南山的区域中。作为一个受人欢迎的景点,南山从山脚下就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小店铺。不过此时离饭点尚有片刻时间,故而人还不算多。两人咕咕哝哝商量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先在山脚下的店铺里吃一点,免得一会儿玩饿了又找不到空位吃饭,白白浪费时间。   两人找了家窗明几净的烘焙坊进去,对着玻璃橱窗中一阵细看。   橱窗内面包的品种十分之多,有最简单的碱水小丸子,撒了肉桂糖霜的奶油包,当然也少不了咖喱角。让洛璨感到惊奇的是,这次思夏跟他一样,要了被甄选为店中招牌的覆盆子巧克力羊角包,理由是:“偶尔也尝点不一样的,就算不合口味,也可以当作是补充糖分了。”   然而作为招牌的羊角包比两人想象中的要美味,酥皮之内充满大块覆盆子果酱,一口咬下去,酥松中带着黏连,舌头首先尝到了表面细密的巧克力,然后是融化的牛油。咀嚼时,渗透了果香的奶香弥漫在整个口腔内,将人里里外外填满了烘焙坊中独有的芳香气息。   羊角包甜得恰到好处,又香得十分宜人,于是便得到了思夏的青睐。就像一般成长期的男孩子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一样,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模样当然并不粗野,但和受训过的洛璨相比也不算斯文,纯粹就是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唇畔沾了一点紫红色的果酱而不自知。   洛璨看着他,就觉得他白净的脸庞在那一点果酱的点缀下变得艳丽了起来,于是趁着周围暂且没人,凑过去吮了一下他的嘴唇,像个小贼似的飞快把那一点果酱给吃掉了,随后笑着点评道:“甜的。”   思夏被他亲地猝不及防,愣了一下之后,思夏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应该生气,可是嘴里鼓鼓的不好开口凶他,两只手又不得空闲,一手抓着美味的面包,一手抓着温热的饮料,只剩一对绿眼睛能尽其用,朝他放出了威慑的目光。   他心里没有一星半点的怒火,这么做只是一种习惯。洛璨并没有从他的目光中看到怒意,便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见好就收道:“我不打扰你吃东西了,你不要生气。”边说边伸手在他心口顺了顺,“我看过的,刚才周围没人盯着我们,你放心。”   思夏果然没再朝他瞪眼睛。   啊呜几口吃掉羊角包后,思夏咕嘟咕嘟吸完了饮料。饱足令他心平气和,暂时没有了其他想法,于是他大大方方地牵上洛璨的手出了烘焙坊,直奔南山公园而去。   南山公园的范围是从山下开始划分的,一直划分到山顶——其中山顶被削平成了一个大平台,供游人瞭望夜景,其下可玩的东西就多了,那上山的道路宽敞得如同小街一般,性质也和小街区别不大,道旁有便利店也有小摊,有雕塑也有修剪过的灌木丛。道路分支出去,不同的游乐项目和各类店铺都建在那里等人光顾。   两人拿着门票过检的时候,天已经暗成深蓝色,道中的路灯一盏盏开了,却是半明半暗的状态,昏昧得刚好能照清道路走向。   正当思夏以为这是为情侣故意添设暧昧氛围的设计予溪団对之时,上空突然明亮起来,游人们纷纷抬起了头,就见上空突然亮起了数点灯光,灯光密集如网,柔软地跌宕起伏,待到后退两步,朝着那起伏处一望,就能看见一对镶满灯珠的璀璨翅膀,以及一双伸向天空的金色手臂。   天使逡巡于众人头顶,绵密的灯网织成的蹁跹裙摆闪烁着暖黄的光,光中又缀了细碎的白与蓝,好似天使周身散发着流离梦幻的光明。   了然的众人纷纷发出称赞之声,拿出手机仰头拍摄。思夏这回也不免俗了,挑了一个角度拍下了头顶上这片奇景。洛璨跟他一起欣赏完上空奇妙的景象,一偏头,就见到了灯光下思夏噙着的一抹淡笑。   他心想,我的天使,比头顶上那些更美。   两人随着天使飞行的反方向走去,且走且看着灯光下的各种雕塑璀璨的光辉渐渐离得远了,四周又渐渐暗下来,除了脚下的路,其余事物都成了黑色的剪影,比如躲在路灯后的大树,设置在不起眼位置的长椅以及绿色的大垃圾箱。   在这片混沌中,有人开始开玩笑般地发出几声怪叫,惹来了身边伴侣的粉拳殴打;也有人一味低头赶路,想要赶紧往前面有趣的地方走。而洛璨和思夏并不属于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他们只是静静握着手朝前走,不紧不慢的,好像只是在散步。   正当此时,路灯背后那片黑漆漆的无人区域的地面突然流动起了数道紫色的暗光,暗紫色的线条就像火花产生的光画一般,在黑暗中纵横、摆动。   思夏和洛璨不约而同地驻足观看,旁人也纷纷站定观赏,就听有人在问:“这是怎么弄的呀?”   在身后一群人叽叽喳喳讨论的时候,思夏在另一边轻声道:“弹性电线和小型马达。”   洛璨跟着道:“还有紫外线灯。”   “不过近一点看过去也还是很美。”思夏最后看了一眼这景象,确保自己深深记住在脑海里后,拉着洛璨继续往前走。   “美怎么不多看两眼?”洛璨毫不迟疑地迈开脚步,同时这样问道。   “我可不想领一个黑炭一样的丈夫过冬。”思夏答道。   冬天被晒黑,说出去确实是要令人感到可笑的,不过比起思夏的玩笑,“丈夫”二字更令洛璨感到喜悦,他笑了起来,拈着思夏的手说:“知道了,我会注意保持现在的肤色的。”   两人执手走了很长一段路,但并不觉得疲累困倦,因为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墙壁上投影的鲸鱼和水母,见到了用丝线串气、好似在空气中漂浮的光球,见到了草丛中扎堆、随着夜风粼粼波动的“荧光蝴蝶”……一切都是新颖美丽的,而恋人陪伴在侧更加深了这种感觉。浪漫世界里别具一格的斑斓景象笼罩着在一对又一对情侣的心头,有人留影于万千光芒下,有人在暗掉的影幕前接吻。所有人都陷在这旖旎的风光中,感受着钢筋水泥浇筑的空隙里生长出的梦幻森林与童话般美好的爱情瞬间。   灯光展后的一大片区域都是供游人吃饭游戏的。洛璨和思夏因为之前摄取了足够的能量,此时就在稍空的店铺中轮番游玩。   洛璨先拉思夏去了射飞镖的摊位,这摊位跟那些射击套圈一类的玩法差不多,付钱后,在规定次数内获得一定点数就能兑换奖品。   平心而论,那些奖品虽然很可爱,不过全是抱枕玩偶手机挂件钥匙扣一流,市场价值是不太高的。不过洛璨知道这种游戏的乐趣并不在奖品本身,而是在情侣之间的互动上,所以极力推荐思夏跟他一起来玩这个。   “咱们弄点东西回去当纪念品怎么样?你挑一个,我帮你赢回去。”洛璨低头朝思夏道。   他过去为了跟那些出身良好的青年们玩到一起,飞镖桌球桥牌之类的全部练得六到飞起,今天刚好能在思夏面前露一手。   结果思夏却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朝他摇头道:“我想自己来,你先挑你要的自己玩儿。”   洛璨见他不明自己的心意,有点小失落,可马上又灵机一动,改口道:“那这样吧,你拿点数换的奖品归我,我拿点数换的奖品归你。”   思夏觉得这倒也不错,就没拒绝。   结果洛璨连续十次飞镖正中靶心,换了一只又大又长的柴犬公仔;思夏初时战绩一般,后来渐入佳境,得了一只玉雪可爱的毛绒毡波斯猫头挂件。   这两样东西倒是都很合两人的意,于是洛璨将东西先找地方寄存起来,又牵着思夏去兑硬币打电玩了,他们把所有成年人可玩的游戏都打了个遍,一会儿跳舞一会儿投篮,一会儿开赛车一会儿打僵尸,几乎把过去人生中不曾拥有的玩乐时光都给补了回来。最后他们拿着一塑料袋的票兑换了一系列零碎的什物,十分餍足地离开了这片游艺区,然后在山上的小吃店里买了两份热狗,在保镖组成的人墙中吃完,重新戴上口罩,汗流浃背地往山顶去了。   【作者有话说:对的,奖品就是忠犬和异色瞳猫,嘿嘿~【灯光展项目部分参考了阿姆斯特丹的灯光展。】 第119章 苦甜自知   因为玩得太嗨,洛璨和思夏爬到山顶的时候并未觉得很冷,所以便疑惑山顶为何见不到许多人。   但人少总是好的,因为两人可以独自占据一个角落说点悄悄话,偷偷接个吻什么的……至少洛璨是这么想的。   思夏略略喘了口气,放眼望去,就见这山顶有限的地方都被齐胸的围栏给围了起来,其中一边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锁,旁边站了几对裹成粽子的情侣,正围着一个大叔买挂锁,买完之后他们拿起笔在挂锁上写了什么,就走到围栏边找地方把锁挂上。   “过去瞧瞧?”洛璨和思夏对望一眼,朝那一大片“锁墙”走去。   锁墙上的锁有大有小,五颜六色,唯一相同处在于中间都印了一颗大大的爱心,锁身上写了恋人的名字和上锁的日期。不过,也有一部分人写了“真爱永恒”、“一心一意”之类的话。   “仿制霍亨索伦桥么?”思夏随便看了几眼,轻声道。   “也可能是关岛情人崖。”洛璨附和道,“只是少了一个爱情钟。”   卖锁的大叔做完了那边几对情侣的生意,便把吆喝声泼洒到他们身边来了,他在这儿买了好几年爱情锁,嘴巴很是能说会道,几乎没怎么费力就让洛璨买了一把最大的锁。   思夏对这种形式上的活动没什么兴趣,因为他从来信奉自我,并不认为通过买卖得到的锁真能锁住什么爱情。不过看洛璨有点手舞足蹈的样子,他也不便拂了对方的兴致,就在洛璨兴奋又期待的目光中接过那支买锁赠送的油性记号笔,拧开笔盖准备写。然而笔未落,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把笔盖盖上了,然后拉着洛璨到少有人的角落里:“这里毕竟是公共场合,写全名不合适。”   洛璨同意他的看法,提议道:“不然写拼音首字母?”   “首字母让别人看到倒是无所谓,不过……”   洛璨懂思夏的欲言又止——密切注视他们的人还是能一眼认出这首字母背后的含义,如果对方真是杜依曼的话,拿个剪锁钳把这把锁绞了也不是没可能。   于是他的眉间带了点郁色,心里也责怪起自己的冲动来。   没听见他说话,思夏想他大概是有点失望,就拿着锁翻来覆去地看,找了个新出路:“大号的锁太显眼,我们去换个小点的就好。”   说着,思夏就回转身要去找那个卖锁的大叔。   “等等!”洛璨叫住他,同时急急拉住他的手臂,“可以写另一个名字!”   思夏闻言刹住脚步,重新执笔,望向洛璨。   洛璨是分化后才被洛家收养的,之前当然有另一个名字,不过洛璨不提,思夏便不问,因为觉得这点无关紧要。   可是当他等对方把姓名报上来的时候,洛璨却先是四下望了一番,又做了个手势让混在人群里装情侣的几个保镖往后退了退,这才低头轻声对他道:“我上次还没来得及说我的名字。”   那语气犹如本应将工资尽数上交的男人向老婆坦白自己藏了私房钱一般,既一本正经,又畏畏缩缩,犹犹豫豫,思夏听了,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他伸手揽了一下洛璨,表示自己不在意:“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不都是你么?”   洛璨感受到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便也顺势揽住了他,口气也变得极度认真起来:“不,我觉得还是写原本的名字好。要和你在一起的是我,不是洛璨。”   “说得好像洛璨和你是两个人似的。”思夏轻轻在他腰后拍了拍,“我知道你现在懂得为自己而活了啦。”   洛璨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夜空。夜空是黑色的绸,缀了极其明亮的月,照亮轻薄的片片行云,使它们像绸缎上的皱褶般分明。月下笼罩的,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一片亮银中缀着不规则的霓虹,车水马龙处红黄分明。   “确实是两个人。”洛璨收回目光,微微弯下身,把嘴凑到他耳边,与他一起分享那顶很大的帽子,“洛璨,洛氏长子,拥有璨绮靡丽的人生。但这些期望并不是给我的,它属于洛尹川未出世的孩子,我只是负责把这个名字所寄托的东西表演给别人看。”   帽子隔绝掉了一半外界的声响,洛璨的声音就显得分外清晰,搔得思夏鼓膜发痒,那略带忧愁的语调也令思夏的心发软。   他在帽子的掩护和恋人的遮掩下隐秘地摘掉了自己的口罩,温温柔柔地在洛璨耳根边吻了一下:“那我以后不叫你洛璨了,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岳小北。山岳的岳,大小的小,南北的北。”   于是,最终落在锁上的名字写成了“小北”和“夏夏”,一眼望过去,像是两个小朋友的名字,任谁也不会往洛璨他们身上想。   在十字铁网上扣上锁,洛璨扬了扬手中的钥匙:“这个怎么办?总不能丢进莱茵河吧?”   卖锁的大叔还在招呼别的生意,此时正好很应景地喊了一句:“钥匙保管加收十块,锁住甜蜜,不离不弃……”   思夏回头看了一眼,大叔脚边有一口木箱子,用白漆写了“保管”两个大字,还真有人付钱把钥匙放进去的——这到底是希望锁死还是不希望锁死???还不如丢垃圾桶或者自己保管呢!   他再转眼一看垃圾桶,居然个个都堆满了竹签子和泡沫盒,还真不是个能塞钥匙进去的地方。   “丢哪儿都是破坏环境,还是我来保管吧。”思夏接过洛璨手里的钥匙塞到羽绒服内袋中,“带回去留念总也比扔在这里强。”   洛璨对思夏的决断向来是没有异议,点过头后便开始寻找下一项娱乐。   山顶就是捧着咖啡看夜景接吻的地方,周围除了卖热茶零食的,就剩卖道具供游人拍照的小店了,小店还提供将照片印上马克杯或T恤的服务。   洛璨是不能随时随地脱口罩的,所以他们不能像别的情侣那样合影。但是这并不妨碍思夏露脸,所以洛璨很果断的给思夏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香柠檬茶驱寒,并且很体贴地买了一个橄榄球大小的粉红兔子棉花糖,企图用那股甜甜的焦糖香气来盖住思夏有可能不太喜欢的姜味儿。   思夏知道洛璨是怕他感冒,故而并没有推辞那姜茶,刚拿来就揭开盖子,快速地喝下去半杯。剩下半杯他插好吸管递给洛璨,自己接过棉花糖拆掉外面一层玻璃纸。   棉花糖刚做出来时是有些微热的,放进防尘的玻璃纸里,顷刻间就蒙了一层水气,雾胧胧地看不真切。及至玻璃纸一拿,思夏再看那棉花糖,已经小了一圈,便略有些诧异:“这只兔子未免瘦得也太快了一点,我还以为喝完一半茶它还能蓬着呢。”   洛璨以为他不中意这支棉花糖了,便吐出吸管,说道:“那我再去买一个。”   “用不着,赶紧吃了就好。”思夏啊呜一口咬在兔子耳朵上,一点一点扯拽,不想最后失了准头,撕了一大条下来,好像叼了半包医用棉花在嘴里。   糖是黏的,用手拽显然不便,可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吃进嘴里,思夏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从衣服口袋里掏纸巾,却是不便用手将纸巾从独立包装内夹取出来,而口中的糖融化了,口外那一长溜棉花糖即将脱落。   洛璨几乎是在一瞬间脱下口罩,扯了思夏半边帽子做挡,用嘴含住了飘在空中的那一片棉花糖。   两人一下就四目相对了。   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看了对方片刻,思夏首先动了唇,继续吃起了棉花糖,同时把纸巾塞回了口袋,然后用空出的那只手捧上了洛璨的半边脸。   洛璨愣了一愣,随即会意地慢慢凑过去,吮食掉棉花糖后,吻上了思夏的嘴唇。   他感到棉花糖甜得很纯粹,他们的吻亦如是。不尽相同的是,棉花糖很轻,他的快乐却是沉甸甸的。   他相信思夏现在的心情应当跟他一样,因为对方显然很乐意品尝他唇上的甜蜜。   不过,就在南山临近的一座独立瞭望塔上,有人感受到了与他们相反的滋味。   那滋味像合着黄连水吞炸药桶,苦中带着愤怒。   不幸尝到这滋味的两人,一个是丁一尧,另一个是杜依曼。   他们并排站在瞭望塔的落地玻璃窗前,面目是统一的苍白,杜依曼甚至还有些咬牙切齿。   丁一尧放下高倍望眼镜,一双眼睛已然赤红,然而并没有泪光闪动,好像眼泪早就在十几秒前干涸了一般。   他先前一直认为思夏对洛璨是居心叵测,甚至在上次跟踪思夏之前他都还雷打不动地那么认为。可是眼前的现实却将他生生击溃了。   思夏吻洛璨的时候,脸上带着不很明显的笑意,但模样确实是沉醉而欢愉的,而这种表情,面对自己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哪怕是一秒。   可是,思夏曾经设计将洛璨置于险地,那时候思夏对洛璨肯定是没有这种感情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拥有思夏的呢?   脑海中成百上千的回忆画面翻书页似的张张掠过,他几乎要把自己这一年来和思夏在一起度过的所有时光都看了个遍,又倒回去重新寻找。   而这一回,当他看见那张灯结彩的烟花之夜时,他突然间就感到了惶恐不安。   十九岁的洛璨在人群中,眼中脉脉流淌出令他感到恶心不已的光华,他将对方看得清清楚楚,却忽略了同样也站在洛璨对面的思夏脸上的表情。   如果时光倒流,他于那时回头,不知会看到什么?   丁一尧在自己的想象中打了一个寒颤,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他哪儿敢去看啊。   【作者有话说:棉花糖kiss达成!】 第120章 回家   丁一尧难以自拔地陷入了质疑与回忆。   思夏没有吻过他,可是思夏和自己在一起真的从来没有快乐过吗?思夏从前对他的好都是假的吗?   耳边又响起了洛璨的声音——“思夏不喜欢你这种类型,因为你太娇太燥,还对他管头管脚。跟你在一起时间长了,他只会感到痛苦,该放手的是你才对。因为即使世界上没有我,他也绝不会选择你。他之所以对你好,不过因为受过你的帮助,不想欠你人情罢了。”   他后退几步,跌坐在一把椅子上,恍惚地闭上了眼睛。   一切仿佛回到了烟花大会结束后。没有开灯的长途车上,他怀里抱着思夏没有放入河里的那只水灯,无言地闭着双眼,满心难过地失了眠。   车路过吵闹的街道,他偷偷睁开眼睛,看向思夏。思夏合着眼,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匀称轻微的呼吸被完全掩盖了,似乎睡得很熟。借着窗外透进的黯淡光线,他仔细打量了对方的眉眼,确定对方是在装睡——他知道思夏睡觉很轻,一点点声音都会让思夏在睡梦中皱起眉头,继而醒来。所以每次思夏留宿在他宿舍的时候,他睡前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免得自己起夜去厕所或者倒水吵醒对方。   时值凌晨,思夏还没有睡着,大概是和他一样,心里也不好受。   他那么想着,心中的郁闷轻了几分,心弦也得到了放松。放松下来的他很快便敌不过疲惫,沉沉入睡。   也不知休眠了多久,再睁眼时,映入丁一尧眼帘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下巴,还有一双垂着的眸子,墨绿色深得有些发黑,因为垂着不知在看什么,抑或只是在想心事,所以对方并没看见他睁眼。   抱着水灯的手动了动手指,他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分裂开来,置于一冷一热两个世界:上半截身体都阴阴凉凉的,大腿以下却快要被烤熟。   这时再看临窗而坐的思夏,整个人坐在座位的一半位置,纤细的身板挺得笔笔直,他才恍然有所悟——对方是在为他遮光。   心里一软,昨夜的不快在此刻忽而变得无足轻重起来,他怀疑自己其实是一直拥有着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只是那东西一直潜藏在某个角落里,行迹弱得只剩一点暗示都不算的影子。   “思思……”他一张口,声音哑得自己听都费劲,用力清了两下嗓子,对方终于把一双眼睛抬了起来,看了他一眼,好似是要说什么,车却在此刻到站了。   他一直等着思夏开口说话,不成想,跨进公学大门没多久,思夏便朝他道:“你回宿舍休息吧,我也先回研究所了。”   在丁一尧心里,双方早已和解,所以他满以为对方会随自己一道回宿舍,他还准备好要将床让出来给思夏休息。   所以思夏这句话让他直接懵在了原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张开嘴,愣愣地看着周思夏骑上自行车,及至对方把轮子踩动起来,他才想起要开口挽留:“思思,你的水灯还在我这儿,你要不要……拿……走。”   可是他说完整句话时,思夏已经骑出很远了。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思夏听清没有,因为思夏骑得很快,像是在逃离某种烦恼,也许耳旁的风声已经盖过了他的声音。   也或许,那就是在拒绝和他进一步接触。   是的。就是这样。当时他还天真地没有发觉,因为思夏还是继续给他补课,日常和他一起吃午餐,聊天,在他生日的时候陪他去酒吧喝酒,给他买了礼物。   他沉浸在思夏对他独一份的温柔里,以至于精神上受了感情的麻痹,忽略了很多东西。   比如思夏越来越少留宿他宿舍,比如思夏聊天软件在线的时间越来越短,比如思夏总是在离开宿舍楼后迅速消失,比如思夏生日的时候拒绝了他的庆祝提议……   直到后来,思夏说,他现在的成绩已经不需要自己每天留下来补课。他才如梦方醒。   自己爱慕的少年就像一把细洁的白沙,他小心翼翼地将之捧在胸前,一路带这捧沙看五彩缤纷的世界,然而他每走一步,风就会掠掉几粒沙。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东风已经将白沙裹挟向了遥不可及之处,他的手中只剩下一片白色的微末。   丁一尧想到这里,猛然睁眼,脸上露出了被夺所爱的悲愤:对啊,那捧白沙原来是属于自己的,是风纠缠不休,硬生生将它吹拂走的,不然它现在还应该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手心里!   思夏跟洛璨结束了一个漫长而甜美的吻后,发觉自己手里的棉花糖已经被风吹得七歪八倒了,而且部分已经萎缩,从胖兔子变成了一支马上要折的棒槌,于是思夏连忙和洛璨将它分而食之,生怕再过一会儿它要化成一根针。   看完夜景,两人原路返回,把寄存的东西取出来,洛璨让思夏拎着个又小又轻的礼品袋,自己背着大狗和稍沉些的什物,又沿途搜罗了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及至到了山脚下,他将部分先前遗漏的暧昧双人项目和思夏玩了一遍。   等到两人皆尽了兴,时间也不大早了,天空还下起了零零碎碎的雨,不大,可是气温明显更低了,思夏还没走到车库里,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洛璨赶紧把人一个打横抱起来,快步朝车库走去,分分钟把人塞到了车内,还从车中摸出两个暖宝宝搓热了递过去。   车里渐渐升腾的暖意和手中的一小捧热量使思夏冷得麻木僵硬的状态得到了改变。手脚都暖和了,肌肉里封锢的酸疼就慢慢钻了出来,同时涌上来的还有疲惫。他的精神力在玩乐中被耗了个精光,如今就很难抵挡瞌睡虫的侵扰,眼睛越睁越小。   洛璨把车开出去一段,看他头一点一点地要往胸口处低,就给他捞了一只颈枕戴上,柔声提议道:“要不然今晚到新家睡一觉吧?那边比公学离这儿近一点。”   其实就近找家酒店开房住一晚也是可以的,不过,万一洛尹川哪天心血来潮要查他个人记录,他找不到理由圆谎可就糟了。再者,酒店的房间总不如自己家来的舒服干净。他的家是崭新的,没有地方比那儿更卫生洁净了。   思夏听了这话,好像是清醒了一点,张开眼睛思索片刻,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起眼睛接着睡了。   洛璨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红帽,觉得他有红有白的面孔看起来十分乖巧稚嫩,让他这只狼外婆忍不住想要过去咬一口——不过最终没咬,因为舍不得吵醒小红帽。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洛璨很妥当地把车开到了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个位置很偏的小区,不过因为临近使馆,治安反倒很好。这里的房子户型还算不错,基本都是小复式,房价对他而言也不算很贵,而周边为数不多的邻居,近半都是有点小钱,又喜欢过清净日子的低调人士。   这些特点都是很合他意的山與,他不在乎自己一个年轻人住这种养老用的房子,只要实用、安全就够了。   待他停好车,思夏刚好醒来。   刚才那二十多分钟让思夏恢复了元气,虽然四肢依旧酸麻,但头脑已然清醒。眼睛朝车窗外一瞟,他便掀掉身上盖着的红色羽绒服,顺手将热成小火炉的暖宝宝也塞进了羽绒服口袋里:“到了是吗?”   洛璨此时已解开了安全带,整个人朝思夏靠过去,手也摸上了对方的安全带:“对,就是这里。”   思夏刚睡醒,对这突来的体贴感到有些不适应:“你也不必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我,解安全带这种事让我自己来就好。”   言罢他就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拂过了带着花香的气息,是洛璨低头在他颈上亲了一口:“我只是想多一个和你亲近的理由。”   思夏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摸了一下,同时看了一眼车上的电子时间:“早点休息吧。”   洛璨听了这话,心里熨帖到不行。若放在很久之前,思夏多半会斥他肉麻,或者冷冷扫他一眼,说道:“等会儿躺上一张床,会长还亲近不够么?”   那种冷而媚口气、那些软刀子似的话也曾令洛璨热血沸腾,不过眼前的这句关切更加温暖,比起恋情,他们现在的感情好像还多了一层相互依靠,相依为命的情分,因此显得格外厚重强烈,教人安心,也教人激动。   这是洛璨今夜第无数次感到了开心,开心到他想直接把思夏抱上楼,然后放在床上从头到脚亲一遍。   但思夏是不愿意让他一路抱上去的,他执意要自己扛那只大大的柴犬,并把轻省的东西都扔给了洛璨。上楼之后,他还让洛璨先去洗澡。而他自己则趁机将自己箱子里的东西翻出来瞧了个遍,然后在对方洗浴结束后把箱子锁好,重新塞了回去。   待两人都洗漱好,洛璨便带思夏上楼去休息。走到楼梯前,他停下脚步,按下墙上的开关,楼下所有的灯便瞬间熄灭了。而楼梯边的墙壁上却亮起了许多颗星星,它们有大有小,拼贴在一起,拼凑成了一根丝带的模样,一路攀援进了楼上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昨天一点关于爱情锁的补充说明放在评论区了】 第121章 吾姓吾名   墙上的星星像一根春天的树枝,不断地生长,一直延伸到卧室门口,盛放出一大团繁花似的星河,然而门一开,它又变成了细细的一条线,很温柔地打着圈,指向了床头。   思夏眼里映着点点荧绿的星光,情不自禁道:“真漂亮。”   洛璨听他夸奖,自然也就开心地笑了起来:“你上次一说夜光星星,我就买了好多来贴,本来还想买花一道布置的,但假花不好看,鲜花放在这儿又暂时无人照看,这事就搁下了。”他说着,上前一步把床边的夜灯打开,“你看,柜子和桌子上是不是有点空落落的?等咱们以后搬进来,就挑点东西装点,玫瑰怎么样?”   夜灯照亮了房间,思夏看清了周围的家具,是米色和浅褐色的搭配,线条齐整简明,整体看起来温暖中带着一点素净的感觉,便道:“这样就很好。”   本着媳妇儿说的一切话都对的原则,洛璨点头附和,声音温泉水般地柔软温和:“嗯,也是,我有你这一朵玫瑰就够了。空出来的位置,以后就放我们两个的结婚照吧。”   闲聊了几句,他们结束了家装布置的谈话,准备睡觉。两人一个将床上的防尘罩取下来叠好,一个从壁橱里取出了被子抖开,各自坐上床。   洛璨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先给思夏盖好,然后才侧躺下来,手顺着床沿去摸夜灯开关,眼睛不肯离开眼前的恋人。   然而在这夜灯的柔和白光下,两人朦朦胧胧地对视了一眼,发觉双方俱是个眼睛睁得大大的模样。   思夏轻轻唤了一声:“小北。”   “嗯,夏夏。”洛璨温柔地应了,手也从床沿边收了回来,覆在思夏按着床单的手上。   思夏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有点没话找话似的问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这个嘛……”洛璨眨了下眼睛,像是在回忆里摸索,“据说是我出生的医院里的人给取的。”   思夏愣了愣:“那……那你不是有家人吗?”   洛璨回答道:“不知道。有人说是生我的人把我丢在医院自己走了,也有人说生我的人有精神病,抱着我喂奶的时候莫名其妙开始掐我,大家认为这样一个人不能抚养孩子……反正最后是医院派人把我送进福利院的。”   思夏一听他这样称呼生母,心里就生出了一种同命人的哀戚,神色也黯然了几分。   洛璨瞧他如此,淡然一笑:“那些话也可能是为了让小孩老实点胡乱编的,用不着认真去想。他们还说阿金是因为饭吃得太多被家里人赶出来的……过去我们都信,现在想想,怎么可能是真的。”   思夏一听他说这话,顿时就把这话同前一阵洛璨关于童年回忆的那段发言给联系上了。   其实,洛璨目前为止提到阿金的只言片语,以及说话时的态度,已经足以帮助他了解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还能拼凑出两人之间情谊经历的毫末——比如一起去厨房偷吃的,在外受了欺负阿金替他扛打,他将人背去医院;后来洛璨被洛家接走,两人分开了一段时间,可后来阿金跑来这里打工,两人就又联系上了……   孤儿之间交情好的,几乎都是凭着那一点认同感和好意挤在一起互相取暖,互利共生。   思夏想,阿金之于洛璨,约莫就如同他之于林晚吧。只是,洛璨和阿金分别一阵还能重逢,林晚却是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在他面前了。   弄明白了这件事,他心里空落落的,一颗心好像被摘了去,不疼,但是胸腔里的空荡让人感到了挥之不去的难受。   反手将洛璨的手握住,他继续了刚才的话题:“你没想过去找家人吗?”   “小时候想过,后来就不怎么想了。”洛璨很诚实地回答,抓住思夏的另一只手放到自己侧脸上,“现在就更不会想了。我已经有你了,何必去找那些虚无缥缈的幻影。”   思夏摸了摸他的脸,心想:如果我也是一抹虚无缥缈的幸福幻影,你该怎么办呢?   眼睁睁望着洛璨浅淡干净的眼神,他不愿深究这个问题,心里自顾自找了个台阶下:他还有阿金呢。人活在世上,有一个朋友在身边,也是很不错的。   洛璨并不知晓他心中所想,说那些话的时候,只想着能让思夏觉得心里轻松一点,可是等了半晌,也没见他露出轻松的表情,就有些担忧。这时,思夏淡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再次开了口,谈的却是自己:“你猜周思夏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还没等洛璨接口说“猜不出,是什么”,他自己率先解释了起来:“秋天的某个周末,遇见了一个两三个月大的男婴,猜想他大概是夏天出生的,所以就给起名叫周思夏。”   他的眼神如秋日的一泓塘水,沉静非常,却深不见底,“其实,我也是被父母抛下的人。”   “啊?”洛璨有点吃惊,捏着思夏指肚的手滞了一滞,然后很快意识到,思夏即将透露一段他过去不肯向自己提起的事情,便稍微大着胆子试探着道,“那你简历上写的爷爷……”   “就是给我起名的人。我平时也不叫他爷爷,是他怕我在公学寄宿给外人轻视欺负,所以才让我把关系写成爷爷。”思夏解释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和他的感情说不上亲疏,笼统来讲,他是糊里糊涂把我养大的。”   他说的都是心里话。成了他“爷爷”的孤儿院院长人是不坏,给他一口饭吃,也没虐待他。但是因为不善识人,好几次让他被些不明不白的人拖走,对于一些明面下的事情也是毫无知觉——思夏总觉得林晚的死和他的疏忽脱不了干系。心里怀了疙瘩,就算知道对方并非有意,人也不坏,可要说亲近,那肯定是亲近不起来了。   见他把话说成了两面,洛璨不确定那位“爷爷”在他心目中的具体位置,便道:“那我们两个在一起的事,你会和他说吗?”   思夏想了想,答道:“如果我们以后留在这里的话,当然要说,还要定期回去看看;如果留不住,那也……顾不上通知他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其实他的未来注定和所有人断绝关系,是不会面临这种问题的。最多就是琢磨一下什么时候大家都忘了他,他就偷偷汇点款回去,权当是还院长将他养大花的精力和金钱。   洛璨摸清了“爷爷”的分量,就点了点头,身体朝思夏挪了挪,把人搂到怀里:“这样还冷吗?冷我就再拿一床被子。”   思夏没说冷也没说不冷,他动手抽掉了洛璨浴袍的系带,把脸贴肉埋到了对方胸前,一边蹭一边吻,然后将洛璨推着躺平了,趴上了洛璨的身体,把洛璨的浴袍领口彻底扯开了,用手抚摸了一把。洛璨的肌肉是条理清晰的流线型,紧实但不粗蠢,皮肤是光滑的蜜色,看着诱人,摸上去的手感也相当好。曾经思夏也很想要练就这么一副身材,可惜Omega的基因实在强大,他又吃不上蛋白粉一类的物品,故而任他怎么锻炼,都没显出来一块肌肉,体重倒是马上下去了三斤。   他带着一脸神往的表情又将洛璨的胸肌腹肌摸了一遍,手从洛璨的胸口潜下去,一直爬到人鱼线,末了才抬头,把下巴抵在洛璨的胸膛上:“抱我。”   他的异色瞳在夜灯下泛着润泽的光,洛璨这时看他,却好像看一只娇贵的猫咪求抚摸,满心的欢喜与疼爱胜过了内心的那点蠢蠢欲动,便照字面意思,收拢了手臂,把思夏拥住了。   思夏看对方一抱之后就没了别的动作,就动了动,想坐起身来:“不是这样……”   “我知道。但是今天你玩了很久了,还是睡吧。”洛璨一手牢牢箍了他的腰身,另一手却温温柔柔地替他梳理着头发。   “可我不累,你也不累。”思夏说完,低头吮了他的皮肤一口,吮出了轻微的“啧”的一声,“你不想让我开心么?”   洛璨被他吮得魂都要溜出体外了,却还强自镇定,一边紧紧抓住对方的手放到嘴边吻,一边回答道:“想,可是也要听医生的话。你说你不累,只是头脑清醒而已,体力已经经不起消耗了。所以还是先睡一觉,一切等明天再说。反正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你想要的开心都会有的。”   他说着便把夜灯关上了。   思夏听罢这话,陷入了沉默。他们的日子哪里还长呢?洛璨当初说两个月内结束一切的,现在距离两个月已经没有多久,而这期限一至,他离和洛璨分开也不远了。   洛璨听他没动静了,便将臂膀松开了些,想要以比较轻松的姿势抱着对方入睡,没想到思夏沉默了不到一分钟,就不依不饶地重新动作起来,在黑暗里窸窸窣窣地动来动去,信息素气味也是越发浓重,洛璨哪里经得住他这样撩?最后只好放出杀手锏,八爪鱼似的将人缠住了,语气无奈,又濒临崩溃:“你饶了我吧。”   没了药剂加持,单论拼力气,思夏是永远也拼不过一个Alpha的,所以在认清对方坚定的决心后,他最终在这锲而不舍的安抚中安静下来,软在了洛璨的臂弯里。   【作者有话说:小北其实脸都红了。】 第122章 密切   思夏的脸还贴在洛璨的胸膛上,馥郁的花香萦在他鼻端,是肉体里渗出的芬芳。   洛璨的气息和皮肤都是暖烘烘的,温度顺着紧贴的皮肤渗进毛孔,流淌到血管里……   作为一个Omega,他能从那丝丝缕缕的Alpha信息素中嗅出洛璨的情动,也知道对方克制得有多艰难,然而仍选择了克制。   和刚打交道那会儿天天围着他调戏的模样真是天差地别。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放电影似的把两人经历的一切都快进看了个遍,见证了洛璨的不断变化——对他,从喜爱到宠爱,再从宠爱到深爱。   而他现在正在爱他的人的怀抱里,躺在一个漂漂亮亮的、可以被称作是家的地方,几十分钟前他开开心心地玩了好几个小时。   这就是幸福吧?   纵然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他会离开爱他的人,这个温暖美丽的家他不会回,且余下的人生里,他也再不会和谁去看璀璨灯火,在寒风中含着棉花糖热吻。   他甚至没办法在这里留下一个特殊的回忆。   但是没关系,他觉得眼下的这一刻已经很好了。   就像方才评判这个卧室一样,他认为“这样就很好”。   林晚已经故去了,而他这个当哥哥的,尝过这片刻的幸福滋味,也该知足了。   他再次睁开眼,想看清眼下的场景,可是灯已关了,室外风雨如晦,室内伸手不见五指,他只好又阖上了眼,一滴泪随即被挑上了睫毛。   洛璨感觉到皮肤上有一点痒痒的湿意,但不能确定,又不敢贸然松手,就用气声轻轻唤了一句:“夏夏?”   随即,他听到思夏打了一个哈欠,把泪花蹭在他的胸膛上:“你冷不冷?”   房间内是开着中央空调的,温度宜人。而洛璨现在满怀的Omega信息素气息,是想冷也冷不下来的,于是洛璨就怀疑是思夏觉得冷,也有可能是被自己拒绝了在闹脾气:“我不冷。你呢?”   “不冷就好。”思夏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好像是困了,但是口气依然是笔直有力的,“抱紧了别松手……”   洛璨嗅着他渐渐变得恬淡的信息素味道,果然听话地没松手,就这样抱着他,听着窗外模糊的雨声入了眠。   公寓外的零星小雨不大,然而依旧是下着不肯停。阿金和一队保镖开着车绕了公寓几圈,确定没什么可疑车辆可疑人物后,就定点盯梢,轮流休息了。   而就在他们巡逻区域的更远处,一红一灰两辆车也停在雨里。   红色车里的丁一尧是寂静的,他现在精神正濒临崩溃,头脑反而越发清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罩上了一层阴翳,眼里透出的光也是灰色的,不知高深莫测地在考虑什么。   就这样坐了半晌,他突然一打方向盘,掉头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他这边一动,手机里立刻传出了杜依曼的声音:“你去哪儿?!”   他们的手机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通话中,车子开到公寓附近的时候,杜依曼心里气苦得掉眼泪,就按了静音在车里发泄,艺涵尖叫着砸了车载香水和一干她触手可及的东西,现在急急切回免提,声音里都还发着颤。   一句话说出口,她知道自己是在人前失了态,便更觉一切事情都如鲠在喉。然而丁一尧根本不关心她的状态,简明扼要地答道:“回去。”   “就这样回去?”杜依曼听着他冷漠的口气,认为他是万分不可理喻,同时也怀疑他是彻底死心,要与自己终止合作。   “不回去干什么,等到明天早上到小区门口跟他们打招呼吗?”丁一尧周身低气压的时候,是没有好话给杜依曼的。不过杜依曼现在也习惯了他的出言不逊,只要他不像疯狗一样再拿枪,那点冲人的话她也可以暂时忽略不计——但她还是恨得紧咬牙根,没跟着丁一尧走。   “你也回去,不要留得太久让人发现。”丁一尧看她没跟上来,用命令似的口吻劝她。   杜依曼本来也不是宽宏大量的人,眼下她又是嫉妒到两眼冒火,愤恨到面目扭曲的状态,所以忍了一回再忍不了第二回 ,当即就气得浑身发抖,娇小的身躯颤得和风里的柳枝一样,声音也不再细细甜甜,而是因为哽咽和愤怒变得低沉而阴凉:“你的涵养可真好啊。知道公寓里会发生什么还能沉得住气。可是你能,我却不能!”   丁一尧在电话另一头听她说着“我却不能”,就竖起了耳朵。   结果她到底也没进一步弄出更大的动静来。不知道是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做,还是悄声无息地在做准备。   丁一尧依旧冷静得出奇,只是放慢了车速,继续道:“这里住的人可不是公学餐厅里无关紧要的服务员和一般学生,不要以为出笔钱就能摆平。”   他的话像一根棉花里藏着的针,关键部分他只字未提,却是一下扎到了杜依曼的痛点上。   但凡杜依曼心里还把洛杜两家的关系当回事,就不可能不回头。   龟速前进半分钟后,他一瞄后视镜,杜依曼的车果然飞快地跟了上来。   当然,她虽做了决断,心里却是不情愿的,于是便在电话里阴阳怪气地表达了一通自己的不快,以及对丁一尧的质问。   丁一尧脸色阴沉地听着,眼睛望进重重雨幕里,毫无诚意却又有条有理地回了几句话,把她心里那点沟沟壑壑的地方都堵了回去,最后总结道:“我们的目的,是把自己拥有的东西尽早拿回,横生枝节只会适得其反。”   杜依曼听了他的一系列解释,最终冷静下来,承认他疯归疯,讲出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且听那口气,应该是有了新的主意。   她不知道,丁一尧现在的心就跟南山顶上的石头墩子一样冷硬,一切仿佛都是无关紧要的,他只要最后的结果,而这结果中,除了他跟思夏,不会再有任何人存在。   因为冒犯过他和思夏的人,都应该消失!   ***   思夏是被热醒的,热得口干舌燥,连眼皮都干涩得难受。   费力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被洛璨牢牢抱着,整个人都贴在洛璨身上。   他瘦,浴衣带子也没系紧,晚上不知怎么动弹的,已经彻底散开,下摆也胡乱地卷折着,后腰都是没遮掩的,更不要说两条腿了。他和洛璨现在是肌肤与肌肤相触,密不可分,周身的热度就是如此沾染来的。   思夏渴得受不了,想起身倒点水,刚一抽胳膊,就觉得手臂酸疼入骨,而这一点酸一下引诱了全身的酸,他才动了两下,就觉得自己手脚都快断掉了,根本不听自己使唤。   算了,干脆再睡一会儿吧,再动也下不了床,只会把洛璨弄醒。   他这么想着就又要闭眼睛,没想到对方的怀抱却松开了,悄悄喊了一声:“夏夏?”   “唔。”思夏嗓音沙哑地应了一声,“我想喝水。”   洛璨马上放开人,把被子掀开,本意是要自己下床给他弄杯水来,结果思夏竟顺势跟他一道坐了起来,被子滑到大腿上,那单薄的身体一下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白嫩嫩的皮肤,细细的腰,胸口缀着两点粉盈盈的红,怎么瞧怎么纤细,是个标准的Omega的身体。   思夏过去定的规矩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下意识想要偏过头避嫌,然而思夏却先他一步把浴袍给脱了,然后眼睛眨也不眨地把被子一整个蹬了下去,这下连两条细直的腿也露了出来。   洛璨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八个字。   骨肉亭匀,娇嫩可爱。   然后他就想到了昨晚思夏缠着他闹腾的事情,不由得心中一动,目光就黏到了对方的身上。   其实思夏的确是没想避讳洛璨,但也没想勾引洛璨,他只是热。   整个人出了被窝后,思夏身上的热度就散了一半,那渴的感觉自然也变得有限起来。于是,他眼下迫切想干的第一件事就从喝水变成了下楼洗漱,顺便拿衣服穿。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下床,一抬眼,就见洛璨两眼发亮地望着自己,像一只见了肉骨头的小狗,已经在张着嘴摇尾巴了。   不过小狗挺克制,肉骨头不发话,他就不下口。   思夏见了他这模样,忍不住要发笑,便抿了抿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住了对方袒露的胸口:“我现在没什么力气,下次吧。”   此言一出,洛璨好像是被道破了心思,脸上讪讪得有些红,马上别开脸道:“那我背你下楼吧。”   思夏攀上了他的背,熟稔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托着思夏的屁股,感觉形状是圆圆的,就高兴地低头在对方细细的腕子上亲了一口,说道:“夏夏,你身上终于有点肉了。”   思夏凑上去,把脸贴到他后脑勺上:“怎么,我变沉了?”   “没有。你轻得就像没上来似的。”洛璨顺着楼梯小心地往下走,感觉思夏被自己颠得一晃一晃的,便把他的腿又勾得紧了些,“我觉得你还要再多吃点,胖一点有力气。你上个学期就太瘦了,摸一把全是骨头,打我一巴掌我都感觉不出疼。”   思夏松松散散地趴在他背上,状似满不在乎地低声道:“不疼还不好?”   “是瘦不好。”想到过往那些苦日子,洛璨无声地叹了口气。思夏是四肢酸疼,他是心里酸疼,不过一切在未来都会得到改变,所以不用长久地发愁,所以他叹完气后脸上又露出了温和的笑,“一会儿我带你去吃早点,你要把肚子吃得圆溜溜的才能走。”   【作者有话说:写到最后一句我自己饿了【开始肖想明日的早餐】 第123章 冷不防   思夏被洛璨一路背进了浴室。   洛璨把他放到干净柔软的踏垫上,先拨了拨他翘起来的几绺乱发,随后便张罗着要给他穿衣服,被他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刷完牙再穿。”   他本意是不想劳动洛璨,反正楼下也不冷,然而洛璨停了穿衣服的事,又蹲下来开始给他按摩起腿上的肌肉:“夏夏,你别动就行。”   洛璨按得很认真,力度适中,把僵硬的肌肉一点点地按软了下来。思夏被按得舒服,就把拒绝的话给吞掉了。等洗漱完毕,他才道:“别按了,你也来刷牙吧。”   洛璨站起来洗了洗手,打量了对方镜子里的还挂着水珠的湿漉漉的脸,伸手扯来毛巾架上的毛巾帮他擦干,又从柜面上拿起一罐润肤霜,用指尖蘸了一抹,均匀地点到思夏脸上。   思夏看着镜子里一张花脸,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酸楚。   他虽是Omega,但是他和一般Omega不一样,心思全在书上,对于吃穿住行都不大讲究,衣服齐整就能穿出去,不多做打扮,一张脸连个基础保养也没有,靠着天生的好底子硬扛风吹日晒。不过他认为林晚是女孩子,周边的朋友又都开始注重打扮了,所以决不能像他一样糙着过,就拿打工的钱给她买了几件护肤品。   林晚收了礼物,却硬要跟他一起用。他不肯,林晚就磨他,他还是不肯,林晚便总装作是抹多了,不由分说涂一点到他脸上或者手背上:“帮我分担一点,别浪费啦!”   林晚故去后,思夏只要了她遗物中的一件衣服,一只她睡觉时抱着的熊,一本带锁的日记本等带有纪念意义的物品,其余可用的东西,在检查过没有疑犯留下的蛛丝马迹后便分给了孤儿院里的其他人——当然也包括了她用到一半的乳液和面霜。   两年了。再一次被人抹润肤霜,居然是两年后的现在。时间过得好慢,也过得好快。   不愿让洛璨从自己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思夏立刻垂眸偏过脸,伸手自己去揉脸上的润肤霜,嘴里装作不经意道:“我自己搽,你洗脸吧。”   洛璨得了命令一样,也不留恋,转头料理起自己来。   雪白的润肤霜被思夏揉进白皙的皮肤里,吸收得倒是很快,但不怎么涂护肤品的思夏还是觉得太厚重:“你给我涂得也太多了,都能搽到脖子。”   洛璨漱掉一口牙膏沫,应道:“这几天持续降温,后面还有大风,你总骑自行车,万一冻伤到脸了怎么办?”   思夏对着镜子梳头发:“我戴着口罩,怕什么。”   “那皮肤也会干的。”洛璨放下牙杯,低下头洗脸,边洗边道,“我的玫瑰花儿那么好,可不能有一点点闪失。”   思夏听出洛璨话里有笑意,心情稍稍轻松了些。他从洛璨身后走过,走到六角浴缸的大理石边沿上坐下,用毛巾擦干净手指,对着隐形眼镜盒的小镜子戴上了墨绿色的隐形,也同洛璨说了句玩笑话:“怎么,想把我养漂亮了再摘下来点缀房间?”   洛璨几乎是连忙站直了身体,眼睛里还迷了水,但是口气超认真:“我没有啊夏夏……我不是要摘你的,我只想呵护你。”   思夏拿了毛巾盖到他脸上,同时一只脚轻轻蹬上他大腿:“哦?你方才在床上的时候,看着可不像是不想摘呀?”   洛璨用毛巾遮挡住视线和脸,说道:“可是夏夏,昨晚你又为什么那样啊……”他低垂着眼帘,看向自己腿上那只玲珑秀丽的赤脚,趾尖是淡红色,小趾微弯,脚背在灯光下是晶莹的白,脚腕细瘦,脚踝微微凸起。   洛璨咽了一口口水,没把话说完。   “我那样,需要理由吗?”思夏脚上稍稍用力,语速仍是不紧不慢的,语气仿佛是很和缓,“不过要说理由,也是有的,比如,你把我的箱子保管得很好,再比如,我对你送我的那只柴犬很满意……”   他还没说完,洛璨就抓住了他的脚踝,把他的脚轻轻放回到踏垫上:“夏夏,穿衣服吧,不要着凉了。”   这句话后面还跟了一句,不过没说出口,只是再心里想了一遍:再不穿我就要上火流鼻血了啊。   憋着一口气抛下毛巾,洛璨转身去取挂在架子上的白衬衣,思夏却先一步过去拿走了自己的衣服裤子:“我自己来,你穿你的。”   洛璨看他背过身去利落地穿戴,不再跟自己多话,就一边换衣服,一边忐忐忑忑地问:“思夏,你是不是生气了?”   说起来是思夏来撩他又不让他进一步动作的,可那也算是点情侣之间的小情趣,自己一味避着,倒显得不够知情识趣了。   “没有。”说话间,思夏已经基本穿戴整齐,回身到镜子前整理自己的衣领袖口。不经意间移开目光,就见镜子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目光谨慎中带着一点忧虑。   他故作冷淡地看了一眼,手指从衬衫最顶端的扣子上掠过,突然转了个方向,出手勾住了洛璨的脖子,把人拽到面前,踮起脚尖狠狠地在那形状美好的菱唇上亲了一口。亲完了,他又将对方肩上的皱褶一点点捋平,朝对方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傻瓜。我们昨天玩得那么开心,我怎么会生气?”   “嗯。”洛璨被亲安心了,伸手揽住他的腰亲昵地拍了拍,“你喜欢,以后我们就常常去。这里玩儿够了,我们再到国外玩儿。你想去哪儿,我们以后就去哪儿。”   话音刚落,他的胃无缝衔接地唱起了歌。   思夏脸上的笑意便又浓了些:“先去买早点吧,吃完还得回去喂弟弟它们。”   两人走到大门前,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就要走,谁知门还没开,洛璨的手机就响了。   铃声是一串密集的鼓点,洛璨一听,立刻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对思夏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稍等,我去接个电话。”   思夏点头后,他转身就往客厅的某个角落去了。   抱着酒红色的羽绒服,思夏站在门口一步未挪,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感觉刚才那电话来者不善,因为洛璨在听到铃声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之后的笑尽管看上去无可挑剔,可与之前的笑一对比,就显得仓促许多。   不多时,洛璨回到了门前,神情果然有些懊恼:“夏夏,我不能陪你吃早饭了,洛尹川要我去找他。”自从他对思夏说过自己的身世后,也不管洛尹川叫父亲了,通常直呼其名。   “那你去呗,我回公学再吃。”思夏表示自己不在意,偷偷打量洛璨,发觉对方是个手脚无处安放却又拼命克制的模样,心里突然就有了种预感——洛尹川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回公学再吃不行,会低血糖的。”洛璨翻出昨晚打电玩拿票兑的一包凤梨酥塞到思夏手里,“路上你先吃点这个,千万不要饿着。我给阿金说了,让他送你回去,你在家里等他电话来了再下楼。”   他叮嘱完,想了想,又从内侧衣袋里扯出一根银项链亲自挂到思夏的脖子里:“我今晚很可能不回公学了,你回去后有什么急事,就按中间黑色瞳孔的位置,阿金会来找你。”   思夏低头匆匆扫了一眼,链上坠的正是一枚蓝色恶魔之眼,宝蓝的外圈包裹着一颗饱满的蓝眼珠,眼珠正中间是黑而平整的一个圆,质地与周边材质略有不同,是个不明显的按钮。   思夏点头应道:“明白了。”   洛璨交待完就匆匆要走,把脚伸进鞋里的同时手也握上了门把。思夏突然眼疾手快地撕开凤梨酥的包装,捏了其中一块就往他嘴边送,另一只手候在他下巴那儿,时刻准备接着碎屑:“张嘴。吃了再去见人,免得饿得出洋相。”   洛璨肚子确实还饿着,此刻听了这话,心里暖融融的,便把凤梨酥一整个囫囵吃进嘴里,然后深深地望了思夏一眼。   恋人的眼睛是深邃却清新的绿叶,嘴唇是柔软娇嫩的粉花瓣,整个人处处流光溢彩,是冬日里唯一的春光,温暖软化了他年轻的心脏。   他想,为了这一抹春光常在,自己该是什么都不怕的。   “吃了就走吧,不差你一句夸。”思夏替他拉开了门,晃了晃手里的凤梨酥,“明天见,我先吃东西了。”   送走洛璨,思夏给自己倒了一纸杯热水,就着热水吃下去一个方方正正麻将牌似的的凤梨酥。等他把纸杯纸巾等垃圾拾掇好之后,阿金给他来电话了。   思夏坐在阿金开的车里,因为心里存了事,话就少了。凤梨酥吃多了齁甜,他也没再吃。   阿金看他抱着一只大公仔,两只眼睛盯着窗外“发呆”,是个很没精神很无聊的模样,就主动朝他搭话:“昨天夜里应该看到大哥贴的星星了吧?”   思夏回过神,礼貌地答道:“看到了,特别漂亮。”   “是吧!那每一颗都是大哥自己贴的,单是琢磨该怎么贴就画了好几张纸,可用心了。”阿金在思夏面前替洛璨美言了好几句,颇有一种为大哥的感情添砖加瓦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思夏:什么撩?难道我不是在奖励他吗?】 第124章 开诚布公   思夏相信阿金的那一顿夸是真话,刚想顺着对方的话说些什么,脑子里念头一转,就改了口:“难为他那么忙还抽空做这些,其实等搬来再布置也不迟。早上也是,什么都没吃就要往外走。”他口气平淡中略带一丝叹惋和无奈,“他总担心我低血糖,自己倒仗着Alpha的性别逞强。”   阿金连忙道:“别担心,大哥车里应该备着一点吃的东西。而且你们好事将近,最近他可一直都生龙活虎的,比以前看着还要健康呢!”   有了这样的保证,思夏面目口气里混杂的担忧果然转瞬即逝。他将座位上那一袋子零碎里的凤梨酥拿出来递到前排副驾座位上:“你早上吃了吗?没吃的话可以先吃这个垫垫饥。”   阿金闻言笑着摇头,把东西又向后递了回去,嘴上道:“没事儿,我夜里吃了好几顿,现在一点儿都不饿。嫂子留着自己吃吧,大哥说这一路上不能停,不过就算大早上不堵车,到公学也还有一阵呐。”他说着,往身边摸索了几下,然而只摸到了一袋子塑料垃圾,“怪我把东西吃光了,现在就剩两瓶矿泉水了……”   “一路都不停……阿金,你们真的看到有人跟踪吗?”思夏顾着这头重要的,也不在乎对方又叫他“嫂子”的事儿了。   “这个事儿还真不好说。”阿金瘪着嘴,“偶尔能发觉一点踪迹,但是真去注意了,又发觉是寻错了目标,不晓得是我精神太过紧张,还是那些家伙藏得过于隐蔽。哎,不好说。”   思夏看他仿佛是很愁苦,就不急着追问,宽慰道:“你也是辛苦了。不过我想,那些人是既然是公学里的某人派来的,应该多少顾及到洛家,不会贸然出手。”   阿金和气地点头:“反正我的脑筋没有大哥好,大哥花钱把我培养成高级保镖,我就在这上头努力干好就是了。”   思夏看着内后视镜里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说道:“你们感情真好。”   “谁说不是呢,当年福利院里就属我们俩关系好,其他人都是些不仗义的,说什么放风,人自己跑了……”阿金叹了口气,“哎呀,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福利院都没了,里面的人也不知道散去哪儿了,活不活着还不知道呢。”   Y。X。D。J。思夏略感奇怪:一般福利院办不下去,里面的孩子都会被别的福利院接收,活不下去总不至于。   但他转念一想,穷乡僻壤处,福利院不按正规流程办事也是有的,便随口道:“那福利院一散,你一个人背井离乡过来,也不容易。”   “我是没啥。反正只要能吃饱饭有张床睡觉,哪里都比福利院好。”阿金踩着油门,在高架上一路风行,嘴巴里絮絮叨叨地说开了,“当时大哥一走,福利院里的人就开始嘲我,说他攀上了高枝,以后他就该把我忘了。开始吧,我是挺慌,不过后来也想开了。周围的人来来去去的,长得平头正脸的都待不久,全被外地的有钱人领养了,也没谁再回那破地方。结果等我自己放下这事儿,大哥就一通电话打到了初中办公室里让我接。”   “哦……”思夏了然地应了一声,“他找人去接你了?”   “没有,他说让我等一等,先想办法攒点儿火车票钱。然后就是每周打一次电话给我,每次只有五分钟,不过加在一起,也把洛家的事说了个大概了。最后一通电话打过来,他让我中午装肚子疼回福利院,拿上钱和要紧的东西,立刻到火车站买票走人。我就那么来到这儿了。”阿金终于解释完,抄起右手边的矿泉水瓶咕咚喝了两口润喉,润完了放下用手背抹抹嘴,继续侃了起来,“来这儿之后吧,大哥要我先找份工作干起来,差不多干了得有三个月吧?这才把我送去搞培训,等到培训完,我才见到他……”   这么九曲十八弯地将人弄来,听着费劲,其实是最安全的了。思夏明白洛璨这么做定然是在躲洛尹川,便想就这个话题往洛尹川身上引,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来些什么。   他把柴犬公仔竖起来抱,遮着自己下半张脸,不露声色道:“我看你不比他小多少,打电话那会儿是初中的话,这么一算,你来这儿差不多有四五年了?”   “没那么久,才三年左右。”阿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只比大哥小几个月,可惜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初中留了两级。”   思夏听他说了一堆,将他的话切碎了细细琢磨了一番,不由得就嗅出了一点阴谋的味道——洛璨最后那通电话提醒阿金离开,显然不仅是要让兄弟跟自己混个好日子,反而更像是听到了某种风声,认为阿金非走不可。   阿金走后,福利院解散,具体时间未知,但也就是近两年的事,既如此,这时间离洛尹川带洛璨在孤儿院领养洛优的时间就相差不远了!   思夏想到这儿,心脏忽一收缩,手跟着掐紧了怀里狗崽子的屁股。   正当此时,阿金放在支架上的手机震了震,阿金即刻接了起来:“甜甜?”   思夏不知道打电话来的人是“田田”还是“恬恬”,不过听阿金突然软和下来的音调,他认为“甜甜”才是最应景的。   甜甜在那头不知说了句什么,阿金就笑起来,开始说讨好的话,那边似乎心平气和起来,他便又说自己的工作真的很重要,不过再过一阵肯定能得假,得假了就陪她去逛街买口红。   这些话一共也只说了两分钟,然而从态度看丝毫末了阿金执意要工作了,语气亲昵又恋恋不舍地跟甜甜说道:“你先挂电话吧。”   阿金这边挂了电话,感觉自己像是工作时候开了小差,而且刚才自己的样子放到别人眼前大概是怪丢人的,就想跟嫂子解释两句,然而抬起眼皮一瞧内后视镜,他发觉嫂子闭着眼,半张脸都埋在了柴犬的耳朵后头,好像是要休憩一会儿的模样。   是啊,昨天大哥带他到房子里睡了一宿,现在点儿还早,是该补补觉。   这么想着,阿金闭上嘴,专心开起车来。   他不知道他那Omega嫂子晚上睡得安宁到不能再安宁了,更不知道对方现在头脑清醒到不能再清醒,且正在高速运转。   头脑高速运转的思夏,心情就不太安宁。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铺开到他面前,每一件都互相有联系,仿佛一只蜘蛛用丝织了一片网,可是他被黏在了网的其中一处,窥不见网的全貌。   两个月的时限,本以为迎来之后大刀阔斧做个决断便好,一直盼着这时限早点儿来,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如今阿金却又无意提醒他日子将近,这让他如何不心乱如麻?   他是没有人可以商量心事的,事实甚至不允许他走漏自己的心声,所以他只有闭着眼睛,自己承受和平息所有的恐惧与不安。   十多分钟后,他们到了公学宿舍楼底的车库,思夏乘着电梯满载而归,而阿金则忍者似的自动隐匿到了暗处。   此时此刻,洛璨正站在洛尹川面前,大气不敢喘地听对方讲公司的事。   “瑞士的那家公司的报价一贯高,但你还是要压低……A公司和B公司的合作事宜不着急,你等着他们磨,磨得差不多再出手,自然有更好的发展条件给你选……”洛尹川打牌似的,左手边一份份文件拿来看过,评完就扔到右手边,不出一个小时,那小山高的一堆就被他移走了。   公事处理完毕,洛璨并未因此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注意集中自己的心力。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因为洛尹川根本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沉默地站在洛尹川面前,他感到对方的目光似鹰隼,更似鹰隼带钩的喙,时时刻刻准备从他身上啄下一块肉。   父子两个默然相对,开着空调的房间内气氛冰冷且微妙。   洛尹川虎视眈眈许久,突然笑出了气声:“什么时候跟他交情那么深了?”   洛璨的神经像是受到了针刺,猛然抬起头来,盯住了养父的眼睛,却是不发一言——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诈他,他不能冒险。   洛尹川脸上挂着笑,看样子倒不怎么险恶狰狞,但洛璨跟他相处久了,知道他的表情未必是真,因此不敢放松警惕,只道:“最近剪彩活动上是结交了一拨公司代表,不知道父亲指的是谁?”   洛尹川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轻轻催促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些人,是你带去医院做检查的那位。”   洛璨心道糟糕——分明在场的人都打点过一遍的,也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把事给他捅到了洛尹川耳朵里。可是现在他愁又能怎么办?先破罐子破摔,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于是,他强行咬牙稳住心神,开诚布公道:“去年开学没多久就在一起了。他救过我,而且也不是为了洛氏的身份跟我好,所以我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猜猜看这位BT老爹会怎么样。】 第125章 一反常态   洛尹川面不改色地经过他身边,慢慢走到房间角落的一座置物架边,取下最顶上放置的一把手枪拿到手里,口中继续问道:“你说你喜欢他,是喜欢到何种程度呢?”   洛璨看着那把枪,额角微微渗了汗。枪是把小枪,外观华丽,枪管上雕刻着许多精致花纹,骨架也是苗条秀气的,平日里只放在架顶做装饰品。   只不知真假。若真,也不知内中有子弹装填否。   洛璨忖度着,咽了口唾沫。   洛尹川当然是不可能一枪打死自己的,但打伤自己一条手臂,在腿上开个洞什么的,倒是不用眨眼睛就能办到的。一旦自己这边受了伤,立刻就会被控制起来,届时阿金虽能送思夏往安全的地方去,两人要在一起却是难了。   心里斟酌了一番,他对洛尹川说道:“我想和他结婚。”   洛尹川从置物架上取了一块雪白的手帕,仔细地迎着灯光擦拭枪身。布面拂去枪上的微尘,枪在灯光下泛出冷冽金属光泽,刺得洛璨眼疼。   “那他呢?想不想和你结婚?”   洛璨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我跟他求婚,他同意了。”   “既然是两情相悦,那就尽早把他带来让我见见吧。”洛尹川将枪拿在手中,对着洛璨举起,枪口却是明显偏了几分。   “这……”洛璨知道自己无法抗拒,然而洛尹川说的话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站在原地,不知到底该信对方几分,理智和情感对此持着相左的意见,搞得他灵肉分离,大脑指挥不好舌头,口齿僵硬着,愣是说不出一句顺从的动听的话。   洛尹川见他犹豫,一挑眉毛:“妻子过门前让家里长辈看一眼,不是家家户户都做的事吗,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不,我不是犹豫这些。”洛璨反应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先拖延时间制定对策,“他最近身体不大好,我怕见面会有失态之处。您看缓几天安排他登门拜访可以吗?”   洛尹川放下枪,回答道:“当然可以,我也不爱强人所难。”   他说这话时面色平静,洛璨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就白了——不爱强人所难……洛尹川什么时候会是这种做派?   对方将枪放回置物架顶层,转眼见到他纸张般苍白的脸,居然朝他露出一个堪称“亲切”、“善意”的笑来:“别紧张,见见而已,就算不合我心意,我也不会亏待你的救命恩人呀。”   可是从洛璨的眼中看过去,那些笑就如同画皮画到脸上的,底下藏了很叵测的居心。勉强地笑着应和了两声,他感觉到的只有毛骨悚然。   开车去到公司,洛璨按照洛尹川的指点忙了整整一天,整个人疲惫不已。   然而倒在办公室柔软的沙发床上,闻着香薰机里传来的缬草精油气息,他仍然难以入睡。   照理来说,他应该打个电话回去通知思夏一声,再提醒阿金做好随时带人撤离的准备。但他每每拿出那只不被监听的备用手机要打电话时,脑海里都会产生另一种想法把他的行动打断。   他想,或许洛尹川就是等着他动手呢?洛尹川打听自家医院的病人诊疗记录容易,去查外头与洛氏不相干的事却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如今没人向他报备异常情况,说明洛尹川确实还没找到他布置的一系列东西,要是他先动手,洛尹川螳螂捕蝉,不费多时就能将他一网打尽,倒不如隐秘不发,伺机而动。   当然,这也有风险,毕竟思夏已经暴露到了洛尹川眼底,只要洛尹川愿意,可以想出一万种青天白日来公学带思夏离开的理由和方法。他在校内人手不够多,而且比较分散,只能在校外抢人,这一点就使他落于被动。   说到底,这就是他和洛尹川在玩牌,两人眉来眼去互相试探,谁也说不好自己拿的牌是好是坏。只不过这场牌局对洛尹川来说是个需要花点心思认真对待的游戏,对他而言却是一场豪赌,一旦输了,他失的是自己一半的命和今后的人生。   他把这件事想了一整晚,好不容易琢磨出了一条最恰当的布置,这才略略放松心弦闭上眼睛。   次日,放学后。   “他说要见见你。”洛璨把洛尹川的话一五一十跟他说了一遍,神色凝重地望向身侧的周思夏。   彼时思夏正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端起茶杯要喝,听了他的话,手明显在空中停顿了下,然后将茶杯连同杯碟一起放到了膝头:“你说要跟我说的重要话就是这个?”   洛璨盯着他的眼睛,凑过去同他耳语,把脑袋里早早组织好的语言一整筐地倒了出来:“你不想去的话就不去。变装的东西我都差人购置了,车,保镖,船,火车,飞机我都找人租了,路线我也拟好了,今夜要走立刻就能走。你箱子里的东西我也分门别类放在家里的不同地方藏了起来,等往后安全了就找人来拿。”   洛璨样子并不激动,两只脚却是对准了门的方向。思夏垂下眼帘,正看得一清二楚。默默听完洛璨的一番话后,他端起茶抿了一口,回答道:“我觉得可以去。”   这个答案跟洛璨想的完全不同——洛尹川已经成了穷凶极恶的代表,思夏上回出主意要他浑水摸鱼逃走时看上去是那么地讨厌洛尹川,今天怎么就不说要走了呢?   思夏看着他一派茫然的脸,开始解释:“体检过去有些日子了,他要知道也不是昨天才知道,就算是昨天收到的消息,他选择先见面而不是先动手,说明他认为我值得他一见。”   洛璨慢慢把脚尖就收了回来,缓缓道:“也是,你是成绩优秀的公学学生,又在生化方面有参与实验的经验,你要愿意到洛氏旗下的企业工作,他也是不亏的。”   他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这朵玫瑰花儿自身香气逼人,别人嗅着香气寻来了,他没资格跟人讲条件不让人嗅,因为香气没出在自己身上。   思夏看他唉声叹气,一时觉得怪有趣的,就道:“怎么,怕他许我些好处,让我离开你?”   洛璨头一歪,枕到思夏肩上:“我不知道,我就是心慌。”   “要让我离开你,那他的条件可要开得好一点才行。”思夏不急着哄他,慢悠悠地喝起茶来。   洛璨果然抬起眼,带点委屈和不安地看向他,像是一个被主人拉出去卖的、待价而沽的小宠物:“要多好才行?”   “起码也得让我无条件接受洛家所有财产。”思夏嘴角终于含了笑,把杯碟都放回了桌上,“低于这个的我统统看不上。”   这话无疑是颗药效最好的定心丸,洛璨一下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在他下巴和鬓角上细碎地吻了起来:“夏夏,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不让你受欺负的。”   思夏扬起头来,一只手把他的脑袋拢到自己胸前,在他看不见的自己时刻,稍稍收敛了脸上的喜色:“你错了,你第一要保证的是自己安全,你出了事,就再没人保护我了。懂了吗?”   洛璨隔着睡衣在他胸前亲了一口,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嗯,咱们都会没事的。”   思夏回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说道:“打电话约时间吧。”   洛璨从温柔乡中爬起来,先联系了洛尹川的秘书,得到了可以电话沟通的确切时间,然后准时拨了号码。   电话接通,他刚说了一句,就见思夏朝自己伸出了手。   接下来没他的事儿了,他坐在一旁听思夏和洛尹川交谈。思夏不卑不亢,更不紧张,比起一个即将嫁入豪门的Omega给准公公打电话,更像是跳槽精英跟老板进行电话面试——就是这老板对精英的口气比对他这个便宜养子要客气得多得多。   思夏也感到对方客气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当然是有些天赋和才华,但洛尹川是见多识广的人,社会地位高,又年长自己一辈,何至于此呢?   因为摸不清个中缘由,两人便很统一地将之视为洛尹川发出的烟雾弹,严阵以待本周末定下的相会,同时,因为洛尹川默许他们接触,所以在公学里他们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处处避讳着,偶尔见着了也能在公众场合坐下聊聊。不过也只是聊聊学习方面的问题,没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来,不知内情的旁人看着思夏一贯冷峻的表情,倒是没觉出太多猫腻来。   明面上,思夏这么过着是很不错的,暗地里,他又多了一个不去实验基地的借口。他把一份动过点手脚的核心资料一部分一部分地传给了于向南,表明自己最近事多忙碌,精神不济,力量有限,赶不及回去做研究了。不过这研究本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数据他交给教授,希望教授给寻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暂时接手。   他说得合情合理,于向南自然也就同意了,只是声音通过电话有些失真,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不知道对方是答应得勉为其难,还是他说的内容正中对方下怀。   挂电话前,于向南最后问了一句:“周思夏,如果这次见面顺利,你是不是就要准备结婚了?”   “是的,教授。”   【作者有话说:真相即将揭晓。】 第126章 握手言“和”   思夏认为自己到了眼下这个关头,只能按明面上写的剧本来回答。不过,为防于向南不悦,他又补充道:“何时回归实验,我暂时定不下时间,如果条件允许,我自然要将它进行到底。不过,即便我无缘参与药剂最终版成品的研制,今后我也会研究其他帮助Omega的药剂。”   电话对面沉默了几秒,随后才响起了于向南的声音:“希望你今后是幸福的。”   这语调很熟悉,是他最初投入于教授手下实验组时经常听到的,仁慈和善里带着严肃。   这一瞬,他感觉于向南是在真心祝福他。   “谢谢。希望您往后过得平安顺遂。”   他还有半句话,说出来怕引人伤心,放在心里说了一遍:希望您得到无关乎任何感情的幸福……就是最单纯的幸福。   如果于向南愿意放下那些追不回来的债,投身去研究其他,那凭他的资质,有生之年再拿一个全球知名的化学奖也未尝不可能。或者不做研究,继续从竞赛中吸纳优秀的BO性别学生,让他们像冬大的那些年轻人一样,依靠自己出众的能力为平权添力,那数十年后,他便是一个桃李满天下名师典范,德智并存的形象一定能成为许多Omega憧憬的模样。   打开心房找另一半或许是奢求,可是世界上总还有令人感到快乐的东西。于向南已经被不幸困了上半生,若是下班生仍囿于那片阴影之中,就太惨了。他不是秉性恶劣之人,不应当有那样的结局。   他们在获得了对方的祝福后平静地挂了电话。思夏长长叹了口气,一颗心稍稍安定了,却也感到了惆怅。他想自己今后得想办法把自己在实验室里烧掉的钱一点一点地还给于向南,不能让对方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   这个电话过后,学校生活就彻底变得平和了。因为不用去实验室,思夏一连几天都是早睡早起,除了学习就是照顾弟弟,偶尔同洛璨吃吃饭聊聊天,他只觉得自己还没做什么,一眨眼就到了周五,离周末两天都不到了。   下午有一节课上周刚好结课,学校还没安排其他课程补上空缺,所以今日放学放得尤为早,思夏想趁此机会去图书馆坐一坐,把下周五要交的作业相关资料查好了一鼓作气写完——实际上他能不能在公学待到下周五还不明,只是他要离开,就要退得自然,不留痕迹,不被外人嗅到一点他要离开的气味。同班人都知道,他周思夏是没有娱乐生活的,也不四处交际,时间基本分配给了实验室和学业,但凡手头有作业,不管何时交,他都会提前很早完成。所以,现在的他,也必须遵循这个习惯来做。   他骑着自行车一路向图书馆去,刚骑到林荫路那儿,就听见身后有人鸣笛三声。   他放慢车速,转头看了眼道中央,就见一辆灰蓝色的车跟他一同放缓了速度,后座边上的车窗匀速降下,露出一张他熟悉却也厌恶的俏脸来,正是杜依曼。   “有空聊几句吗?不会打搅你太多时间的。”杜依曼见他戴着帽子,声音稍稍提高了些,但仍是细细甜甜的淑女嗓音。   “很不巧,我急着去图书馆预定电子资料室的位置,你要有话说,可以晚上电话沟通。”思夏说完,不再等她,脚大力蹬下去,一下就遥遥领先了不知多少林荫道两旁的学生。   杜依曼一贯是来者不善,这次要“聊几句”,恐怕也是从哪儿听得点风声,想要阻挠自己跟洛尹川见面,至于手段,他猜不出,但不必深思也明白,多半是极端恶臭的。   然而自行车终究是抵不过汽车的速度,他骑行至图书馆门口时,杜依曼的车再一次停在了他身边。   这回杜依曼直接从车上下来,又朝车门边的司机随意地挥了挥手,让对方去把车停好。   思夏见她笑微微地朝自己走来,便暂且将自行车停在一边。待到人走近了,他伸手示意对方不必再上前——两人分开一定距离,中间再隔辆自行车,总归安全一点。   杜依曼如他所愿,只临到近前,没再往前踏。她如云的秀发此刻挽在帽子里,整个人身着米白色精纺呢绒裙,优优雅雅干干净净地往风中一立,看着既动人也冻人。   “你也不必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今日是来与你握手言和的。”她怀揣一份档案袋,笑吟吟地看着思夏,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好。   思夏朝下一瞥,目光在档案袋上扫过。黑色硬纸材质的档案袋在白色兔毛手套的映衬下显出了沉重的质感,不知内部装着何物。   图书馆前人来人往,部分行人还是同级学生,对他二人熟识,更知他们一向水火不容,故而纷纷慢行注目,思夏不用细看也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而在那些人视野之外的地方,隐隐闪现了阿金的身影。   思夏心里有了底,思忖一秒后,说道:“你想要怎么做?”   “地方你定,就我们两人去。”杜依曼看着他,眼睛里透出一种淡淡的志得意满,好像自己满腔诚意已经涌了出来,他要是拒绝,就是无礼。   思夏心底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唇:“看来,你是真心想与我谈和了。那我们便去餐厅三楼坐一坐,好好聊聊吧。”   餐厅离图书馆不算远,可是大风天里穿着裙子步行,再近的距离也是远了。思夏推着自行车,口罩帽子一应俱全,外面套着洛璨给的红色羽绒服,手套里还藏了两个暖宝宝,看着身边硬撑作不知冷模样的杜依曼,心里既觉得犹疑又感到好笑,毫无出声出力关怀的想法——她硬撑,正好让自己作壁上观。   杜依曼从没在冬天的街道上顶风步行过,自然也没有那些瞧着繁冗又不怎么美观的防寒装备,玉色的面颊立刻被吹得通红,鼻尖受了冷风刺激,总是想打喷嚏,被她硬是忍了下来,搞得一张脸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她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也有所察觉,感觉自己是露了丑,便一路低头行走,心里对周思夏恨得牙痒。   及至二人进入了餐厅三楼的包间面对面坐了,思夏才替她倒了杯花草茶:“先拿着暖暖吧。”   杜依曼看了他一眼,无言地喝了口茶。   思夏放下骨瓷茶壶,两只手放到了膝上:“说实话,你这握手言和的提议来得太突兀,若不是你肯下车与我并肩走上一段,我还真有些怀疑。”   杜依曼未语先笑地咽下茶水,方才道:“那你现在不怀疑了?”   “是不用怀疑了。”思夏抬眼直视杜依曼,眼神冰凉,“因为,你不是已经准备要同我解释了么?”   杜依曼低头轻嗅了一下花草茶芬芳的香气:“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冰雪聪明。”   “众所周知的事就不用再提了,笑不出来也可以不用再笑。”思夏不爱跟她多话,催她切入正题。她却是并不着急,意味深长道:“你入了洛家,往后我自然要对你笑脸相迎。”   思夏心想她果然是闻风而动,可废话说了好几句,却不是个要动手的模样,便怀疑她是在拖延时间,当即道:“这么说来,你心口不一,是我的错?你既然不是真想跟我握手言和,那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见他起身便要走,杜依曼脸上的笑就虚了,连忙出声道:“别走!我有关于洛璨的事要告诉你。”   思夏立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关于他的事,我想知道直问便可,何须你来说?”   这话像一只冷箭,直插入喉,噎得杜依曼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思夏冷冷瞭她一眼,把手中的外套搭在臂上,拔腿就走。门离他有七八步之遥,他走前五步时杜依曼还低着头说不出话,待他按下门把时才如梦初醒般大声道:“和洛家有关!和你,和洛璨,还有洛伯伯都有关系!”   她口中的洛伯伯自当是洛尹川,而洛尹川的事,思夏倒是不能不在意的。   于是他退了两步,转身面无表情地朝杜依曼道:“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有事直接说。”   杜依曼心里暗恨自己言辞不当,导致现在主动也成了被动,不过一想到档案袋内中的物件,她这一口气还是化解了一二。   伸手按住了那只档案袋,杜依曼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一双杏眼已然露了凶光:“你不能和洛璨结婚。”   她原形毕露,思夏反倒不怕了,只用手轻抚了一下心口。毛衣之下,恶魔之眼稳稳靠在此处。   思夏坐回原位,盯着桌面点了点头:“所以,刚刚说往后对我笑脸相迎的话确实是在哄我。”   “不,那倒也不能算哄。”杜依曼诡秘一笑,“因为你还有别的理由能够留在洛家……”她将档案袋往前一推,声音突然压低了:“毕竟,你可是洛伯伯的亲生儿子啊。”   【作者有话说:【沙雕时间】杜依曼:你就是不肯放弃你这辆破竟车,我们坐车过去不好?周思夏:要泥寡!】 第127章 秘辛   思夏两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杜依曼,放在桌面上的手却握成了拳,面色也不由自主地发白,白得没有血色,没有光泽,好像一张纸。   其实他对杜依曼最后说的那句话并无触动。   说洛尹川是他父亲,就如同告诉他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明显的无稽之谈根本不会让人感到惊讶和忧虑。更别说事到如今,他对自己的双亲是何人早已不再在意,因为他身体缺陷而将他遗弃的人,他也不想认。   他所在意的是杜依曼应当已调查清楚了他在孤儿院的一部分经历,若是顺藤摸瓜细查,恐怕就会触及到林晚一事。   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他想要听听杜依曼到底对自己的事知悉多少。   杜依曼将他的小动作和表情尽收眼底之后,心中感到十分满意,继续道:“璨是洛伯伯兄弟家的孩子,你跟他留着同源的血,洛伯伯是不会允许你们两人在一起的。”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再开口时,语速放得很缓很慢:“你放心,之前你和璨不知情,发生了那些事也是情有可原,我会选择忘掉,从此不再向任何人提起。”   她仔仔细细打量了周思夏的脸,自觉这些话已经深深撼动了对方,或许档案袋里的证据都没有她亲自拿出来展示的必要了。   这些年来,周思夏只对着洛璨使劲,堪称“专一”,如今突然知道自己这一场处心积虑毫无必要,甚至为此乱了伦常,任谁都会在这种刺激下一蹶不振,怀疑人生。而对于这种悲剧,她是丝毫不为洛璨感到伤心的,自上回跟踪两人行迹之后,她已经不在乎洛璨的想法了,洛璨痛苦一点也没什么,她只要自己快乐。   然而思夏面色苍白地整整盯了她十秒后,忽然哂笑着开口道:“笑话。堂兄弟?洛尹川的亲生儿子?你看我长得和洛尹川有半分相似之处吗?杜依曼,这么不靠谱的消息花了你多少钱?”   杜依曼被他嘲讽,却丝毫不生气。会质疑会挣扎的才是聪明人周思夏,这样的人做她的对手,不算折辱她。不过,对手今日成了她的手下败将,而一点一点磨光手下败将的希望,也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   “你长得和洛伯伯是不大像。”杜依曼将手下的档案袋翻了个身,将线一圈圈绕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倒转了方向放在桌上,“你遗传洛夫人多一些。”   思夏垂眼望去,就见照片上有一个约摸三十岁不到的女人,眉眼秀美,鼻子同他一般,是个俏丽的模样,像只小狐狸。   因为对洛璨身世心知肚明,所以思夏毫不犹豫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电脑合成的图片呢?再说了,我没见过洛夫人本尊,你随便找一个和我相似的人,问她要一张照片,对我说她是洛夫人,我也辨不出真假。”   “洛夫人不是一般人,她本名金靖柔,是金家人——就是那个金家,拥有本市许多地产的那位,金家常出名人,商界、文化界、艺术界,你能想得到的都有,就算是一般人也该有所耳闻。你若要辨照片真假,多上网搜搜,或者认得一两个媒体朋友都可以打听得到她的一些信息。”   “就算照片是真,这世上没有血缘的人也可以相像,容貌相似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那若是我能证明你的DNA与洛尹川相关呢?”杜依曼将整个档案袋推到思夏面前,“搜集这些,可费了我不少功夫,请你务必仔细看一看。”   思夏二话不说,将档案袋里的资料全数倒在了桌上:“这么多,你让我慢慢看,不如顺便请我喝个下午茶?”   杜依曼笑道:“好啊。”,随即伸手就按了桌上的服务铃。   思夏见她当真叫来服务员,心里就略略警觉起来,感觉杜依曼是胸有成竹,所言恐怕真的有几分可信之处。他翻阅了手中的资料,眼睛一行行扫了下来。资料是装订成册的,内中包括了他在医院的血样报告,DNA细致分析,在孤儿院办的一系列证明及日期,金家与他亲缘较近的几个人的照片和资料,洛尹川和金靖柔夫妇两人的一些相关报导。   思夏一边看资料,一边享用点心和饮料,好似资料内容完全没有影响他的食欲。杜依曼坐在对面小口小口地啜着茶,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看着近乎疯狂。   慢悠悠翻完了这一沓纸,思夏终于神情冷漠地再次开了口:“说实话,资料算是很详实了,但因为是你给的,所以我还是不太相信。”   这样论由心证的辩驳显然十分无力。因为无力,所以让杜依曼感到了极度的欣喜——无力的否认说明周思夏已经从不信到了半信半疑,所以,方才他表现出的无畏和冷静果然都是装腔作势啊!   这么想着,杜依曼顿时从思夏的冷漠中读出了萧然的意态,掩口一笑:“那你便不信吧。我说过,我今日来的目的,只是要和你握手言和,至于方才那些,是你要的理由。”   思夏闭了闭眼睛,轻轻“哼”了一声:“你为了把我们分开,可真是用尽心思。”   杜依曼微微摇头,语声中含了笑意:“要你们分开的是命运,我只是恰好站在了命运的身边。”   思夏闻言,心中顿如断弦一般。   要他们分开的,还真是命运啊。这一点,杜依曼没说错。   不知道分开之后,洛璨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但可以肯定的是,杜依曼大概会在自己走后急迫地赶上来骚扰他。   思夏想,自己不该让洛璨的痛苦加剧。杜依曼的笑脸看起来已经不对劲了,几乎有些于向南身上的疯狂气质。同是Omega,于向南疯狂到孤注一掷,只因受人欺辱,无可奈何,杜依曼长到这般年纪,却是除了感情问题,事事顺遂,所以只此一事不顺,便让她痛苦非常——此事说来既荒唐可恨,却也可笑可怜,思夏只觉得她白白长了个聪明脑袋,却不知尊严与幸福为何物。   于是,他望着杜依曼的脸孔,换了一副口气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可能只是损人不利己?”   杜依曼见他态度软化,脸上笑意更浓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利己呢?”   思夏问她:“和一个不爱你甚至讨厌你的人绑在一起数十年,算利己吗?”   杜依曼还是笑:“这你就不必操心了。”   思夏垂下眼帘,把资料册放回档案袋中,口中说道:“看来我们是注定不能握手言和,你的话都不尽不实的,假话居多。”   他说着,自顾自站起来,重新穿上羽绒服。   羽绒服是酒红色的,在杜依曼眼里却是火红。她记得周思夏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在山顶上和洛璨热吻。   在记忆翻涌的影响下,她的声音似幻似真:“我说的是真是假,你问过洛伯伯不就知道了?”   思夏按好羽绒服上的扣子,抬眼撞见她直勾勾的眼神,只觉得森冷。   “你好自为之。”他没接杜依曼的口,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包间,连档案袋也没拿走。   门一关,杜依曼忽然“哈”一声笑出来,一声过后,又是一声。   握手言和?笑脸相迎?她才不会这么折磨自己。她想要做的,不仅是拆开洛璨和周思夏,而且还要阻止周思夏变成洛思夏!   洛家的秘辛没人清楚,不过周思夏一贯心高气傲,而洛尹川一贯颐指气使,如若两人对峙,那场面必当十分好看。   反之,洛尹川若是偏心,留周思夏,疏远洛璨,她也可以趁乱亲近洛璨,到时洛璨唯一可信的是她,自然难逃笼络,两人一联手,洛家产业不就一半冠了杜姓吗?   这些想法对周思夏而言并不难猜,可他知道了又如何?他能改变事实吗?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跟昔日恋人反目成仇,要么滚蛋,跟姓路的疯子去过下半辈子!   她越想这些,心里越是愉悦,先开始还是一声声的笑,后来笑声便成了一连串,低且轻,像寒光闪烁的银铃。   不过,还没等她笑够,耳边就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门一开,服务生推着餐车走到桌边,将餐车上的一道点心摆放到桌上。   杜依曼看着不锈钢餐盖,觉得很奇怪:“我叫的不是都已经上完了吗?”   “不是的,这是刚才同您一起喝茶的客人点给您的。”服务生从餐车上拿起一张折叠好的纸巾递到她手边,“这里还有他留给您的东西。”   杜依曼打开纸巾,就见上面软软地浮了三个字:“尝尝看”。   她知道周思夏肯定不会平白无故请她吃东西,疑心对方下毒下药,便问那服务员:“这食材是你们平时用的,还是他带来让你们现做的?”餐厅三楼的点餐一直相对自由,菜单上没有的菜,如果客人提供相应食材和菜谱,厨师也能为他们烹饪。   服务员恭敬地回答道:“是我们自己的食材,保质保量,刚从厨房烘焙好拿来的。”   杜依曼一听,这才放下心,让对方离开后,自己打开餐盖,就见几个酥皮点心躺在盘中。因为先前在风中行走受了寒,此时她略有些鼻塞,闻不出点心的气味,便执餐刀切开其中一块——棕褐色的黏稠酱汁立刻随着餐刀流了出来。   赫然是咖喱。   杜依曼顿时想起了自己过去讽刺思夏在楼下吃特价咖喱饭时说过的几句话,再一看盘中所盛,便不由自主联想到了某些恶臭泥泞之物,连忙弃了刀叉,用餐巾捂住了嘴。   【作者有话说:杜:想不到你一个考进公学的人还穿羽绒服,老土。周:好笑吗?洛璨给我买的,你有吗?杜:你找死,有病吧!【改个红兜兜梗】】 第128章 思虑纷纷   思夏有了心事,不想被打扰围观,所以没再回图书馆,骑车走小路回了宿舍。   一路上,他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己看到的资料内容,脑海里自动分析作评判。   杜依曼敢让他直接质询洛尹川,说明这些调查资料至少大方向上不会出错。而且就以杜依曼能够想方设法要到实验基地的照片来看,她有一定的能力获取这些信息资源。   至于他先前担心的事,看杜依曼的模样,应该是还不知情,大概几天之内也不会出纰漏,因为林晚的事情不走访探寻是不可能查到的,杜依曼也想不到这一层。   不过洛尹川那边就难说了,林晚的事要真和洛家有关,洛家查到劳沃德孤儿院,势必就会查自己所有关系网,看自己是否和林晚有关,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不过查到之后,洛尹川会怎么样呢?   思夏想象不出。   一个男人,年富力壮,不缺钱财,身为一个Beta,攀上了Alpha世家的Omega小姐,爱妻亡故后多年不娶,连个私生子都没有,后来却又连续收养了两个孩子,然而只把收养来的孩子当成工具,甚至还折辱殴打。   他摸不透对方的行动方针,尤其在知道那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亲身父亲之后。   即便他对洛家的新闻已经知道得够多了。   于是他打开电脑,准备从另一个方向寻找答案——金家。   他输入了金靖柔的姓名,网上跳出了一堆资料和照片,他默默地逐条看着,发觉大部分都是旧闻,更新的日期是很久之前的,和杜依曼给的资料上内容重合。当然,洛尹川的爱妻形象倒是每年都会拿出来炒一炒,总有人给他数着他当鳏夫的年数。   思夏看着那些旧照片里的倩影,越看越觉得那略显模糊的面容和自己相近。这些照片底下的文字多半是在说金靖柔个性如何开朗有趣,思想又是如何前卫新潮,穿衣打扮如何时尚,相貌多么美丽,举手投足多么优雅,总之没有一句坏话。   思想知道网上的文字都是真假参半的,不过他还是认为这些话比较可信——要是金靖柔本人心如蛇蝎,空长了一副美丽面容,那关于她的评论就该少了,就像把于向南害惨的那个渣Alpha一样……嗯?也是姓金?   他呼吸突然有些乱,赶紧打开新的页面想要搜寻一下金家都有些什么人,字还没输进去,宿舍门就开了。   “夏夏!”对方身未至而声先至,呼唤声后紧跟着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不过两秒就到客厅里露了脸,正是洛璨。   思夏抬头,瞧到他额角有汗,便顺手从一旁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你今天不是还有节课么?怎么就回来了。”   洛璨拿了纸巾也不急着擦汗,反而是坐到思夏身边,拽着他两条手臂摸摸索索:“听说今天杜依曼和你一起去了餐厅,她是不是又来为难你了?还是讲些有的没的来中伤你?”   思夏反手捏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冷静,同时解释道:“没有。她估计是听了我要去洛家的风声,怕我以后借机打压她,所以今天特意向我示好。”   听了这话,洛璨乱跳的一颗心终于放松了些,但还是有些忐忑:“那你们之间,没发生太多不愉快吧?”   “不愉快?横竖我看她不顺眼,也愉快不起来,就讹了她一顿吃的。”思夏回答时表情云淡风轻,然而话语内容十分之野——洛璨发觉自从思夏对自己卸下心防之后,偶尔说话就会蹦出些不太优雅的词句。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觉得怪有意思的,而且这些字眼比那些客套话听上去更富有真情实感,他一听,便觉得掌握了思夏的真心。   “何必吃她的呢,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呀。”洛璨整个人松弛下来,一面用纸巾擦汗,一面用柔软的语调对恋人道。   “我也不是爱吃才蹭这一顿。”思夏解释道,“让她请我,首先是看她是真来示好,还是摆迷魂阵;其次,她过去惹我那么多回,我就当收一笔精神损失费;第三,吃了她的,我能省一笔饭钱,那我银行户头的数字就可以再多几块。”   洛璨看他条理分明地算着账,脱了外套将人一搂入怀:“夏夏,前两条我十分赞同,最后那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咱们是一家人,我的钱就是你的钱,随便用。”   思夏偎在他怀里,把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不以为然道:“你也知道我们俩钱是共同使的,我节省我的钱,不就等于节省了你的钱?”   洛璨听他这般精打细算,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自己的小Omega可爱死了,低头在他发顶亲了一口。漫不经心一抬眼,他刚想说些什么,突然留意到了笔记本电脑上空白的浏览器页面,最顶端两个标签页都有“金靖柔”三个字。   “哎,你在查洛夫人吗?”   思夏不慌不忙地应道:“嗯,见面之前总要做点功课。你要知道什么网上没有的信息就一并报上来。”   洛璨把下巴抵在他头顶磨蹭了两下,似乎是在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我被接到洛家时,洛夫人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名义和实际上都不能算是我的母亲。而且洛尹川仿佛是很在意洛夫人,他把洛夫人的遗物全收进了自己的卧房,不允许家里人提起她,关注她,私下议论她。说实话,我连洛夫人的照片都只是远远瞧过一眼而已,还是好几年前洛尹川带我去扫墓时看到的。”   思夏听了,绿眸盈盈一动,暗自思量道:也对,若是洛璨熟知洛夫人的容貌,今天的事情就轮不到杜依曼来说了。不过在这节骨眼儿上,洛璨确实是继续不知道为好,否则依他的个性,估计心里会很不好过。   于是他抬手合上了电脑,身体动了动,把两条腿搁到洛璨的大腿上,手抱住了洛璨的脖子,和他面面相对道:“他就带你扫了一次?”   “是的,就那一次。”洛璨点头,目光在空中无处安放似的晃了晃,回忆道,“那次说是扫墓,其实是他求自己心安。我记得当时听到他在碑前说过一段话,大意是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洛夫人,领养我是出于无可奈何。”   “那依你看,他这话是发自真心的吗?”   洛璨缓缓摇头道:“我说不清。他让我站在他身后不准上前,我看不见他说话时的表情,也几乎听不清他说话的声音。我只知道,他和金先生——就是洛夫人的父亲,关系闹得很僵,不知道洛夫人生前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就已经不太好了。若是如此,那我想这夫妻之间的关系多多少少也会受些影响。”   对于洛璨的分析,思夏深以为然。既然洛尹川在意洛夫人的事,说明两人之间的感情不至于到荡然无存的地步,但应该已经十分复杂,否则家中又没有新的女主人,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凭吊亡妻,何必连照片都藏掖起来?   可是,如果真有感情留存,自己怎么就被遗弃了?洛尹川说自己对不起夫人,指的是这桩事么?还是此事另有隐情?那他如今见我,又抱着何种心态?他要是存了补偿我的心思,我当然能借此机会打听清楚晚晚的事,若他对我并无感情,只是别有居心,那自己届时想走也走不掉……   思夏一时思绪纷纷,越想越乱,一颗心越发沉重起来。   洛璨看他面色往凝重里转,眼睛里没了方才的轻松,就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头,说道:“放心,我们没这个顾虑。这回见面地点是我定的,周边人不少,还有我派的人作掩护,洛尹川要是不喜欢你,我们当场就能趁乱私奔,不用仰人鼻息。”   思夏和他离得近,一眼望进那琥珀色的眸子里,只觉得望见了两大坛子蜜,便轻轻一笑:“那他要是先不表态,等我们结婚后再给脸色看怎么办?”   “这就更不必愁了,我在他身边几年也不是白待的,他是不是敷衍,我一眼就能瞧出来。”洛璨给他做了保证,心里却也有点没把握——洛尹川这人有点阴晴不定的,日后几个人之间要是有什么利益纠葛,说不准什么时候洛尹川就要翻脸,于是他又补了一句,“结婚后我们住到家里,洛宅那边有什么都让我来扛,等他放松警惕后,我们拿上自己的钱,直接去国外生活,省得夜长梦多。”   思夏听后,赞同地点头:“这样也好。”   他一点头,洛璨就像得了表扬一般,嘴角一勾,手顺毛似的一遍一遍抚摸了他的后背,最终在对方尾椎附近转悠起来:“夏夏,下节课我不上了,你今天早早绑了我吧,怎么样?”   话音刚落,他那只不够老实的手就被抓住了,额头上也挨了思夏的屈指一弹。   “乐观是不错,不过现在还是收点心思吧。”思夏收回手,语气中倒是并无怒意,下一句则是开门见山,“我要知道你准备的所有方案的详细内容,万一后天场面太乱,我们失散了,我一个人也能知道往哪里走。”   他不等洛璨回答,就将耳朵贴到了洛璨的唇边,耳廓轻轻擦过对方棱角分明的菱唇:“现在就说,说得轻一点,慢一点,我能记得住。”   洛璨看到那薄软的耳朵泛了粉,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所有计划都倒给了他。   【作者有话说:洛璨是绅士,思夏可不是。过去他一手牵妹妹,一手握电击棒,可想而知他这只波斯猫有多野……要是他想,他大概可以骂一箩筐脏话把杜依曼刺激死。不过他嫌那么做会玷污自己的嘴,所以是不肯骂的。至于别人,不远不近地相处着,没啥可骂的,也就只有洛璨能听上几句23333】 第129章 正式见面   周末那天是冬至,午后突然下起了雪。   思夏隔着车窗往外望去,纷纷扬扬的雪点随风漫舞,飘到黑色柏油路面上却又飘然无踪。照这个趋势,或许不用等到晚间,路面就会特别滑,逃跑用的车如果驶得太快,会不会出事?   念头方起,他伸手按了按眉心,极力要将这想法忘记,因为如果继续想下去,他可能又会想起那个下着雨的春夜。   他的这个动作立刻招来了主驾座上洛璨的关心:“夏夏,你不舒服吗?”   思夏摇头,随便扯了个理由:“没有,车里太闷,我有点犯困罢了。你注意开车,别总看我。”   “好好,我不看你。”洛璨妥协,语气里满是宠溺,“困你可以睡会儿。”   思夏闻言轻笑了一声,应道:“今天这日子我可睡不着。”   这话又激起了洛璨的笑,犹如莲子投湖,他的笑意从眼睛蔓延到了整张脸,眉眼弯弯,唇角微挑,甜里头搀着点儿坏,因为今天他们做的事除了紧张之外,可能还有点刺激。   笑过之后,他故意问道:“那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思夏拍拍座椅:“是头一回坐你的车的日子。”   洛璨听他把“你的”二字读出了重音,就转头瞥了他一眼,说道:“是我-们-的。我们的车。从今往后都是我们的了。”   思夏伸手在他肱二头肌上捏了一把:“行了,话说一遍就够,好好开车!”   “遵命,我的国王陛下。”洛璨不乱动头部了,“那我说点儿别的。你看今天的雪像什么?”   思夏又向窗外看了看,片刻后答道:“有点像蒲公英的种子。”   “为什么?”   “因为看着很轻盈。”   “但我看到雪的时候,想到的是梨花。”   “像吗?梨花花瓣还挺大的。”思夏看着一点晶莹斜擦在床上,隔了几秒才融化,心想如果雪就这么一直下,下到了明早,或许真能有梨花花瓣那么大。   “我知道,研究所那边不就栽了几棵么。那时我教你跳舞,总能从你肩头发顶看到那么几片零落的花瓣。有一次我站在学生会办公室等你的时候往下望,看着你从远处一点点走进教学楼,我就想象出了你从花雨中经过的样子。”   思夏闭上眼睛,靠在副驾柔软的座椅里,眼前仿佛也见到了去年春日研究所门前的梨花,的的确确是雪片一样地往下飘,飘得很慢,带着露水拂过他指尖,凉而玲珑。那景象很美,只是当时他未曾有闲心细看。   他沉浸在美景中,问洛璨:“样子如何?”   洛璨笑道:“美得像一幅呈放在博物馆里的油画。不过,要是画里还有我,那画肯定就更多人要来看了。”   思夏睁开眼睛,转头看他:“哦?你在画里是什么角色呢?”   洛璨的脸突然就有点红了,在思夏的目光注视下,他默然了片刻,最后才小声答道:“是把你按在梨花树干上吻你的角色……以前是这么想的。”   思夏要笑不笑地点了点头:“是嘛。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现在啊……现在想在买个有小院的别墅,小院里种一丛玫瑰,种一丛紫阳花,再种五六棵梨花树,到时我们想在树下干什么都行……”   缓解紧张气氛的话说了一路,车到目的地后,两人却同时噤声了。   地点是本市最高档的餐厅,车一停稳,就有人替思夏打开车门,将他迎了出来。   车内是温暖如春,欢笑声声,车外的空气却是凛冽而肃杀,淡青色的天空万里无云。   因为是来见洛尹川,所以他今天没把自己扮成小红帽,而是穿了一件设计新颖的掐腰小礼服,头发也做了改变,刘海被往后梳了,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他以这种扮相出门,立刻被风吹了个透心凉,还好车离门只有几步,确保他在整个人身上热气散尽之前能够忍住不打寒战。   洛璨仿佛是觉察出了他的寒冷,立刻绕过车头走到他身边,把他的手包覆进自己的掌心里,牵着他进了门。   进门后,合宜的室温又渐渐抚平了思夏的身心。他被洛璨牵引着在一楼走了一圈,听洛璨一一同人确认菜肴、侍者等各种细节,同时睁着一双异色的眼睛暗自打量周围。餐厅已经被包场,然而内部人员并不如思夏想象的少,除了来来往往服务人员外,还有一支洛璨约来的室内弦乐队正在小舞台上进行调试性演奏。   他知道洛璨人一部分混在服务人员和乐队中,随时能够听令行动,所以分外留意谁和洛璨对视了,各自又都是什么眼神。如果对方胸口恰好别了名牌,他还顺带记一记人名。   自旋转楼梯上到二楼三楼,洛璨带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所做的事情基本差不多,就是四处查看叮嘱,待视察叮嘱完毕,他们便也上到了餐厅最高层。   顶层和楼下的装饰自成一脉,以浅褐米白作为基调,以清丽雅致的洋桔梗作为点缀。那些浅绿淡紫的鲜切花全是从德州和马里兰州空运而来,两小时前刚刚到达餐厅,色泽正鲜润动人。   不过环境布置虽然相同,上下层的整体感受却是天差地别的。不同于底下形形色色人走动、布置、准备餐具等发出各种轻微声响,顶层除了扬声器传来的悠扬乐声外,几乎再没有别的声音。而他们一路上行所见到的人也只有楼梯口站着两名保镖。   两名保镖体型比阿金更高壮,如两座巍峨大山似的往那儿一杵,除了给人安全感之外,压迫感也是十足。   正当思夏这么想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洛璨轻轻捏了一下,而面前穿着黑西装的保镖们退了两步,慢慢站到一边,给两人让出了通行的道路,两只手则从背在身后转为自然垂下。思夏虽看不清他们墨镜后的眼睛里是怎么样的眼神,但可以确定他们摆出的是个凝神戒备的姿态。   思夏心里忽然警觉了起来:眼前两人不是洛璨安排的!   这也就意味着,洛尹川或者洛尹川的心腹已经到场!   他和洛璨提前到场,一是为了确认明暗各处布置,二是因为两人属于小辈,该在长辈之前到,那洛尹川来这么早却又是为什么?   只能解释为,他也是来“观察”、“布置”的。   两人对视一眼,面色淡然地上楼,只作视而不见。   从楼梯上去后,视野便开阔了。这家餐厅建筑设计颇为不同,同时每层楼的高度都比一般楼层要高上许多,因此顶层包间不多,倒是沿着落地玻璃窗有许多相隔很远的座位,供客人们在用餐时欣赏城市夜景。   而洛尹川就坐在其中一张方桌前。   跟保镖相比,洛尹川的身材看上去规矩多了。他的座位正在落地窗的隔断边上,白色的隔断更显他上半身穿得庄重内敛,只有金色领花略亮眼些。   两只手搭在软椅的扶手上,洛尹川意态闲适地将目光从窗边收回,直视了朝自己缓步走来的洛璨和周思夏。   洛璨一看养父望向这边,就跟思夏不约而同地稍稍加快了步速。   然而走到近前他才发觉,洛尹川看的不是他们,而是只盯着思夏一人。   紧紧地盯着,眼神很亮,表情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仿佛从磐石中窥见缝隙,他从那神态里面隐隐读出了狂热和兴奋,心中响起了有史以来最响的警报,浑身上下的皮肤,包括头皮都是一凛!   他也不管洛尹川心里怎么想了,当即就将思夏往后拉了拉,先一步向洛尹川打了招呼:“父亲。”   洛尹川这才把目光挪向了他,瞟得十分漫不经心,好像刚刚是瞎的,根本没看见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而现在看见了,也只当是周思夏身上长出来的一个可有可无的挂件:“嗯。”   按照一般情况,此时洛璨应该向洛尹川介绍思夏,不过他现在只想把自己填满洛尹川的视界,让对方的目光好不要一直黏在思夏身上,所以就迟疑了一秒没说话。   在这一秒内,思夏毫不避讳地上前一步,进行了自我介绍:“您好,洛先生,我是周思夏。”   于是洛璨眼睁睁看着洛尹川又把放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收走了,又黏上了自己的小Omega。   “嗯,来了就赶紧入坐吧,不必拘谨。”   洛尹川客气的态度让洛璨心里一阵阵发毛,而思夏却是另有所思。他感觉出洛尹川对他的模样有所偏爱,不过那眼神和姿态他已在别人身上瞧过千千万万遍,已经成了个麻木到不屑在意的状态。   他所打量的,是洛尹川的面貌气质,以及身体动作。   在他看来,洛尹川面相算得上是儒雅,从外表看没有洛璨形容的那种戾气,连他在商界杀伐决断的狠辣劲头也未露出一丝一毫。   但这些并没有让他怀疑洛璨对此人的叙述,反而更加确信了。   总是笑眯眯的人往往最难窥破,他们深不可测,滴水不漏,掌握着局势走向,并且随时随地可以翻脸。   而且,现场这么多座位,对方却选择了在隔断墙边入座,不可谓心机不深——那儿可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必担心玻璃破碎被伤,不必担心外力冲击直接将他撞出建筑外,更不必担心对面高楼上有人用枪瞄准他。   【作者有话说:洛璨:护食模式启动!】 第130章 爱情的价格   时间离晚餐开始还有一会儿,侍者先上来了饮品和茶点,桌前三人各自象征性地喝了两口,动了两筷子,就都心有灵犀般地放下了。   特别是洛尹川,他甚至只是用筷子顶掉了点心上的一粒芝麻,就把筷子放下了。   因为他没食欲,也不想做别的事,他现在只想继续看着桌对面的周思夏。   不,是洛璨,身体里流着他的血的亲生儿子洛璨,不是旁边那个冒牌货。   儿子的照片他好几天前就看过了,血样和发丝也拿去做了基因匹配,可是他现在觉得这些不做也行,因为他一眼就将儿子认出来了。   他的儿子跟靖柔一样漂亮,皮肤白,睫毛长而翘,鼻子秀气,眼睛里有慧黠的光,虽然瘦,但是脸上不乏新鲜甜美的胶原蛋白。   整个人完全年轻时候短发版的靖柔,两个人连低头时眼角呢呢微微上挑的弧度都是一样的。   以至于洛尹川产生了错觉,总觉得自己盯得再久一点,儿子就会直接长成靖柔的模样。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应该将这孩子遗弃……哦,不对,是让人“处理掉”。   也是这孩子命大,他当时的手下心软,偷偷留下了这个孩子,养了一个多月见他没有回心转意,又将人送去了劳沃德孤儿院。可惜心太软的人往往做不成大事,几年前就被他打发到某个小国的分公司工作去了。眼下这情形,估计也不太可能接回来了,便加几成薪水作补偿吧,权作是对方给了自己买了一颗后悔药。   这颗后悔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起效时间太长,他们父子俩见面太晚。   洛尹川想,如果两年前去劳沃德的时候,情况允许他待得久一点,那么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直接将儿子接回家了,养到如今,大约两人也能亲密许多。   一想到“亲密”二字,洛尹川心中冒出了层层叠叠的伤感和不悦——刚才儿子还叫他“洛先生”,连声“伯父”都不愿喊,也不知道那便宜养子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   抬眼看向儿子,他发觉对方喝的饮料竟然是独一份的,深紫色的一杯,内中混着些未完全碾碎的白色薏仁,是熬得很热的红豆薏米浆。   这种饮料哪里像是年轻人喜欢喝的?究竟是养子胡乱安排,还是儿子真的有此喜好?   他有心问一句,可转念一想,此事往后再了解不迟,今夜他要弄清的重要问题还一个都没问出口呢。   于是,原本的问话被洛尹川咽下去回炉重造,再开口时,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平心静气地问思夏:“今天来这里,你可有同你的监护人说过?”   对于他的笑容和问话,思夏报以轻轻一抿嘴,回答道:“没有。他年纪大了,心脏不好,所以大部分事我都是自己拿主意,至于结果,除了和他相干的事之外,一般都是报喜不报忧。”   洛尹川听他如此回答,心里几乎有些嫉妒,脸上的笑虽然保持着,口气却由热往凉里转:“你对你的监护人倒是挺上心的。”   这种微妙的转变旁人听不出,可思夏深知内情,此刻就明白了。他长睫微抬,目光落到洛尹川的双眼上,意味深长地慢慢回答道:“上心算不上,他养了我十几年,我多为他考虑几分,少添些负担给他,也是应该的。”   说完,他收回目光,低垂了眼帘,看上去文静又乖巧,仿佛刚才那句话所有的意思都是字面上的,并没有含沙射影。   洛尹川被儿子说得一愣,一时吃不准对方刚才说那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当然,像他这种在商场上打混惯了的人,表情管理水准是一等一的高,加上今日见面,他也有些准备,所以还能维持面不改色。   三人就此坐着,如同一般家长见孩子带来的对象一样闲闲聊了几句,洛尹川朝侍者抬手,菜便一道道上来了。   菜来了,三人的说话的频率就低了下来,洛璨则成了彻底闭口不言——从今天见面开始,养父就没正眼看过他几回,显然根本不在乎他说不说话;而思夏一直是有主意的,一个人也应付自如,不需要他插嘴。   但,不说话不等于什么都不做。   每每侍者过来为他们浇汁、片肉、剥壳的时候,侍者这边刚服务完洛尹川,他这边也已经替思夏一手一脚做完了,还特意捏捏思夏的细胳膊小手。   他这么做,一来是因为早已照顾思夏成习惯,二来是故意要秀恩爱给洛尹川看。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心中有些忐忑,也有些着急,手拿着刀叉的时候没事,一放到桌子下就止不住会微微发颤。   就像他第一次尝试违逆、欺骗洛尹川时的状态。   他想自己的行为无疑是在挑衅桌对面他忌惮多年的洛尹川,但他现在管不住自己的手脚,洛尹川对思夏的态度激发了他身为Alpha的护食本能。纵然洛尹川的目光早已恢复如常,那眼神却像烙在他心里一样,挥之不去。   一个Alpha本不该担心Beta做自己的情敌,但眼前这个Beta过世的夫人就是个Omega。   还是名门闺秀。   洛尹川之手段如何可想而知。   洛璨忽然就有些害怕。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自然也没有准备。看着身边依旧和洛尹川聊着的思夏,他不清楚对方有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原先他们说好,洛尹川发难的话他们当场就私奔,可现在这个“发难”是以什么形式出现的,谁也难以预料,两人的判断也可能出现分歧。   他这边心思乱动,那边思夏说着说着话,就嗅到了一阵熟悉的花香。   花香带有不太稳定的攻击性,但针对对象不是Omega,而是对情敌释放的那种。   思夏并不给洛璨眼神,只在桌下悄悄拍了拍洛璨的腿。   隔了一秒,洛璨心有灵犀地借着调整餐巾,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指尾。   及至主食配菜吃掉大半,洛尹川已经像老中医搭脉似的摸清了他想要知道的大部分内容。   除了复仇一事,思夏对于这些年的经历毫不讳言,对于自己的惨痛经历描述得云淡风轻,好像一切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但言辞间又刻画得恰到好处,听者只需略一深思,就能读出其中的残酷来。   他看着洛尹川的眼睛,对方明显是有些不忍,可不忍之中,又掺杂了别的东西,令他看着都觉得莫名,有些分不清对方心里到底作了何种感想。   那“别的东西”,实际上是高兴——洛尹川对于他在困境中所做的一切感到非常满意,认为他聪明里面带着狠辣果决,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同时,他也很好奇,个性和自己相似的儿子,对于同桌那个冒牌货是个什么态度。要是儿子只是借着对方进洛家,那他以后将养子单独调动到国外去也好,免得养子知道实情,对儿子起了什么不轨的念头。   在他思虑此事时,最后一道甜点和水果刚端上桌,而思夏放下餐刀餐叉,拿起手边的杯子,微微仰头,喝掉了最后一点红豆薏米浆。   餐厅柔和的灯光下,法式反褶袖上的鹰眼石袖扣闪着淡淡的五彩色泽,而思夏瓷白的脸也因为食物补充的热量而现出了淡淡的红晕。   洛尹川的目光依旧细腻温暖如春风,提问却突然刁钻敏感了起来:“你之前说,会对监护人报喜不报忧,那你觉得今天见面,是喜是忧呢?”   思夏微微一笑,低声叹道:“洛先生,何不一口气将话说完?”   洛尹川说道:“好,如果我给你一笔钱,让你离开他,你干不干呢?”   思夏转头看了洛璨一眼,然后又迅速将目光收了回来:“您能给多少?”   洛尹川若有所思,片刻后问道:“两千万怎么样?附带条件是让你进入洛氏旗下的顶尖科研团队工作,三十六薪,还有额外研发奖金,送一套带装修和家具的别墅,一辆汽车,地段、车型随你挑选。”   “您的报价可真是出乎意料的低啊。”思夏伸手挽过洛璨的手臂,“您多年以来坚守旧爱,我以为在你眼里,爱情的价值会高一点。至少,儿子的价值应该高一点。”   思夏的话把洛璨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不是把雷一下触完了?难道夏夏要先发制人?   他的另一只手偷偷探入裤子口袋,随时等着发信拽人开溜。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洛尹川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直接道:“那你开个价?”   “我的价么……”思夏敛了几分笑,颜色颇有些冷淡,细胳膊依然勾着洛璨,“你说的所有东西都翻五倍,车和房子我不要那么多,一栋房一辆车就够,其余部分折算成钱,分成八分打到我给你的八个不同的账户上,现在就要。”   口气冷静,像个手握重要人质的大绑匪在跟肉票的家人谈条件,就差一句“不准报警”了。   洛璨咽了口口水,心里既疑惑又紧张——这跟之前说好的怎么有点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离开虐还有一段距离。】 第131章 登门   洛尹川允诺了思夏的要求。   思夏拿出手机。   洛璨看到手机里接二连三地来了短信,差不多进了五六条。   洛尹川坐在桌对面看着思夏脸上动着的微光,说道:“房和车晚点拿资料来让你选,钱既然到账了,你该有点什么表示吧?”   思夏慢慢把手从洛璨的胳膊上挪走,脸上带着点笑意朝洛璨道:“好了,我们现在分手吧。”   一句话刀似的直戳洛璨胸口,他甚至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一颗泪沁出来,汪在眼眶里,就那么看着思夏。   洛尹川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两个儿子的神情,觉得实在有趣——养子是真爱儿子,跟在后面巴巴得伺候,像个贴身的仆从,儿子却是跟他说分就分,不带一丝留恋,更不作半分伪装。   思夏谁也不看,他只盯着手机,哒哒哒地用手指在上头点了几下。   如此过了六秒。   他收到了老院长的信息:“收到了,这么多钱真是你募捐得来的?”   他回复了一个字:“对。”   这一笔笔巨款他要了其实没什么用,要下来只是为了偿还,还给孤儿院,也还给于向南。   回复完,他放下手机,转头摸了摸洛璨的脸,当着洛尹川的面就把对方给按进了怀里,吻了吻对方冰凉的耳根:“别哭,我没不要你,咱们现在就和好。”   洛璨低低地应了一声,听上去好像呜咽。   他现在既开心又伤心,个中滋味难以言表,于是也不管对面就坐着养父,哆嗦着就把思夏给抱紧了。抱完了以后他起身坐好,紧紧挨着思夏,同时又把手指探进了裤子口袋。   ——一颗心经历大悲大喜,现在稍归平静,洛璨眼下唯一的感觉就是他们两个人离开始逃命不远了,心里开始倒计时。   果然,洛尹川将一切尽收眼底后,呵呵冷笑了一声:“你这样做,恐怕有点违背契约精神吧。”   “有吗?您可没说我们不能复合啊。”思夏依旧气定神闲,“而且,车和房我都还没拿,您现在不满,可以及时止损啊。”   洛尹川把一切笑容都收起了,眉头微皱打量着他:“你不怕引起我不悦,自己面临难以承担的后果吗?”   思夏迎着他的目光,答道:“洛先生既然愿意拨冗与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见面,我身上必定还有您想要的东西。您能登高到如今的位置,当然是极擅调御手下的,所以我想,与其施展手段让我怕您,您或许更希望我敬您,爱您。”   话音落后,四下陷入了沉默。   洛璨紧紧盯着洛尹川。   无论是眼神还是肢体,只要对方一动,他就瞬间按下口袋中的电钮,届时他的人自会替他制造机会让他们逃离现场。   然而洛尹川没有乱动,他的一脸严肃忽然转变为爽朗大笑:“好,好。没想到除了才华横溢之外,你还胆识过人。”他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洛璨,“我这儿子,倒是很有眼光和福气。”   洛璨喏喏应了几声,脸上也显了笑意。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慢慢从口袋里抽出,他感觉到自己贴身衣物背后已然湿了。   洛尹川又转而对思夏道:“看来,你的监护人今夜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是您先看重我,让着我,给了我大胆的机会。”思夏对此倒不显惊讶,脸上的笑依旧是浅淡的一抹,“不过,这事今夜我不打算让我的监护人知道,否则他高兴过了头,还是要害病的。”   洛尹川点点头,赞思夏心思细腻,眼波兀自闪动了一下。   一餐用毕,他吩咐人将思夏送回公学,要洛璨跟先跟自己回家。   此言一出,洛璨还未完全平复的心情骤起一阵新涛——今夜洛尹川实在太反常,虽然举手投足皆充满了真情实感,可他还是不愿相信洛尹川会如此轻易同意这桩婚事,所以如今他一听对方要将两人分开,怀疑就立刻扩大了数倍。   然而,他无法向洛尹川提出要思夏同他们一起去洛宅。   因为他不知道洛尹川要对他说什么话,说多久,洛尹川只要说一句“你不是说他身体不适?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就可以截断他提出的所有理由。   就在此时,思夏突然开口:“伯父,可以带我同行吗?”   洛尹川身边传话的手下正要去联系司机,听闻此言顿在了原地——虽然他先前一直站得离雇主远,听不清一桌三人的对话,但从洛尹川溢于言表的喜爱之情来看,同桌那位Omega的话似乎值得一听。   洛尹川刚起身穿了外套,一听他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便目光一亮,驻足道:“哦?为什么想去呢?”   在壁灯下,思夏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遮掩了他树海和金泉一般的双眸,只有嘴角弯起的弧度清晰着:“我虽然没有心脏病,可得了好消息,回去也会睡不着。”顿了顿,他抬眼望向洛尹川,手则十分自然地轻轻扯住了洛璨的袖角,敛去笑容,貌似诚恳地轻声道:“如果今夜不便登门,那我坐在车里等也无妨。”   就像一切离不开自己Alpha伴侣的Omega一样,他婉转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愿,同时态度也开始有了伏低做小的趋势,十分动听,只是面上没露出讨好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是天生的冷傲脸,只要嘴角不弯,他这张脸就是生人勿近的模样,即便面色稍稍缓和,看着也是偏于严肃的。   洛尹川本来也没打算拦儿子回家,就是想问问看企图,现在一瞧儿子为了和养子在一块儿还要窥视自己脸色,就道:“哪有什么不便登门?你想来随时都能来。正好今天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们,也不用你们来来回回取了。”   洛尹川的手下一听,赶紧乘电梯下楼叫车去了。   几十分钟后,三人抵达洛宅,脱去外衣进入了一楼半封闭式的小客厅。   保姆端来茶之后就主动退走了,洛尹川听闻保姆的脚步声完全消失,这才放下了正在啜饮的水果茶,从衣服内袋中掏出一个藏青色的盒子,打开放到了周思夏面前:“拿出来看看吧。”   盒子里躺着一枚钻戒,镶满钻石的戒环中央有一颗至少两克拉的梨形钻石,色泽和净度都是绝佳,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思夏谨慎地将指环捏在手里,举起来对着客厅荧白的灯光细看。   碎钻亮出了绚烂的光晕,而中间那颗的闪闪烁烁的,像一滴巨大的泪。   洛尹川从左手上撸下了一直戴着的两枚戒指,将其中一枚与之相比略显素净的同款铂金男戒递给洛璨,然后又将剩下的那枚婚戒戴回手上,对两人道:“都戴上试试。”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手上的戒指,立刻清楚了这对戒指的来历。   这是洛尹川和洛夫人当年订婚时戴的对戒,其价值在洛尹川心中,恐怕已不能用金钱衡量了。   洛璨颇有些受宠若惊,戴好之后,打报告似的向洛尹川道:“父亲,略有些紧。”   洛尹川瞥他一眼:“紧就往前挪一点。”   洛璨只能依言低头调整。   思夏转了转戒指,将那颗显眼的梨形钻调整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后,说道:“我的这枚大小正好。”   洛尹川转头看过去,见那钻戒于那白皙的指间闪烁着明亮的光,笑道:“那便先戴着不要摘了。等到公司最近的几桩要紧事处理妥当,再补办一个订婚宴。”   思夏闻言,将盛钻戒的那只盒子合上,略显羞赧道:“没想到第一次登门,竟是您送贵重的礼物给我。说来该是我带着礼物来拜会您的,若不是您当初捐助劳沃德孤儿院,我也没有资金搞些小发明去参加比赛,再通过赢得比赛,由人赏识,引荐进入公学。”   他说这话时,洛璨还埋头在摆弄戒指,没人注意到洛璨忽然睁大的眼睛。   包括洛尹川。   洛尹川态度和颜悦色地和思夏说了两句话,随即又遣了人来,对思夏道:“你先在楼下等一等,若有什么需要,向他们提就是,累了就去客房休息。”   交待过后,他伸手在愣在一边的洛璨肩上摩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小客厅:“跟我来。”   洛璨如梦初醒,站起来随他去了,临出门前也没回头,一双眼睛黯淡空洞着,好似失了魂。   他预料到,有一重潜藏的危机即将降临。   劳沃德孤儿院。这六个字,是潜藏在他心底已久的不安,固然是尘封了一段时间,但偶尔想起便觉心口一疼。   更重要的是,他竟不知道思夏来自劳沃德。   过去思夏不愿说自己的事,他就没细查思夏,因为觉得思夏知道了必定会不高兴,及至后来,思夏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更是再未查过。方才共进晚餐时,他虽已明确表明了自己孤儿的身份,但却并没有说孤儿院的名字,更未提及过自己认识同样待过劳沃德的洛优。   他一时间不敢肯定今夜发生的事是否是真实。   订婚一事顺利得如梦似幻,然而噩梦的端倪却又不断浮现。   他觉得自己是要疯了。   【作者有话说:【作者沙雕时间】洛尹川:买的猪拱了自己种的白菜,想把猪杀了吃肉。   洛璨:三个人的饭局,然而并没有我讲话的地方。   周思夏:哪有什么胆子大,还不是仗着我是你儿子,你是我爸。】 第132章 伤口   从小客厅到书房,统共也就两分钟的步行距离,洛璨却始终表现得像个游魂,直到书房门关上,他还没将脸上的表情“规范”过来。   “做什么愣愣怔怔的?”洛尹川的目光刀似的在他脸上刮了两刮,随即不等他出声回答就自顾自继续道,“看来今夜你不明白的事有很多啊。”   “是。”洛璨被他这番话刺醒,眼睛里立刻回了神,表情却复杂起来。   洛尹川睨他一眼,越过他走到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的木质雪茄盒里取了根雪茄出来放到桌上:“有些事,你早晚得知道,今天就一次性给你说清楚吧。”   洛璨一边应着,一边从置物架上取了刀,熟门熟路地替他切掉雪茄帽,又从桌上拿起打火机,叮一声擦出火,将雪茄尾端放到火焰上转动燎烤。   在这空隙间,洛尹川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办公桌下的一个抽屉,在内中动静很小地翻出了一本相册。   及至雪茄完全点燃,洛璨将之递给洛尹川,自己退到一边,等他发话。   洛尹川把相册推到他面前,吸了一口雪茄,轻轻吐出烟雾:“看吧。”   洛璨依言打开。   相册第一页最顶上的照片是张拍立得相纸,一个面容与思夏颇有些相似的年轻女子,正低头看着烛光点点的蛋糕,双手十指交叉在胸前,好似是在许愿。   洛尹川凝视着那张照片,又吸了一口雪茄,烟分明是在嘴里转一圈就过,偏偏令他有种渗入五内的感觉,带着热度的湿气徐徐被他吐出,将他脸上的表情掩出了几分迷离。   “那天是靖柔生日,我第一次给她拍照,店里光线很暗,但是她的面部轮廓清秀柔和,我看得很真切……”   ***   在洛尹川他们上楼之后,思夏立刻出了小客厅,向保姆打听了一楼大致的布局,便说自己去盥洗室整理一下便自行回客房休息,暂且不会麻烦对方什么事。   保姆一听自己能歇会儿,当然很乐意退场,三步两步就消失在了思夏的视野范围内。   她一走,思夏便从盥洗室方向掉转头,准备去走廊另一端,却是被人喊住了:“思夏哥哥?”   声音是从盥洗室传来的。   思夏左右一望,见无走廊再无他人,便入了盥洗室。   盥洗室里站着一个穿着天蓝色真丝睡衣的男孩子,看模样还是在上小学的年纪,头发倒梳成了成熟的偏分,身板站得笔挺,神情姿态像个得体的小绅士,认真得全是稚气,。   打量完人,思夏转手将盥洗室的门关上,低声叫出了他的名字:“吴优。”   男孩子眉头轻轻蹙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纠正他道:“思夏哥哥,我现在改名叫洛优了。”   “哦。”思夏对此反应冷淡,“我有事要问你。”   男孩子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思夏哥哥要问什么?”   “你被领养那天,孤儿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有见到我妹妹吗?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出门?”   这些问题他当年问遍了孤儿院的所有人,唯独没问过当天就被带走并且再未回去过的洛优。他一直相信洛优应该是离事件真相最近的人,不然以他并不算优秀的相貌与品性,根本不能吸引洛尹川的目光——这也是他今天要求洛尹川带他一同来洛宅的目的。   洛优面露犹豫,支吾了两三秒,才道:“思夏哥哥确定要听?”   思夏盯着他的脸:“你什么意思?”   洛优与他目光一触,便低头望着自己的拖鞋鞋面:“我听说你跟璨哥哥的事了……那件事就跟璨哥哥有关,我怕你听了不高兴。”   “我高不高兴是我的事,你只管说你知道的。”   洛优还是吴优的时候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思夏对孤儿院里属猴的崽子向来是平时遇到不理会,敢闹事闹到自己头上来就不客气,如今再见他扭捏卖关子,心中十分不耐烦,连带语气也越发不善。   “唔……”洛优垂下眼帘埋下头,把一抹极难察觉的笑意给藏了起来,声音低低地开始讲述。   “那时候父亲去到孤儿院要领养孩子,坐在办公室看名册,又让璨哥哥先去四处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孩子,璨哥哥就拿了糖果点心来,一点点分给我们。那些点心看着包装就好,大家都想要,他还没分掉多少,我们就等不及了,好多人就把手伸进袋子里抓抢……”   “讲重点。”   “下面就是重点。”洛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们抢到的人就躲到角落里去吃,打算吃掉一点再去拿,我离开时看到地上有个亮晶晶的挺漂亮的东西,就捡起来拿走去玩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璨哥哥的抑制手环。”   他说到这里,咬了咬嘴唇,不安地抬头看了思夏一眼。   思夏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难看,异色的眼眸里没有光,像是黑黢黢的深渊和肮脏的土石:“然后呢?”   “然后我吃掉东西,再回去要拿更多点心的时候,璨哥哥就不见了,其余的人把袋子拖到图书室里,嘴里叼着,口袋里也塞得鼓鼓的,还在往怀里捞,训育员进来把我们骂了一顿,又罚我们贴墙站了十多分钟……”洛优眼见着思夏自然下垂的手在一点点握成拳,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一步,嘴唇抖着,语无伦次起来,“等我意识到那是璨哥哥的东西时,我就想拿去还……还他……看看能不能再换点糖……我到处找他……找了好久,最后看到他慌慌张张从一间女生宿舍里出来了……”   思夏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洛优的领子:“你还看见什么了?全都说出来,说清楚些。”   他的声音里含着冷而锐利的怒火,火焰是蓝的,看不出炙热,温度却比红色的更高,字字句句灼人。   洛优原本见他就有点犯怂,加上很久没挨过揍,养了个身骄肉贵,此时就一咧嘴,仿佛是要哭了:“他关门关得快……我没看清,我就听到有人在里面低低地喊了一句,然后他就劈手夺了我手里的手环,把我抱着带去见了父亲,我就被带回洛家了……咳咳,思夏哥哥你勒着我了……”   因为深知他过去的熊孩子脾性,思夏对他装模作样的柔弱毫不怜惜,依旧把他的领子攥得死紧,继续追问道:“你被带到这儿的路上,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别的?”   洛优两手拢在思夏的手背上,下意识地要拨开,但是又不敢用力:“我、我不记得了……”   思夏手上一使劲,把人顶在了墙上:“之前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到了这里就不记得了?”   洛优挣脱不开,只好抬起头踮起脚,尽量让自己能喘好一口气:“就、就几句……璨哥哥问父亲该、该怎么办……父亲说已经差人去处理了,叫他不要再提……”   “具体是怎么处理?”   洛优涨红着脸,两只手在半空中比划道:“就……就是看着情况给钱,把声势给压下去,如果敬酒不吃,那接下来就是找人威胁恐吓……”   思夏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翻来覆去用几种不同的方式把事情问了一遍,终于将手渐渐松开。   洛优把揉皱的睡衣捋了捋,将最顶上的扣子解开,才算是好好透了口气。   他刚想道句再见立刻开溜,不成想一步还没迈出,思夏又道:“转过身去,把手背在身后蹲下。”   洛优猜不出他要干嘛,有点慌张:“思夏哥哥,我真的把知道的都说了……”   思夏口气强硬,不容拒绝:“别让我说第二遍。”   洛优只好不情不愿地照做。   思夏后退几步,打开手机,将录音备份好,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周边动静,才再次开了腔:“洛尹川待你怎么样?”   洛优想了想,答道:“还行。”   “还行就老老实实待着,别以为在洛家待了两年看会一点皮毛,就觉得自己算盘打得精妙,你还不够聪明,有这功夫多读点书。”   “我没打算盘……”   思夏不由分说截住他的话:“装腔作势对我没用。有的话你要是真不想说,从一开始就该避着我。”思夏将手机收好,盯着他蹲在地上的小背影道,“你说的一切,我都录了音,回头我一一查证,要是你对洛尹川和洛璨的叙述有任何一点不准确的话,你就别想继续在洛家待着了。”   洛优最怕就是离了这个安乐窝被打回原形,闻言立刻把头摇得浑身颤动:“没有不准确,我对天发誓,关于他们的所有叙述,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不相信誓言。”思夏走上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你听着,你我今天见面是巧合。如果有人问起……”   就在他罗织台词的时候,楼上的谈话正告一段落,陷入了沉寂。   洛尹川手里的那支雪茄已燃掉了小半截,而洛璨手上的相册则已掀到了最后一页。   洛璨方才听洛尹川说了许多,像是见证了对方从恋爱到结婚的全过程——其实他这位雷厉风行且性格阴鸷乖张的养父的爱情,也和这世界上大多数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在二十多年前,Beta和Omega的相恋比今日艰难上许多,而洛尹川的岳父刚好是一个脾气特别臭的Alpha。   只是洛尹川好似不愿在抽雪茄放松的旖旎时刻去谈那些心酸的往事,所以那些艰辛已被他过滤得只剩淡淡的一层了。   洛璨由此确信,洛尹川是真的爱自己的妻子——也就是思夏的母亲。   于是他把相册合上,不由自主地轻声问道:“那……思夏呢?”   【作者有话说:大家的伤口都被撕开了啊。【码字的时候一直在单曲循环蓝奕邦的吸你】 第133章 草芥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那么爱我的妻子,却会让自己的儿子流落在外?”   “因为眼睛?”   “不止。”洛尹川低下头,用黯淡的目光看向洛璨,又吸了口雪茄:“我和靖柔当时迟迟没有孩子,金老一直在怪我是Beta,可事实是什么,你看那双鸳鸯瞳就知道了。”   看到洛璨睁大了眼睛,洛尹川继续道:“没错,靖柔身上正带着Omega疾病的隐性遗传基因。这件事如果被藏在医院内外的记者发觉,再添油加醋进行大肆宣传,金老定然会觉得丢脸,而这笔账,还是要算到我头上,所以我宁可让他以为孩子是在生产过程中死亡的,至少那不是我的责任,是医院的责任。”   “那为何不将思夏秘密养在外宅?”   “哼,你想得简单。他这孩子天生不同于常人,生日比预产期滞后了快要一个月,刚出生胎籽就落掉大半了,还能微微睁眼,否则我们是怎么看出他双瞳有异的?”洛尹川瞪了洛璨一眼,随后挪开目光,将雪茄上积得很长的烟灰擦到了烟灰缸里,“一个年轻人瞳色有异,尚可被人当作是戴了隐形眼镜,婴儿呢?你怎么处理?一旦被盯上,你连中途掉包的机会都没有。”   洛璨心底泛起了层层寒意,知道洛尹川当时做的决定不是遗弃那么简单。   他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起了杀心。   嘴唇翕动了两下,洛璨终于有了把话问出口的勇气:“那您就不担心,万一金老发现他的外孙被……”   洛尹川将夹着雪茄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口气几乎有点儿语重心长:“你没有当过兄长和父亲,所以不懂。凭我们洛家当时的根基,是不足以抵挡金老羞愤的怒火的,我不能让我所有的家人为此遭殃。我可以为了靖柔去忍受金老的为难,因为靖柔对我有价值,金老对洛氏有价值;但一个跟我没有建立任何情感联系、还将令洛氏承受巨大风险的孩子,我肯定不能留。对于金老也是一样,一个从出生起就令他蒙羞的孩子,是不可能受到他的疼爱的。你想象,他看你的眼神是什么样?如果你被接来时只有三四岁,他肯定早就悄声无息地将你捂死在家里了。同理,他不能够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身体会有那样的缺陷,所以才把生不出孩子的理由怪罪到我头上,其实Beta只是不易受孕而已,提供的精子是不存在任何繁殖阻碍的,这么简单的事,他会不知道?”   这些话随着烟丝的雾气飘到洛璨面前,他面无表情,眼睛却是潮湿了。   这番话,简直是他数年以来在洛家听过的,最可怕的言语。   他是孤儿,他最清楚的一个道理就是——比起父母双亡留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世上,父母将自己随意丢弃更让人难过。   他捧在手里宝贝一样的男孩子,原来在生父眼里只是草芥一般的生命,莫说丢弃,居然可以直接狠下心除去。   他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如针扎,如果是思夏本人亲耳听到,该是多么难过啊。   他抬头望向洛尹川,问道:“那您今天……”   洛尹川打量着他闪着泪光的双眸,眯起眼睛轻笑了一声:“你想问我今日为何又对他那么好?为什么父子重逢的时候我的高兴看上去不是假的?其实你应该知道理由的。”   洛璨哽咽了一下。   是的,他知道理由。   思夏已经不是什么都不会不懂的婴儿了。他聪慧,果决,对医药化学有所研究,相貌酷似洛夫人,身上唯一的缺陷也被高速发展的医学技术弥补了;他还流着洛尹川的血,是最值得洛尹川信赖的人,完完全全可以受托洛氏;他还爱着自己,洛尹川肯定有信心制住自己,所以也不用担心日后他带着自己另立门户。   两全其美的局面,真是不能再好看了,怪不得今夜一切进展顺利。   洛璨点点头,掏出胸前的装饰巾,飞快地拭了下眼睛,把唇边的苦笑也一并拭去了。   洛尹川似乎很满意他这副软弱的模样,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笑眯眯地劝告道:“好好保守这个秘密,我也会替你把过去一切的不堪抹平。毕竟是我的儿子,我也希望他幸福快乐啊。”   本来洛璨不准备再回应什么,然而听到“不堪”二字,他心中忽然一凛,连忙道:“不,我的那些事我可以自己处理,不劳父亲……”   “太天真。那些孩子当中可有劳沃德出身的,你留着人,就是给自己留隐患。拔了这根刺,反而能留得劳沃德健全,这样他也不会起疑心,明白吗?”洛尹川说完,坐回到自己的沙发椅上,“看开些吧,你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难道谈恋爱还把一颗心谈软了不成?心软对着家里人就可以了,别不分对象和时刻地瞎心软。”   洛璨垂眼,这回是彻底不吭声了。   洛尹川也感觉自己点到为止,没什么话要交待了。他朝洛璨坐的方向挥了挥手:“行了,下楼去问问他要不要留宿,不要的话就让司机送你们回公学。”   ***   宽敞舒适的车中一片默然。   司机尽忠职守地开车,觉不朝后座上的人看一眼;后座上的思夏与洛璨也各自低着头不说话,仿佛是个很疲惫的模样,只有两只戴了戒指的手握在一起。   手上的戒指调整过之后还是紧,洛璨觉得自己浑身的气血都是不通畅的,好像那枚戒指不是戴在他的手指上,而是紧缚在了他的羽曦读佳心脏上。   淤堵着的血气变得很凉,他的体温已不如平时那般温暖了,现在正堪堪与思夏齐平。两只手握在一起就好像贴近取暖一般,热得有限。   车开到公学宿舍楼下车库时,已然是深夜了。   站在分得挺开的两个电梯门前,思夏松了手:“还是分开走吧。”   他说的时候应当是没想太多,可是话听到洛璨耳朵里,突然就带了令人鼻酸的凉意。洛璨突然回握,用的力气很大,把他的手握得一疼。   “不要分开……”话一出口,洛璨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可是手上却慢慢松开了些,“我背你走楼梯。”   思夏一转头,刚想拒绝,就看了一张近乎惨白的脸,和一双没有泪水,却浸满泪意的眼。   于是他答应了。   安全通道灯光明亮,思夏趴伏在洛璨宽阔的后背上,眼睛里看到的只有被灯光照得青白的台阶,耳边听到的只有带着些微回音的脚步声,心里想的却也只有身下这个人。   离开洛宅的时候,洛璨一言不发地牵起他的手直接往大雪里走,得亏是保姆机灵,又是拿伞又是打电话给司机,他们才避免了大雪沾衣的尴尬。   而直到刚才下车,洛璨都是一副失了神魂的模样,看着可怜极了。   洛尹川一定说了让洛璨感到难受的话,是什么,他猜不全,但有一条总归逃不脱——洛璨肯定是知道了他和洛尹川的亲缘关系。   可惜,他现在的心情也很不稳定,在没有把晚晚的事彻底弄清楚之外,他没有办法安慰洛璨。   想着想着,他微弱地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把脸贴在了对方的衣领上,搂紧了对方的脖子——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搂得紧一些吧。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到两人进了宿舍。   空调和灯被他们同时打开,鞋子被脱在玄关,两人穿着礼服行至客厅,默契地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你……”“我……”   两人在不约而同撞了声后,又同时收住了话头。顿了顿,还是思夏先开了口:“洛尹川对你说了什么?”   洛璨听了这个问题,突然神情呆滞地移开了目光,两行泪顺着蜜色的脸颊流了下来,流到了微启的菱唇上,流进了洛璨还在喘息的嘴里。   思夏看着他脸上两道冰冷的痕迹,微微蹙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洛璨又和他对视了,目光虔诚而急切,同时还拉住了他的双手:“思夏啊,我们走吧,今夜就走,带上弟弟它们,立刻走!”   “冷静点。”思夏将手轻轻甩了一下,但没有要甩掉的意思,只是表个态,“要走也是说清楚再走。”   洛璨仿佛是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地晃着目光,最后又恢复了黯然的模样。   思夏盯着他的脸,欺身上前一步:“为什么不说?你怕我知道什么?还是他怕我知道什么?”   洛璨眨了下眼睛,一滴泪落到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跳:“如果我说,他的话太残酷,你不听,心里会好受一点,你还要听吗?”   那滴眼泪散发出了淡淡的花香,思夏嗅见后,忽然手上就失了力气,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己的手环,发觉里面的药液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混乱地想:还能维持多久?二十分钟。应该够了。洛尹川也只说了二十多分钟……   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勉强靠痛感稳住心神后,他一字一句地答道:“我向来是宁愿清醒着痛,也不要糊涂着快乐。”   “好,我知道了。”洛璨闻言,两只手顺着他的手腕、手背、手指,一点一点滑下,整个人也沉下身,双膝着地,跪在了他面前。   “我全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哎。写得我自己都叹气。可怜的一对儿。】 第134章 夜聆   我全都告诉你。   洛尹川的无情,还有我间接造成的罪孽。   所有。一切。   那年,还叫岳小北的他第一次进入易感期,时间恰好是在半夜。   信息素潮水般席卷他全身,他很快凭借着身体的感觉找到了福利院里离自己最近的一个Omega,在夜色中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失控。   福利院里不止一个Omega,他浓郁的花香气散出去,将所有Omega都催入了发情期,一个个因为渴求信息素而呼喊起来,呼喊引来了人,于是他“被人打晕,拖上了一辆据说是开往医院的车”——这是后来电话里阿金的叙述。   等他醒来时,人已经到了洛家某处隐蔽的外宅。   洛尹川收养了他,同时也开始找医生想办法将他异常的体质“治疗好”,可惜医生们多番尝试,未能找到真正有效的办法。   于是,洛尹川开始把各式各样的Omega送上他的床。男的,女的,年纪都很轻,而且有那么几个居然还是福利院里的熟面孔。   信息素指引他做了一切Alpha“应该做的事”,可是在见到奄奄一息的Omega身上被他咬出的斑驳伤口后,他开始有了抗拒的意思。   于是洛尹川将他关进了断了电的地下室。   黑暗的恐惧,加上信息素的折磨让他度日如年,痛苦万分,只不过一天的时间,就彻底击垮了他。而这个惩罚,在后来他每次萌生反抗的念头时都会遭受一遍。   他仅存的一点意志就这样被彻底拔出了。他的世界成了笼统的黑色,仿佛是被夜色永远地禁锢住了。   他逃不脱,所以开始随波逐流。   当然,每一次信息素达到平衡后的清醒时分,他都会感到害怕,害怕洛尹川,害怕自己失控时的所作所为。   他想自己就这样越陷越深,或许这辈子也无法从中挣脱出来了。   他也尝试着要逃离洛尹川的掌控,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若真的逃了,该逃去哪里。而洛尹川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他从一个面黄肌瘦的野小子长成一个体魄强健的成年Alpha后,依然不敢挑战洛尹川的权威。   在洛尹川这个Beta面前,他徒有一副Alpha的高大骨架,可从头到脚没有一根是铮铮铁骨,因为全被洛尹川践踏弯了,他连顾及自己羞耻心的力量都没有。   他懂得聚集人到身边,只是一种经受残酷教育后下意识的行为——他至少要做到自保。洛尹川阴晴不定的,也许某一天就会把他舍弃掉牺牲掉。如果那一天来临,他要逃得远一点,并且至少得有一笔钱供他以后安全、健康地生活。   于是,当属于他自己的关系网逐渐搭建起的时候,他联系了阿金。一来他需要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在身边陪伴他,二来他现在有能力让阿金过上好日子。   而最重要的,则是第三个原因——最近洛尹川突然改了口风,说是准备让他到本市的孤儿院挑一个顺眼的Omega回来做长期伴侣,如果事情进展顺利,日后就允许他戴着抑制手环交配。   他预感福利院要出事,打电话和阿金稍稍聊了聊,又自己摸索着查探一番,终于摸清了洛尹川变口风的理由。   原来这几年,福利院里那个缺德的负责人卖人头似的把Omega往外送,如今大约是小地方没什么孤儿送来了,便狮子大开口起来,似乎还自作聪明地说了几句威胁的话。   洛尹川选那偏僻之处挑人,本就图一个安全,如今负责人给脸不要脸,洛尹川又岂是可被人威胁的?索性直接一锅端了福利院。   后来他在网上看到了新闻,说是福利院在某天下午被炸,原因是负责人在漏了煤气的厨房用打火机点烟,幸好那天正逢学校通县里的大路路面塌陷,福利院的孩子们放学后在一旁等了好久,延了回福利院的时间,所以跟负责人一同死的只有几个原本便行将就木的老头老太,不过尸体炸得焦黑,模样也是相当之惨了。   网上人人都在骂那负责人不处理安全隐患,还连累人跟他一道去死,可这事因为影响不大,不出一周就已没了什么水花。   洛璨说不清洛尹川是不想将事闹大惹来更多人关注,所以没有斩草除根,还是原本计划被打乱导致那些孩子逃过一劫,总之洛尹川后来停止了动作,他的一切猜疑也到此为止了。他想等到洛尹川再领一个Omega回家,就不会再有更多人为他受伤或者性命堪忧,自己没必要节外生枝。   可是他没想到,他不愿生枝,枝却由不得他,主动找上门来。   那天洛尹川带他去劳沃德孤儿院,要他先去挑几个合眼缘的,自己则坐下来和院长谈论领养和资助事宜:洛尹川想要一领就走,而孤儿院的那套试领养的程序十分繁复,所以有必要和院长“商量”一下。   那时天色尚早,初二以上年级的孩子们都还没放学归来,而他要挑的正是分化不多时的Omega,差不多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洛尹川认为再大些的孩子不容易调教,宁可带个年轻的回去养些时日,若是有个什么病痛缺陷在身,也能有时间治好。   本来他是按着训育员指导,打算一路静悄悄观访过去,若没见着称心的,就等到初三的那几个孩子回来再看看。谁知孤儿院里的小人精们一见有衣着光鲜的人来,还带着糖果点心,就纷纷涌了出来,把他给围上了,个个抱他大腿叫哥哥,他被挤得站都站不稳。   训育员立马要训那些不懂规矩的小崽子,被他伸手制止了。   他饿过,所以不生这些迷你虎狼的气,只是往那些林立的藕臂间塞点心。   危机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   所有的人都在晃着手臂抓点心,却不知是谁趁乱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环给解开摘走了,等他发觉身体异常时,手环早已不知所踪。   寻回手环的念头尖锐得要立刻刺破他的头皮冲出他的脑海,他立刻扔下糖果点心,咬着唇到处寻找,然而手环还没寻到,Omega发情的气味先一步将他勾去了不知什么地方。   等到他清醒过来,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Omega女孩半睁着眼睛在他身下喘息。   她身上的衣衫乱蓬蓬的,发辫也松脱着耷拉在枕头上,看上去虚弱而凌乱。   他吓坏了,一边锁了门,一边抖着声音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女孩仿佛是脱了力,亦或者是怔住了,并没有回答。   于是他只好自己查验了一番。查验结果让他松了一口气,女孩除了脖子后面的咬痕之外,身上别处并没有伤口,只有几处淤青。   此时,女孩似乎是缓过一口气了,轻声道:“浴室……”   他依着女孩的话,把人抱到房间自带的一间浴室的浴缸里,边抱去边仓惶地安抚对方道:“你、你别怕,我是抑制手环被人摘掉了……我平时不这样……那、那个……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让父亲收养你……”   女孩却摇起头来,用尽力气抬起手,抓住他的衣襟:“不……不要……”   “放心,我家条件很好,你去了会比生活在这儿……好些。”最后一句话,洛璨忖度了一下,底气不是太足。每个人对“好”的认知是不同的,当然,洛尹川不会对一个童养媳似的人物抱有对自己那么高的要求,也许她到洛家会比自己好过,而且名誉上肯定有所保全。   “我不走……”女孩还是摇头,指着浴室里的洗衣机,声音细而轻,“衣服……毯子……洗掉,还有……排风扇……”   他知道她是想把信息素气味去除,心中更是一软,迅速依言照做后,又回到她身边:“我先去找我丢失的手环,一会儿回来找你。你……再考虑考虑吧,嗯?”   女孩抬眼看他,叹了口气:“……去领养那个……摘掉你手环的人……其他的事……我自己处理……你……从没来过这里……以后也不会再来……懂……?”   她的彻底拒绝令洛璨感到了不解与茫然:“那你这些天,没有我的Alpha信息素抚慰……怎么办?”   “不用你管……”女孩闭上了眼睛,哽咽了一下,“你不是故意……但我……也不想再看见你……出去……”   洛璨咬了咬嘴唇,低声说了句“抱歉”,而后整顿衣衫出了那个房间。   在离房门五步之遥的地方,他看见了拿着他手环、目瞪口呆的洛优。   …………   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和洛尹川一直以来想要隐瞒的东西,被他尽数道出。   没办法,他太想带思夏走了,所以他必须说出洛尹川要他隐瞒的东西。与此同时,他也不想日后被洛尹川爆出他过往所有的不堪。   他选择自己说出来。   这样思夏心口疼,他也能陪着疼了。   静静听完这一席话,思夏转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   雪片确已如他所料的那般,成了梨花花瓣的大小,在漆黑的夜里,从天上奔落而下。   不断地、不断的。   像是周而复始的动景。像是他永远被束缚在了这个时空,这一小段时间里。   他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能下完。   正如同他不知道天什么时候会亮。   【作者有话说:洛璨好惨一男的(两个都是)。】 第135章 耗尽   洛璨仰起头。   视线是模糊的,怎么用袖子擦也擦不掉那层雾一样的泪。他努力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思夏的目光。   他不敢伸手去拉,不敢扑上去抱。   他只是哽咽了一声,问道:“你……还愿意和我走吗?”   泪雾之中,思夏转过头,漂亮的眼睛望向他,同时把手伸到了他面前:“其实,杜依曼那天跟我见面就是为了告诉我,我和洛尹川之间有父子关系。她以为我和你堂兄弟,所以我们必然会分手。假设我们最后没有分手,她一定会疯的。”   “诶?”洛璨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手,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劳沃德的事,洛优也跟我说过一遍了,他说的内容和你有一丁点出入,不过我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对我说谎的。”思夏说着,慢慢蹲下身来,用手帮他把眼泪擦干净了,“谢谢你,小北。”   思夏的面容清晰了,脸上的表情柔和如月光,两只眼睛依旧美丽如宝石,透净,明亮。   “我只问最后一句,洛尹川知道你在劳沃德做的事,他是怎么处理的?”   洛璨跪坐下来,一边回忆一边道:“我记得他没有处理……不,不对,这样讲不准确。他是派人去跟进这件事的,但是那时高中生也放学了,另有些人回到孤儿院,于是房间里便不止一人。大家进进出出多了,对方便跟丢了两回,挨了洛尹川好大一顿骂。但是后来车快到洛宅的时候,那人不知道跟洛尹川汇报了什么,洛尹川在电话里让他别管,直接回来。”   他回忆完毕,看思夏面色凝重,若有所思,神色便跟着紧张了:“你这么问,她该不会是在那之后出了什么意外吧?”   思夏默然不语。   “都是我的错……”   洛璨想,思夏和女孩的关系也许还不错。若是当初自己肯想办法找人看一眼,送点平衡信息素的药物,说不定就有能力救下她呢?   至少他那样做过,今天他和思夏之间的距离就会近一些。   可惜当初他只觉得那是铤而走险,还在看了几天新闻、没有找到劳沃德三字之后,自我安慰地认为洛尹川是因为那个女孩没有要借此事威胁,所以没继续追究。   悔恨。无奈。震惊。心痛。   他的夜被照亮的时候,那些原本隐匿在暗处的东西,自然也开始一一显形。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留在洛家的期望,因为那太可笑也太可怖了。   就在他的眼睫再一次被泪水沾湿时,思夏忽然跌坐下来,倒向了他。   “这句话……出现的次数够多了,别再说……”思夏说着话,吐息吹到他脸上,却如火山顶炙烤出的热气流一般滚烫。   洛璨一摸他后颈,手抖了一下:“我去给你拿补充药液。”   思夏抓住他的礼服袖子,艰难道:“不要……你把你的手环摘了……”   两口热气又喷在了洛璨的面颊上,喷得他一哆嗦。   看着怀中人一张脸已通红似火,洛璨就像看到了多年前躺在自己身下气息奄奄的那个Omega女孩,焦急顿时大大胜过了绮念,便一边搂着他,一边腾出手去解自己为防今夜出差错,提前戴在脚腕上的手环:“好,很快的,我马上就给你戴上!”   思夏抬起手来,在他面颊上轻轻一拍:“你……是不是傻……我没让你给我……我让你摘干净……”   洛璨愣了愣:“可是我们……”   “戒指都带了,还有什么不能……?”思夏抓住他的左手,两只戒指很轻微地碰撞摩擦出了声音。洛璨低头一看,钻石在两人的指间闪耀出光芒,真的是很相配的一对。   即便指环大小不对,也还是相配。   “夏夏,你真的做好准……”   思夏的手扯住了他的领带,两只眼睛闪烁出微弱的光:“别废话,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快点。” 第136章 摘下戒指   发情的Omega信息素势若猛虎,也只有洛璨同时戴着三个抑制手环才能堪堪抵御。   不过即便如此,贴在他怀里的思夏也已经嗅到了他被自己勾出来的、越发浓郁的Alpha信息素。   思夏的身体立即颤抖起来,浑身上下都像火在烧。   宛如被架到火刑架上炙烤。连眼眶里滚落出来的眼泪都是滚烫的。   他急需洛璨的信息素!一刻他都等不及了!然而洛璨居然还未从刚才极度的悲伤情绪中转变过来,直到将人抱到卧室床上,胡乱脱掉了对方和自己的礼服后,他还克制着冲动,到床头抽屉里摸索安全套。   “妈的……别戴了……”思夏呼吸都困难起来,咬牙切齿恨恨地磨着牙,一把扯掉了对方手腕上的那只手环。   手环被扔到地上的那一刻,洛璨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琥珀色的瞳仁里泛起了数点星光,幽散着,漂浮着,房间里突然花香四溢,温暖芬芳的香气瞬间便融入了摩卡苦涩清冷的气息之中。洛璨脱掉衣服,袒露出野兽一般精壮的身体,径直压到了思夏身上:“真的不要戴?”   思夏仰起头,泪光闪烁:“进来!”   泛红的皮肤和虚弱的模样令他冷漠的口气媚到了骨子里,洛璨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把他身上的衬衣和西装长裤直接撕开——良好的布料发出了尖锐的撕裂声,随即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皮肤遭到了密集地吮吸和亲吻。   乳头被牙齿叩着,很快就挺立了起来,Alpha信息素随着睡液直侵入他的皮肤,让他浑身湿透——包括那从未被开发过的隐秘处。   扑簌簌的眼泪,一层层渗出的汗水,后穴分泌的黏腻汁液。   所有的液体都富含着比平时多千倍万倍的Omega信息素,每一滴都是对洛璨而言最浓烈的催情剂。   本就尺寸不小的利刃在此刻变得更加巨大坚硬,毫不客气地挤进那狭窄的甬道里。   思夏忍不住呻吟出声。   留在脚腕上的手环保留住的仅存的理智,令洛璨听到这一声呻昤后没有一插到底,而是只插进去一半。   然后开始不甶自主慢慢地往里顶,一边顶一边艰难地说道:“夏夏……对不起……要忍不住了……”   思夏的回答是将两条腿直接环在了他的腰上。于是他抓住对方细瘦的腰肢,结结实实地将自己的肉刃一下嵌进了那具他朝思暮想的美丽的胴体里。   “啊……”思夏随着这动作哆嗦了一下,一只手伸到自己的小腹上按了按,“太大了……都……鼓出来了……”   基因当中的征服欲忽然就被这两句话点燃了,洛璨将人抱到怀里,开始凶狠地操弄起来,每一下都用上了以往在健身房举铁的力气,顶端每次都恰好磨在生殖腔微微张开的缝隙处,磨得思夏只会抓着他的头发呻吟,两条腿盘不住了,每被顶三下就要往下滑,且时不时因为快感而频繁试图夹紧,以至于永远在蹭动着洛璨的腰。   洛璨听见他的哼声像带着一点哭音,起初以为他是疼,后来性器感到他的肉穴不断紧缩,又看他始终试图整个人缠到自己身上,就知道他是舒服的,当下便抓住他的臀部,将他整个人托起来坐到自己的性器上。   这个体位他是第一次尝试,然而第一次就尝到了妙处。硕大饱胀的龟头冲破了生殖腔的束缚,长驱直入,那滋味爽得两人同时叫出声——洛璨是低音炮的一声闷哼,而思夏叫得则大声多了,因为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要爆炸了,心跳震耳欲聋,像是炸弹的倒计时声。下体就那么淅淅沥沥地射了出来,射到洛璨分明的腹肌上,再滑落到他们的交合之处及他的腿根,少数随着洛璨的大力操弄甩了出去,沾到了床单上。   思夏的脑袋里空白与杂乱交错。   空白自不必说,杂乱的念头归总起来只有两条—原来发情的时候跟Alpha做那么舒服的吗?还是因为跟自己做的人是洛璨?   他咬着嘴唇,肉穴咬得很紧,心里却很忐忑,连胂吟声都被克制住了。   自己应该那么爽的吗?好像不应该,因为晚晚那天是很难过的。   所以至少也该疼一会儿。   至少应该狠狠疼一下。   “腺体……可以咬的……”   洛璨在心爱的少年身体里冲刺,本来正是头皮发麻,性器粗硬的时候,如今听到这一句,顿时精关失守,精液全射进了生殖腔里。   失去了一定硬度的性器慢慢滑出了肉穴,洛璨抱着思夏侧躺在床上,舔吻他鼻尖沁出来的汗水:“夏夏,要不要去……洗一洗?咱们还没做好……准备,万一怀上了……”   思夏略动了动头,找到他的嘴唇吮吸起来,舌尖舔动了两下,从对方的身上汲取到信息素后发出一声喟叹:“怎么可能怀上……你才射了—次……不够……”   洛璨想到了他的病,心里有点难过,把他搂得更紧了点,而他却是喘了几口气后,在洛璨的肩上咬了一口:“你为什么不咬我?我让你咬的……你不听话……”   “不是的……”洛璨其实是怕他痛没敢咬,但眼下又急于证明自己并非是不听话,于是便道,“刚才那个体位,不好咬。”   “哼……”思夏动了动腿,用脚趾夹住那个被他解到一半,松松垮垮挂在他脚踝上的抑制手环,动用了点儿力气将之彻底摘掉了。   抑制手环果然效果拔群,方才落地,思夏就感觉到对方的性器再一次变得坚硬无比,直直抵住了他的下体,同时呼吸声也粗重起来,体温直线上升,比他更热一筹。   开始了。Alpha被发情期Omega调动出的易感症状。   思夏做好了被洛璨粗暴地操弄的准备,闭上眼睛道:“山。与。三。夕。补。全。”“接着做吧,这一次……一定要咬我……我没涂防护膜和苦甲水了……”   他话音未落,身体就被洛璨翻过去趴在了床上。   两个枕头被垫到了他的下腹部,迫使他的臀部 高高撅起,露出还黏腻着的粉色秘穴,他感觉到洛璨用炙热的手掰开了他娇嫩的臀瓣,肉棒借着余精和Omega自动分泌的体液的润滑,轻而易举地刺了进去。   这一次洛璨的束缚基本被摘干净了,操干起来就格外地凶残,每一下都是完全的抽插,几乎整根出去,又整根插入,打桩机一样又狠又猛,顶得思夏几乎有点怕了,下意识地往前躲了躲,结果被洛璨抓住小腿往后扯回去,紧接着便被直接压住,再也动弹不得。   耳朵被细细舔舐,水声中还伴随看洛璨嘶哑而低沉的声音:“别走……夏夏……我不要和你分开……”   思夏气若游丝道:“那就……干到你尽兴为止”   “为什么……只是我尽兴?夏夏不舒服吗?”洛璨的声调又含了委屈,一边在对方白里泛粉的后背上啃咬着,一边把手伸到思夏胸前的小点上揉捏拉扯起来,扯得思夏一阵阵呻吟:“再用力……两边都……”   浓郁的信息素气味仿佛烧开的茶水,满溢得整个卧室都是。思夏想起车上洛璨说过的话,恍惚感觉自己就置身于那个栽了梨树、玫瑰和紫阳花的花园,和洛璨赤身裸体地在花圃中翻滚做爱,花草被他们压出了汁液,他们湿漉漉地贴合在一起,梨花花瓣被风吹拂着掉落在他们身上。   然后,像雪片投进火炉一般,消失无踪。洛璨玩弄他的乳尖,吸吮他的肩背,时而抚弄他贴在枕头上的前端,时而握住他的细腰在他身体里重捻细磨,精液射过一次后仍然继续情动勃起,精力无限地继续采撷着身下这朵已经没什么刺的玫瑰。   在思夏颅内被一阵又一阵的高潮吞没后,洛璨终于如他所愿,低头一口咬在了他肿胀的腺体上。   齿尖刺破了一点皮肤,是他要的痛和刺激。他想要叫,可是几乎发不出声来,只能是低低呜咽了一下。   洛璨又开始射精了,这一次肉棒直顶开生殖腔,在他里头持续射了几十秒,才把上面那张口松开,改啃咬腺体为舔舐腺体。   脖子上的疼立刻有所减退,思夏只觉得生殖腔里涨得酸麻的感觉更鲜明。   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所有的肌肉都软了下来,他趴伏着闭上眼睛,连手指头都动不得了,任由洛璨将他抱起来,以下体相连的姿态翻转过身体,躺到了床上。   埋在他身体里的肉棒再一次硬了,可是射过两次的洛璨已寻回了不少理智,这次就没急着去顶他,反而是不断地散发出安抚他的信息素,很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吻掉他脸上的泪水与汗水,用手指梳理他凌乱的头发。   如此过了三五分钟后,思夏微张开眼,低声道:“刚才……我以为你会成结标记我……”   洛璨在他额上亲了亲:“你只允许我做咬痕标记,所以我只会做到咬痕标记这一步。”   “如果我说……允许你完全标记……”   洛璨明白他的意思,为了替他省几分说话的力气,就摇着头抢先道:“至少现在我是不会那么做的。一旦成结,你的身体离开我太久就会感到难受。你要是硬忍着,我舍不得。你要是用Alpha志愿者体液做出的药,我会吃醋。所以就算你想要我完全标记你,也得等到今后我们准备正式要孩子,我才会做。”   “说得那么好……”思夏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那你再做一回吧……”   洛璨咽了口睡沬,小心翼翼道:“夏夏,再做一回,你身体吃得消吗?”   “腺体还没消肿……你该问的是我吃没吃饱才对。”思夏说着,身下的肉棒就高高翘了起来,身体里埋着的肉刃也有所感应似的硬了几分。   洛璨本来是没尝过他的鲜嫩滋味,如今一旦尝了,就有些经不起撩拨,然而刚要把他两腿折在胸前,方便自己冲刺,就被他推了一下:“灯刺眼,关了再做……”   灯关了,思夏在黑暗中被他干得死去活来,脚趾翻蜷,目光顺着窗帘中间一道狭窄的缝隙往外看,看到室外的天空也是一样的暗。   暗好。天若离亮远些,他们就可以在一起待得久一点。   ……   天色从浑黑转到暗蓝的时候,思夏拉住了正在帮他清理身体的洛璨:“我想到阳台门边坐一坐。”   “好。”洛璨草草穿上一件睡袍,又用毯子将他裹起来抱住,抱到阳台边上,又依他的要求关了客厅的灯,把阳台门的门帘拉开一半,拿了把椅子过来抱着他坐下。   对面的大楼只零星有一两个窗帘有朦胧的灯影,大部分的人都还在沉睡之中。那些人离他们那么近,可是却并不知道他们刚刚才干过一番见不得人的快活事。   噢,其实也不止是刚刚。他们曾在这里干过无数触犯校规的事。没有人亲眼见到过,甚至连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屈指可数。不过一切都结束了,以后这些事会变成无人知晓的秘密,只藏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里。   他心里长长叹了一声,嘴上对洛璨道:“谢谢你。”   洛璨难得听他温声软语,心里蓦地一暖,甚至有些害羞:“谢我做什么,我为你干所有事都是心甘情愿。再说了,现在我们都已经订婚了,我更有义务照顾好你,让你开心。”   思夏没接口,心里悄悄地回答:谢谢你让我走之前知道了那么多事。也谢谢你让我感受到被爱的滋味。谢谢你让我走得……这样好。   洛璨以为思夏是累了,就自顾自把对方身上的毯子拉了拉,继续说道:“今天是溜不成了,不过,过两天再跑也一样。反正咱们的心总在一起,以后呀,我身边就只站着你,你的身边也只站着我,你不用吃醋,我也不会抓狂,没有人骑在我们头上管我们烦我们,日子可以过得既自由又幸福。所有事儿我都依着你,我们不会吵架,天天都那么快乐……哎,想想就开心。”   他笑了起来,把面孔贴到思夏的头发上轻轻蹭了蹭,嗅了一鼻子醇厚的信息素味道:“夏夏,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变成一个干净的、有勇气直面阴暗和脆弱的、能够获得幸福的人。谢谢你。”   思夏咕哝似的哼了句:“不让我谢你,又转过头要来谢我……”   洛璨不说话了。确实是不用说的,他想,因为此刻只要能够静静地待在一起,就等于是获悉对方的一切了。   好似很有默契一般,思夏也不说话了,依偎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好似睡着的一只猫,又好像是一捧动人的玫瑰,让他于宁静中感到了无限的满足。   窗外的雪终于停了。天一点一点地亮起来,暗蓝色变成很浅的灰蓝,薄云后露出了一点太阳的影子。   洛璨听到怀中安静了许久的思夏喃喃地发了声:“天……亮了。”   “嗯,亮了。”洛璨应着,低头去看他,“今天应该是个晴天。”   “我要请一天假。”思夏动了动,把有点僵硬的胳膊从毯子里伸了出来,搂住了洛璨的脖子,“抱我去床上。”   洛璨看着他泛青的眼底,有点后悔陪他在这儿坐太久了,抱起他拉上阳台门帘,随即往卧室走去:“是要睡一天吗?”   思夏摇头,细软的头发一撩一撩的触着洛璨的脖子:“补两个小时觉,等雪化得差不多后,我回劳沃德一趟。”   ——是的,昨天晚餐提到了要把好消息告诉院长,为了打消洛尹川的怀疑,思夏跑一趟倒也很有必要。   “我陪你去?”   “不,你要留在公学继续上课。你不和我同进同出,那些获知我们昨晚见洛尹川消息的人就料不准我和你的切实关系,洛尹川也瞧不出你有要走的端倪。”思夏说着,把戒指从手指上撸了下来,“最近先不戴这个,太显眼,跟你那枚放一起收起来。”   “好吧,我让阿金送你去。”洛璨说着,把思夏身上的毯子拉开垫到床单上,再给躺下的思夏盖好被子。   “不,不找他。还不知道洛尹川是不是已经派人跟踪我,你如果派了阿金,阿金的存在就藏不住了,反而不利于你以后逃离洛尹川身边。”   他这番话不无道理,洛璨略一思忖,点头答应了:“好。那我让阿金和你错开时间出发,到附近位置待命,出门的时候注意保暖……”   他讲到此处,思夏不愿再听,说了声“啰嗦”,便用被子拢住自己半张脸,转身背对他,“我不吃早饭,你管好弟弟他们就行。”   洛璨见状,当即轻轻应了一声,拿起橱柜里自己的衣服,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卧室,走向浴室去了。   思夏听见了门上锁舌弹回的声音,立刻用面颊蹭了一下翻过面儿的干净枕头。   枕头本是暖的,如今却有了一滴凉。思夏却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挪了挪脑袋,继续闭着眼睛睡觉。   毕竟,泪脱出眼眶后,就只有凉的份儿了。   【作者有话说:洛璨:私奔计划暂停一哈,等媳妇儿好好睡一觉再决定怎么跑路~】 第137章 解锁   见到周思夏的时候,劳沃德的老院长正在办公室喝下午茶。   他抬头望向那张年轻而熟悉的面容,难以置信又目瞪口呆地望了几秒,取下老花镜擦了擦,又戴上眯起眼细看一番,才敢上前相认。   思夏看到他如今换了西装革履的行头,倒是一点不惊讶,率先打了招呼:“午安,院长先生。”   “哎……”院长叹了老长一声,终于如梦方醒地说了点有意思的话,“怎么就来了?今天是周一吧,没在公学上课?”   “以后彻底搬到外面住了,今天回来取点东西。”思夏回答得客气且冷淡,答过之后便径直往自己原本住的房间走。   院长紧跟在他身后,絮絮问道:“昨天那笔钱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了,是我拉来的捐助款,捐助人是领养走吴优的洛尹川先生。”思夏缓下脚步,转头看向院长,“您对他的印象应该很深刻吧?”   院长依旧是眯着眼睛皱巴着五官:“对啊,毕竟是名人……而且,托他的福,这几年劳沃德的名气越来越响,捐助物资很够用,还有人来做志愿者。这些事,你不也很清楚吗?”   “是。我很清楚。”思夏看着对方一头雾水的模样,不动声色地转回头,继续快步前进,走得耳旁带风。   院长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这脾性也是见怪不怪了,加上昨日收了一笔巨款,便继续跟上去,要同他多说两句:“你以前那间单人宿舍被撤掉床,改成了个放杂物的小仓库,不过你的东西我们都收进箱子放在那边,从没动过。”   思夏一听,走得更急了:“仓库带锁吗?最近有人去过吗?”   “带锁。”院长边说,边从外套内袋里摸出了钥匙,稀里哗啦地从里头挑出一把,“放杂物的地方,一周打扫一次,平时没人去。”   思夏眼看小仓库快到了,将那枚钥匙取下,把剩下的一大串还到院长手里,同时在细碎的声响中言简意赅道:“我想自己一人待二十分钟,请您让人不要靠近。”   等周围闲杂人等被清空,思夏闪身进了小仓库,把门反锁了起来。   窗被纸箱遮住了,仓库照明只剩顶上的一盏荧光灯。灯是他离开劳沃德前用过一段时间的,用至今年,已然白中泛了绿,光线落到墙上,有了森然的意味。   思夏的目光在环绕的纸箱和杂物中掠过,很快便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只。   划开密封的胶带,他将内中一些杂物取出,放到较为干净的一处地面上,一样一样地清点。   其实里头基本没有太多他的东西了,有的都是当初林晚遗留的物件。同学录,照片,日记本……还有一只她来时就一只抱着的小熊。   同学录上的圆珠笔痕迹已经在修正带处晕开,照片也已褪色。日记本是上了锁的,过去他用蛮力将整个胶装页推出来一页页读过,内中大多是女孩子细腻敏感的小心思和充满粉红泡泡的幻想,并没什么有利于他寻找林晚死亡真相的线索。   至于那只小熊,是林晚妈妈送给林晚的礼物,她从家中带到这儿,一直不肯丢弃,每晚都要抱着入睡,所以两年前它就已经很破烂,眼睛松脱,外套褴褛,脑袋上还破了两个洞,手指头伸进去可以戳到柔软的棉花。可为了保持它“本来面目”,林晚没有给它做新衣服,没有给它换更黑更亮的扣子做眼睛,只任他一天天“苍老”下去。   如今闲置在箱中,小熊大约是被压久了,那棉花也争先恐后地跑出来。   思夏把小熊抓起来,将那棉花一点点推回去,然而手伸到那破洞里头,突然触到了一枚冰凉的金属片。   他心下一动,用手指把金属片勾了出来——赫然是把小小的钥匙。   拿钥匙对准日记本的锁孔一拧,锁舌毫无悬念地弹开,思夏一掀封面,就见那硬纸封上写满了人名,名字后面还挂着爱心。   “邱宁❤”。   这个人思夏有印象,她是隔壁班的一个身材高挑的Beta,也是他常逛的二手书店的老板的女儿。林晚葬礼的时候她也到场了,是哭得最伤心的那几人之一。   思夏忍不住叹了口气,手上把脱落的那叠胶装页给翻过去,检查那封底。他想,那里也许还写了些别的东西。   封底果然没让他失望,最上方写了表白地点四个大字,底下写了好多地点,有的被划掉了,有的还留着,“南山”却是被蓝色荧光笔重重圈了起来,底下还有一行小字:“约到啦!今天一定要表白成功!”   这行字像是一记重拳,直直打在思夏的心窝上。   经年横亘在他心头的问题,如今终于有了解释。   原来晚晚那天是去南山赴约,想借机表白。怪不得她不让他跟着,怪不得她掐着点悄悄离开孤儿院,怪不得她步履蹒跚,浑身无力也要往南山去……   以那样的身体状况,要迅速躲开一辆亡命司机的车,是很艰难了。   洛尹川虽有心动手,但终究是并未动手。只是命运和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要她那日不能得偿所愿。   可怜她为暗恋已久的邱宁做了许久准备,满心欢喜地等了数天,却在最有可能表白成功的那天,接二连三地遭遇发情期、被迫和不爱的人发生了关系,她努力熬过这些可怕的事,却在目标近在咫尺时失去了生命。   思夏紧紧抱着怀里那只熊,它经过主人的恬淡气息的日夜浸染,如今仍旧有恬淡的信息素气味依附其上,连带着音容笑貌一道重现在了思夏的心里。   万箭攒心的苦楚逼得他红了眼眶。   对不起。是哥哥无能,无知,没有办法顾全你,没有想方设法保护好你,没有办法去杀一个已经死透的人给你报仇。   哥哥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曾经想要伤害过你的人不能称心如意。   在原地坐了十分钟后,思夏整理好情绪,将东西打包好,放进自己带来的背包中。   然后他将脖子里挂着的恶魔之眼取下来,随便找了房间角落一个未封上的箱子,将之丢了进去,然后背起包,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离开了劳沃德。   只是他并没有打的回公学,而是坐上公交车,直奔南山。   白天的南山依旧人满为患。不过山顶没了夜景,人一下就少了许多,连卖锁的大叔都拿了杯姜茶坐在放锁的大箱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缩着喝茶休息,两只泛黄的眼珠在独身的思夏身上转了转就溜开了,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欲望。   思夏也不理他,径自走到挂满了锁的十字网墙前,开始一排排寻找。   他原本记得那把锁的大概位置,如今却发觉几天不见锁又多了百十来把,寻起来更困难了。   他飞快翻开一把把大锁,看过上面各种各样的名字,连续翻了四五十个,手上的热量全都被金属锁给吸走了,冻得僵硬,再接着翻都像是惯性。   将手放到嘴边呵了两口气,他接着翻,手失了准头,翻到一把型号中等的锁,正当他要抛开那把时,目光突然被上面的字给吸引住了。   字是用金色油漆笔写的,一共三行,在密密麻麻的黑色中尤为特别。   邱宁。   爱过。   林晚。   字迹端正娟秀,字周边勾出了美丽的框线,右下角还画了一朵金色的百合,做得相当精心。   他翻回去看背面日期,是在林晚葬礼之后。   思夏倒吸了一口凉气,麻木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字,心境比方才更悲凉。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若在两年前,这三行字或许并不能影响他的悲喜,可他现在完全能想象出,邱宁一个人在南山上等到天黑,等到春夜里下了急雨,不得已匆匆离去。葬礼之后,她又一个人爬上山,在情侣环绕的山顶,在锁上一笔一划地写好那些字,郑重挂墙上的心情。   他也能想象出,林晚虽然浑身酸痛乏力,但因要去见邱宁,就暂且忘记了那些不快,忽视了身心上的痛苦。   死前最后一瞬,她心里浮现的,大约不是恨,而是遗憾。   一生的遗憾,一世的错过。   假如林晚有灵魂,而他能给林晚带一句话的话,可能他会说:晚晚啊,你知道吗,你喜欢的那个人,她当时也有在喜欢你。   他仰头看了眼灰蓝色的天空,湿润的眼睛被高处的风吹到干涩,才重新低头,放手,接着去寻找他自己的那一把。   如此又找了两分钟,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那把锁。它蒙了斑斑点点的污渍,是昨夜雪中带的灰尘,只有笔迹还是新的。   他带不走十五号,带不走酒红色的羽绒服,带不走订婚戒指,带不走恶魔之眼,带不走柴犬公仔。   他能带的,只有一枚从洛璨衣服上掉下来的扣子,还有这么一把锁。   将锁扔进背包里,他最后看了一眼锁墙,摇了摇头。   一把锁扣上只要几十块,解锁却要白付门票的两百多走一趟。这世上除了他,谁还会来拿一把已经没有意义的锁?   【作者有话说:1.醉过……爱过……两句出自胡适的诗。2.恶魔之眼有护身符的含义。3.百合就是百合。】 第138章 香气   思夏从南山公园C区厕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藏蓝色棉衣,脚上踩了一双卡其色的内增高靴子。脑袋上则戴着一只灰色绒线帽,脖子里围着同色围巾,遮脸的是最普通的蓝白医用口罩,而这口罩上方露出来的,是两只普普通通的黑眼睛。   他跟在一群结伴来此游玩的年轻人后面,步速适中,坦坦荡荡地走出去山顶景区,一直走到山下,叫了辆出租,让司机师傅往北开出去。   坐在车内,他打开事前准备好的新手机,通过置摄像头往车后两侧看,发觉确实无人再跟他之后,才给了司机准确的线路。   恶魔之眼把阿金留在了孤儿院附近。现在洛尹川派来的人,和可能是洛璨找来顶阿金缺的人也留在了南山,没有尾巴跟他了。   接下来,他要去酒吧递交一封信给男招待,让他转交丁一尧,再最后买一束花送到林晚墓前,他就能毫无牵挂地离开这个地方了。   酒吧就是当时丁一尧过生日时邀他去的酒吧,位置不显眼,离商业街有一定距离,外装也很普通,就是一座老旧的两层小木屋,据说以前是个酿酒坊。   小木屋白天挂着咖啡茶饮的牌子,到了晚上才会把照明换成另一种格调,引客人进入喝酒。   思夏到店时,店里正是喝下午茶的时候,黑胶里播着肖邦的曲子,几人错落地坐在磨砂玻璃窗边的圆桌旁,有的看书,有的抱着笔记本打字,没人抬头看踏进店门的思夏。   思夏也无暇他顾,直直走向上次见过面的一位男招待,拉下口罩问道:“我姓丁的那位朋友最近还来吗?”   对方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两眼,忽然将眼睛睁大了:“哦——是您呀。他来的,客人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吗?”   思夏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过去:“请帮我转交给他。”   此时,周围突然有人按了桌上的服务铃,招待赶紧对思夏笑了笑,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把钥匙放在他面前:“抱歉,客人先到丁先生的vip包间坐一坐吧,就在左边走廊尽头,我过两分钟来拿。”   思夏本来是给完信就要走的,可对方正有事,直接扔下信就离开似乎不妥。   好在需要等候的时间也不久,所以他没再多话,拿起钥匙往那所谓的VIP包间去了。   包间门开了,一股熟悉的薰嶼、汐、團、隊、獨、家。衣草混合香料味扑面而来,闻得他浑身一软,他警觉着要后退却是晚了,一只手从暗处伸出来,一把将他拽进了包间内,同时关上了门。   屋子里灯光晦暗,思夏张口想呼救,却有人用一块手帕蒙上了他的口,一股甜丝丝的刺激性气味钻进他的鼻腔里,他只挣扎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   包间里的灯光亮了起来,灯下影影绰绰的五个人影全部都显了形,其中侧躺在沙发上的自然是周思夏,他身边站的两人均是身材高大的保镖,此刻正转身离开,跑到窗边开启窗扇通风。   走到他们原来站立位置的两人,一人是丁一尧,另一人是是杜依曼。   两人是从另一扇门进来的,因为房内味道还没去干净,抑或是害怕这一击未中,对方有余力睁眼看人,故而用一叠厚纸巾捂着口鼻,没有显露面容。   丁一尧蹲下来,摸了摸思夏的面颊。对方浑身松弛,婴儿一般沉睡这,没有对他的触碰表现出任何反应。两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上,皮肤白得像雪,指尖粉红,指甲干净,略有一线白,让他联想到了小白猫的猫爪。   他握住了思夏的手,把玩似的,用自己干燥温热的手指一点点磨擦着对方的指腹和指缝。思夏依然没动,就像是喝醉酒以后那样乖巧,毫无防备,可以随意揉搓。不过喝完酒的思夏还会半睁着眼睛笑,看起来像一只惫懒的猫。   冬天的风烈,两分钟就吹散了室内的气味,他感觉到了思夏的手正在慢慢变凉,就放下了纸巾,用两只手给对方暖着。   “药剂是实验室配方,安全有效无害,你不放心我可以给你一张配方表,”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杜依曼终于耐不住了,边将纸巾放下边开了口,“你已经接到你要的人了,请问,我可以拿我要的东西了吗?”   丁一尧不看她,拿下巴对自己的保镖一扬,对方立刻呈上从思夏肩上滑落在地的背包。   “在这儿处理吧,看看他包里有什么,捡你有用的拿走,其余的留下。”丁一尧的目光停留在思夏身上,表情柔和,语气却是一贯的不客气。   杜依曼绷着唇抿了抿,没有将不悦发作出来,只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将东西一样样地往桌上放。   包里有一套换下来的衣服,一新一旧的两个手机,一个装了些许现钞和各种卡的钱包,许多旅人常用的零碎物件,以及一个无纺布袋。   无纺布袋里的东西就杂了,一只熊,一支笔,一本破旧的带锁日记本,几张思夏初高中时期的班级合影照,一把锁。   两人都对零碎物件兴趣不大,粗略查验过后便丢到了一边。   查到那把锁的时候,两人面面相觑:“小北是谁?”   丁一尧眯起了眼睛:“洛璨的别名?”   杜依曼想了想,摇头道:“不,洛叔叔对外要么直呼其名,要么称他为‘我家的那位’。”   丁一尧心头一跳——那就是除洛璨外还有一人?这个人才是思夏心里排第一位的那个吗?锁的样子很新,至少在风雨中待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这三个月思夏还有接触过别人吗?O班也没有名字里带北的啊?   杜依曼心头一喜——小北既然不是洛璨,那用这把锁是否可以彻底令洛璨死心?而这个小北,或许可以令思夏妥协,要不回去立刻查一查对方的资料?   两人没有接着议论,默契地将之放回到桌上,心里却各自怀了鬼胎,伶俐地转动起来。   紧接着,他们又把目光集中到了旧手机和日记本上。   杜依曼将脱了胶的书页推出封装,读了一遍后没发觉只是个普通女孩的日记,就重新塞了回去,转而去拿手机。   她手还没触到手机,就被丁一尧抢了先,理由冠冕堂皇:“你在这里开机,保不准马上就有人追来。”   “那也该是我来带走,”杜依曼把手伸向他,不肯退让,“我只对里面可能存在的制药相关资料感兴趣,你又不做医药方面的生意,要去了也没用,其他信息,解析完我立刻传给你。”   听了这话,丁一尧把东西慢慢放到她手里。她抓住手机要收回手,丁一尧却又牢牢捏着不松开。   “今天下午五点前把东西还到我手里。别耍滑头。”   杜依曼气得额角的血管都微颤起来——赶回去找人处理就要花一个小时,解析后破解、导出信息还不知得多久,五点前,你喝下午茶呢?   不过跟疯子她是没法讨价还价的,只能瞪对方一眼,拿起手机带着一名保镖扭头就走:“其他东西的全角度高清照片十五分钟内全部传给我!”   丁一尧对房中剩下的那名保镖挥了挥手:“东西一个不漏装回包里,带到车上让人拍了发给她。”   ***   思夏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可能是被袭的记忆过于明晰,他刚有了意识,便争先上涌,让他立刻察觉到自己的眼睛是被人蒙住了。   既然被蒙眼,定然逃不脱被固定住四肢。手臂和脚踝处没有强烈的约束感,对方用的可能是类似于手铐的装置。   被绑可不是闹着玩的,在他搞清状况前,还是不动弹为妙。   于是他赶紧重新闭上眼睛装晕,同时调动其他感官去感知周围的情况。   他现在躺在较为柔软的地方,身下可能是床抑或沙发。周围没有风,没有特别的声响,进一步说明了他现在身处一个密闭的空间。   鼻端隐隐有一点可乐的气味,很淡很淡,闻着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不清楚是食物本身的味道,还是谁的信息素气味——被标记过后,他对周边人的信息素敏感度大幅降低了,加上现在刚醒,感官不敏锐,更是分辨不出。   周围有没有人他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也不知道,所以不敢乱动身体,只好动脑筋。   他确信出事时面前闪过的人影是他不认识的人,身上也没有任何特殊可辨识的东西,可屋子里传来的香味他并不陌生。   那是每一次他去实验基地在车上会闻到的车载香水的味道,只是更浓郁一些。   所以,抓他来这儿的人是于向南吗?   可是于向南怎么知道他身处何地?他从南山到咖啡店的这一路上,分明是无人跟踪的,手机在厕所换衣服的时候自动关机了,就算提前有人装了定位,线索也该断了……   就在他整理思绪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臂膀,将他的袖子撩了起来。   因为目前最怀疑的人是于向南,他立刻联想到的是静脉药剂注射,于是自我保护地下意识将手一偏:“不要!”   他喊完这两个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居然能动,便抬起来要去摘眼罩,结果手刚抬高了一点,就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他又连忙要抬腿,而腿脚能够移动的范围更有限,跟戴了镣铐区别不大;   他想要坐起身,结果腰间也有一股力量扯着他,让他最多只能微微仰起一点头。   但这一套枷锁似的的东西居然是柔软的,而且不会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巨大的响声,跟他认知当中的有很大差别。   看起来抓他来的人并不希望他受伤。   于是他暂时放弃了抵抗,打算用言语来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是谁?要对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作者沙雕时间】杜依曼大概是全文最想翻白眼的一个:老娘把人都送到你手上嘞,你屁事还这么多?老娘的男人还没到手诶!】 第139章 困苦   丁一尧抚摸了一下思夏的手脚上的腕铐。   腕铐是专门订做的,能接触到皮肤的地方都套了软布,裹了棉花,保证不会硌疼思夏。甚至那拖出去的长长锁链也经过处理,绝不会发出哗啦啦的噪音,打扰到思夏。   但是思夏仍然是很惊恐戒备的模样,这让他感到很难过。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登不上台面,可是在见识过近亲对自己使用最卑鄙的手段,再经过死里逃生,成功接手父亲的一些灰色势力后,他对此已经没什么强烈的羞愧感了,只是不太能面对思夏。   即使他知道,思夏有时候也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而他之前的情敌洛璨,生在洛家,懂得的手段未必比他少。   可是半道上杀出了一个小北。   他着人去查,发觉思夏的关系网里没有这么一个人。但是他知道,能被思夏写在情锁上的名字,若不是洛璨,就是思夏的真爱。思夏讨厌心思复杂,用心叵测的人,所以思夏的真爱必定是一个能让人感觉到单纯和温暖的人。   他过去是那样的人,然而思夏并没有选择他;他现在变了,思夏选择他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不过,他还是相信,自己曾离思夏很近。思夏对他有情,否则为什么要在结婚前给自己留信?为什么去那家只有自己分享给他知道的店铺?   那不是一家普通的店,知道的人少,光顾的人更少,里面基本都是他的人,包括男招待,也包括一部分客人。过去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他不曾想过太多,只把店当成自己以后继承的财产,一个自己知道的隐秘的放松的好去处,他在自己生日时带思夏来,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思夏是他看重的人,可以知道这个特殊的秘密。   所以,天知道他看见杜依曼手机上的定位红点朝店铺移动时,心里有多激动。他立刻联系了店铺里外的手下,自己则抄小路,赶在思夏到店前布置了一切。   信,他也看了。虽然通篇都是些受他照顾心有所愧,万望勿寻,愿君安康之类的道别语,但是他读到的都是被克制的绵长情谊,令他心动,也让他心痛。   他更想要思夏了。   洛璨离开思夏,还会有无数Omega扑过去,他不行,他长到这个年纪,只爱过这么一个人,只有这么一个人能抓住他的眼睛,他的心,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感到快乐,对他无所求似的好,不防备他。   他要定了,所以不放手。过去是他傻,讲斯文,顶多就是煽风点火,说些不伦不类的幼稚话,妄图把洛璨从思夏身边赶走,现在他懂得了,想要的东西得抢,斯文毫无用处。真要那么斯文等一辈子,他死了都不瞑目。   就像他买卖画作一样。绘画可以雅致,可以从容不迫,文质彬彬,但是一旦成了有价值的艺术作品,买入就要迅速,日后获利才最大。犹豫了,东西很快就会被人先手夺去,届时再想买入,就很难了。   因此,他决定用标记把思夏彻底“买下”。   虽然思夏跟洛璨已经有过亲密的举动,但就他观察到的来看,思夏终日颈后涂了防护膜,身上没有花香气味,也没什么离不得洛璨的模样,举止行为更没有被“开发”的痕迹。   纵然杜依曼说思夏研发出了遮盖标记气味的药剂,但他还是觉得思夏并没让洛璨彻底标记过。所以他予溪団对有机会去做洛璨还做不到的事。   除了把对方彻底标记,他想不到什么办法让思夏留在他身边了。思夏大概会恨他,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哄着思夏,哄得思夏回心转意。只要思夏能留在他身边做他的人,他什么都能依着思夏,顺着思夏,他能由着思夏在他身边撒一辈子的怨气。   思夏半天听不见人回应,咬了咬嘴唇,又道:“你不肯回答那两个问题也行,那你要我做什么?”   丁一尧抓过他一只手,在他掌中慢慢书写了四个字。   小北是谁。   思夏确定他写完了字,把手一握,语气也有了变化,从大惊失色转而向平静变动:“不管他是谁,你看到那把锁了吧?我既然将情锁取下,就是要同这个人断绝关系。”   丁一尧在他手心里画了个问号。   思夏顿了顿,低声回答道:“你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能爱他了。如果你认识我,就知道我是个讲求效率的人,没有结果和意义的事情,我从来不做。我也不会许愿,不会祈求奇迹出现,扭转我预测出的坏结局。”   做什么事都利索、干净,甚至冷静到有点无情,可是无情中又暗含着切不断的情丝,这才是思夏。   丁一尧疯狂地喜爱、迷恋着这样理智的思夏。   另一方面,他也赞同这个做法:断了好,断了一个,思夏心里就多一点空间接纳自己更多。   他喜出望外,几乎想要立刻上前拥抱思夏,顺带再表个白,不过这半年来的经历让他不再像一个毫无城府的毛头小子,他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想要把事情带向正题。   他先伸手握住了思夏纤细的手指,将那手背贴到自己的侧脸上。思夏果然是不再躲了,于是他试探着在对方光洁细嫩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手却又被抽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思夏凉薄的声音:“断了,不代表没发生过,有感情,不代表不能断。你明白吗?”   丁一尧愣住了。   而后他的眼睛里慢慢地有了一层薄薄的血意——思夏啊,你就那么不愿意给爱你的人腾一个位子出来吗?   为了能够让思夏跟他在一起之后不受信息素的煎熬,他找人制药来改善自己的信息素释放能力,那药有副作用,吃得他时常头疼失眠。可他愿意一试,愿意为思夏将来喜欢上他,受他信息素保护和抚慰而付出一点健康的代价。   可是思夏为什么无动于衷呢?   他一低头,看到思夏腕上的手环,玫瑰色,印着Rose字样。   玫瑰。紫阳花。   哈,是,他早知道了,这只虽和洛璨那个型制不同,却分明是一对。   一腔阴燃的火突然爆发,丁一尧瞬间扯开了手环的腕扣,粗暴地一把将手环扔飞到远处的地板上。   手环落地,发出“咚”的响亮声音,思夏将头转向出声的方向,手指和心脏都猛地一颤。随即便觉出有呼吸扑上他的皮肤,既温且凉,带点可乐的味道,同时衣扣正在被人一粒一粒解开。   陌生的Alpha信息素使他的皮肤上开始浮起鸡皮疙瘩——洛璨的咬痕标记使他对其他Alpha的信息素产生了排异反应,他已经觉出了大不适,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可这次他吸入的气体药剂量很大,醒来时的那一番挣动已经耗掉了他大半体力,现在不要说逃走,他的身体根本连随意躲闪都不能够,他只能出声,尽量缩起自己的手臂挡在胸前,劝服对方打消侵犯他的念头:“不要脱衣服,我不喜欢,而且我还怕冷……我身体不好,一旦病了,就会不断恶化,哪怕是单纯的感冒,也容易发展成肺炎,届时我就是废人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更不会具备你要的价值,你再……掂量……再做决定……”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身上的毛衣开衫刚被拉开,而整个人已然口唇泛白,颤抖不已。   丁一尧见状,内心两处鸣金,最终还是心疼他的念头占了上风,便把他的衣服拢了回去,又将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一度,往他身上盖了层薄薄的珊瑚绒毯子。   人已到了他手中,他不急于立刻行动,一切还是以思夏的身体承受度为准。丁一尧一边想这些,一边对杜依曼生了疑——思夏拿难受的模样不是装的,可平白无故如何会难受,肯定还是她提供的药剂有问题!   思夏见对方罢了手,略略喘平了气后,声音微弱道:“我现在很累,让我稍微歇一会儿再和你交谈吧。”   丁一尧对此并无意见,不过成结标记做不了,短期的深吻标记他必须得做。   好不容易散出来的Alpha信息素,得用。   于是按住思夏的两只手,俯身去衔思夏的唇瓣,想要品尝一番他一整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然而他还只是浅尝了几口,未曾深入,思夏就低低地喊了起来,边喊边偏开头躲他的吻。   对于这躲避,他能够体谅,因为思夏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所以他腾出手来抚摸思夏的脸和头发,以期能安抚对方一二,嘴上也极力温柔地去吮去舔。   然而思夏叫得更大声了,声音很尖锐,类似惨叫。   惨叫持续了三秒后渐渐弱了下去,丁一尧这才听出他叫得不是正常动静,赶紧放开人查看。就见思夏紧绷着身体,眼罩上湿了一大片,连鼻尖的气息都微弱了。   丁一尧连忙喊来人,然后解开他身上的锁链,托起他的后颈,准备将人扶起,再抱上车。   可是手掌往那后颈上一贴,他摸到的是一块明显比思夏的皮肤粗糙许多的胶布。   【作者有话说:丁:洛璨我#%¥@……#*【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有可怜可恨之处。哎。】 第140章 托付   洛尹川刚刚开完董事会,人刚出大会议室,秘书就上前低声告诉了他一件事:   底下人跟丢思夏了。   洛尹川不露声色,眼睛一斜:“家里那小子呢?”   秘书知道他问的是洛璨,答道:“还在公学上课。”   “没有异动?”   “没有。”   洛尹川唇角微微泛起一点笑意:“想来是发觉有不认识的人盯着自己,起了疑心吧,目光敏锐,挺好。继续盯公学那边就行,要逃总逃一双,盯谁都是一样。”   “是。”   与此同时,阿金正和甜甜坐在麦当劳里吃甜筒。   甜甜把脑袋靠在阿金的肩膀上,跟他一起盯着手机屏幕上那颗定位的小红点。   “哎,你什么时候能放假呀,现在我打你电话你都接不了,还是我偶然路过这里发现你,才能约会一趟,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要走了。”   阿金揽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快了,过了这三天,必然有长假。”   “真的就三天啊?”甜甜听他说了个准数,喜滋滋的又有些怀疑,翘起头来bia过他的脸,“可别糊弄我哦?”   阿金看她用薯条沾着甜筒吃,吃得满嘴油汪汪的,就拿起纸巾给她擦了擦:“放心,我啥时候骗过你嘛。”擦完他接着盯手机上的红点。   甜甜一看纸巾:“你把我口红擦光咯!”   “哎呀,一会儿再涂……”   如此,两人又坐了十分钟,阿金拿现金让她买个桶,自己两只眼睛盯着红点,红点不动,他眼睛也不眨,脚下更是寸步不动。   甜甜端了一盘子吃的回来,自己先捧着鸡翅啃,一啃啃了仨,却不见阿金动,这才道:“你咋不吃啊?”   阿金目光瞬也不瞬,答道:“给你买的,你自己吃,吃不完带回去。”   “你吃点嘛。饿了工作没力气啊。”甜甜拿了一个鸡块,蘸了酱往他嘴边送。   鸡块不用吐骨头,阿金就张口吃掉了,没再多话。   甜甜觉得阿金那样子跟魔怔了似的,认真得有些吓人,又把菠萝派伸过去让他咬了一口:“不是说设置了什么之后,目标一动你的手机就会震吗?需要这样一直盯着?”   “这件事最重要了,不仅仅是工作,还关系到我大哥的幸福。”阿金囫囵一嚼,含糊地说完一句后就将东西吞了下去,“再怎么认真也不为过。”   “可它老不动啊。”甜甜眉头微蹙,有点点无奈地看着那颗稳固不动,犹如卡顿的红点,却没看见阿金忽然变色的脸,只听一句“糟了”,再转头去看,阿金已经拉开大门奔上了街道。   待阿金从劳沃德出来后,脑门上已是大汗淋漓,他径直跳上车,却茫然四顾不知该往何处去。   于是他向孤儿院的人打听思夏去处,大家说“见到周思夏独自一人进了小仓库”。   他进了小仓库,却未见着人,就里里外外地搜寻了一遍,结果遍寻不得。院长不肯同他多说,但替他查了监控,告诉他思夏“很早就离开了,也没向谁打招呼”。   他气急,打电话给那几个安排在劳沃德附近的外雇保镖,结果发现那些人竟然不知会他一声就去追人,一追追到南山,人不见了!   “大哥,嫂子什么都没对那院长说啊,装了定位的项链是在仓库的纸箱里找到的,嫂子又是一个人从孤儿院出去的,你说嫂子这是……这是……”阿金说不下去了,一方面怕大哥难受,另一方面也想不通嫂子为何一去不复返,不敢就这么下定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响起了洛璨骤然变了调的声音:“找……去调南山的所有监控记录,顺便看之前备着的所有通道有没有动静,我立刻出公学。还有,那批外雇的保镖从现在起要防着,别把后续进度跟他们说,他们靠不住……”   电话“嘟”的一下挂断,阿金知道大哥已经准备出公学了,牙齿一咬,踩着油门向南山进发,同时开始拨打起一个又一个的电话。   医院。   思夏在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中清醒过来,手指先于眼皮有了颤动。   一旁呆坐许久的丁一尧赶紧站起身,想要出门避一避。   三刻钟前,他看见了思夏颈后鲜明的牙印。   他盯着牙印,脑子里轰轰的响,心口一痛,像是刺进来一柄长枪。   他知道思夏昨晚一直和洛璨待在一起,所以这牙印只可能是洛璨留下的。   思夏是自愿的吗?他不敢想。他怕知道答案。   思夏被成结标记了吗?医生说没有。他想这应该是值得庆幸的,可他听到之后,心里好像也没那么庆幸。   思夏接受治疗时整个人脸色差到极致,医生翻开他的眼睛用手电去照,摘出来两只黑色的隐形眼镜,问丁一尧怎么处理。   丁一尧看了那对隐形的颜色,一下愣住了。   心里的愤恨被压了下去。腾起的是忐忑、茫然和慌乱。   他回想起思夏背包里的零碎什物——他知道思夏有将常用工具随时带在身侧的习惯,和杜依曼翻检时便没多想,如今却隐隐约约明白了:思夏是在闹出走!   这个结论令他哑口无言。   洛璨对思夏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走?走向何方?这些丁一尧全不知道。但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这一步走错了,出了大差池。本来他可以做得更好,可以博得思夏的好感,在思夏心中扮演一个一尘不染的角色,一个最最好的选择。现在晚了,他接连不断地犯错,把一切推向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医生看他始终不作回答,就把隐形放在了托盘里,转头指挥护士尽快调制药水给病人注射。   直至思夏左右两边胳膊都打了针,手上还挂了盐水,面孔恢复了一点血色,生理机能水平趋于正常后,医生才走到丁一尧面前问:你是他的Alpha?   丁一尧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反倒是周边几个手下看医生态度不善,有了围过去的打算。   医生看他又不答,只好把他当成普通亲属:“他是基因疾病患者,比一般Omega身体更弱,对外界的刺激也更敏感……不论他被咬痕标记是否自愿,从他身体承受力的角度看,这个月内最好是不要再引起他的排异反应了,否则救治不及时,他可能会死亡。”   医生交待完,偷偷瞄了一眼病房里面几个虎视眈眈虎背熊腰的男人,匆匆离开了。   丁一尧被医生说白了脸,嘴角不由自主抽了抽,然后朝后挥了挥手,把心腹之外的手下都遣出了病房,自己站到病床前头凝视着思夏。   思夏脸上恢复的血色只是较他刚被送来时浓些,实际稀薄无比,只是口唇回归了浅粉色,面孔还是惨白的,眼底的青晕因此更显了几分。而他气息微弱得连胸口的起伏都几近于无,像是睡着了,更像是死了。   唯一能证实他活着的是心跳检测仪的屏幕。但上面的每一个波动纵然规律,幅度却一点儿也不大,简直让人怀疑这根线会不会就此突然拉平。   丁一尧感到了后怕,怕得不知如何安放四肢。不知做出什么表情。   他盯着那屏幕,一贯的伶牙俐齿因为面部肌肉不受控制而打了结巴:“去、去查,查他背包里相关的所有人和事,要快……”   心腹也离开了。   房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握住思夏的手,想给对方传一点热气,可是手伸出去,在空中停住了。   他打了个冷战,发现自己的手也很凉。   现在,思夏终于醒了,他却没敢留下。他按了床边的救助铃,自己抬脚就要走。   却听身后虚虚浮起一丝声音:“丁……等等……”   丁一尧的心一酸,停下脚步回了头。   思夏的眼睛是微微睁着的,然而虽睁如无,只能从交错打架的两排睫毛中看到一丝眸光。   他心里苦笑。   装哑巴,有什么好装的?他这么狼心狗肺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从最开始就彻底暴露了自己的yu望和野心。   他心爱的少年是多么聪明的人,对他说的那几句话,虽未点明他的身份,可是显然已把他划入了怀疑的名单之中。   他坐回到床边的椅子上,把身体倾向思夏。   绿色的细软管将氧气通进思夏的鼻子里,拖出来的部分耷拉在思夏的人中和脸颊上,仿佛是千斤重一般,压得思夏说话都难,嘴唇翕动了半天,才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我谁也不要,我只要走。   说完这句话,他深深吸了一鼻子氧气,又徐徐吐了出来。   丁一尧认认真真地凝视着他的脸,好像他随时会消失一样:“你走去哪儿?我送你。”   思夏摇头,又深吸了几口气,仿佛是找回一点力气,话说得连贯了起来:“我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我走,也要一个人走。”   “……那你在我这儿休息几天吧。”丁一尧知道他一旦决定了什么,就绝不会因为他人劝说而回心转意了,所以不拦他。   思夏闭了闭眼睛,声音像火炉里凉透的灰烬:“我今夜就要走,否则就走不脱了。你要是真过意不去,想要弥补我,就为我做两桩事。”   【作者有话说:一件原本没什么人注意的事情即将被揭晓。】 第141章 道别(一)   丁一尧看他急着要走,便道:“你相信我,我现在有实力保护你。”   话一脱出口,他讥讽自己的话可笑——现在思思哪里还敢相信我?   于是他心里毫无底气地补了一句:“我真的能,就算你托我两百桩事,我也能替你做到……”他咽了口唾沫,“你至少休息一晚。”   “想让我信你,你先告诉我,包间里的香水味怎么来的?”   丁一尧不假思索道:“从给我做信息素复原剂的人拿的。”   情况确实如此,因为复原剂和“香水”来源一样,不算他骗人。至于杜依曼,他若提了,就是把自己往深渊更深处推。   思夏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行踪的?”   “你随身携带的研究所通行证里被装了定位装置,在你第一次苏醒之前就已经被销毁了。”   因为思夏过去不住宿舍,不少生活用品都放在校立研究所的值班室内,所以养成了随身携带通行证的习惯。后来杜依曼告诉他,为了避免有人偷到研究所危险物品,每一张通行证都设了定位。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少数教授和制证人员,而他们每一次的追踪皆是托了这张通行证的福。   “我暂且信你。可你还是无法保护我。”思夏看他一眼,再一次摇头,“你斗不过洛尹川。”   洛尹川三字一出,丁一尧眼睛睁大了——原来思思出走的症结关键,竟不是在洛璨身上!?   他不由得问道:“洛尹川对你怎么了?洛璨不管吗?”   思夏的眼睛平无波澜,他直视着丁一尧的眼睛,正色道:“你想要知道一切,就先帮我做第一桩事,现在就要。”   丁一尧默然地看了他两秒,才回答道:“好,是什么?”   “我要打电话给洛璨,你必须确保两个小时内,他无法通过任何手段追踪到我的位置。作为交换,你可以旁听这通电话,但是只能听我说的,不能监听。否则……”思夏的目光越发黯淡,几乎有些无情地看向了丁一尧。   只那淡淡的一眼,丁一尧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的身体向后退了一点微妙的距离:“否则……?”   他看见思夏别开目光,看向天花板,淡色的嘴唇里清晰地传出了他所熟悉的,清脆而又冰冷的声音:“我有办法让洛尹川知道,我死在了你的地盘上。他和洛璨,都不会罢休的。”   清冷的气息如最锋利的刀刃,彻底斩断了他的所有亟待说出口的问题。   他看到思夏眼里确有死志。   生死是底线。他可以自私地将人圈进自己的怀抱,因为他知道他给予对方的痛苦里还有快乐,但他不能亲手杀死自己喜欢的人。   他是靠年少不懂事时的美好回忆撑着过活的,他若杀死眼前人,无异于把过去一年里他所有的幸福全部扼杀了。   忽然间,他恍然大悟。他的思思,就像是烟花大会上他捕获的那条金鱼。费了时间精力,好不容易攥在手里,自以为能拥有,转眼却看不得他难受,又要将他放走。   他的水不是适合鱼生存的水。他的信息素不是能让思思快乐的信息素。他的爱,也不是对方想要的爱。   ***   二十分钟后,思夏作了新的装扮,坐车离开医院。下车后,他坐在轮椅上,被丁一尧推进电梯,出电梯后,又进了一个窄小的房间。   房间内有一台电脑,电脑连着一只型制特殊的大块头手机,丁一尧的手下调试完毕后对思夏讲述了东西的原理和用法,就退出了房间。   思夏拿起手机,很利索地拨出一个号码,随后示意丁一尧背对着自己,站到自己面前。   丁一尧刚一站定,电话立刻就通了,思夏盯着丁一尧笔直的背影,低低说了声:“喂?”   那头立刻传来了洛璨焦急的声音:“夏夏!”之后是喘粗气的声音,喘过几口后,声线就变得温柔了下来:“你去哪儿了?阿金说你不见了,吓死我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要先跟阿金说一。你现在在哪儿?我开车去接你啊?”   思夏回答道:“不必了。我没打算回去。”   他听到洛璨的喉咙里滚出了一声气音,紧接着是对方勉力压平不致颤抖的声音:“夏夏,别吓我,你在说什么呀?”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回洛家,也不会跟你走。”不同于洛璨,思夏的声音堪称古井无波,没有起伏,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感。   洛璨自发觉人是自己跑的之后,心里大略就有了数,所以并不惊奇,只是问:“为什么?夏夏,我不懂。”   “如果你问的是前者,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洛尹川自私,疯狂,我讨厌他,我不能如他的愿。至于后者……”思夏咬了咬嘴唇,强撑着不肯流露情绪,顿了顿才道,“我昨晚,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你没问出名字的那个女孩儿,是我妹妹,你们初见的当天夜里,她因为身体虚弱,车子来的时候避闪不及,出车祸死了。”   这话被他平平淡淡地说出口,内容杀伤力却是大的惊人,连墙边的丁一尧都为之一震,差点管不住要转头,是硬生生忍住的。   洛璨那儿也是沉默,可是一丁点哽咽的声音已经藏不住了。   思夏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继续讲:“你看过我的履历吧。我跳过级。原本读高二的,直接跳进高三,跟毕业生一起准备毕业考,考完后就来了这里。你有没有想过,凭我的资质,要跳级,小学就能跳了,为何要等到高中?”   然后他自问自答地解了谜:“那当然都是为了我妹妹啊。我们这些连家人都没有的孩子,从小就深刻地感觉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分化之后,更是随便一个Beta和Alpha都能骑到我们头上来欺负我们。我不敢离开我妹妹寸步,所以她念什么年级,我就念什么年级。可是啊,就那么一次,她非要自己一个人回家,不让我陪。就那么一次,怎么恰好就撞上了那样的事呢?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问每一个人,可是我问不到结果。车祸现场甚至没有监控录像,开车撞人的司机最后也死了,我向谁讨一个说法呢?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你,找洛尹川。因为不管那司机是否是你们派去撞她的人,如果不是你标记了她不肯负责,如果不是洛尹川放纵你这么做,她根本就不会死。我恨你们,恨你们轻贱Omega,恨你们无视他人的痛苦,我想要让你们也尝尝我尝过的痛苦。   “后来的事,就和年级里传的那样。我去参加那个据说可以吸引评委,从而获得被引荐去公学的名额。我查了来自公学的评委好多资料,摸准对方的喜好和研究方向,终于一Y。X。D。J。击而中,获了大奖。同年,我跳级毕业,而公学的三学期制使我没有喘息的机会,我花了一个月时间啃透公学过去两年的教材,这才正式进班走读。”   电话那头已经有了吸鼻子的声音,思夏知道对方可能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了,而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要说个不停歇。   相爱的人,血肉都连在一起的,要劈开,自然会感到痛,但是要分开,就不得不劈。   痛又如何?话说清楚些,思想放宽,目光放长远,伤口长好了,也还是能活。   “因为校规,我进了公学还是不能经常见你,非得进入学生会才能和你朝夕相对。于是我凭自己的努力,又借同班其他人对杜依曼的不满,将O班唯一一个核心名额夺到手里。不过,等到真见了你本人,我很快发现你身边围绕的人太多,不好接近你。为了在他们之中脱颖而出,我研制了一种很不入流的药剂,只要我喷上,Alpha就会对我的信息素产生偏爱的感觉,反复使用后,你喜欢我的暗示会不断增强。同时,我为了保护自己,还研制出了一种短期内让人无法‘抬头’的药物,与吸引剂配合在一起使用,使你即便有了某些冲动,也不会真正伤害到我,配合我颈后的防护膜……效用如何,你亲身体会过,我不赘述。”   “正当计划进展得很顺利的时候,杜依曼再一次出现了。其实我进学生会后她就时常给我使绊子,比如划坏我自行车车胎,比如体育课的时候找人用篮球排球丢我。说实话,我很能理解,不过总这样我也受不了。于是我找到一个不想当她跟班的女生,特意提供了一个毒辣的方法让她整我。为的就是一箭三雕。第一箭在黑暗中拉近我们两人的距离,第二箭让你知道就是她在欺负我,而我是受你所累,第三箭就是给学生会提供一个在校园增设摄像头的理由,确保我日后在校内的安全。   “她果然不负我所望,把电切了,还开了信号屏蔽器,甚至无师自通地在本来就厚重打不开的储藏室大门外多加了一把U型锁。于是我开始在储藏室等待着你的亲朋好友来找你,我知道一旦他们来了,事情就有闹大的可能,闹得越大,你越丢脸,就越会深究杜依曼的责任。但我的计划被丁一尧打乱了,最终只是遂了杜依曼那个跟班的愿,她顶罪离开了公学。”   【作者有话说:思夏一边在砍洛璨与自己相连的血肉,另一边也在砍丁一尧对自己的执念。   错错错,莫莫莫。】 第142章 道别(二)   “储藏室里,你在我面前露了丑,心中有道难踏过的槛,于是我刻意疏远你。一方面让你感觉到了安全,另一方面我又故意向你示弱,让你看到我独自一人练舞,练得磕磕绊绊。偶尔又让你发觉我偷偷看你的目光,还有我肩上你留下的咬痕与乌青。   “其实那些Omega说得没错,你是温柔又心软的人,我还没怎么发力,你就放下了戒心,主动跑来跟我亲近,提出要继续教我练舞。可惜事情至此并非一帆风顺,杜依曼没有被我击垮,心中不忿,在做各种小动作未果之后,她根据站位谋划了舞台灯那件事。而我……”   此时洛璨打断了他的话:“那件事我知道,你依靠挪动舞台前的盆栽改变我们的站位,故意让我遇险又来救我……”他低低的嗓音颤抖着,夹杂了心底的哀鸣,“我知道我有错,你如果还不肯原谅我,至少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求你了,别走……”   洛璨的声音,思夏太熟悉了,一响起,画面跟着接踵而至。那样人高马大的一个Alpha,总是为了俯就自己躬身低头,甚至下跪,模样卑微而柔弱。   思夏闭了一下眼睛,像过去一样不为所动,心中却在哀悼。   为他自己,也为所有人。   他听见自己用不带情绪的声音说道:“知道她为什么拒绝你带他走吗?因为她给我说好的,有人来领养,要么能一起领养我们俩,否则就得拒绝。其实她说这话是为了让我安心。像我这样有先天缺陷的孩子,在一般人眼里根本没有领养的价值。所以,她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我不会抛下她,去跟一个她不想见到的人走。”   “你可以不跟我结婚,你不想见到我,我也可以不出现在你眼皮底下,我只求求你,不要消失,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洛璨的声音越来越轻,思夏甚至听见他明显的抽泣声。   声音像一把钻子钻着思夏的心,尖锐的痛传遍他的每一根神经,痛得他手心出了冷汗,连手机都开始打滑,使他快要握不住。   “接着听我说。今天是道别,我要把话全部说完。”他的声音金石般铿锵有力,不容洛璨拒绝。   “杜依曼跟你说过,我有用药控制你,甚至还找了一些细枝末节的证据。其实她说得一点儿没错,邮件里那些照片也都是真的。不过我研制那药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抓牢你,而是为了让Alpha尝一尝Omega被标记以后,没有信息素抚慰的滋味是多么痛苦。可是你受的痛苦,依旧不及我妹妹尝到的万分之一,因为你是被你喜欢的人标记的,而我妹妹却不是。”   “别说了,夏夏……”洛璨不再遮掩自己的哭声,每一句话都说得撕心裂肺,心肝寸断,“你来杀了我吧,如果你那么恨我,那就把我的命取走吧,我给你……”   思夏咬金嚼铁似的回道:“我不要你的命。听我说完。”   那边很听话地陷入了沉默,只余一点轻微的喘息声。   “那药,其实是很危险的,因为没经过人体试验就用到了你身上,如果你受不住,就会像照片上的小白鼠一样挠喉抓破气管身亡。当然,最初我没用那么猛的药量,所以我落水之前你能忍住不接受我的信息素抚慰,忍得久了,药效过了,没二次补充,一切就算是过去了。当时我很急,你为丁一尧吃醋一事在我意料之外,我接近不了你,自然也喂不了你药。为了挽留你,我不得已冒险跳进海里,就为赌你对我还有一点感情。不过,我提前录好了一个视频,如果你那天要是不救我,十天后那个视频就会扩散出去,你就会被宣传成推我入海的杀人凶手,洛尹川出再多钱也摆不平,因为他在商界树敌不少,总会有那么几家帮我宣传的。”   讲到此处,思夏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你最后还是救了我,你如我所愿,爱上了我。之后的事,你现在应该也明白了吧。”   听筒那一边,痛苦的喘息中掺杂了一声悲伤的呼喊,不知是苦笑,抑或是哀鸣。洛璨的声音在轻微的电流音中显得飘忽不定:“夏夏,这番话,也是你复仇的一个环节吗?”   思夏低垂了眼帘:“你还是没听懂。我已经不恨你了。说到底,你和洛尹川只是间接推手,不是凶手。洛尹川已和你离心,而你也尝过被标记的滋味,所以复仇到此为止。我打这通电话,是想告诉你,那药我已经给你停了,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受我束缚,你已经彻底自由。”   洛璨似乎是呆住了,愣了两秒,才道:“那……我们的感情呢……我对你说过什么话,你忘了吗?我说了,我爱你,跟药无关,跟药无关啊!”   思夏听着他歇斯底里的大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也说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本就是我营造出来的各种感觉,是骗局,是黑暗效应,是吊桥效应,骗你心动,骗你为我着迷,骗你以为我与众不同,是你的唯一。骗局引发的爱情,能够维持多久呢?”   “我不管……我不在乎,你不是说不恨我了吗?我也不在意你说的那些……我们重新开始,不行吗?就算当不了情侣,我们可以做朋友做熟人做邻居做什么都好……只要你别走,你让我能见到你,天天不行,一周见一次也好,一周一次不行,一个月一次也可以……”   “够了!你不在意是因为你知道的太少!现在你竖起耳朵听好!”思夏声音骤然抬高音量,“我第一次被你深吻标记之后,因为身上带着你的气息经久不散,我恶心到一晚上吐了三四回,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所以才有了消除标记气味药物的诞生!”   “不……”洛璨仿佛在摇着头,气流都是摇摆不定且紊乱的。   思夏一鼓作气,接着道:“还有,紫阳花的含义,跟香味无关,它代表见异思迁。因为花瓣会随着土壤的酸碱度变化,时而变蓝,时而变紫。那原是我对你的讽刺,并无!一丝一毫的爱意……在其中。”   思夏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把淡色的唇咬红了,咬出了血,每一个字都是从牙关中硬挤出去的,也许在他人听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吧。   他听到手机里传来了痛彻心扉的呼喊,一声又一声,嘶哑,低沉,是被捕兽夹夹住的困兽在低吼。眼眶不自觉有些酸疼,他扯了一下嘴角,想要像以往那样发出一声冷笑,可是肌肉和声带不听指挥,他只觉得面部颤了颤,不知道做出了什么扭曲的表情。   口腔里弥漫着甜腥味,耳边不断回荡着洛璨的哭声和哀求声,眼睛盯着丁一尧的背影,视野开始模糊。   一滴泪顺着脸庞滑落,他的声音又归于平静:“怎么样,心够痛了吗?现在还能忽视这些和我在一起吗?”   他想这把刀已磨得够利,劈得也够蛮横,自己都快受不住了,洛璨也该退了。谁知对方吼过了那几嗓子后,抽抽噎噎道:“对……前面是骗局,可是后来呢?你敢说你没对我动心,你敢说你不爱我?我要听你说!你说……你说呀!”   思夏半晌不言。他一辈子说过无数的谎言,唯独这一句最难。   可他想,最难听的那些话已经说了,似乎也不差这一句。   “好,你要听,我讲给你听。”他伸手揩掉眼角的一点泪,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我不爱你,从头至尾,都不爱。”   对面喘得急了,几乎语无伦次起来:“你说了我也不信……你最会说伤人的话,可是心里不是那么想的,我不信……我一句也不信……你说不爱我,那昨夜为什么要让我长期标记你?你根本不会允许一个不爱你的人那样对你,不是吗?”   “我不恨你,可是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没保护好她,恨我自己什么也不能为她做。所以,我想知道她那时候到底有多痛苦,我想惩罚我自己,仅此而已。”   洛璨立刻反驳道:“不,不是的!你的信息素告诉我你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你喜欢,喜欢被我标记,喜欢跟我做一切亲密的事,你喜欢!”   “那是为了促使人类繁衍而存在的基因所决定的自然吸引,亲密过后也会自然消失,不能作数。”   “呵……”洛璨不知是苦笑还是呛了一声,转而又问,“那你又是为什么在电话里挑衅刺激杜依曼,让她听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声音?”   思夏越发慢条斯理:“我看她不顺眼,我就是想气她。”   “你气她,除了让她使更多绊子影响你复仇,还有什么好处?”   思夏编谎话编进了状态,对着话筒轻笑了一声:“有啊。她越使绊子,你就越讨厌她越爱我,不是吗?事实证明,她说的话,你确实是一句也不当回事。”   两人你来我往地争执“思夏是否爱洛璨”,丁一尧在旁边虽只能听见思夏的声音,却也已听得心怦怦乱跳。   他见过思夏和洛璨接吻时的笑,他知道思夏不可能对洛璨一点感情都没有,偏偏思夏就是可以“无情”如斯,就是可以不随感情左右对答如流,像模像样的理由信手拈来,一点信口雌黄的痕迹都没有,没人能指摘他,谁也说不过他。   丁一尧想起了过去的日子,思夏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巧妙地搪塞自己,骗过自己,治住自己,到最后选择摊牌,两人的感情自此分崩离析。   整个过程好像跟洛璨经历的也没什么不同。   因为思夏就是这样一个人,爱上他,就是输给他。不爱他,也依然会输给他。   【作者有话说:放心,虽然现在虐,结局还是HE的。伏笔还没接完,还有一部分隐患没爆发呢。】 第143章 道别(三)   不过,丁一尧没想到的是,洛璨比他更执着。   他没能听到洛璨说的话,可凭借思夏的言语,知道洛璨大约是挑了许多细枝末节出来证明思夏对自己的感情,而无论思夏用多可怕、多有理有据的话回复他,他始终不肯放手。   洛璨怎么肯放手。   昨夜他已经尝到了幸福的滋味,今天中午前他连思夏的结婚礼服的样式都挑好了,只待下午回来让思夏过目,他就能下定金让人着手去做了。   他还想,离开此地以后,他要先陪思夏去逛家具展览会,重新打扮出一个新家,新家卧室里说不定还要再添一张婴儿床……他想他们应该可以用到的。   谁知就在他憧憬那些美丽景象的时候,思夏已经把离开他的计划实施起来,转眼就不见了。   他再一次被遗弃了。   他的心真的很疼很疼。不,不止心脏,疼痛从他的骨缝和皮肉中散发出来,他的血液凝滞变凉,他的灵魂都是疼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放手。   他的经验告诉他,把疼痛捱过去后,思夏很快就会对他改变态度,主动靠近他,说话也会稍稍收敛锋芒。思夏一直是这样的,一直都是。   所以这次也一定……是。   他不怕。他能忍疼。   思夏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关系。他的兵和水是实在的,思夏的将和土是虚的。思夏表面上无坚不摧,可他的兵还是多少能攻到对方的心,他的水还是能顺着对方心间的缝隙渗入到血脉里。   他就在等对方瞬间的动摇。   他会趁着这瞬间穷追不舍,把对方一网打尽。   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洛璨又列出一条思夏爱自己的证明:“我知道你早就给我断了药。你把药剂涂在舌头上,有时候……我和你接吻会尝到一股清甜的味道。可是后来,没有了……至少,冬大一行前,你就给我停了药,而且,那天你不让我和你接吻,其实就是不想再喂我药了,对不对?你还一直密切关注我的身体状况……你是关心我的,这你不能否认,你不能。”   “喂药一事,我承认我做得过了,让你承担了死亡的风险,后来收手,完全是出于一个科学研究者的良心发现,如果对象换一个人,我也会那么做。”思夏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会去自首的。”   车子的内后视镜里,洛璨的嘴唇和手已经泛了可怖的绛紫色,而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别说谎了,夏夏。你酒后吐的真言,我手机里都还有录音。你说你希望我照顾你,说希望我不要离开你,说要和我一起在浴缸里玩橡皮鸭子。”洛璨握紧了手机,仿佛握到了不可质疑的关键证据,“你还说了一句你喜欢的那本诗集上的一句诗:‘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我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你要让我的梦成空吗?你真的舍得吗?”   “可是洛璨,我还读到过另一首诗。”思夏声音轻飘飘地闯进他耳朵里,那样的不真切“那首诗最后两句是:‘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我想这两句话,对于你我而言,也很适用。”   洛璨怔住了。   脸上的泪水已经被擦干了很多遍,眼睛里也已快要涌不出泪,然而泪水代替了血液在心里翻腾激荡。   副驾上的另一只手机开着,至今没有消息显示有人追踪到了思夏的确切位置。两分钟前有人说有线索了,但要费四十分钟才能给出结果。   他抹了一把眼泪,敲着键盘催促对方,同时还想从记忆更深处找更多证据,可是他找不到更好的了。   思夏听他无言,咳了一声,表示要结束谈话:“我的话,你爱信不信,反正是说完了。你省省力气吧。往后是离开做你自己,还是继续做大家所知晓的洛璨,都随你。”   洛璨盯着电脑,口气虚弱而茫然:“我离开了你,怎么做我自己?我把你弄丢了,洛尹川怎么能放过我?我又有什么心思逃?”   “我给洛尹川写了一封邮件。等到我安全离开这里,他就会收到邮件。所有错都被推到了杜依曼和洛优的头上,等他看过,必然不会拿你开刀。你可任意决定去留。”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沉默了,但是没有人就此挂断电话。十秒钟后,还是洛璨先开了口:“你都为我做到这个份上了,还要说对我没有一丝一毫情感吗?”   “有也是之前的事了。”思夏没再否认,低声回答道,“我现在已经不想再跟任何人有瓜葛,谁我也爱不动,恨不动了。生和死对我来说,也都没有区别。我只想走,我只想一个人待着。别执着于我了,让我走吧。最多半年你就能忘了我,忘不了,你就再找一个可爱的人去爱就好了。人不能被代替,但位置可以。”   他的声音已然没有了力量,变得纸一样苍白脆弱,就像他落水之后找洛璨分手时说话的声音一样。两次说分手,都是那么平白无故,也都能搬出那么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可前者是欲擒故纵,后者却是真正的分别。   过去那次,洛璨心怀愧疚又初识自己心意,不能接受。眼下洛璨还是不能接受,而理由在之前的基础上又多了深厚的委屈:“夏夏,可是我们的痛苦都是相连的啊。你一走,我也不想爱别人了,你既然有良心,就该对我负责到底,我都宁愿远远看你一眼了,你就不能让步一丁点吗?”   “不能。我没空也没器量给你找一个我的替代品再离开。”思夏下意识要反讽一下,话说出口,却是自己都感觉到了尴尬。   仿佛知道这句话并非出自本心,洛璨没有理会:“我知道你现在过不去心里那道槛,可是你妹妹和你感情那么深,难道她就愿意看你做出这种痛苦的选择吗?既然她是一个处处为你考虑的人,她就必然希望你能过得幸福。我能给你幸福,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顺从你,你也爱我,你懂我,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你知道怎么引导我,怎么主宰我,我们互相契合……就算不做情侣,不结婚,我也可以为你做一切,我不需要那些名头,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没有人能揣测亡故的人如何思考。”思夏的声音依旧轻而低,“你说的话没依据。”   “你说没有人能揣测,那么你也不能。”洛璨抓住他话里的漏洞据理力争,“你心里明明有我,不想和我分开,却打着别人的旗号、借着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亡故之人的思想拒绝我,你不讲道理。”   “你是第一天知道吗?对你,我从来不讲道理的。”思夏咳了两声,又长舒了一口气,“我也讲不动了。我要挂电话了。”   “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洛璨一听他要挂电话,急得大吼一声,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思夏留心了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语速变快了许多:“别拖时间找我了,找来了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不!真的还有一句,你听完,道别前最后一句,你让我说完。”洛璨吼破了音,思夏想这句话大概丁一尧也能听清了。   “还是等到以后再说得好,我的时间不多了。”思夏知道他无非是寻死觅活来挽留自己,干脆给他留个希望,“你好好养着弟弟它们,也许弟弟某天成了哪只小老鼠的十八代祖宗的时候,你我刚好就能真正忘掉过往,可以心无芥蒂地见一面。等到那时,你还想说这句话,你再跟我说吧。”   思夏说完,毫不留恋地挂了电话。   把手机放到了桌面上,抬头朝那背影道:“可以转过身了。我现在要交待你第二桩事。”   丁一尧缓缓转过头,走到了他身边。   思夏不想让他看清自己的神情,便低下头,因此也忽略了对方把手机偷偷藏进口袋内,并且脸色短暂地苍白了几秒。   思夏打开电脑记事本,敲出了一个地址,最后两字是“公墓”。   “我现在就要走了,你找人去这个墓地,打扫一下,献一束花,顺便把我包里那只玩具熊放到墓碑前。墓碑主人叫林晚,就是我的妹妹。”思夏说完这些,调整好面部表情,从轮椅上站了起来,面对了丁一尧,“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要走了。”   他看了自己的手腕一眼,手腕上一个透明的医院通用抑制手环取代了原本的那只玫瑰色手环。   “手环也还我。我的所有东西,除了熊,其他我都有用,该销毁的,也需要我亲自集中销毁。”   丁一尧立刻差人去拿东西,随后对他道:“路费够吗?不够我给你转账,你要卡也可以。”   思夏摇头:“我的计划从不缺东西。”   话语不客气,且充满傲气。   丁一尧看着他布了一层淡淡血丝的眼睛:“那,我开车送你出去?”   “不用。”思夏沉静地正视了他,“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去哪儿。”   丁一尧不问了。思夏向来直言直语,温柔可亲就不是思夏了。   背包很快送来了,思夏检查完所有东西,将熊拿出来放到桌上,又戴上了新的隐形和帽子,一言不发地把包背起来,成了一个即将远行的旅人。   这个旅人脸很白,表情很硬,手也很稳,一双眼睛却很混沌,看不到方向,或许也没有方向。   丁一尧想,思夏心中应当对自己留有不忿,所以没有更多的要说,也许这个身姿,就是他留给自己的全部了。   没想到思夏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一字一句很清晰地交待道:“药别吃了。有些事情,跟信息素没关系。还有些事情,虽然跟信息素有关,但是信息素不起决定性作用。”   语毕,思夏再无留恋,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开始讲逃走以后的事。】 第144章 新生活   光阴如流水,转眼间桌上的台历就翻到第三页了。   思夏拿出一支灌满了蓝黑墨水的钢笔,在台历上唰唰写了几件待办事项,随后从桌子抽屉里拾掇出一沓被打了许多圈的文稿。   这是他如今的工作之一,校对。   当时他避开了洛璨的逃生通道,却用了差不多的方法坐船换长途车去了一个不在洛家路家杜家势力范围的南方小城。小城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出版社,校对算是他在这儿比较固定的工作,但也是个不用身份证就能干的临时工,校对工作工资不高,也不算太忙,干这个主要为了租房方便。除了校对之外,他还接当地和网络上的一些零碎杂活,大多是和文字翻译有关,来钱快,赚得多,且用不着他抛头露面。凭他勤快的手和优秀的大脑,一天赚到的钱几乎能抵半月房租。   他的房租价格是一个月一千八百块。因为小城本身位置较偏,而房子也就一室一厅,所以这个数算不上便宜。不过胜在这儿的房子干净,租客个性比较正常,周边绿化好,没噪音。房东是一对夫妻,丈夫能干,妻子和善,两人不管他人闲事,但在租客开口要求帮忙的时候还算热心,众人也因此相处得比较融洽——这些倒很值房租的开价。   他基本都是在家工作,钱要么转进支付软件,要么转到他之前秘密藏的一张卡上——卡是高一的时候他给林晚办的,登记的是林晚的名字,那时他像个老父亲一样,开始想给林晚攒一笔嫁妆,不过攒到高二也只攒了两百块,而且最后也没用上,现在还是他自己用。   因为用的卡是林晚的,再加上他本就要躲着洛家人来寻他,所以他干脆留长了头发披在肩头,出门扎一个松松的马尾,戴不引人注目的黑色隐形和薄口罩,在很多场合下装成一个普普通通的Omega女生。   本来他是想装Beta的,不过考虑到自己一个人生活,生病多有不便,便没再吃过去的那种便宜抑制药,而是延续了戴手环的习惯。   冬天衣服厚,藏在里头外人还看不出来,如今天已往晴暖方向发展,手环和真实性别自然也就遮不住了。   他戴的手环是当时从医院戴出来的那只,模样平庸,不过质量还挺好,一直用到了现在。手环里的药液是去正规医院配的,效果好,就是贵。所以平时不出门不进入fa情期他一般不戴,在他如此节省的情况下,两大瓶总算经得住消耗,到三月初他才用掉半瓶而已。   以他的收入,生活较有富余,不过节俭的习惯早已养成了,他改不掉。只是为了身体考虑,他安排自己一周多休一天,而富余的钱,他存一部分,另一部分,他会在不得不出门的时候,放到沿途便利店的募捐箱里,然后买一两份杂志带回家。   他目前的业余生活比较无聊。   一方面他因戒备被人抓回,所以不得不花一定时间去关注手机上的新闻,以及针对性比较强的杂志来补充自己相关的信息量。   另一方面,他的心里时常是一片空荡荡的宁静。他不烦恼,可也无法快乐起来。   他试过种植物。   嫩苗顶破土,绿叶子在阳光下日渐肥厚,他不欣喜,好像事情本该如此。   他试过织围巾。   网上买了毛线,他坐着织一下午,就学会了各种漂亮而难度甚高的花样。但织了两条围巾后他就厌烦了,因为觉得没什么意思,而且在这个热得很快的南方小镇,围巾在二月便已不是必需品。   他还琢磨过雕刻水果,素描,烘培……每一样都学得迅速,放弃得也迅速。家里地方小,很多他认为以后也不会再用上的东西,都被他带到二手市场找人以三折价收掉了,而那些他创造出来的“产品”,有的送给了房东一家,有的留归己用。   他在小城里待的时间长了,发觉并没什么人跟过来来找他,于是他变得日渐心安,也不再一味地将自己拘在家里,干脆在晚饭后上街逛逛。   反正小城的民风较为淳朴,治安还过得去,外来人员也少,非常安全。   逛街是项消耗时间的活动,还能顺便锻炼腿脚,十分适合他这种“无所事事”的人。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行走在黑夜里,他喜欢夜里新鲜的空气,也喜欢看路边五光十色的小店小摊,夜里不冷的时候,他也愿意走远一点,去小城的大桥边看看。   大桥跨了条河,河延伸出去的地方,能看到大城市辉煌的灯火。   他注视着那些灯火,偶尔会觉得原本居住的城市离自己很近。   可这感觉并不十分准确。因为他偶尔又推翻这个感觉,认为它离自己很遥远。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盆栽渐渐绿得油润,天空渐渐变得蔚蓝。   三月中旬开始的某一天,思夏收到了一枝红玫瑰。   玫瑰花让思夏警觉起来,几乎当场就有了搬走的念头,然而他一转头,发觉邻居家的铁门上也插了一枝,只是颜色与他的不同,是黄的。   他把头探出窗望了望,发觉房东夫妇俩收到了一枝蓝的。   他这才松了口气——大概是谁家种了花,邻里各发了一枝吧。   晚上,他趁周围没人发觉,把花包到垃圾袋正中央,出门扔了——玫瑰于他是不适宜的,哪怕只是看一眼,也会打破他宁静的生活。   他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可那位种花人却比他想象中要热心,过了三天,差不多是一枝玫瑰彻底凋谢枯萎的时间,新鲜的花便又送来了。   这回对门插的是白色的,他的是酒红的。   他摘花带进家门,然后用剪刀迅速处理掉了这枝花,同上次一样,在夜间散心时带出去扔了。   眼不见为净。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他认为这适用于所有人。   如此,他丢到第五次的时候,他平静的心终于泛起了一丝厌烦。   他找到房东太太,问她花来源于何处。他表示自己想和赠花人说几句,谢谢对方的好意,不过他实在是不需要这些花,请对方以后别再送了。   房东太太罕见地一问摇头三不知:“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这儿只收到过两次花呀……”说到这儿,房东太太露出了微笑:“要么,是我们这儿有租客偷偷喜欢你?怕你疑心,所以先开始让我们也沾了几分光。”   思夏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   房东太太见他是这个态度,便敛了几分笑,说道:“我这栋楼里,住的也都是正经人。你要是担心,我先帮你留意一下,不过既然对方已经缩小了送花的范围,想来过不多久就要见面送花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她会鼓动送花人来找思夏了。   思夏不想接受他人的花和表白,他没有兴趣和人有发展比“熟人”更深一层次的关系。   送花人若找上门,他得委婉拒绝,不要给对方留一丝希望或余地。   可他万万没想到,三天后他等到的不是表白,而是所住单元楼下大门口附近一位身材伟健又戴着墨镜的陌生男子人。   虽然墨镜男穿着寻常衣服,但一看体态姿势,明显就是一名高级保镖。   思夏在拐角的树下远远看见那人,当即愣怔在原地。   他想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眼下的最优策略或许是该转身就逃,至少先去外面避一避。可他两条腿还没对大脑的指挥作出响应,身后就响起了粗而低的声音:“我们的主人没有恶意,还请您上楼见一见他。”   话说得很客气,不过和押解也没什么区别,思夏只能审时度势地如往常一般上了楼。   走到自己住的楼层,他看到了正站在自己门前交谈的丁一尧和房东先生。   丁一尧穿着一身黑色长款风衣,整个人看起来利落修长,头发只用了些微的发蜡进行打理,乌浓的眉眼十分有神——即便他已尽量选了颜色低调的服装和轻省的打扮,他身上的Alpha气质与周遭环境看起来是那么格格不入,楼层高度在他的身高对比下都显得矮了。   思夏放慢步子继续观察。两人都是客客气气的模样,看得出来,房东是在试探丁一尧是否是危险人物,不过已经放松了些警惕,只疑惑自己这小地方的租客怎么有个穿着打扮这么体面的年轻朋友。   与此同时,思夏也在为他考虑:楼下还有人,丁一尧真要发难,房东先生不是对手,还是不牵扯他人进来比较好。   于是他拾级而上,走到两人跟前,先同丁一尧说了句“好久不见”,又同房东先生寒暄几句,房东先生见两人关系还算融洽,便打消了大半疑虑,自觉地下楼去了。   等房东脚步声彻底消失,思夏朝自家门和对门望了一眼,发觉今日依然是一边门各一朵花。他盯着丁一尧,把肩上挎着的包往身前挪了挪,做出明显防御姿态:“你来干什么?”   其实他看见保镖的时候,就对楼上的“主人”身份做了揣测。   洛璨是不可能的,因为对方要派人来和自己接触,那也必然是派阿金,就算不派阿金,也不会用这种半胁迫性质的方法。   洛尹川就更不可能,首先他不会亲自来抓人,其次就算他来抓人,也必然是命手下抓了人就扔上车,跟他来一场别开生面的交易谈话。   于向南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手里拿到假数据,他待实验室忙碌还来不及,就算恨自己,也没空大费周章找过来,而且于向南身边站保镖的模样,他也想象不出来。   单用排除法也知道丁一尧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他不意外,他只是害怕。   自从丁一尧回公学之后,身上的少爷气质便日益不稳定,大流氓气质倒是与日俱增,虽然定睛一看察觉不到,但偶一对视便能发现对方眼角有锐光。   且行事也乖戾起来。   离别前被锁床上的经历其实让思夏受了很严重的惊吓,他当时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过去坐在阳光下画他半身像的少年会做出那样极端的事。如果不是自己因为他的强行标记深陷险境,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或许他真是要被对方禁锢一辈子了。   他对此感到害怕,也感到难过。只是那日让他难过的事情太多,他已经没空处理这份感情。   但现在,他重新忆起了这些,他担心丁一尧后悔了,又要将他带走——毕竟,一个人卑鄙过一次,就可能卑鄙无数次。   丁一尧读出了他眼底的戒备,抱着胳膊往后退了一步,平静而认真地望向他的眼睛:“来给你带外面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离得很近,是因为思夏看到灯火就能想起南山的夜景。   离得很远,是因为以后他再也不会和谁并肩一起看夜景了。】 第145章 动摇   思夏仍旧凝视着丁一尧的眼睛不肯动。   丁一尧此刻心思澄明,脸上带了歉意:“我是没脸见你。如果无事相求,我也不会来。”顿了顿,他郑重道:“我以我故去的父母之名发誓,绝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   思夏眉头一跳,这才注意到对方胸口戴了一枚黑色的胸章,丁一尧刚回公学的时候,这胸章也曾出现过,看起来丁一尧没撒谎,他的母亲也故去了。   思夏知道父母在丁一尧心中的重量。过去的丁一尧有多快乐逍遥,后来的丁一尧性格变化有多大,这重量就有多大。肯借着他们的名义做保证,应当不是撒谎。   他脑内思忖一番,又抬眼打量了对方几秒,鼻翼也动了动。   空气里有一点淡淡的可乐味,稀薄得像中年男子头顶的头发,内中包含的情绪是压抑而急切的,并没有求欢的气息。   目光转移到丁一尧的手腕上,并没有找到手环,看来对方是听进了他之前的话,没再继续服用那些药。   他终于放下戒备上前,掏出钥匙打开门:“进来吧。”   思夏引人坐在厅里的蒲团上,然后拿了一只玻璃杯,倒了半杯热白开放到蒲团边的小圆桌上,自己在对面坐了下来:“我不饮茶和咖啡,家里暂时只有这个了。”   丁一尧点点头,端起杯子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目光却落到了桌面的一本财经新闻类杂志上。思夏伸手在桌面上一敲,迫使他将目光收回:“开门见山吧,不要叙旧。”   “看来你已经知道杜氏和洛氏勾连在一起的事情了。”丁一尧放下杯子,“不出十天,这本杂志就会刊登洛璨和杜依曼订婚的消息,这两天杜氏股价飞升极快,等到下周……”   “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思夏打断了他,目光黯然且冰冷,“洛璨的选择已经跟我无关了。如果你来是和我谈论他,那么喝完水你就可以走了。”   有的事,他看杂志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   老实说,这些消息让他不是很高兴。   洛璨选择留在洛家,他尚且可以找到理由去解释,比如洛璨无家可归,而洛尹川在疏远洛优之后,认为目前自己的最优选择仍是洛璨,于是想了某些方法跟洛璨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他不想为洛璨和杜依曼在一起找理由。   哪怕他们很有可能只是形式上联姻,他也觉得接受不了。   或许,这样的选择也是一种背叛和遗忘。很大一部分的人类都是健忘的动物,他可以口口声声说爱一个人,可是短短数月后,他就能忘掉这份爱。   但他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当初他所希望的不就是洛璨能尽快忘了他吗?   丁一尧一听他口气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我来不是为他,是为了你的药——就是你电话里最后提到的那种,可以让Alpha被Omega标记操控的药,它再一次出现了。我的一位朋友疑似受到了药的控制……”   他略略描述了一下症状,确实和洛璨当年的情况有些雷同。但思夏听后一扬眉:“不可能,我把所有资料都销毁了,留下的东西基本是没用的或者错误的……”   把这话说完,他眼神忽然凝住了,因为想到了自己留在洛璨那儿的那只箱子。   箱子里的数据被做得很像真的,但关键处依然和实际数据有重大差别——在那项研究中,1mg的差量就是天差地别了。区别在哪儿他用密码书写了下来,放进了带锁的盒子里,密码是他自己以前设计的一套符号,一般人看不懂。   之所以没有销毁这一套可能被人拼凑成完整数据的资料,主要是他给箱子的时候,还没能完全确定自己今后不会用到标记药。后来他也想毁,不过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去那边的“家”,等到他准备离去的时候,他考虑到洛璨既然已经对文件做了分散隐匿的处理,而且往后可能不会再去那处房子,便干脆放弃了这箱东西。反正于向南是不可能知道东西藏在那里的,就是知道,难道他还能硬闯?   但他这会儿突然想起了那张自己时常放在包内的通行证。   还有丁一尧说过的,手头香水的来源。   两者虽无明确连接,但冥冥之中,思夏心里已浮现出了一条线。   丁一尧看他有一刹的犹豫,心中便知事情托他有望:“我先说说事情经过吧。他两个月前交了个Omega小男友,对那小男友挺喜欢的,还专门买了个小别墅把人给金屋藏娇了,三不五时就过去看看,结果最近对那小男友腻了,想着把别墅送他后直接分手。小男友开始是不肯的,后来肯了,不过要求分手前再见一次面,他顶不住对方软磨硬泡,就回了趟别墅。结果见面回家之后人就不行了,被送医院什么也检查不出来,后来小男友闻讯赶到医院照顾了他几天,他就出院了,自此之后他就有点离不得那小男友了,先是把人接到家里,后来出门去哪儿都要带上。他私下里跟我说,其实平心而论,他也不是很爱那个男孩子,不过就是见到对方之后才能感到身心舒坦,看见别的Omega觉得再漂亮也感觉使不上劲。加上那小男友还挺会照顾他,所以就将人留在身边了。”   思夏静静听完,说道:“说实话,我并不同情这样的人。”   丁一尧点点头:“我知道,他对感情的态度是不够认真,不过他也没要坑害谁的意思。他从没给小男友做成结标记,最后一次去别墅的时候,也没想跟对方发生什么。”   “没想发生,就是最后还是发生了。”思夏神情漠然,“况且,你给我说的只是表象,还是通过你朋友转述的,我不能确定对方用过我研制的药剂。”   “我知道。如果这样的事只有一例,我也不会千里迢迢过来见你。”   “那你知道几例呢?”   “短短三天时间,圈内已经有五人有类似经历了。”   思夏边听,边拿起水壶,把水倒入桌上一只带木勺的小茶杯,而后从圆桌底下捞出一只大大的红糖罐,拨开罐顶的一个小口,轻拍罐子,让红糖细细撒到热水里:“他们都是什么人?他们的交往对象又是什么人?”   丁一尧很专注地盯着他的面部表情,见他如此,还以为他并不重视,讲话就竹筒倒豆子般地飞快起来:“他们都是各大企业的继承人或亲眷,交往对象有中小企业老板的孩子,还有刚出道不久的小明星,家境还算不错的大学研究生,有点名气的小说作者……五花八门,基本是手头有些钱,但还想要更多钱的人,性别统一是Omega,履历还算干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明明是不同区的人,却都出入过同一家的五星级酒店,还都是独身一人去的。”   思夏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是有点不正常。小明星和作者出入这种酒店没问题,大学生独身去就略有些可疑。   拿起木勺在杯中缓缓搅拌,他的眼睛盯着杯中渐渐匀开的深红色,问道:“酒店背景?都见了什么人?”   丁一尧的目光随他一起落到杯里:“我怕你不想听。”   思夏抬起眼:“来都来了,难道因为我不想听,你就真能闭口不言?”   “酒店的大股东之一是杜氏,见的人我倒还在查。监控录像里每次出现的人装扮都很中性,还戴帽子戴眼镜,我甚至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同一个人。”   思夏避开“杜氏”,问道:“这么说来,你找人蹲点也未有所获?”   “是。他们就接触过对方一次,近期没再找过此人,而那人熟知监控盲区,我们跟丢了他的踪迹。”   “他们出酒店时手中有没有多出什么?姿势是否小心翼翼?”   “似乎是……没有。”丁一尧仔细回忆后,肯定地回答道。   “那些人什么时候进酒店的?”   “他们见面不是同一天,时刻也不尽相同。”   “那最早见面的时间是?”   “一个半月以前。”   思夏端起红糖水吹了吹,垂眸凝神思考了片刻后,重新望向了丁一尧:“我这么说吧,此药效果是有时限的,药效尽了,人自然而然就会恢复正常。这种药剂的功用见不得光,从研制耗材来看,价格更不会低。邮寄快递都会有被查的风险,所以他们一定是面对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们出门不护着包和口袋,说明药剂不易毁坏流失,做成片剂或粉末的可能性更大。第一次收货肯定是买最少的量先试用,你只要继续蹲守,便可知道药效周期的大概范围,很大几率还能截获药品,抓获贩药人。”说完,他开始小口啜饮那杯尚有些烫的红糖水,小心捏住杯耳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言下之意,就是解决方案已在眼前,丁一尧再无别的问题要问的话,便可走人了。   丁一尧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没滋没味儿的白开水,然后放下杯子,两眼望向窗外青灰色的天:“若是药效周期有半年那么长怎么办?又或者,贩药人为了减少暴露,规定他们一开始就购得一定份量怎么办?”   他觉得这不是他所认识的思夏会忽略的问题。思夏不说,要么是刻意回避去想,要么是心神被其他事搅乱了,没有往深处思考的力气。   思夏闻言放下杯子,把手伸过去:“手机,录音。”   丁一尧拿出手机,却没立刻递过去:“录什么?”   “具体的实验数据,我已经不记得了,但制药原理和破解思路我可以提供。你拿着录音请人研制相应的对抗药,便不必担心不能一劳永逸……”   “你真不怕杜依曼参与其中,给洛璨也使用这种药剂吗?”丁一尧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同时把拿着手机的手收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思夏头一次因心绪烦乱影响了思考。丁一尧:(旁观者清哦思思。)】 第146章 两地   至今为止,丁一尧都没有勇气向思夏坦言自己当时与杜依曼合作过的事,还有杜依曼从他手机中导数据的事。他只能不断地暗示,期望对方能够察觉其中的端倪。   思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却浮出了讽刺:“怎么用?按住硬塞吗?还是打晕了强行喂进去?洛璨有能力雇佣保镖,自己也是个Alpha,如果杜依曼真的喂了他药,也是因为他给了杜依曼可乘之机。”   丁一尧一时被他说得哑然,只能呆在原地,眼睁睁看他自顾自从旁边的一个小柜中取出纸笔,当着自己的面唰唰写起了化学式。   纸是雪白的纸,笔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按压式圆珠笔,思夏像个人型打印机,没两分钟就用笔尖在纸上写了十多行工整的字。及至书写完毕,为免纸张折叠后花了字,他抽了呢呢张纸巾在字迹上轻轻地按了几按,把书写时漏出的多余油墨给按走,这才将纸张转了个圈,推到丁一尧面前。   “我想,这些足够帮到你了。”   丁一尧把纸妥善地收了起来,随后道:“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万一……”   “我不想总是接你的电话,给你写邮件。”思夏拒绝了他,“还有,你是凭借什么追查到我的?是不是上次见面的时候就在我的东西上动了手脚?”   “当然不是。我有我的门路,只要你不是闭门不出,不是半个月搬一次家,我就能找到你。”丁一尧盘坐着,表情大义凛然,姿态不动如山,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听到思夏那犀利的问题时,自己的脚趾微微蜷缩了一下,“不过,以我的立场,我没有理由将你的住所位置出卖给别人。我也不愿意那么做。”   思夏盯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眸:“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我得大动干戈烧东西,还得费钱搬家。”   抛弃表象上的淡漠与沉闷,思夏骨子里是个亡命之徒,说话做事都有种尖锐的狠厉,即便是断情之后伤了几分元气,这种狠厉还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而过去丁一尧对这态度见识得并不多,因为作为思夏的友人,他时常见到的是思夏的好脸色,如今听了这话,自然颇觉尴尬,忍不住想要低头避开。但是在对方充满疑问的打量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与对方对视,把那份大义凛然进行到底。   思夏盯了他几秒,终于岔开话题,同时起身把纸笔塞回了柜中:“门口的玫瑰是谁送的?”   丁一尧一挑眉:“玫瑰?什么玫瑰?”   思夏默然一秒,把柜门关上:“没事了,你走吧,”   “……”丁一尧看着他垂在背后的马尾,坐着没动,“你给我的东西我看不懂,识别不出真假,我还是希望你亲自跟我去一趟实验室。”   思夏回身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他,眼里透出清冷的光:“你说过不强迫我。还是说,父母之名现在已然成了勾引别人信任的工具了吗?”   丁一尧摇了摇头:“不,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思夏看着他,脸上愈发冷漠如美术教室的石膏像,吐字极清晰地说道,“跟无欲无求的人,是做不了交易的。”   丁一尧咬了一下牙关,很缓慢地说道:“你帮我把对抗药做出来,我告诉你杀林晚的幕后真凶是谁。”   思夏的眼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目光和表情却不变:“别诱骗我了。肇事者已死,监控消失,谁还能知道内幕?”   “还有一人能。”丁一尧的声音变得低而铿锵,“那个被肇事车辆撞到,但依然活下去了的受害者,兼目击证人。”   思夏眸光倏然一亮。   是有那么个人存在,但当时那人并没和林晚一起送到医院里,他去肇事地点周围的医院找过问过,可是南山附近一带车辆多,大大小小的车祸很是常见,病人进来还有转院的,人来来去去,他找不到,去警局的时候他也未曾遇到受害者家属,此事便不了了之了。他甚至想过,或许那个受害人就是一个路边的流浪汉,所以才那样无人关心。   思夏秀逸的面容和清冷的声音骤然含了几分凉淡的怒意:“你今天来的时候,恐怕就已想好要用这个筹码将我引走了吧?”   丁一尧重重点了一下头:“抱歉,我的时间很宝贵,我不能白走一趟。如果那支药继续控制更多Alpha,后果不堪设想,上层动乱会波及到许许多多普通人的生活,不止是AO地位逆转那样简单,请你谅解。”   思夏没有应声,却是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后果不堪设想……   不止是AO逆转……   杜氏。洛氏。联姻。深受Alpha老丈人嫌弃的洛尹川是Beta。杜依曼是Beta家族中的Omega。洛璨是出身不详的Alpha。祝自己和Alpha成婚婚后幸福的于向南是Omega。   丁一尧看见他身侧垂下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紧,便没有出声打扰。   ***   泊客酒店,总统套房719。   洛璨坐在双人按摩浴缸里,琥珀色的眼睛空空洞洞的,倒映出傍晚窗外变蓝的建筑,还有邻市的河流。那条河就是烟花大会时燃放地边上的河,邻市旅游业发达,天气一转暖,河上的游轮就多了起来,在河中亮起一点点浮动的光。随着天继续暗下,变蓝的建筑也纷纷亮起了或白或黄的灯,窗外的景色也点点滴滴地璀璨了起来。   他的肌肉在一缸冷水中变得僵硬,嘴唇也失了一点血色,但是那种得不到信息素抚慰的痛苦却得到了有效的减轻。   河,灯火,冷水——一切都跟去年烟花绽放时一样,只是心境不一样了。   他垂下眼眸,把口鼻浸到水下,不敢再看。他的灯火不在此岸,不在彼岸,在更远的地方。   正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听见了浴室外有人走动的声音。   那人边走边在喊他的名字,声音细细甜甜的,是杜依曼。   他立刻将浴缸里的水放了,飞速扯了身边的浴巾把身体紧紧裹上,然后迅速地走到镜子前穿好了衣服,整好了仪容,随即转身,若无其事地打开了反锁的浴室门走了出去。   杜依曼正站在浴室附近四处张望,一回头瞧见了他,脸上就露了笑:“璨,在浴室干什么,怎么都不出声呢?”   洛璨并没有搭理她,只望向了她手中拎着的一个白色纸袋,纸袋上有个醒目的金色图案,是一家颇负盛名的甜品店的Logo。   杜依曼见状,将纸袋提起来,笑意嫣然地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我刚买了你喜欢的甜品,现在吃吗?”   洛璨略微低了下头,转而往餐厅方向走去。   袋子里是杏仁草莓派,果酱清新酸甜,奶油杏仁馅醇香可口,以往洛璨最喜欢这道甜品,而今却对此毫无兴致,点心嚼在嘴里像没有味道一样,他只是为了吃而吃。   自从杜依曼用药剂标记他之后,就将他ruan禁在屋内,只有某些场合洛尹川和杜依曼需要他露面,他才得以出门走动,走动也必须一直跟在杜依曼身边——虽然从登上新闻的照片来看,是杜依曼挽着他的手跟随他,而他还是笑着的。   他不知道思夏有没有看那些照片,也不知道对方看见后,能不能看出来那是按剧本排演好的戏。   而在这剧本之后,是杜依曼的各种歇斯底里,阴晴不定。   他时常觉得杜依曼像个控制欲极强的疯子,尤其是两个月前标记他的那天。   标记一事,说来话长。   思夏走后,他原本是要打算离开的,可是思虑再三后还是不敢走,他怕自己一走,思夏往后回心转意却找不到他了。   既然不走,那他就只有继续留在洛氏,否则他还是不能公然露面,因为这样一来洛氏和他都不能解释其中原因。   洛宅内,洛优已被洛尹川送走,又只剩他和洛尹川两人做主人。思夏不知道给洛尹川发了什么,洛尹川倒当真不为难他了,把他当成了一般的合作伙伴来对待。   他并未因此放松对洛尹川的警惕,甚至雇了比先前多一倍的保镖,还让阿金发展了新的心腹。每次和洛尹川在一起时,他都在考虑下一秒是将计就计还是迅速撤离。   直到那日,他们两人在一家日料店密谈完生意进餐的时候,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使他骤然犯困失力。伴随着檀木筷掉落在盘中丁零当啷的声响,他身子一歪,倒在了和室的叠席上。   视野朦胧中,糊纸的拉木隔扇门开了,他看到了杜依曼的脸。   门再次被拉上后,桌对面那两个所谓的“合作伙伴”按住了他,而杜依曼则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只细针筒,在他面前轻轻一推。   针尖喷出一点药水,落到他面上几滴,还有一滴落进了他微张的口中,是熟悉的清甜味道。   他心念一动,下一刻,手臂上就传来了刺痛,而他在混沌之中就那样昏了过去。   很快他就醒来了。   因为有大量冰凉的东西泼在了他的头面部,带着清冷的果香。他睁开眼睛,看见杜依曼拿着一瓶梅酒,酒似乎是刚从冷藏柜中取出不久,瓶上尚凝着水珠。而杜依曼的脸上带着鬼魅一般扭曲的笑,正慢慢低下头靠近他,Omega的信息素香气伴着梅酒的味道飘然而至。   只是,在见到他下意识往后挪动身体时,她脸上的笑消失了,随即那股恬淡的信息素化身为一把腥臭的尖刀,扎进了洛璨的心脏里。   【作者有话说:思夏说“大动干戈”,正是表明当年他带走的那些东西里,有被他留下来压箱底的。(小声解释)】 第147章 互相伤害   那是洛璨不曾体会过的痛苦。   往昔他被思夏标记后,对方基本只在感受到他对自己的节操有危险时,才会用带有攻击性的信息素来刺激他几秒,警告他不要得意忘形。   那种刺激当然也令他觉得十分难受,而与杜依曼施加给他的痛苦相比……不,简直没有可比性。   就像蚊子咬对比癌症病人化疗,前者在后者面前是那么地不值一提。   那种痛苦超越了多种感官觉受,洛璨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形容的词。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已经变得和一个fa情期的Omega没有区别,面孔潮红,不能动弹,呼吸变得潮湿而紊乱,眼神也是散的。   他只看到了杜依曼可怕的目光——亮晶晶的,怒气勃然中带着欣喜:“你躲什么呢?”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酒液,杜依曼把酒往他口中乱倒一气,也不管酒被喝下去还是从他嘴角流走了。直到一瓶酒浇尽了,她才将他一推,坐到在他胸膛上,俯下身姿势别扭地拥抱住了他:“痛苦吗?这是我为了你特意研制的药,市面上独这一份,有市无价。但是别怕,只要你忘掉周思夏,好好跟我在一起,我肯定不会让你再疼,不仅不疼,还会让你舒服,你看怎么样?”   嗓子里的酒液令洛璨的血液循环得更快了,信息素也是,洛璨痛苦地喊不出声,只能闭着眼睛低低地哼。   这种感觉无疑是可怕的,因为他躲不掉也推不开他讨厌的人,只能被迫接受这诡异而黏腻的亲密。   在被标记后的一个多月里,他因为不愿亲近杜依曼,又经历过几次这样的酷刑。   那就是一套程序。杜依曼总是先给他买各种高档的东西,或者请专业人士来他面前表演,以期哄他高兴,随后便开始散发信息素吸引他,诱他跟自己亲近,最后看他宁肯把自己锁在餐厅里、提前吃安眠药片打瞌睡、咬破自己的胳膊也不要如她愿,便勃然大怒,脾气发到最厉害的时候,她不但利用信息素压制他,还用一瓶原本要到吃烛光晚餐时喝的红酒砸破了他的头,并且还用手指沾了那血与酒的混合红色液体,硬是探到洛璨的口中逼他品尝。   不过,在三番五次两败俱伤后,现在的局面成了他们各退一步。   洛璨时常痛得累得眼冒金星,他忖度着再受几次折磨自己可能命不久矣,而他还得留着一条命去见思夏,所以渐渐地,他不再用极端强硬的方法对抗,而是改为缄口不言,在无伤大雅的事上顺从一下杜依曼;杜依曼则也不愿就这么将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给早早残害致死,所以对他的折磨也降了层级,不再轻易用信息素攻击,反正没有自己的信息素抚慰,洛璨也一样难受。反正他们往后有的是时间,这么磨着,洛璨总有一天会认清现实。   笑眯眯看洛璨吃完点心,杜依曼递过去一块绣了雏菊的手帕,满意地看对方接过,优雅地揩了揩嘴角一点浅红的草莓汁液。   洛璨现在瘦了,面部轮廓更为明朗,鼻子越显更挺,眼窝微微凹陷,加之浅色的瞳孔里蒙了一层忧伤和焦虑,整个人倒是更显俊美了,有点像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王子,伽倪墨得斯。   她呢?她是遭到王子拒绝的宙斯。故事的最后,宙斯变成鹰亲自将王子抓回,禁锢在了奥林匹斯山上,迫使他做为侍者,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而在现实世界里,权力、财力、技力便是她的神力。   她笑着看洛璨,一只手伸过去,想抚摸一下他那俊美脸庞。   然而洛璨稍稍把脸一偏,避开了他的手。   这个行为也在杜依曼预料之中,她心平气和地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准躲。”   洛璨被她打得头一偏,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而退回白皙面孔上浮现出了显眼的红印,使他看起来狼狈至极。   好似看到一件艺术品被自己毁坏一般,杜依曼一瞬间又有些心软,赶紧按了桌面上的一只电子铃,叫人立刻拿冰块来。洛璨趁这时候看了她一眼,起身就走,走到餐厅外,走向一架窗边的钢琴,坐下翻开琴盖,修长的十指按上黑白的键盘,面无表情地弹奏了起来。   曲目是《TheDreamWaltz》,音高,快慢适中,像水晶鞋踩在琉璃地面上,每个舞步都轻盈,每一个旋转都如梦似幻,可是所有的梦幻都像是要在一晚上终结那样,飘出的所有音符都带着哀伤的色彩。   他沉浸在音乐中,眼前浮现出了许多美丽又令人心碎的画面。黑色鎏金面具,绿色眼眸里透出的光芒,在灯光下闪烁的黑钻手环,纱布渗出来的点点血迹……他在不断地弹奏中泪流满面,一遍遍品味那些痛苦的甜蜜。   其实他现在并不想弹钢琴,他只是被杜依曼释放出的信息素抚慰够了,想立刻逃离她身边。逃是逃不远的,但他可以找点别的事来表明自己对她的抗拒,   不过杜依曼并不反对他二话不说就跑来弹钢琴。她初时接触洛璨,就是被他弹钢琴的模样所吸引的。她还记得,那回洛璨与她共进午餐,70平米的大包间里没有窗,略昏暗的灯光使得空气有些沉闷,他便走向包间空置的白色钢琴边,说要为她弹奏一曲。   曲子不是常见的演奏曲目,对拥有十级钢琴证书的洛璨而言显得有点简单了,不过调子很好听,是跃然于琴键上的俏皮与开心,好像静谧的森林钻出一只小狐狸,在草木间跑着跳着,红色的尾巴若隐若现,四肢踏出了脚下树枝清脆的断裂声一般。演奏的人嘴角翘着,不是邪魅一笑,不是得意,也不是刻板的礼貌,而是纯粹的温和的快乐,带动了她这唯一的听众一起感觉到了难得且特殊的乐趣。   美好的气息,美好的面目,美好的态度,三者合一,令洛璨整个人容光焕发,浑身的气质和那些站在高处俯视人的Alpha截然不同。   他的神情和演奏令杜依曼的心中一动,自此,再难放下他。   琴声让杜依曼忆起了许多美好,因此她不但没生气,反而觉得洛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凝了泪,看上去挺惹人心疼的。   于是她走上前,在长长的琴凳上坐了下来,一边欣赏着钢琴曲,一边慢条斯理地摘下了自己腕上的蓝宝石手环。   手环一离身,她便散发出了更浓郁也更柔和的Omega信息素气味。   这是她施与洛璨的褒奖和抚慰。   琴声却戛然而止。   洛璨把头转向了和杜依曼相反的方向,眨掉了眼睛里的泪。   杜依曼当即黑了脸,伸手将洛璨的脸捧住扳向自己:“怎么,不乐意弹给我听?”   洛璨看着她,依旧不言语。   他这时不抗辩跟平日的沉默带来的效果是不同的——杜依曼不反感他表现出来的宁静,但不喜欢他用一副死样子搪塞自己。   嫉妒和怒气来势汹汹,杜依曼杏眼圆睁,质问道:“你是不是只想弹给他听?你们的房子里是有钢琴的,你用那台钢琴给他弹过多少曲子?”   “没有。”洛璨突然开口了,眼睛里流露过一丝遗憾,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竟然没来得及在家里为他弹一支完整的曲。”   杜依曼看他的表情,感觉这是一句实话,于是又笑了起来:“你永远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死心吧。他都说了不爱你,拿了一大笔钱抛下你远走高飞,怕你死缠着他,才没说什么生死不复相见的话,可是他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你到死也见不着他。而且你的生死只有我可以决定,明白吗?”   她见过的Alpha个个都是人到中年依然相貌堂堂,洛璨今年才二十,只要好好保养,他的俊美至少还可以再保持二十年。二十年后的事,根据到时候他们的感情再判吧!能爱便继续爱,爱不了了,她也有很多办法摧毁他。   洛璨对她恶毒的诅咒感到了万分的恶心。他不转头了,干脆闭目塞听,脸上是无尽的漠然。   杜依曼刚灭下去的怒火又蹿了上来,这回狠狠甩了他一耳光,耳光里带着些微刺激的信息素,两种伤害加起来,把洛璨打了个头晕目眩。   “睁眼!看着我,你的眼里只能有我,因为只有我才能给你爱,其他人都不行,我也不允许!”杜依曼越说情绪越高涨,过往甜而细的声音这时便显得十分诡异。她的眼角渗出了一点晶莹的泪,可是很快就被怒火烧干了,随之出口的是极刻薄极恶毒的言语,“你想让我在你面前把你养的那一窝实验鼠全部烧死吗?”   洛璨忍着呕吐晃了晃脑袋,额上出了一层冷汗,额角青筋也冒了出来,勉勉强强坐稳在凳上后,他的内心一系列细密的心思好像借着那厌恶与怒意骤然贯通了一般,令他做出了新的决定。   他睁开眼睛看向杜依曼,忽然轻笑一声,笑出了心满意足的模样:“我就知道,Omega的力气没有那么小,他打我都是藏了劲儿的,他舍不得。”   杜依曼看到他笑,瞬间怔了一下,随后立刻明白过来——这个笑是给周思夏的。   【作者有话说:别看洛璨现在又被人骑在头上,其实他很快就要搞骚操作了。】 第148章 演   洛璨半含嗔怒半含讥笑地看向杜依曼:“你总是诋毁思夏,其实你也未见得比他好。”   “我不如他?”杜依曼最听不得别人这么评价自己,尤其现在这个“别人”还是她心仪之人,当即气得一拍钢琴琴键,拍得手指生疼,也拍出了刺耳的一响:“我给了你多少东西?周思夏给过你什么?你还不如路曜呢,他至少从周思夏那儿拿过一份不值钱的生日礼物,你有什么?”   洛璨面色苍白,用鼻子哼笑了一声:“照这个算法,洛尹川给我的比你只多不少,时间也比你长,你觉得他对我好吗?”   “那怎么一样?他跟你是父子关系,我是愿意把人生都交托给你的人,”杜依曼听他只是在怨自己对他不够好,心中的怒火便有些游移不定,明明灭灭,时旺时隐,“而且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你不配合我?否则以我们高达80%的信息素匹配度,不是早就做这圈子里最令人艳羡的AO夫妇了吗?你仔细想想,我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到底是你麻木不仁,还是我无情无义?”   “你以前怎么对我的。你扪心自问,真的好意思提?”洛璨觉得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我怎么不好意思?我说了,舞台灯那件事我不是针对你!”时隔大半年,杜依曼提起此事,依然觉得委屈。   “暂且不说舞台灯一事。你不是差点把我在储藏室关了两天吗?”   “那是我不知道你也被……”   洛璨并不给她说完话的时间:“事发前你给我打电话,是为了确定我的位置不在储藏室,可你废话太多,就在你拐弯抹角说思夏的各种不是时,我已经从学生会办公室离开了。而你没有再确认过我的位置。抛却你草率行事不谈,我被关之后,周六周日你可是一天都没有联系过我。而路曜联系不上思夏,一大早就开着车出宿舍一处一处去找。你懂什么是对人好?那才是对人好,才是喜欢一个人,紧张一个人。”洛璨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急急要解释的模样,继续抢先道,“不要拿避嫌做借口,事后你出去玩了整整两天,大概就是为了庆祝自己让思夏出丑。你一向是这样的,只管自己赶走我身边的人,我怎么想,你从没在意过。不要说我不喜欢你了,要不是你偷了思夏研制的药剂和洛尹川做交易,你以为他能让你当他的儿媳?至少,我没看见他让我正式相亲的对象名单里有你的名字。外面风言风语乱传都是假的,不过调侃你追着我跑罢了,你自己信以为真。”   洛璨的话把杜依曼所有的辩解都堵死了,她的喉咙就像被人掐住了一般,有那么十几秒是发不出声音的,而洛璨一鼓作气,只停了两秒就又开了腔:“你说我不该爱思夏,因为他用药控制我,可是你不也步了他的后尘?你说他随意打我、伤我,难道你不曾做?你说他小门小户配不上我,可是杜氏从你向上数三代,不也是开小诊所起家的?你说他什么都没给我,那你给我的东西是用什么钱买来的?还不是标记药剂。如果没那药剂,你的钱财来源就只剩你父母,说到底你还是借花献佛——那么你连洛尹川都不如,至少他在我身上下的本确实是他自己挣来的,即便一部分金钱和人脉是金先生给他,也是他付出代价才得到的。”   洛璨看杜依曼的眼神就像看一堆臭烘烘的垃圾,还是那种送去回收一文不值,拆解开来还有毒有害的垃圾。   “同样的事,凭什么到他那儿是十恶不赦,是罪无可恕,到你这里就是爱?他打我从来不打重要部位,他弄伤我还会亲自给我涂药,他再没钱再吝啬再小家子气,也能亲自给我做顿饭,用一元一元攒下来的钱请我吃小吃。临到头,他还知道要放了我,这是一个一直憎恨着我的人干出来的事。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比恨我的人打我更狠,而且从头到尾也没为我做过一件让我高兴的事。你到街上随便拉一个人让他比较一下,谁会觉得你爱我?杜依曼,别再提那些虚伪的事了,你只把我当成一个能够实现你美梦的工具,一个理想当中的完美丈夫,我不肯做你的工具,做你的丈夫,你就千般万般不愿意,驯马一样地驯我,驯不了,从我这边吃了苦头,你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然后要把自己的痛苦加百倍扔给我。所以,不要再提你爱我对我好这些话,你我都明白,那些不存在。”   这么一长串话听下来,杜依曼的双眼越来越红,像一只兔子,一只发了疯的兔子,及至洛璨缄默了,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她忽然纵身一扑,将毫无防备的洛璨扑得朝后倒去。   随着“咚”的一声响,洛璨的身体没有任何缓冲,带着两人份的重量,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大理石瓷砖上。落地一瞬洛璨尽力抬高颈部,这才免于头部受伤,可他还未挣扎着爬起,杜依曼就以半伏半坐的姿势压住了他,双手掐上了他的脖子——她都忘了调用信息素攻击,愤怒支配她用了最原始的手段。   “对,我就是要看你痛苦!”她几乎是尖叫着在说话,彻底失去了淑女最后一丝矫揉造作的伪装,“你根本不知道嫉妒是如何焚烧着我的,我为了你哭了多少回你看不见,我半夜里用毛巾冷热交替敷眼睛消肿的时候你也看不到。你只知道周思夏周思夏周思夏!你不是喜欢他打你吗?你不是不在乎他侮辱你吗?他行径再恶劣恶毒都是情有可原,因为你之前负他,和别的Omega走得太近,你愧疚,你觉得对不起他!但是我比他更早认识你的,你负我比负他更多!我就要比他打得更狠,我就要加倍地刺痛你的心!那全是你应得的,是你活该!”   她红色的眼睛里滴了泪,一眨而落,掉在了洛璨的下巴上,继而顺着下巴往颈上滑去,在她的指缝间隐没了。   “依曼……”洛璨叹息似的喊了她一声,轻轻抓住她的手臂,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接触那些Omega……都是……洛尹川让我做的事……我跟他们结交无一不带着目的……工作而已,做不到尽善尽美,洛尹川就要罚我……外人看不懂,难道你也不明白?”   听了这话,杜依曼眼里的疯狂中多了两分轻微的迷茫与呆滞,手上也不自觉地松了些力道。   洛璨服服帖帖地躺着,口中仍在喃喃:“我负了谁?其实我谁也没负……我在洛尹川眼皮底下,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错,我以为你过去再怎么讨厌我花心,现在至少也能理解我的处境……”   他不动声色地、仿佛因为失望而失力地,把手挪到的杜依曼的手腕上。   “你就是这样慢慢把自己在我心中的模样给扭曲的……但我现在究竟明白了一件事,你我的悲喜,本就互不相通……”   “通”字一出口,洛璨忽然攥紧了对方的手腕,大力一挣,杜依曼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稀里糊涂地被他扯住按在了地上,还是脸孔朝下的俯趴姿势。   一瞬间,双方的位置调换,Alpha体力上的压倒性优势和身上的剧痛令杜依曼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恐,惊恐使她无法释放出具有威胁性的信息素,而她又因震惊,一时连呼救声都发不出了——当然她叫了也没人能听到,送冰块的人是不敢往里走的,只会把东西放在离门最近的柜子上。   洛璨也不给她任何思考和挣扎的机会,一手将她两只手抓牢按在她的后背上,一手撩开她碍事的长发,随即俯身狠狠咬在了她的后颈腺体上。   跟标记思夏时极有分寸感的啃咬不同,这一口他用了十二万分的力气,不仅咬破了杜依曼的皮肤,还把牙齿深深插入到对方颈后薄且脆弱的血肉之中。   此时的杜依曼感觉自己的后颈骨都要被他咬断一般,痛楚令她恍惚着不敢随便挣动,怕自己一动让疼痛雪上加霜。   像她这样有家族庇护的Omega,一般都是成婚后才会被自己的Alpha进行长期标记,更有一些大家族,把身为Omega的孩子看得更严,连接受深吻标记的年龄都被进行了限制和约束。   杜依曼是双Beta家族诞下的Omega,父母没办法给她身体力行的教导,标记对她而言是陌生的事,过去只存在于课本中。   课本中对标记现象的描述和原理解释并不能帮助她什么,父母对她的教育也止步于让她向那些名门淑女学习。而名门淑女是不会将自家的闺房之趣告诉她这种还未经此事的女孩的。   所以她只有一个概念——被标记后,自己即将属于那个标记她的Alpha。   从这点来看,她好像是应该高兴。   可是做咬痕标记的时候,Alpha都是这样凶狠的吗?她疑惑,她从洛璨叹息时开始疑惑,到现在还没能回过神。   不过,片刻后,洛璨便亲自为她解了惑。   一种她所熟悉的感觉席卷了她全身。   感觉伴着回忆袭来,她又是那个学生餐厅二楼电梯前被洛璨信息素攻击,一个踉跄跪坐到地上丢尽脸的人。   现在没有别的观众,她丢脸也只丢在洛璨面前,可是他们早就互相见了短,这点丢脸能忽略不计。   只是这次的攻击来势凶猛,因为有了标记的加成。   身体各处胀麻无力不是感觉的全部,还有刺骨的痛和随着血液流动的痒。她全程趴在地上没动,衣服却被一层层汗浸湿了。   身下的瓷砖是冰凉的,然而有火在她身体里烧,快把她的身体烧了个对穿。   【作者有话说:杜依曼喜欢洛璨吗?喜欢的。不过她的喜欢比较感动自己罢了,她把自己的喜欢说出来,行动上她根本不关注洛璨的精神层面。   思夏不说喜欢,可是他的所有行为的本质暴露出的就是喜欢,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149章 骗   烧着杜依曼的火,是她满腔的自怨自艾。   她的喉咙里艰难地滚出一点模糊的声音:“你……骗我?”   洛璨将埋在她后颈处的头抬了起来。   白色的下巴和弧度优美的菱唇上沾了不少血,他咬牙切齿地一笑,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刚刚吃完猎物的吸血鬼:“我承诺过你什么吗?是你自己对放软态度的我产生了妄想。”   他站起身,走到餐厅拿了一把椅子,一路拖到总统套房大门口处,用它将门把抵住,随后拿了冰袋,一边捂着自己带着掌印的面孔,一边拿了一只存放在房间里的医药箱,回到了杜依曼面前。   杜依曼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姿势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就像一只挨了毒打的流浪狗,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   其实他只用了四成不到的力气去攻击对方,在他的考虑中,这个尺度最适,不会对Omega的肌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性损害,不过看样子好像还是用大了劲儿——他受过的折磨五花八门,生命力和耐受力几乎无人能比,是吃草都能活的。所以他忘了杜依曼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肉体跟生理有缺陷的思夏比都显脆弱。   不过他不是很在意杜依曼,所以就抓住对方的后领直接将人拎了起来,连同医药箱一起扔到了一张盖了布的大沙发上。   杜依曼知道自己连根手指都动不了,更别提动用手机叫人和趁洛璨不注意逃出这扇门,只能忍着一口恶气任人摆布。此时她不得不佩服自己讨厌的周思夏先知先觉思虑周密,一年四季都不嫌丑陋地用那银灰色的防护膜保护着自己的后颈腺体。可气她有了那防护膜的调制数据,却是从来没想过去造一瓶用用!   洛璨迎着她不甘的目光走向了她,检查了一下她的后颈,看她血已有凝住的趋势,就没再管,直接坐到茶几上面对着她:“我们现在算是对等了。你可以让我痛苦,我也可以让你痛苦。虽然明显我的痛苦更加苦一点,因为我对你手下留情不少。”   “我不会……一直任你……摆布……”杜依曼气血堵在胸口,好不容易才说完整一句话。洛璨作侧耳倾听之态,听完了,重新坐直,面向她道:“对,标记是有时限的。即便是在时限内,我也不可能永远把你禁在这儿。所以,过了今晚你体力恢复,我甚至还会亲自送你出门。你可以去医院偷偷弄点人工信息素让自己好受些,不过,那样你就得提防那些搞娱乐八卦的人,要是被外界知道你跟我在一起,被做了咬痕标记还得令外找药补足信息素抚慰,你杜氏的股价昨天怎么升起,明天就会怎么跌落。你要是不愿看见此事发生,那你就得经常来探望我,我们太太平平地在一起待上那么一待。我好过,你也好过。”   杜依曼瞪着他,说不出辩驳的话,气苦至极地喘了几声。   “之前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我都只是出面警告你而已,这是因为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一个Omega,让他们为了信息素而感到痛苦。但是,不想做,不代表没有能力做。”洛璨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冷然的光,“这要感谢洛尹川了。若不是多年在他身边耳濡目染,我也动不出这个脑筋,狠不下这颗心。”   他抱起胳膊,望着天花板,叹道:“说起狠心,谁也没有我这个养父狠心。他大概没跟你说过我以前的一些经历吧——我从前受信息素强烈影响的时候,把好多Omega的腺体都咬伤了。咬伤还不算,还要吸够一定的血才能平衡我的信息素。所以跟我在一起的风险非常大,他把我交给你,你以为仅仅是当礼物送那么简单?Alpha就算做了金丝雀也会啄人眼睛,他能拿捏我,是因为他整体的力量胜过我,性别也是Beta,不会受我制约。可是未来如何,谁都说不准啊。”   杜依曼身体颤抖了一下,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目露狐疑与怨恨。   “你别不信我说的这事儿。储藏室里,思夏就差点被我咬穿了肩膀,对亏他衣服穿得厚,可那伤处还是青肿了一个月有余。”洛璨说到这儿,眼里闪过一点不易被察觉的哀伤,随即又一勾嘴角笑了,“多亏你尽心尽力安排了那一出,否则我还看不到他身上有那种胆量,让我为之心动。你反躬自省,如果那时我咬的是你,你还会再喜欢我吗?你肯定怕得要死,再也不敢靠近我了。你们觉得我十全十美,其实一直以来,我最怕你们知道真相,对我敬而远之。”   洛璨现在正致力把握好一种平衡和尺度,他需要靠思夏来扰乱杜依曼的心神,同时又不能太过分地提思夏,让对方彻底发疯。他需要一个心痛中还抱有希望的杜依曼,这样的杜依曼才能为他所用。   他的话令事情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了。   山;与。彡;夕  杜依曼一直以来如影随形的逞强攀比之心似乎成功被他勾了出来。她睁大了眼睛,缓慢地说道,“周思夏能做到的事,我杜依曼也一样能做到,我还要……还会做得比他更好……你不是我,你凭什么说我做不到?”   “好,你说你能做,你现在做也不晚。我没有折磨人的兴趣爱好,让你痛苦我也不会感到快乐。而且两败俱伤,于你我都没什么好处。我建议我们各退一步,只要你不为难我,每天让我出门走走,逛街买东西,定期去健身房锻炼锻炼,保留一点正常社交,我保证跟你相敬如宾,不会让你再受今天这待遇,也不会跟你在言语上发生不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比我们轮番折磨对方致死要愉快得多吧?”   杜依曼感觉四肢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下意识试着动了动,结果手臂才微微抬了一厘米,就牵动了颈后的伤处,她忍不住“咝”了一声。   “咝”过之后,她的气势更弱了几分,含糊道:“正常社交……不就等于打开笼子让你飞走……?别说是我,洛尹川也不干。”   洛璨一边把脸贴到冰袋上,一边回答道:“我可以让你看我的聊天记录——但是只有你可以看,你之外的其他人一个字也不能知道,尤其是洛尹川。”   杜依曼看不上这个条件:“我要是发现了你什么秘密,你当场灭我活口……不也没人知道?”   “死没什么,生不如死才可怕。”洛璨慢悠悠地向她解释道,“我现在跟你谈条件,无非因为我还有活着的意愿。要是你逼得我发急,我大可把你成结标记后撞破这儿的落地玻璃窗跳楼,那么你不但余生离不得人工信息素。而洛氏和杜氏也会遭到重大打击。人在高处待过后,要再下到低处,那可是比被信息素攻击还痛苦,你仔细想想,真的还是想选洛尹川?”   杜依曼被他说得没言语,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终于道:“你要出门,我就得让洛尹川相信你我之间关系和睦了,我们关系和睦,他就少不了要用你,用你,他同时也要制约我,到时你在我和他之间,你会选我?”   洛璨注视了她一瞬,把手中的冰袋换了一面接着敷脸:“当然选你。我被他利用够了,他把我卖给你,我要是不傻,我就不会选择回到那狼窟虎穴继续待着。况且,这世上没人喜欢工作。就算是工作狂,热爱的也不是工作,是成就感。我绷了七八年的神经,好不容易有闲着喘口气的机会,还要赶着重新陷到局里同人勾心斗角吗?反正我再怎么努力,终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洛尹川有重要的事找我,态度客气,我就做,反之,我就休息。”   两人嘀嘀咕咕一问一答许久,杜依曼的态度逐渐松动,最终还是偏向了洛璨。她终究是受父母商业思维的影响,纵然心有不甘,不肯全然相信洛璨,可洛璨所分析的也都很有道理。洛尹川是狡黠多变,连亲儿子都可以舍弃的人物,洛璨以温柔著称,目前发狠也只求自保,目前看来,拿感情做牌,在洛尹川面前和稀泥还真是最妥当的一招:洛尹川用得到杜家,洛璨也没彻底逃脱控制,所以他不会公然撕破脸拿他们开刀。如此一来,自己不用承担疼痛和死亡的风险,家族也得以源远流长。   而洛璨也正是赌她疯中仅存一丝理智,一丝不把全家人拉进火海的理智——家族倒了,她就不是什么大小姐,届时自顾不暇,作为Omega只剩被Alpha挑选的份,还谈什么爱情,什么幸福生活?她没有思夏大刀阔斧的勇气和魄力,筹谋得到自己费了那么多精力,她可不敢让这些付出都付之一炬。   暂且达成协议之后,洛璨替她妥善处理了伤口,并让她用能够动弹的手指在手机上点了好一番,对杜家的手下下达了一些对自己有利的命令。   随后,他将手机重新锁上拿走,从卧室里拿了床薄被往她身上一盖:“今晚就留在这儿睡吧,你身上有伤,我就不把你往床上搬了,反正这沙发也够软。你好好睡一觉,明天陪我出门见见太阳,我也陪你去医院做个美观一点的包扎处理。”   他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往卧室方向走去:“前一周天总下雨,闷得我快发霉了。”   直至他走到杜依曼看不见的地方,他突然伸手捂住了胸口,一点点靠墙坐下。   他张了张嘴,觉得口气很不清新,他想吐。   【作者有话说:杜依曼考虑的是“目前为止”,那就是“目前为止”咯】 第150章 隔   次日,杜依曼正式带着洛璨出门逛街。   在高档百货公司扫了一通货后,洛璨还有逛街边商铺的兴致,而杜依曼因伤了后颈,又穿着高跟鞋,没有更多力气陪他,就差人跟住洛璨,自己则在一家咖啡店最僻静的角落坐着等他回来。   于是,洛璨身边跟着两个大块头保镖,身后和街对面多了几个盯梢的,就此踏出了百货公司大楼。   水洗过的天幕是湛蓝无云的,阳光没有遮挡地落下来,洛璨戴着墨镜抬头一望,觉得光芒不刺眼,很温暖。他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迈开长腿大步向前了:“走吧!”   他现在拿回了自己原本拥有的各种至尊白金会员卡,像个很久没进过食的老饕一样,从商业街这头消费到那头,保镖们被迫当了跟班,一边替他提着手提袋,一边吃着他买的旋了十多圈的抹茶冰淇淋甜筒——他吃什么都买三份,他吃,要保镖们也跟着吃,他是甜咸酸辣不忌,放开肚子可以吃一桶米饭的人,进店直接点店内拳头产品,吃完就去下一家逛逛,逛完了消化了,再找一家吃。保镖跟着他吃,也吃了个胃肠充盈。而盯梢的人是没分的,只能远远瞅着吞口水,怀疑自己的运气。   就这么逛到了街尾,他开始往小道上拐。小道是旧的居民住宅区,老旧,但是仍有钉子户,因为寸土寸金,所以楼跟楼之间离得近,道便小了。这边离高楼远,宅院小,可是矮墙后也能藏不少人,保镖们是受过专业培训的,此时便敏感起来,不愿再深入了:“杜小姐说了,您不能离开这条街。”   洛璨停住脚步,侧过身一指50米内的一个小店——真的是小,就在居民楼底层,开着两扇油漆剥落得不干净的红色木框玻璃窗,玻璃上沾着许多香烟纸壳,挂了许多饮料瓶子,窗的正上方有个破旧到泛白的绿雨棚,上面写着“鑫鑫食杂店”。   “烟瘾犯了,懒得再穿半条街去买烟,随便买点抽两口过个瘾,休息一下以后打车回去。你们要吗?”   店的位置其实还是离主街很近的,盯梢的人也就在不远处看着。俩保镖对视了一下,然后经验老到的那个开口回答道:“不用,但请您买完立刻离开这里。”   洛璨点头,随他们跟着自己,走到食杂店前微微弯了腰:“有人吗?”   食杂店里有个女孩子应了一声,从黑压压的屋子里跑到窗前来,一露脸,是个八九岁的模样:“你要什么啊哥哥?”   “有没有一盒数量比较少的,质量好一点的烟?给我拿一盒。”   小姑娘转身摸了一盒给他看:“十三块钱,要现金。”   “没付款二维码吗?”   小姑娘解释道:“本来贴在窗上,昨天上午下雨泡烂。而且爸爸今天去进货不在店里,我也没有手机。”   三人都听得很清楚,洛璨回头问保镖:“你们谁有纸币?硬币凑的也行。”   保镖吃了他那么多东西,此时也没人在乎那十三块钱。年轻一点的保镖立刻掏了口袋,从三四张纸币里抽出一张二十过去。   洛璨把钱递过去,对方低头找零,然后抬起了眼睛:“我这边零碎少,有点找不开,不然……哥哥你再买个两块钱的打火机?”   “行。”洛璨点头,拿了烟和打火机,把五块钱还给保镖,自己边拆烟盒边点了烟,在十字路口不远处的僻静地方停下来吞云吐雾地放松了两分钟,然后在花坛边按灭了烟,将烟头丢进了垃圾桶,而打火机易燃易爆,被他扔进了某个装食品的购物袋。做完这一切,他迈着大步走在前头,回去找杜依曼了。   其实他并没犯烟瘾。   杂食店是他买消息的地方,他在回到洛尹川身边时,便已经支付了买消息的定金。前面几句关于买烟的几句对话纯属接头,他真正的问题是:思夏回来了吗?   小姑娘告诉他:下午一点的时候就回来了,目的是为了帮助我们。   他再问:不是为了我吗?   小姑娘答:本来我们准备向他提你,但昨天上午去见面时发觉这个话题不好谈,就作罢了。而且他现在正集中心思帮我们做事,我们也不便再提起你影响他做事。   至于小姑娘硬卖他的打火机,他背诵下来了塑料壳上面印着的白色文字和两串数字,那是他下一个可以要到消息的地方。数字是加了密的联系电话。   他想杜依曼熬着脖子疼坐了两小时,现在应该等出了一包气。可是气也没办法,自己陪她去医院有利于杜氏的股价继续抬高,万一先满了她的愿,她却食言了可怎么办?   他们两人各自有对方的把柄,但把柄全是有时效性的,不知哪一天这平衡的局面就会破裂,所以他们对对方的信任也十分微妙,能防则防。   洛璨走后,杂食店的小姑娘又回到了暗处,黑暗中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乌浓的眉眼已和黑暗融为一体,而他一咧嘴,那一口整齐的白牙便露了出来:“做得好。”   小姑娘嘻嘻一笑,把小手一伸,接到了对方给的一张百元大钞。   ***   路宅地下室。   一扇灰色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从门内走了出来,一出门,他摘下脑袋上套着的简易防护面具,露出了一张布满汗水的白皙的脸。   正是周思夏。   他紧接着将手套和外套也脱了,将它们一一挂到了门对面的一个壁橱里,随后晃了两步,坐到壁橱边的一张长凳上休息。   他答应了丁一尧——或者说现在是路曜的交易。   在写那张纸的时候,他的实验构思就已经有了轮廓,所以人在路上就已列了所需物品的清单。这事不适宜在外头锣鼓喧天声张,所有他要的器械和药品全部都被运送到了路宅地下室,等他抵达此地时,地下室的小实验室已经出具规模了。   路曜比他想象中要神通广大,短短两天时间,他不但把他所要的物品备齐了,还给他配了七名勤快能干的助手,跟他日夜赶工研发对抗药剂,同时也让他在体力不支时能够有休息的时间。   可是依照他的想法,他根本不想休息。   一来是他太在意路曜的交易筹码了,他恨不能立刻就知道那个他追寻了两年半的真相。两年半不长,却已占据了他年龄快七分之一的时间,那件事对他影响太深,一旦有人告诉他有幕后秘辛,不管真假,他一日弄不明白,就一日不安心。   二来是他的脑子闲下来不装实验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去想洛璨。   他忍受不了和洛璨待在同一个城市里。离对方很远的时候,他可以让自己忘却,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而现在他们在一个城市里,哪怕不出门,都有可能会吹到同一阵风。   一个伤口才结痂,肉没长完整就要被不断剥去那痂,逼迫伤口再次暴露出来。   再见伤口时多么可怕。用手去剥的时候又多么疼。   在这儿,他没有时间和经历去看杂志,无从了解洛璨的一切,他也不想直接去问路曜。一切都像是未知的,但是偏偏又已知——路曜说过了,洛璨将和杜依曼订婚。订婚之后就是结婚,结婚之后……无论如何,总要在一,哪怕相看两厌。或者厌恶到麻木,也可以什么都不顾。他们还会生孩子。   这些事,会因为对抗药出世而取消吗?   就像过去许许多多Alpha把自己的不负责任全部归结于信息素指引一样,标记药物是洛璨的借口吗?   密密麻麻的疑问虫爬似的浮上心头,令思夏感到心寒。他侧躺下来,闭上眼睛蜷缩在长凳上,努力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希望自己能进入短暂的休眠。   其实没有什么绝妙的东西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不想洛璨,他也就只能思考实验。   药物标记跟自然标记作用类似,发生的反应却是倒行逆施。当时设计的时候,他考虑到药剂标记时限本就短,如果像自然标记那般可用通用药减轻症状,那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他特地舍去简单的方法,另辟蹊径研发此药,没想到如今却是为难了自己。   如今他们制作对抗药的思路诚然是没什么问题,按部就班来就行,可是再怎么赶速度都不够快,就算他们实验的每一个环节都很顺利,药制成了,给人使用前还需要经过多道安全核查,不是药一制成就能拿去交给人用了。   也许等到一切完成,于向南又将药剂进行了进一步升级,使制作对抗药的门槛再一次提高,那自己再怎么追,终究也要差他一步甚至更多步——于向南拥有的可是庞大的资金、精密度最高的仪器和一批最年轻最优秀的实验员,任何一点都是他所不具备的,因为那些全是于向南花了十数年时间积攒下来的宝贵资源。   以及对方目前还会靠标记药物获得更多资金。   哪怕他是个以一当百的天才,和路曜的力量加在一起,也难领先过那十数年的差距。   【作者有话说:来了,骚操作来了】 第151章 捷径   路曜奔波一日,赶回路宅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地下室看看。   走下楼梯拐弯十几步的位置,他看到了长凳上躺着的思夏。   他以为思夏只是躺着休息,或是打个瞌睡,不料他轻手轻脚上前,凑近一看,发觉对方呼吸清浅悠长,竟是个沉睡的模样。   地下室为了保证一部分仪器和药品的存储,没有开空调调节室温,所以比上层都要冷,以思夏的身体耐受能力,坐久了恐怕都要冻着的。想到这儿,路曜微蹙了眉头,脱下外套给对方盖上。然后就蹲守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像过去所有思夏借宿他宿舍的时候,他悄悄地那么看着。那时他的一颗心还幼稚,眼睛里只有思夏的如羽长睫,可爱的鼻尖,抿着的嘴唇,白皙到有些透明的耳朵,细腻的皮肤,乌黑细软的额发;现在他眼里关注的却是对方眼底的青晕,还有面上的表情。   思夏的长头发来不及剪,依旧长着,一丝不苟地梳成一小把低马尾,永远干净服帖地挂在他的后背上,而他的脸也因此全部露了出来,不像往日还有刘海和细碎的头发遮掩。   没了遮掩,他的脸远瞧是比本来丰润一点,可是近看还是瘦得没肉,下巴还是瘦尖了。教人看着就心疼。   其实仔细想想,思夏从来就没胖过,只有临走前夕的那段时间脸颊稍微长了点肉,因为停了实验,跟洛璨出去吃喝玩乐,但也只是有了“点”而已。   路曜不是没花心思给他补营养,整个研发对抗药的小组,饮食全由专家调配,不仅新鲜美味,更能保证他们有足够的精力和营养去执行这些高强度的研究。   可是当他去休息室里看思夏的时候,他只看到了一个团坐在那儿的身影,边吃边看实验数据,笔记本屏幕的蓝白色光照出了思夏一脸冷静与漠然,他一眼都没看便当盒中的食物,似乎只是在完成进食这么一项动作,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他不在乎便当盒里是两百元十颗的草莓,还是烧焦了的米饭。   大量的脑力消耗令这些食物带来的能量很快消耗完了。思夏赶着进度,一日三餐多了不吃,饿也硬捱,反正饿着饿着,他就会忘了饿,有时到他可以休息去吃饭了,他还说要“再等一会儿”。其他人看得出路曜对他极其看重,希望能借借他的光,但一看他那冷若冰霜的脸,也没人敢提出要加餐。   路曜只好把每一顿的食物都增加20%的量,因为知道思夏不会浪费食物。然而思夏居然还能自己给自己减饭量——他大约是察觉到自己吃饭的时间有所增加,便把自己的水果让给别人,自己率先回实验室去了。   路曜想让他带一点回卧室吃,他不肯,因为他忙了一天,不愿意再寻件事情占用宝贵的睡眠时间。   路曜很苦恼,但此事他没再提。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他从来没劝动过思夏,这次劝不动更是在意料之中,因为他经历过亲人逝去,太理解思夏对故去亲人的那种难舍的心思了。   路曜想到这些事,只能叹气。一口气呼出来,他垂下眼眸站起身,想再拿床厚一点的毯子给思夏盖,脚步还未迈出,便听思夏口中传出一点微弱的语声。   “要是能减少自身信息素分泌……降至每平米唔……没有毒性……的方法……有……?”   路曜一回头,就见思夏半梦半醒地眯着眼,口中喃喃着许多他听不懂的话。   不,其实他听懂了一点:思夏正在寻找一种安全无毒方法来降低被标记人自体信息素的浓度,从而使对抗药的效果更好。   咕哝了一会儿,思夏“啊”了一声,好像上很苦恼的一声悲叹。而这一声伴随着思夏一蹬腿,他把他自己弄醒了。   朦朦胧胧地一睁眼,他就见到了路曜那张充满诚恳的黝黑的脸:“你要研究一下我吗?”   思夏茫然地坐了起来,伸手搓了搓脸,逼迫自己清醒过来理解这句话:“什么?”   “两年前我遭遇车祸,导致信息素几近全失,但我的身体是健康的,并没有任何器官损伤和其他遗留病症。我想,也许我身体中的某些部分在车祸中有了改变,也许你研究一下我,可以知道那是为什么。”   思夏听懂了,一下从未睡醒的朦胧中彻底醒了过来,直接从长凳上起身,也不管那身上有什么滑落了:“对!还有你当时吃的药,还在吗?有那个,或许能直接分析出你信息素消失的原因,比直接研究你速度更快!”   他的眼睛因为见到希望,登时成了两汪充满神采的水,路曜盯着他的眼,点点头:“还在。”   “快,”思夏抓住他的一直手臂,“现在就带我去拿!”   路曜领他上楼,走进卧房隔壁的更衣室,将一排衣服推开,衣服后面藏着一个嵌进墙内的保险柜,路曜打开保险柜门,思夏一眼望去,就从一堆零碎物件中看到了一只药瓶。   药瓶是透明的颜色,上面用记号笔写了编号,里面还有大半的米黄色片剂,思夏接过药瓶仔细打量了两眼,问道:“保质期有吗?”   “这些药本来是供我吃两个月的,所以保质期至少有两个月。停用后我把药瓶里的空气抽走了,一直放在此处。”路曜边说边将所有东西物归原位,带人去到隔壁一间小会客室里。   在会客室里,他拿出几样点心让思夏吃,同时向思夏细致讲了自己求药的整个过程——当然,还是撇除了杜依曼参与的部分。   思夏对点心不在意,依旧是随意嚼嚼,相反,对路曜的话,他听得极度聚精会神,默默记下其中有用的消息,听完后拿起药瓶就往门口跑。他现在只要是出实验室,干什么都是飞奔来飞奔去,至少也是个竞走状态,恨不得吃完饭上完厕所后即刻飞回实验室。   “等等!”   已经快跑到门前的思夏没有停下脚步,反而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抓上门把,才回头:“什么?”   “你以前是在哪儿制作标记药的?”   思夏又把头转了过去:“我不知道。据说是机密,我去的时候是蒙眼的。”   这个作答带着浓厚的逃避成分。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想于向南被人发觉被人抓。   思夏很会说谎,因为他深谙一个道理:有些时候,你态度越是光明正大、不卑不亢,他人对你的怀疑就越小。反之,你畏畏缩缩躲躲闪闪,没做亏心事也像个亏心人。于是他眼波一转,回头迎着路曜的目光答道:“你不是总暗示我源头是杜依曼吗?既然你已经确定了,何必问我?”   这态度和语气,基本等于告诉对方不要再追问了,然而路曜仿佛听不懂这明显的弦外音,愣是紧追不舍:“是谁提供你场地设施的?”他边问边走到了思夏身后。   思夏想开门走人,门都拉开了,又被路曜摁上了,一回身,对方已经逼了过来,面目极度严肃地盯着自己。   “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思夏细眉一竖,“如果你想救你朋友,也救你自己的话。”   路曜此时也亮出了一点办事时的流氓本色,另一手也按住门,把人直接困在了门板上:“节约时间是吗?那好,我告诉你,我怀疑你研究标记药的实验室,就是我这瓶复原剂的出处。我当年访遍名医都没找到治好信息素缺失症状的有效方法,这个实验室能在短时间内为我量身定做出这药,证明幕后制药人是专业的科学研究者,专家中的顶尖人物。这样的人才很稀有,像你一样稀有,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配用高级别的实验器具,而且他一定是和你有特殊信任羁绊的人,他也最懂你的才华,否则他不会将那宝贵的资源借给你,你也不会随随便便让他知道你做标记药剂这件事。虽然我没有证据,但在你接触的所有人之中,公学高中部的于向南教授是最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不管你今天给不给我答案,我都已经派人去查他了。”   思夏听他说的时候一直咬着嘴唇别开了脸,待他说完后,便低声道:“请跟我保持距离。”   路曜没为难思夏,立刻朝后退了两步,回归了平日里的温和态度:“和我好好谈谈吧,周思夏。”   思夏拿着药瓶抬眼望他。   自从两人再次见面之后,路曜就没再用过去的那种亲昵叫法称呼自己了,信息素里也隐隐有点避让的意思,思夏明白路曜现在对自己已经没有那种意思了,刚才的行为并不是借机亲近,所以就又拿着瓶子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了。   路曜等着他开口。   他心里略有些煎熬,但也没让路曜久等:“我想阻止他,但我不想断送他下半生的一切可能。”   “为什么?”   思夏缓缓垂下沉重的睫毛,轻声道:“他像我,我也像他,像极了。我没办法对他赶尽杀绝,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杀了自己。”   “可是他选择了杜依曼。”路曜皱紧眉头,严肃道,“而且时间比你想象的应该要早——在你去冬大附近检查身体之前。”   【作者有话说:其实思夏天生的性格应该是独立自强中不乏温柔的,他是一旦对人有了感情,不自觉就会为别人着想的人,只是小时候的成长环境对他影响太大了。【对特别喜欢的人还一根筋……】 第152章 兵不厌诈   思夏听到路曜说的话,没立刻吱声,然而面色终究是变了。   原来就在于向南想说服他启用助手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要舍弃他了。但是于向南确乎疯狂,做什么决定也都不奇怪了,只是让他感觉到有些不适,心里想要沉沉哀叹。   灾厄来得太凶猛,没有带走于向南的生命,却带走了他后半生所有的热情与勇气。一个洁身自好的有志青年,却流落到用他所知所能摧毁他人的地步。   他想,如果当时不是洛璨抱住了他,他可能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但是,此刻所有的往事都不适合追忆,无论是他的,还是于向南的,他只能朝前看——虽然他勾引他往前方的那根“胡萝卜”也正是他未解的往事。   路曜见他不答话,便继续说道:“你已承认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么顺着这思路推测,于向南多半也早早和洛尹川勾结到一起了。”   “我知道。”思夏此刻又回归了一贯的冷静,把于向南过去的遭遇略述一番后,说道,“对Alpha有看法的不止是Omega,还有Beta,而Beta的数量更多,且不受信息素控制。所以Omega以药物控制Alpha,而Beta凭借自己先天的优势,又能控制起Omega,等于站在了世界顶端。秩序会重新洗牌,届时洛尹川就是新世界的精神领袖,享居最高处的人——大概在他和金家小姐结婚的时候,他就怀着这种野心了吧,只不过一直没有媒介帮他实现,现在东风正盛,他没理由不出手。”   他顿了顿,抬手扶了扶额:“金家,恐怕要出大事了。”   路曜见他如此,便道:“也是,你和他们毕竟有血缘之系,多少会有些唏嘘感叹,我……”   “不,我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思夏打断他的话,摇头否认道,“我是想说,只要万事俱备,洛尹川要动手,第一个便要动金家,金家一倒,其他所有Alpha家族都会接连倾颓如山崩。”   路曜面上的表情有了一种微妙的浮动:“你……要阻止?”   “金家该倒,但不是为了这件事。”思夏将手中的药瓶放在桌上,将于向南的遭遇大致说了,“他们明面上风光无限,偶有差池,也盖不掉满门荣华。但是那些余罪……肯定不止那一桩,若是在其薄弱时挑些骇人听闻的公之于众……”他特意停下来,深深看了一眼路曜,“路家跟金家有瓜葛?”   路曜一点头,干脆道:“是利益纠纷扯出的仇。”   思夏看他面色更黑了一层,就知此仇跟路曜父亲身亡脱不开关系。而以路曜现在的态度来看,倒是比以前成熟上许多,甚至比两年前的自己表现得要更好些。   物是人非,然而事未休。   路曜答应得坦诚,但并没有要深入探讨自己家事的打算,他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柜边,从中抽出一本杂志:“我有一样东西让你看。”   思夏注视着他手里拿的杂志,等他走近了一看,杂志封面乱七八糟的一团,图是偷拍的照片,旁边写着诸如“强吻旧爱”、“私生女”、“搬家”、“积怨爆发开撕”之类的大字,显然是本八卦杂志。   杂志上有个书签,思夏用手指顺着书签拨开书页,打开一看,一排黄色大字立刻映入眼帘:“洛璨长期标记杜依曼断正!”   底下还有一行副标题:“依曼丝巾掩牙印,共同出入医院,疑似怀孕。”   思夏平日里是不看这些的,一眼之下扫到几行信息,便觉十分不堪,把眉头皱出了深深的纹路,同时合上杂志,不满地看向路曜:“看这个做什么?”   “我没有要冒犯任何人的意思,只想就事论事,”路曜把杂志收了回来,“我手下查清了,杜依曼没有怀孕,但她的后颈确实有很深的咬痕,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咬痕就是洛璨留下的。”   “能说明什么问题?”思夏的问句里蕴含了几分收敛的怒意。   “说明洛璨咬她咬得特别狠,否则也不会进医院料理伤口。而且,杜依曼没有涂防护膜。”路曜答得有理有据,且心平气和。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思夏的判断力被情感削弱。他想思夏其实没有真正把洛璨从心上放下,至于思夏本人对此清楚与否,是当局者迷,还是固执不愿提,他不知道。   于是他又添了一句:“听我的手下说,两人同出门后,洛璨顾着自己逛街,把杜依曼扔在咖啡店里两个多小时,等一条街从头到尾逛无可逛了才陪杜依曼进了医院,我想,他们之间可能不是……”   思夏打断了他:“我总觉得,你现在习惯性帮他说话,为什么?”   路曜被他的敏锐吓了一跳,当即便努力绷住脸,尽力没做出惊奇骇然的模样,而是不言不语地转身走向书柜,从书柜的另一面拿出了一只白色的纸皮河灯,小心托着放到了思夏面前。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再一次开了口,没有提及洛璨,而是说的自己:“原来我一直贼心不死,想要找人做自己的心灵依靠,心灵寄托,直到去年我们分别的那天,我才彻彻底底地死了心。我以为我会悲痛欲绝,可是后来我发觉你是对的。纸灯没有放出去的必要,因为不需要许愿。自己打自己的主意,才是清净利落。”他抬起头看向思夏,“但是我心中,你仍然是一位特别的友人,我希望你的心情能够好受一些。”他叹了口气,“纸灯于我,已无纪念意义,现在还给你。”   那边思夏听清楚了他的话,终于打消了疑虑,随即匆匆收下纸灯,迅速进入沉思状态,静心分析起了防护膜一事。   如果洛璨咬杜依曼是为了控制她,那么她现在是心甘情愿受控制,还是一时不察着了道呢?   假如杜依曼真的和于向南关系很近,那么就很容易探听到防护膜的原理和构造。其实防护膜本不算是科技含量高的发明,了解这些,又肯花钱,就绝对能做出来。当年他鼓捣了半天,不过是因为他是个年轻的穷高中生,又只有自己一个人。幸而两年前这玩意儿也没人想要去做,他才顺利凭此在竞赛中获奖,申请专利。   他也想过要将他定制成产品拿去卖钱,可惜防护膜成本不低,价格压不下来,若贩售给高端消费者,那些人也因为此物涂上妨碍美观,不肯使用。   后者也正是杜依曼不肯用的原因之一。而且,假设杜依曼将此物跟标记药物搭配销售,也会出现一个问题——那些纯粹居心叵测、以控制Alpha作为目标的Omega势必都要涂上此物,届时他们出现在各沙龙,挽着那些Alpha的胳膊之时,一个个都灰着脖子,是要搞赛博朋克大会吗?太显眼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尽数告诉了路曜:“你觉得杜依曼接下来会怎么做?”   ***   在杜依曼后颈上的伤几乎全部愈合的时候,洛璨和杜依曼之间的合作关系崩塌了。   那一口咬得杜依曼怕极了,加上杜依曼瞧着洛璨又恢复了过去洛家少爷的派头,三天两头要出门走两圈,好似又要玩野了心一样,她心里那架天平就又歪向了洛尹川。   她没能改变防护膜的颜色,也没能改变防护膜光滑不易用化妆品遮盖的状态。但她家分支出去合作的某个医美行业公司出了一种涂料,薄薄一层涂在伤口上,既能够保护伤口、促进愈合,干透后涂层又接近肌肤质地,可以服帖上妆。她拿来试了下,发觉有了这样东西,不但不怕遮瑕膏在那银灰色防护膜上挂不住,还能进一步增加一件产品的销售,一箭双雕。   带着两个保镖回到酒店,她心满意足地将洛璨蹂躏揉搓了一遍,把十五号一家子丢到他面前:“以后别出去逛了,寂寞的话,就找你的小白鼠吧。”   生意场上无父子,一切都是兵不厌诈,她都已经公然不要脸过了,此刻叛变得更是理所当然,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洛璨趴在地上,看她扬长而去,虚弱地闭上了眼睛。喘息了有几分钟后,他抬手把笼子打开,将手放了进去:“弟弟啊……”   十五号还记得他的味道,此刻绕着他嗅了一会儿,就捧着他的手指轻轻咬拽,是个要和他玩的模样,它媳妇儿也跑了过来,在他掌心处舔了好几口。笼子里还有三只小崽子,大约是他们那一胎里仅存下来的幼鼠。它们并不认识他的气味,有的远远观望,有的也跟着爹妈学,跑来围着他的手乱转。   “呵……”他眼里有了一点笑意,手指动了动,轻轻抚过几只小鼠身上有些凌乱邋遢的毛,“小白鼠,也比很多人强了,是不是?”   他又趴了一会儿,趴到体力恢复,才将手收了回来,把笼门关上,撑着地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别急,等我洗完澡,就来给你们搞卫生。咱们都弄得干干净净的,思夏见到我们才会开心。”   他又看了十五号胖胖的身体和它媳妇明显瘦长的身体,对十五道:“你呀,还是不懂得哄媳妇。哎。”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通,终于迈开步子,扶着墙一挪一挪地去了浴室。   【作者有话说:断正:(被)确定。【兵不厌诈的部分还在后头呢。】 第153章 二次女装   五月底,思夏在路曜提供了无数的体液、细胞样本后,终于将对抗药研制完成。在做过简易安全评估后,药到了路曜朋友的手中。   药很有效,对方在吃完之后立刻摆脱了之前的各种奇怪感觉,不见那小男友时,也不会感到难受了。   但事情还不算完。   因为对抗药并非疫苗,没办法做到一次吃完终身有效,而路曜拜托了对方暂时装作不知自己被标记一事,免得打草惊蛇。所以,这位友人还是要继续忍受小男友投喂的点心,还是要继续跟小男友有亲密接触七出,还是要每天抱着对方上瘾一样地嗅对方身上的信息素——沉迷时他自己不觉得,一旦在清醒时做这些,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出卖了色相,不知是他占人便宜,还是相反。   演戏卖力到这个份上,小男友果然毫无察觉,依旧像过去一样抱着他的头,被他嗅得很享受。   那些还未拿到药的Alpha是个什么情形,他们看不见,但新闻周刊和八卦小报上已经把镜头怼进了别人家门,八卦小报上“小三上位”之类的传闻满天飞,经济新闻出现各种权利让渡的事件,网络上的吃瓜群众还有声有色地研究着各种豪门贵乱事件,其中就有金家的,不过版面占得还不算多,但比起原先一丝黑料都要抹干净的状态,已算是在走下坡路了,不过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硬撑罢了。   已经知道内情的友人一边演戏,一边急得满头冒汗跟路曜偷偷电话:“啥时候出更强一点儿的药啊?我出钱!出股份!让你找来的帮手快点研制出来,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路曜安抚了友人,表示自己身为Alpha也一样着急此事,而且做药剂研发的团队已经快到连着几天不眠不休的状态了,并不是挂在那儿不干事恶意要好处的态度,希望友人相信自己,暂且忍耐。   挂掉电话,他面前的门口监控显示思夏正朝着他的书房走来。果然他刚一起身,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他倒了茶水给思夏,把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跟思夏进行了沟通。对方听完,说道:“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要洛璨的所有体液和细胞样本,你有没有办法弄到手?”   “这……”路曜愣了一下,“一部分没问题,全部都要的话,恐怕有点限制。但是,你为什么要那些?”   “我们现在的药剂是根据你的身体情况进行改制的。你原本的信息素基础浓度在平均值附近,车祸之后,分泌激素的器官受你身体中某些创伤自体修复过程的影响,出现了异常,你的信息素才呈低浓度状态,对Omega信息素也不敏感,因此,你对药物标记的抗性就高。我们由此在药物中添加某些成分使器官在一定时间内停止信息素分泌,滞留在Alpha体内的Omega信息素在找不到反应对象后,随着时间推移,会于新陈代谢中全部排出体外,在此过程中,他当然能摆脱标记状态,就算对方给他做的是“完全标记”,他身体中没有Alpha信息素的时候,他也能够自由。”   “而洛璨和你有相似的反应,却是另一种情况。他原本信息素过量,对Omega信息素过分敏感,在被我标记过后,他的信息素依然浓郁,但敏感问题却被妥善解决了。这说明,他的身体里产生了某种抗性物质,使他对其他Omega信息素变得不敏感。只要提取出那抗性物质,就能将抵抗标记的药物制作成长期有效的,甚至一劳永逸的。”   思夏解释完这一长串,咽了口唾沫,郑重道:“他是目前唯一一个我们知道体内产生抗性物质的人,我们必须争取,除非你有其他人选,否则没有更好的办法。”   路曜很赞同他的说法——找其他人费时费力,他们现在是分秒必争,晚一步,可能整个市内就要翻天覆地了,所以有一条线索,一个知情人,任何一个可利用的事物,他们都必须选择跟过去深挖。   “我知道了。”路曜思忖了一番,对思夏道,“但这是非得同他见面有一定时间接触才行,否则依现在他被禁在酒店的状态,送入送出东西太困难。就算他借口生病出来,他们也只会将他往洛氏名下的医院送,他反而会被看得更严。”   路曜边解释边打开电脑查日历。日历的每一个表格都占了屏幕的十分之一,密密麻麻的都是各方人士的动向。他用手指拨动鼠标滚轮,眼睛一行行看下来,最后终于找到了机会:“大后天,公学有个重要投资人过生日,洛璨会代替同是投资人的洛尹川去的,杜依曼代表杜家,两个人又都是公学学生,头上又架着未婚夫妻的关系,一定不会缺席,到时我想办法过去凑个热闹,你就打扮成我的女伴陪我一起入场……”   他边说边要解释为什么要男扮女装,没想到思夏一口回绝了他:“我不去。他们认识我,目标太大。”   “我们能聘请到可靠专业的化妆师,你化妆成我的女伴,我们和他们错开时间进去,现场人很多,杜依曼又不待见我,肯定远远看见我就要绕开的。信息素问题带手环可以解决,如果怕靠近被人发现,就用其他气味的人工信息素香水遮一遮就好。所以进门之后你不说话,微笑着超人点头,一般没人能识别出你的真实身份。”   路曜一口气把思夏所有关于“身份可能被认出”的疑虑给打消了,想弄得思夏没办法再接着这个由头继续说。思夏却是不置可否地听完他的话后,回答道:“我并不是非去不可,与其这样大费周章,不如从实验室里挑一个人跟你去,他们知道该怎么采集洛璨的各种数据。”   “他们能有你机灵吗?能有你了解洛璨吗?”路曜见他不为所动,表情忽而肃然下来,“周思夏,我们之间有交易,但我也在雇佣你,我需要快速、稳妥地解决这件事。杜家洛家不是能够轻易得罪的,这件事若是出一点差池,我和我手下的人要付出的代价难可估量,你明白吗?”   他说完这番话,顿了顿,眼睛看着眼前忍耐着各种情绪的思夏,语气和脸色又缓和下来:“求你帮帮我,我手底下的人,活得也不容易,是夹缝求生,接那些危险的工作,不过就是图家里的小孩子能够过得好些,安全些,能够有钱上好的学校,以后能够在世上多一点选择的余地……”   话说到后头,路曜几乎带了哀求的语气。   思夏一皱眉,略略偏过脸:“够了,就这一次。”   路曜点点头,脸上写满了感激:“放心,只要这一次事情办妥,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他心里重复了一遍:对,这一次,完全够了。   ***   大后天在思夏忙过一个昼夜、睡过半天,又装扮了大半天之后,一眨眼就到了面前。   思夏这次出门几乎是全盘改头换面,比去年离开这儿的时候装扮得要精致上几十倍。他头发长度正当好,经过略微烫染之后,成了巧克力色的微卷样式。为了不把男性特征显露出来,穿了一套胸前有立体花朵缀饰的黑色雪纺摆浪连衣裙,整个中领到锁骨位置都是镂空蕾丝的,使底下的白皮肤若隐若现。   思夏站着,随那些打扮自己的人围着自己滴溜溜乱转,给自己戴胸针,佩戴白珍珠耳夹。   直至路曜来了,周围的人都散去,路曜站在离思夏五步之处,审视一番,随即微微一笑。   思夏一挑眉毛:“你要点评我的样子吗?”   路曜笑道:“变装很完美,你若不说话,我已经看不出来是你了。”   此时立刻有人抬了一面镜子到思夏身边,他一转身,盯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眉毛改了形状,两只眼睛是深棕色,睫毛刷得黑而长,鼻梁变挺了,嘴唇红润如玫瑰花瓣。他脸孔越是白皙,越是衬得无关秾丽,整体来看,是个混血儿的模样。   收回视线,他问道:“都安排好了?”   路曜上前一步,把手伸向他,做出绅士的搀扶姿态:“全都办妥了,就等你。”   思夏不紧不松地握住了他的手,踩着黑色的高跟鞋同他下楼去了。   生日宴是隆重的,宾客确实比思夏想象的要多,部分是他在公学见过几面的,也有许多他根本不认识的。   他抱着路曜的臂弯,小心谨慎地走着,一路笑着,不语着,像一个外表亲切本质高冷的美人。没人认识他,可看他举止优雅大方,便也不敢小瞧,没人硬凑上前打听他。   循例转了一圈之后,路曜有意无意地打听到了洛璨的大致位置,据其他宾客称,洛璨和杜依曼露脸之后没多久,就消失在了一楼某处走廊尽头,许是在走廊中的某个休息室里暂做歇息。   路曜带着思夏走到二楼,拿出手机悄悄对手下说了几句,随即转头用下巴给思夏示意了一下走廊方向:“我的手下能够引开杜依曼半个小时左右,会在门口留下标记,等几分钟,你会看到她离开宴厅,然后你立刻到走廊里寻找洛璨待的房间,最大限度地从他身上取走你要的东西。”   思夏垂下眼帘,盯着走廊处,问道:“那你呢?你不跟我同行?”   “我得想办法盯着杜依曼那边。万一我的人拖不住她,就只有我上了。”路曜伸手按了下他的肩膀,“机会就这一次,希望今天的事情能够顺利,我走了。”   【作者有话说:夏夏并不是铁石心肠,他只是……后面会说到。哎呀,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第154章 突变   思夏并非是第一次铤而走险,可是今天的宴会实在过分庞大,自己的行动又牵涉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也难得地紧张起来,攥着黑色小牛皮手袋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用力持握,想尽量平息那点异动,却被皮革饰带上的金属扣给硌痛了。   走廊十分宽敞,一边是墙,一边是房间门,每一扇门上方都镶有立体的房间号,而门板上则留了一个有机玻璃框,有的插着金属名牌,有的则是空的。   思夏的目光扫过带着洛字的门,却是没有进入,因为门上面并没有哪出做了标识。   他再往前走了一段,又见到一扇门并无名牌,然而门底下角落处却有与众不同的记号——那种点缀餐盘或食物的镂空金箔贴片。小小的一枚,不低头瞧不见,瞧见了也很容易当作是从服务员端的餐盘上飘落过来沾住的。   思夏左右一张望,身边正好无人经过,于是他拿出手袋中提前备好的简易万能钥匙,小心谨慎地将之插入锁眼中。   感到门锁被钥匙打开,思夏浑身都几乎要战栗起来。他紧紧咬住下唇,一手按下门把,一手回收钥匙。   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思夏贴着门缝看了几眼,轻轻嗅了嗅,确实嗅到了一股很细的花香味。   是洛璨的味道,带着脂粉气息的花香,芬芳而温柔。浓淡程度自然,不是人工模拟出的信息素。   确认了目标,思夏打算看一眼有没有危险和埋伏藏在室内,然而未经他察清,走廊尽头已经传来了餐车滚轮的声响,他只好一闪身直接进入了房间。   房间跟外部一样,装潢全是欧式复古风格,天花板上吊的还是枝形烛灯,不过没有点亮。室内静谧一片,垂地的厚重窗帘是半拉着的,光线昏暗,大白天看着也有几分诡异之感。思夏拿着手袋,边观察四周动静边往前走,厚地毯消化了他的足音,让他感到了片刻的安全。   他循着信息素气味细嗅,等到他路过一架放了乐谱的白色钢琴,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壁炉,走到房间中央,才正式看到了洛璨。   第一眼,他并没看清对方的脸,只见一人仰面躺在一张丝绒长沙发上,深栗色的头发遮了眉目,两条腿长长地伸出去,脚上还套着皮鞋,一只手委顿地搁在沙发边的镂花象牙脚凳上,手掌薄,手指细长,手背上平平一片,连血管都要看不出来了。   但是气味是对的,头发的颜色也是对的,手指指骨的形状也是对的。   只是这人怎么就那么瘦呢?怎么睡着了连个盖在身上的毯子都没有呢?   思夏想看他,脚步却不很听使唤,一步一步,踏得那么慢。似人近乡情怯,又更近于不忍心直视。   等到他看清那人的面容,他终于敢信了。鼻梁和嘴唇依旧是他用手指和嘴唇描摹过的弧度,只是人太清瘦,连颧骨都隐隐显了起来。   思夏的心就被人猛揪住似的一疼。   疼痛没有混乱他的头脑,反而使他更加清醒了。他加快脚步,要上前叫醒洛璨的时候,头顶上的吊灯突然亮了起来,刺目的光投下来,令思夏下意识抬手遮眼,后退了一步,同时,他听见窗帘被齐刷刷拉上的声音。   待他将手放下,他发现这间休息室已骤然成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密室。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则全部从暗处走到了光下,待他环视一周,发觉已经有五六个保镖远远围住了自己。   思夏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路曜怎么回事?他人呢?不是说要拖住杜依曼脚步的吗?难道计划出了变动?难道他已经落到了洛家或者杜家的手里?他的人叛变向杜依曼了吗?   他飞快地思考着脱身的可能,而丝绒沙发后还有人正步履闲适地走了过来,对方穿着一件粉白色的芍药绣花小礼服,从房间深处一直走到沙发后,一手捏着一只郁金香型的高脚杯,另一只手搭在了丝绒沙发上。   “我说今天这屋子里怎么有人动手动脚,果然是外头安插进来了人。有里应,就有外合,等你好久了,说吧,你是谁派来的?乖乖交待配合,我不为难你。”   声音细细甜甜的,正是杜依曼。   思夏心一沉,不答话。   杜依曼这么问,大约是还不知道自己跟路曜是一道来的?那自己现在是该出声,还是不该出声呢?   就在此时,沙发上的洛璨呼吸声突然重了起来,不知是灯光太亮将他弄醒了,还是杜依曼的声音和气味影响到了他。他的脖子很僵硬地转了转,面向了手伸出的方向,两只眼睛微微张开了两道缝,目光从内中透了出去,也是微弱而渺茫的。思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料定对方也认不出自己来,心中便只觉得悲凉。   没想到,下一刻,洛璨的嘴巴张开,沙哑中带了欣喜的声音穿了出来:“思夏……你……来看我了吗……”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个音都低沉,吐字却是再清晰也没有了。一句话像是耗费了他很大力气,说完他又开始气息紊乱地喘了起来,可是手指动了动,挪向了思夏站立的方向。   思夏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飞速运转的脑袋知道洛璨这话来得很不适时宜,可是他一点儿也没觉出气愤,而原本所有的紧张感,好像因为洛璨捅破了窗户纸而完全消失了。   那边杜依曼原本还想调侃两句洛璨现在连人都分不清了,一抬眼却瞥到了灯下年轻女子眼里盈的一点湿润,再仔细一瞧,这女子纵然面目全非了,体态和气场倒是真有几分像周思夏!   到底是不是周思夏,试试就知道了。   她心思一动,把杯中的香槟浇花似的缓缓倒在了洛璨的脸上。   冰冷的酒液滚落下去,洛璨立刻闭上眼睛要躲开,可手臂刚抬,杜依曼随即摘了手环,一边施展手段,一边朝灯下的年轻女子看去。   洛璨喉咙里滚出了痛苦的叫声,但是他仿佛是不想在心爱的人面前显露出这种不堪一般,叫了一声之后,就咬住了自己的衣袖,把所有的呼喊都封了起来。   那女子脸上一片沉静,一双手却已经握紧了,尤其是抓着手袋的那只,杜依曼看得最清楚,手背上青筋全起——任那手多纤细白皙,终究是男性的手,又怎么会跟女孩子一模一样?   思夏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一颗子弹就射在了他脚下。   枪加了消音器,所以声响不大,但留下的弹痕已足以教人触目惊心。思夏没有轻举妄动,但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是个蓄势待发的模样。   “你控制的人,如今被我控制了。你碰过的地方,我也碰过了。原本想象中感觉挺好的,不过真的经历了想象中的事,好像体验也就那样,大概是因为新鲜劲儿过了吧。”杜依曼抿嘴微笑了一下,“不过,就算我觉得他不好玩了,我也不能随随便便让给你,毕竟当初你说走就走,把煮熟的鸭子扔给我,现在说要就要回来,恐怕不合情理吧?”   思夏一眼不眨地盯着她,仿佛要透过皮囊看到她骨髓中去。眼神冷而锐利,得像冬天屋檐上挂的冰棱,恨不得直直贯穿她的胸口。   杜依曼就爱看他这样。恨自己,又拿自己没办法。她从没见过周思夏输给自己的模样,没想到今天居然就捡到了这个送上门的机会。真是要感谢周思夏还对洛璨抱有感情,否则自己还瞧不见这出戏。   她暂时停止用信息素攻击洛璨,把香槟杯随手放到一边,绕过沙发走到洛璨边上,俯下身从对方的西服口袋中抽出手绢,随后很细致地为他擦了脸:“你想和他走的话,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她说着微微侧过脸,看向思夏站的方向:“你看,你离他也不过就十几步的距离吧。你要是能忍着我给你的信息素刺激到他面前,我就放你们离开,绝不为难你们,你肯吗?提前说好,我给你的标记持续期很长,你就算跟他回去了,也很难跟他亲近,说不定某一天你没我的信息素抚慰就熬不过去,英年早逝了也说不定。”   洛璨对自己的袖子松了口,衣服的好料子上留了一圈黏腻的牙印,还因为擦了酒而湿透,是脏兮兮的模样。他把那只手伸下了沙发,身子也一点点挪动了起来,而后花了几秒的时间,从沙发上跌落到地上。   杜依曼笑了一声,眼里却浮现了浓浓的哀愁、不甘和愤恨。   做赔本生意的都是蠢人。可是她喜欢的人,宁愿死在别人身边,也不要在她身侧多待片刻。   洛璨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他的眼睛里只有思夏。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了。   外貌不同了,信息素气味也改了,可是他知道那就是思夏——穿高跟鞋后的身高,站立的姿势,面部表情,还有那些露在外的皮肤的每一个细节,那双手,那双腿,每一处都让他领略过,他想自己到死都不会遗忘的。   世界一片黑暗,唯有那人散发着光。那是他唯一的幸福,唯一的希望,世界上最令他着迷的地方。   落到地上的时候,他的身体隔着地毯撞出了一声梆响,他感觉到后背和腿一阵刺痛。他现在没有力气随心调动四肢,只能是爬,爬也不是个好爬,是慢慢地跪着,伏起身,两条小臂贴着地面,像乌龟一般艰难地挪动。   这么爬了没两步的距离,杜依曼的信息素就侵袭了过来。有什么藤蔓似的东西自他身体中钻出来,专挑那重要的脏器扎,他咬住了牙齿,额头贴上了地板,好一阵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头抬起来,继续朝思夏的方向前进。   而同一时刻的思夏已经快要急死了。   周围是荷枪实弹,他冲出去,只能是他和洛璨一道吃枪子儿。   他知道洛璨的个性,对方是和他死在一起都行的。他要是冲过去,洛璨只会高兴,不会后悔。   其实他也一样。   洛璨向他靠近,已经说明了一切。于他而言,就是“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夏夏终于要正视自己的心意了!】 第155章 诀   可是残存的理性束缚了周思夏朝前迈出的脚步。   抱在一起死固然听上去凄美万分,但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把命送到杜依曼这种人手里?死得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他们不能就这么死!不公平!他不甘心!他不乐意!   今天这件事万万不能就此结束,他们的存活,对世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有着极深刻的意义。居心叵测的人争到上游,底下的人将比以往要更为悲苦:路曜可能自此也要受人控制;院长建的孤儿院可能会被迫沦为买卖的中间商;显露出Alpha的孩童将被看管得极为严密;AO互相仇视防备;于教授还是没办法逃脱被人当枪使的命运……   那些很多他以为自己不曾在乎的事,眼下每一桩每一件都轮番浮现在他心头,密密匝匝地围绕着他,把他潜藏了许久的焦虑、不安、哀伤、怨愤,全部都引燃了。   思夏努力把目光从苟延残喘的洛璨身上挪走,逼迫自己稳下心绪。   殉情是下策,他是公学顶尖的天才,他一定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至少……也要保下来一个人。   他抬眼望向杜依曼:“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就知道我在洛尹川心中多少占点分量,你得罪我,最后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杜依曼也回看向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那是在你们洛家父子同心的前提条件下。你站在他的对立面上,他念着那一点血脉关系,至多也就是让你自生自灭。要不然,当初他如何会抛下你去收养他呢?”   她斜睨了一眼洛璨,看对方在地毯上挪蹭着,爬得比蚂蚁还慢,模样十分不堪。她想不通自己原来喜欢的王子般的人物,如何就变成了一滩烂泥似的东西。她当然不会爱这么一滩烂泥,但她现在仍想践踏他几脚,为自己不幸的爱情出口恶气。   随着杜依曼的Omega信息素再次变浓,洛璨倒在了地上,身体最脆弱的耳朵部分流出了血,流到了他的脸颊和脖子上。   思夏的脸铁青着,继续道:“那时他年轻,而且走投无路。现在他年纪大了,可以握住的东西多了,就会追求自己难以追求到的。如果我愿意回去,你猜他要不要我呢?自家人和外人,究竟谁更可信?”   杜依曼听完,笑出了声:“我说周思夏,你是傻了吗?你说我不如你,那我怎么能让你走出这扇门,给洛尹川多一个比我更好的选择呢?”   “你可以试试啊。来之前我就派人往洛宅去了,只要时间一到,我没通知他自己安全撤离,他就会把你对我动手一事捅过去。现在洛尹川用得到你,当然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是过不多久,这就会成为你们杜家兔死狗烹下场的借口。”思夏故意露出骄矜傲慢地神情看向杜依曼,去掩饰内心的恐慌森林木。其实他是在撒谎,他根本没有派人去洛宅,或许杜依曼现在派人去洛宅附近了解一下情况,不出片刻就能了解到实情,可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杜依曼果然垂下眼帘,若有所思,仿佛在思考此事。   “放我们安全离开,我能给你腾出足够长的时间让你逃离他的控制。我有我的头脑,洛璨有对洛氏的了解,你做这笔交易,不吃亏。”思夏边说,边大胆往前迈了一步,离爬到半途已经显出神志不清模样的洛璨近了一步。   涉及到利益,周围的保镖不敢立刻伤他,但纷纷缩小了包围圈作示警,而杜依曼也立刻敏感地抬起头:“你先别乱动。我怎么知道你出了门之后,是不是能信守诺言呢?你可是说谎的专家啊。”她说着,轻轻倚坐在沙发扶手上,看向洛璨道:“对,撒谎。璨啊,他之前抛下你,现在又回来装深情要救你,你不觉得这自相矛盾吗?会不会是他要利用你做什么?”   思夏神色不变,语声里隐隐含了怒意:“我当初放开他,是让他从别处找自由和幸福,可不是让你来霸占他、折磨他的。”   两人的话在洛璨耳边都是敲钟似的嗡嗡响,他们你来我往地争论,时而有点交易的苗头,时而又是针锋相对,一切声音都浮在上空,跟他有关,让他听了心中有些喜悦;也跟他无关,因为他只是拼命往前挪,没有插任何一句话。   他离思夏越来越近了,所以就只能盯着对方的鞋,以鞋作为自己的最终目标。鞋是黑色高跟,和思夏在舞会上跳舞时穿得那双很像。   在他离那双鞋还有三四米距离的时候,忽然间,那双鞋动了,下一刻,对方扑到他身边,借着擦他脸上混着血的汗水喂了他什么东西,然后将他搂到了怀里。他咽下那粒东西,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想道:“我终于等到你了。”   “可惜啊,还差那么两步,不能作数。”他听见后方传来的杜依曼的声音,心中平无波澜,因为知道杜依曼只是想看他们做选择,只是想看他们在生死与情爱中痛苦挣扎,即使他多往前挪上几步,杜依曼也绝对会反悔。   谈判也是注定的,思夏威逼利诱都没用,杜依曼为了让他们痛苦,甚至做了很多稀奇的打算,专给自己留好后路,必要时,连杜氏家族她都可以不顾。   他仰起头看向抱着他的人那张令他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略略抬起手。   思夏也低下头看他,看他依旧高直的鼻梁,还有形状饱满清晰的嘴唇,还有他苍白的,没有光泽的面颊,看得眼睛胀疼胀疼的。思夏还记得他过往的风采,所以这副病弱的模样,在自己眼里也依旧是美好的,再没有更美更好的了。   “我以为我回来能做些什么,可惜运气太差了。”他抬手抚摸了一下洛璨的头发,又握住了洛璨的手,然后把头低下来,用很轻的声音在洛璨耳边说道:“拿着这些药,吃了以后就能暂时脱困,想办法利用它逃吧。你现在很重要,不止对我,对很多人也是如此。别死。听我的话,别死。”   洛璨微微睁着眼,眼波缓慢地流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只剩微微的气流音:“你呢?”   思夏把他的手贴到他自己的胸口,然后徒手去擦他耳朵里流出来的血,替他正了正衣领,好像是最后要照顾他一下,说话的时候面孔却冷静极了,只是眼泪无声滑落:“我要听天由命了。这次你要好好忘记我,别再苛待自己。”   这句话被耳朵尖的杜依曼听到了,她正好饶有兴味地看了一场生离死别,如今便接口道:“没错,在这里,我就是影响你命运的天。而你死了,他会过得比现在好。”   她举起戴着蕾丝手套的手,做了手势:“开枪吧……”   然而“吧”字还未说完,她就感觉到有什么冷硬的东西抵住了她的后脑,与此同时,她视野所及处的保镖,都将枪对准了自己。   休息室大门处传来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熟悉的声音:“杜依曼,这么多把枪对着你,你要我开哪一把?”   杜依曼的瞳孔瞬间缩小,颤抖着喊出了挑衅者的名字:“路曜?”   抱着洛璨的思夏瞬时回首,看向朝他们这边走来的人影,高挑的身影,黧黑的面孔,黑白分明的眼睛,确实是路曜无误。   而且是全须全尾,昂首挺胸的路曜。   路曜一挥手,朝那几个保镖下令:“就地把人绑了。”其中三名保镖顿时箭簇一样射向了杜依曼。   不出两分钟,杜依曼就被五花大绑在了一张靠背椅上,嘴里还塞了一团她刚刚给洛璨擦脸的手绢——免得她尖叫影响周围人的心情。   绑完杜依曼后,其中两人帮思夏把洛璨扶到了另一张沙发上坐下,又取来了止疼片、温水、毛巾等物,让思夏能够立刻采取手段减轻洛璨的痛苦,把人弄得更干净些。   至于路曜,他坐到一张手下搬来的椅子上,抱着胳膊跷起了二郎腿,和杜依曼面对面对视了。   杜依曼在惊讶中挣扎了许久,嘴里一边呜呜噜噜地喊,一边瞪视着他。而他一派轻松自然,像猎人看着捕兽夹里的猎物一般,并不着急。   待到杜依曼不再挣动,他才使了个眼色,一位离杜依曼最近的保镖将她嘴里的手绢抽了出来。   手绢上既有酒液又有汗水,方才还被杜依曼抛到了地上,这一切都让杜依曼很感恶心,如今她嘴里一空,先是打了几声干呕,转而就由着脾气放了狠话:“路曜!你敢绑我?我要是今天回不了家门,自有你的好看!”她想了想,觉得这话还不够狠,又添了一句,“不,我今天若是两小时内出不了这扇门,马上就会有人进来收拾你!”   “哦?我看大家今天都是一副自顾无暇的样子,未必能来管你这儿的闲事。”路曜接过手下递来的一把枪,瞄准了她,“我要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我怎么敢来绑你?”   杜依曼本就傲慢,这些日子她凭借标记药物扶摇直上,更是傲气冲天惯了,被绑也不急着求饶,只一味威胁:“你不要以为你胡说八道我就能信你,你能收买我的保镖,难道你还能敌得过洛氏?”   “哈。”路曜蔑笑一声,“这些本来就都是我的人,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保镖了?”   有钱人家的保镖,通常都是到专门公司雇佣的,只有巨鳄大佬级别的人物才会自己花钱挑心腹培养,这场宴会大部分人都不属于后者,他这话的意思,等同于是在告诉对方,这场内大部分保镖都是他能够调遣的人,对付那些弱不禁风的淑女宾客们,简直是捏泥一样容易,届时谁还能闯进来救她保护她?   杜依曼不禁心中一寒,几乎要翻白眼昏倒,思夏也心中一惊,觉得眼前手眼通天的路曜,真是和他过去所认识的丁一尧截然不同了。   路曜没给杜依曼昏厥的机会,他把枪口稍稍往下挪了几分:“告诉我,你们的实验基地在哪儿,门卡通行证密码全都交出来。”   杜依曼盯着他的枪口,想起过去他疯子一般的表情,既怕又咬牙切齿:“你今天敢伤我,洛氏杜氏都不会放过你!”   “他们?恐怕他们并无余裕来关心我吧。毕竟拿到标记对抗药的人已经开始反抗了,”路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猜被愚弄的Alpha一旦清醒过来,会干出何种动静?”   【作者有话说:思夏说“听话”的时候大概还想吻一吻洛璨的,不过害怕激怒杜依曼把洛璨一道干掉,所以就没亲亲了……】 第156章 抓住不放   “怎、怎么会?”杜依曼看向洛璨,对方被他折磨得只剩一副空壳骨架,证明她的药半点问题也无,至于她所售出的那些药,更是无人向她反应有问题,目前为止连售后服务她都没被要求做过,怎么可能出事?   于是,在一瞬间的慌乱后,她又开了口:“他们能如何?药剂标记的时效虽然不是永久性的,但起码也能维持一年半载了,就算他们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愚弄了,把标记他们的Omega杀了,他们还是一样要承受没有信息素抚慰的痛苦。用那种身躯,他们抵抗不了任何人。”   “那你以为思夏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呢?”路曜笑了笑,没等她回答,就自己解释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杜依曼的面孔立刻便白了,但是她白着脸依然不忘寻找着任何一个能够救她的筹码。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轻轻瞥过怀抱着洛璨的周思夏,她忽然哼出一声冷笑,转眼看向路曜:“你要是逼我逼的太狠,别怪我把那些事说出来给你在乎的人听。”   路曜的眼睛有一刹那放出了狠厉的凶光,整个下巴也都绷紧了。然而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思夏却开了腔:“如果你要说的是你俩合作离间我跟洛璨的事,那我早知道了。你既然能解密我留下的那些文件,就必然找过我用密码写的其他东西,公学里所有的手稿都烧了,你要找,只能从我手机里和我登录过的某些网站我的账号发表的东西里去挖。我手机离身的时刻不多,去年临走那天,应该就是你下手的最好时机,我说的对吗?”   他说完,顿了顿,抬头看向一脸尴尬和心惊的路曜:“往后的事只要你做得上道,过去的事,我就能一笔勾销。你继续吧。”   洛璨在他怀里蹭了蹭:“夏夏……冷……”   思夏立刻转回头,把沙发上垫的织物扯下来盖住他,又将他抱得紧了点。   路曜那边松了口气,望着思夏的脸上带了几分愧疚,但等到一面向杜依曼,脸上的神情顷刻就变得邪恶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向对方,一手按住杜依曼身后的椅背,另一手把枪直接顶上了对方的大腿:“筹码用光了吧?没大话可说了吧?我劝你现在把我想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否则……”他拉长了声音,把枪口往下压了压,“只需要一颗子弹,我就能把你变成个漂亮的小瘸子。”   枪口真顶痛了杜依曼,她还是怕的。子弹无情,她的命和腿都重要极了。   “说,我说,但你得答应我,到时给我请最好的律师,我不要坐牢……”她战战兢兢地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律师我可以给你请,至于坐牢与否,要看你参与到什么程度了。”路曜说着,又用枪口顶了她的腿骨一下。   十五分钟后,杜依曼基本将他要知道的内容都和盘托出了只留了一两件重要的,要求转移阵地后再说——她现在变得十分惜命,不敢把事情一口气说完。   路曜为了得知那后一小半内容,不得不遣人将她秘密带走,至于洛璨,他现在还不是很适合露面于人前,路曜就暂时找人租借了这间休息室,派几个人留下照看,随后便也知情识趣地撤退了。   房间一下子恢复了来时的寂静。除了灯光亮起,从表面上看,房间并没有什么不同,连路曜和杜依曼坐过的两把椅子都回归的原位。   可是一切和刚才又是那么地不一样。   刚才房间里七八个人待一块的时候,思夏临到生死关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开口;后来路曜来了,危机解除,他就只是心疼洛璨,想要好好看顾对方;现在人一散,只余几个保镖在门前窗前一本正经地站岗,他突然就不知道怎么跟洛璨相处了。   他本来是想悄无声息地带走洛璨身上的样本,如果情况允许,带走洛璨的人更好,但他从头到尾都不打算和洛璨有过多交流,只想尽力扮演好一个“混血女子”,一个“路曜带来的女伴”,一个“来帮助洛璨的人”。   可眼下这一切都不行了。他甚至说了他从来没说过的软话……四舍五入,对他而言就相当是表白了。此事大概要怪路曜,对方的计划想得全面,可只知会了他关于Alpha联手对抗Beta的那两成,而且这些事就他所知,并不在今日进行。但此事又似乎不能全怪路曜,如果他提前告知自己,自己表现得太过镇静,在杜依曼面前露馅,也许会影响到部分计划的实施。   现在他感到十分苦恼。依目前情况看,他若留下,似乎与他计划相违,面子上真有些挂不住;他若离开,洛璨被害得这么惨,他又怎么能做到一走了之?   就在他愣神之际,洛璨在他怀里动了动,奶狗似的哼唧了一声:“夏夏……”   思夏立刻很紧张低头看对方:“怎么啦?”   “头疼……”洛璨眯着眼睛,菱唇弯弯向下,是个难受苦恼的模样,“之前……被她打了……”   “疼得厉害吗?”思夏以抱孩子的姿势抱着他上半身,再要查看他的头部就很吃力,只能问。问过之后他又觉得自己问的话太傻——不疼得厉害能叫唤吗?“我让他们给你找个医生来,不,不好……我现在联系路曜,让他给叫辆车,我想办法把你送去医院,你先忍一忍……”   洛璨立刻就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到他胸前。双臂抱着应当是用了些力的,可依旧松垮垮,好像使不上劲儿一样,说话倒顺溜了几分,讲了一长串:“不要走。我不去医院……她,她就是拿酒瓶敲出了我……一头包,没有别的伤,就是疼。”   思夏略微瞧出了一点不对劲,伸长胳膊,以十分别扭的姿势试探着把手指插到洛璨因为洒到酒液又浸了汗的半湿头发里,对方的头皮冒着热气,仔细摸摸按按,他真的找到一处微微鼓起的地方,但鼓得并不厉害,跟平的也快没区别了,并不是那种会让人嘶嘶叫痛的伤。   他知道洛璨有装可怜的嫌疑,可是他相信对方在杜依曼手里挨了打是真的,刚才耳朵流血,受着信息素折磨在地上爬都爬不动也是他眼见为实。所以他是气恼少,难过多,嘴唇翕动了一番,最后出口的是一句:“怎么我一走,你就把自己作弄到这种地步?”   洛璨把头微微抬起来一点,轻声道:“那你心疼我的话,就不要走了。”   相比起之前那一句,这话通顺到了有点过分的程度,思夏此时方才醒悟过来——妈的!路曜跟洛璨早串通好的!路曜都能把杜依曼的保镖全控住了,难道还不能让人稍微照拂一下洛璨了?那对抗药给别人吃了,洛璨就没得一颗?怪不得方才一见面就认出自己了,一个个的,都在给他演戏呢!   思夏当即就在洛璨大腿上拍了不轻不重的一掌泄愤:“没病装病?给我起来!”   “我不!你既然追过来了,我就不能放你走。”洛璨知道他不是真生气,干脆彻彻底底收紧胳膊,大胆地牢牢箍住对方的腰身,完全没了之前病恹恹的状态,“再说了,许你一次次骗我,就不许我也设局骗一骗你吗?夏夏真小气。”   思夏被他抱得不能动,一低头就是对方志得意满的一张脸——面色还是有些白的,两颊瘦了,很有几分憔悴相,可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亮闪闪的,带着温柔却又喜悦的光芒。   思夏有点不敢和这双眼睛对视,转瞬便挪开了目光:“你为什么还能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我那天可是对你说了……”   “说了什么,你不爱我吗?可是你的眼睛和身体都不是那么说的。”洛璨起身攀上到,与他脸贴脸地正面拥抱着,轻轻在他耳边说道,“每一次你看见我和别的Omega在一起,你脸上没有表情,可是两只眼睛神采都变了,好像下一秒就会哭,你知道吗?我还听路曜说,你只要一听到我和杜依曼在一起的事情就会生气,气到连理智都维持不住,眉毛都竖起来了。这难道不是吃醋?喜欢才会吃醋,夏夏,你爱我,爱惨了我。连路曜都能看出来,我怎么会不知道?”   思夏听了他这话,知道他和路曜接触的事应该比自己想象得要早上许多,否则路曜不会把事情透露得那般清楚。知道这些,他心里一阵酸楚,慢慢垂下了眼帘。   “你就没想过,那也可能是你的错觉。”思夏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就那么任洛璨抱着,缓慢地问道,“为了错觉,被人标记,又标记厌恶之人,装疯忍痛……这些代价,值得吗?万一我不肯来见你呢?万一我研制不出救你的药呢?你不就一辈子牵系在杜依曼身上了?”   “错觉?你要是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你就不会那么说了。”洛璨在他耳根上吻了一下,“我送给你的玫瑰色手环,你没有丢,还把它放在行李当中一道带过来了,对不对?”   思夏侧过头,吃惊中带了几分羞恼:“你从一开始就跟踪我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依然双更啦~】 第157章 爱的答案   “你从一开始就跟踪我了?”   洛璨赶紧连声否认,松开怀抱跟他四目相对,摇头道:“没有没有没有!我哪里敢!”   思夏眼中存疑。   “真的没有。”洛璨抿了抿嘴,“你以前经常不高兴,也不跟我说你的事,我都不敢问你什么,更何况调查、跟踪你。而且,你那么聪明,要是我做哪些被你知道了,你肯定会觉得自己被冒犯到。所以我只信你说的,把你说的当成真话,多余的,我等你亲口告诉我。”   他把环在思夏腰上的两只手抬起来,捧住思夏的脸:“可你离开那天,我就后悔了。你知道我怕什么吗?我怕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静悄悄的生病,没有人照顾,或者比这更糟,我想过最坏的就是,你假装说是离去,其实你是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思夏不能躲避视线,只能看着他。看着他眼睛干涩,看着他眼神里涌出的无尽伤感。   “因为你说过,你恨你自己,你把我抛下,其实根本不是要斩断我的幸福,你是要斩断自己的幸福。你是故意说那些伤我心的话,引我去恨你的,可是你心里又怕我真的恨你、怨你,放开你,对不对?”   思夏的眼底浮现出一抹苦涩。   洛璨说的没错。   自己也曾想象过抛却所有爱恨情仇,简简单单地和洛璨携手过日子,生活中没有谎言,什么都能坦率地说出来。可是在复杂的现实下,他没有自信能和洛璨过上那种日子。与其成天担忧恋人发现他过往那些刻薄、黑暗的想法和作为,还不如他彻底把秘密曝光。   他远远逃向没有洛璨的地方,删掉所有和洛璨有关的联系方式,其实不是为了不让洛璨追不到,而是为了防止自己意志不够坚定,逃到洛璨的身边。   洛璨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道:“定位芯片是路曜给装上的。他怕你一个人离开途中出什么问题,可你不让人跟,他只好找人特意弄了一块很小的芯片固定到手环上,原本是想等到你安全出境后,你自己会找地方焚毁这些物件,他也就知道你去往的方向,跟是不必再跟了。可是你都一直保留着。你跟我说实话,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有没有偷偷戴过它?你有没有想我?”   思夏听到这儿,知道洛璨肯定是在自己走后查道了路曜那边,然后两人联手做了交易,连哄带骗地把自己招了回去。可他没办法怨,见不到人的时候,他可以骗自己说回来只是为了解晚晚车祸的真相,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其实他是举双手投降回来的。   他偷偷往旁边瞄了眼,保镖们站的位置离他们不近也不远,他不想偷偷跟洛璨咬耳朵,但是有的话,在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说——有些心绪,本来只有午夜梦回时他自己知道,现在洛璨知道不算,居然还在大庭广众下点破。   于是他一低头,低声讪讪道:“我想你也没装定位,所以觉得没必要处理,留着压箱底了,平时我只戴医院那种……”   “贵重物品才压箱底。”洛璨笑起来,眉眼弯弯地低头看他,“你送给我的那些喷瓶喷剂,我也都留着,我不敢拿出来,怕杜依曼拿走扔了,但是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就像你一样。”   他重新将思夏拥进怀里,细碎地吻他的额头、鬓角和脸颊:“我知道你也是一样。那夜你要我标记你,明明那么高兴快活,怎么是感受痛苦?”   “你说什么……”思夏被他的话堵得无处可逃,罕见的脸红了,然而洛璨就是不肯停下,双臂也越收越紧,并且声音没有放低的打算:“我说什么?当然是说你心里想说又不敢说的话。那晚你想自己要走了,没有别的东西给我,所以就把你最珍贵,最看重的东西给我。而且你觉得那样也许你就不会遗憾了,对不对?”   洛璨一边问,一边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他的肤质细腻,蹭起来舒服极了,而且现在温热热的,不用看都知道红了脸。   思夏确实不能不脸红——这种事也他妈拿出来说,不是公开处刑是什么?他要伸手去堵洛璨的嘴,然而手一伸就被洛璨抓住,十指相扣地把他按在沙发靠背上。他只能出声抗议:“不要再说了……”   洛璨近距离看着他泛粉的脸,忍不住就勾着唇角露出了笑。思夏的妆还没卸,五官看着还像是个陌生人,但他心里早已把他面目的每一寸都丈量过了,所以现在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看他是个本来面貌,就是头发变长了而已。   他倾了身体,重心一偏,把人轻松放倒在沙发上。他则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用带点压迫的气势压下身,趁对方混乱一吻芳泽,而后用带点沙哑的低音说道:“除非你好好说你爱我,说你心里那些真实的、隐藏很久不让我知道的事。你自己说了,我就不替你说了。”   他的吐息里有花香,脂粉似的黏腻而缠绵,语声和动作都温柔,唯独压上自己的影子是宽大的,手上用的力气也是不容抗拒的,思夏真是要被他磨疯了。   慌乱中,他头脑空空,倒是说了一句大实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IX,UY”   “那我问,你答。”洛璨盯着他的眼睛,那里是最不会撒谎的地方,“你还爱我吗?”   思夏看着那柔软的琥珀色,那是甘甜的蜜,无数次让他感到心动,也是一片温暖辽阔的金色的海洋,此时此刻海啸般将他席卷。   他的瞳孔开始颤动,嘴唇也跟着颤动。相扣的手指紧了紧,他终于回答了洛璨:“……爱……当然爱,一直都爱。”   洛璨在上方细细地嗅着思夏的吐息和他的泪液,那里面散发出来的才是思夏真正的香气,丝丝缕缕的,是微苦的摩卡,清冷时极清冷,温热起来,也会很暖人心。当时他在这冷热交替中失了神魂,现在他要这摩卡永远温暖——就算是块石头,一直放在胸口,也焐热了,更何况思夏不是石头,思夏有自己的热度,只是一直以来将热量缩在中央,用冰冷的外壳包裹。   他低头又吻了对方的鼻尖一下,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自己爱我,你又为什么爱我呢?”   “我……”思夏泪眼朦胧地想着这个问题,眼前好似见了无数模糊的景。那景中有洛璨背他前行,有洛璨用给他擦拭额角的汗水,有洛璨用餐叉叉了水果伸过来喂他,有洛璨把衣服解开将他裹起……所有两人在一起的好时候顷刻都涌现到眼前了,心中那股暗流腾空而起,在他一贯宛如铁石的胸间激荡。   浪拍碎了巨石,荡出了一声巨响,就响在他耳畔。   “不爱的话,怎么会在折磨你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心痛呢?”他一眨眼睛,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他哭得一口气喘不过来,噎在胸臆里,脸上涨红了,两只手却温凉了下来。   有的话不说还好,一说,过往的事就全想起来了,他仿佛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很爱洛璨一样,越想就越爱。想到最后,他也不顾周围有没有别人了,泪水连绵不绝地流下来,只剩鼻子堵换气的声音。   洛璨第一次见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连忙松了手,握住对方的肩和胳膊把人拽坐起来,坐到自己的腿上,拿起刚才有人递来的毛巾,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鼻涕,摸背顺气。   姿势一旦变了,思夏胸间那股酸楚的气也就顺了出来,眼泪虽还滔滔,却又开了口,带着鼻音和克制不住的颤音回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爱你什么……也许因为你是这世上仅存的、真正爱我的人……也许是因为你能给我安全和信任的感觉……但也许这些因果是被倒置的,我分不清了。我也一度以为自己是迷恋你的身体和容貌,甚至还怕自己深陷进去,可是今天见你这病态,我也仍然觉得你好看。”   他叹了口气,两行泪又从打湿的睫毛中滑落下来,掉在裙子上,又从薄薄的面料渗下去,湿了腿上的皮肤。   他的嘴角微微地扬了一下,自嘲道:“我大概是变笨了,要不然为什么连爱一个人的原因,我都找不到呢?”   洛璨听了他的话,突然想起他醉酒的那个晚上,自己问他为什么要喜欢自己这么个“混蛋”,他也是抱着自己委委屈屈地哭,说这题他不会,自己变笨了,要被公学扫地出门了。   这么久过去了,他都没变,他还是这个模样。苦头躲起来一个人吃,就是不肯让人替他分忧,为他排解。喜欢人就是一根死脑筋走到底,闷头喜欢不吭气。还要假清高,摆摆谱儿表示不在乎,其实心里难过得要死要活,心都快滴血了。   怎么有这样的小傻瓜啊。   可是洛璨一开口,说的却是:“你不笨,只是你的感情太复杂了,你说不好。但是没关系,你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你的,就可以了。至于答案,我给你时间在我身边慢慢找,找一辈子都可以。当然啦,你那么聪明,肯定不用找那么久。”   思夏在一片晶亮的模糊中感到嘴角一湿一热,是洛璨凑过来吻掉了他嘴角边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不管是谁,都有自己逃避的东西。任你高贵冷艳,聪明绝顶,也是一样。】 第158章 终憾(一)   洛璨抱着思夏,两人窝在一起低低地说了会儿体己的话。   洛璨温和而又孩子气地说道:“你以后可不准走了,而且要对我好一点。我虽然是骗过你一回,也是故意落到他们手里的,但我在杜依曼那儿是受的折磨都是真的。每次看见报纸上那些不实新闻,我都想你会不会生气到看不下去,就跑过来揍我了,结果你总不来。”   思夏拉扯了他的手晃晃,感觉这只手虽然还是干燥温暖,却少了肉,心里疼惜,面上却故作不高兴的模样:“你怎么想的?我看到你和她站在一块儿,气都气死了,更不想来了好吗?”   洛璨低低地笑出了声。他想思夏就是思夏,几分钟前还哭着呢,这会儿一抹眼泪,又能跟自己打嘴仗了。不过这回他并不相让,因为不让也有不让的乐趣,而且他现在要让思夏开心开心,因为开心过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于是他忽然一动,一手抱着思夏的腰背,一手托着思夏的屁股,把人整个儿抱了起来:“可你还是来了,而且今天还跑来救我了。”   思夏感觉人要往下滑,赶紧用腿环住了他的腰,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稳住身形后小小喘了口气,回答道:“都是你骗我来的。”   “是啊,不止要你来,还要你快点来,所以我推着撵着要杜依曼赶紧醒悟,别再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赶紧着手把她那摊事干完,她动作快,你不也就早点过来找我了吗。”洛璨抱着他往休息室隔断后的床边走,“能够骗到你这么聪明的人,说明我厉害,不是吗?”   “……你还沾沾自喜上了?”思夏声音闷闷地应了句,树袋熊似的紧紧贴在他身上,身体随着他一步步走而晃悠着。   洛璨虽然瘦了,但肩背依然宽厚,心跳的也依旧是有力的,沉稳有节奏的,咚咚地贴着他心口,令他心动极了。尤其是说话间吐息夹带的Alpha信息素,一口一口呼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体会到了一种令人欢愉的痒与酥麻——照理来说,他戴着手环,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或许真的就是他对洛璨的喜爱在作祟吧,他想如果是这样,洛璨和他就算都没有信息素,这一口气也能让他感到舒服、羞怯、心动。   “当然,就这事,够我吹到九十岁。”洛璨把他放到床上躺下了,随后卧在他身侧,一手支着头,一手半搂着他,两只眼睛十分明亮,且很灵活地转了转:“你骗走我的心,我也骗走你的心,不是很公平吗?”   思夏翻身过来盯着洛璨琥珀色的眼眸。洛璨的眉眼很好看,眉是舒展的,眼是澄亮的,他想要吻一吻,但这里太多人,即便是隔着一道欧式屏风,他也莫名感觉到了一点被窥视的羞赧感。   亲近这事,说来也奇怪,原本他有一层复仇的外衣披着,把那些亲近的事当成任务去完成,可以任意地甚至恣意地去做,现在借口没了,行动起来反倒别扭了。   最后,他伸手轻轻摸上了洛璨的眼角:“嗯,公平。”   洛璨被他柔软的指尖给点出了一点欣慰的笑,两只眼在他的脸颊上转了一圈,随后抬手捏了一把:“是真瘦了,不是化妆的缘故啊。”   “还不是你们,就知道快快快,我在实验室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想省下来。如果不是路曜体质特殊,短期特效药到今天还未必能完成。”思夏缓缓地回答,语气里却是没有一点嗔怨的,仿佛制药的根本不是他。但是他一闭眼睛,声音就含了一点暗潮汹涌的感情,“药没完成前,我真的急死了,什么事都快要往坏里想,睡觉做梦也都是惊心动魄的事。”   “累着你了,是我不好。”洛璨将身探过去,怜爱地把他揽入自己的怀抱,“现在,趁消息还没传来,放松身心睡一会儿吧。”   思夏睡不着,但他埋到洛璨的肩窝上,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确乎是令他安心的——比过去几个月一直用手握着洛璨遗落的衣扣睡要安心得多。   人生在世十八年有余,他第一次感觉除自己之外,这世界上还有自己可以依靠之人。而这份依靠,太过珍重,他已经丢过一次,现在他不想再失去了。   大约是绷紧的神经有了放松的缘故,思夏最后还是睡着了,呼吸很均匀,两只手轻轻抓着洛璨的衣襟,像一只很乖的熟睡着的小猫。   洛璨经过方才那一场,其实是有些困倦的。杜依曼给他的药是独一份的猛药,同样剂量的对抗药,别人吃了能对抗两三天,他只能对抗十几个小时。为了演戏演得逼真,逼出思夏的真心,今日份送来的药他动都没动,硬生生受了一场活剐似的罪。   单是倦了,他也不闭眼。他就这么盯着怀里的人。   他的波斯猫,他的玫瑰,他的未婚夫,他的爱人……终于又回来了。他无数次盼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可真的到来时,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因为有了这种错觉,他累也舍不得闭眼,生怕是一闭眼睛,这个梦就真只是梦一场罢了。   给他们休憩的时间很快就过了,生日宴快结束的时候,路曜那儿来了电话,说是已经围了那个实验基地,艺涵派人进去取证了,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过去。   电话是洛璨接起来的,思夏被手机震动的声音惊醒,立刻坐起身凑过去一起听,就听见路曜说:“我想思夏应该有话对于向南讲。”   洛璨刚想说那边太危险了,他去就行,等肃清了实验基地以后再让两人见面交谈,思夏却先一步贴着电话回答:“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洛璨用看易碎品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只是在去的路上,跟思夏约好了不准靠近于向南,只能远远地交谈。   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些抖,有些惴惴不安。自去年和路曜联系上,打过交道之后,他知道路曜算是一个还挺靠谱的生意人,也是真心实意为思夏考虑,双方虽然还看对方有些不满,但到底是把两人之间的情仇放下了,在与思夏有关的消息上,路曜基本有一说一,包括当时金家人和于向南之间发生过的往事,路曜也都如数托人转告给了他。   因为知道这层关系,洛璨才更心乱。他记起两人在冬大的那一夜,听那两个学生讲的故事,听得他都感觉到了心寒,他想,若是有人当真经历过这一切,恐怕一颗心再难暖热了。若是别人,心死了,或许也不能再活,可是对方是于向南。   于向南正如思夏,他们可以不愿活,但绝对不会白白浪费活着的时间,他们的意志坚定,不为任何人所阻。思夏若是想劝他回头,要遭遇的场面,则恐怕比自己去年劝思夏别走的要更为可怖。他劝时,思夏甚至还爱着他,可还是硬下心肠要走,而于向南充其量和思夏也只有师生之谊,思夏怎么劝得过来呢?   他看着思夏一言不发地在车里卸了妆容,换回了平日穿的衣服,并且重新扎好了头发,动作十分慎重,一丝不苟,对待每一粒纽扣都不肯马虎,好像要上战场一般。   他们到实验基地时,场面已被控制。据说于向南正独自一人待在基地楼底自己的专属休息室里,并不知道自己多年罗织的那些学生已然被围,或有人还想抵抗,可也各自被按住绑住,嘴里塞了苹果或者抹布,一声也吭不出。   两人被一群穿着防暴服的路曜手下簇拥在中间,一点一点靠近了那间专属休息室,为首者先轻轻压了一下门把,发觉门竟然未锁,是一推就开的模样。众人更是小心谨慎起来,个个都屏息凝神地等着这扇门打开。   楼底的灯光有一种荧荧的绿色,把通道照得十分森然,而那扇门透出来的却是纯白的光线,那光先是细细一线,后来是长长一束,待到门全打开之后,思夏看到了纯白世界中的于向南,他穿着崭新的白大褂,坐在一张办公桌之后的摇椅上,两眼从房间的某处转向了思夏的方向,竟然就这么和思夏对视了。   “你来了。”他用很平淡的口吻说道。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口气平淡得出奇,疑似有诈,不敢上前。唯有思夏往前走了一步,贴近休息室的大门,应了一声,然后问道:“终止这些事吧,教授。您可以干别的,您的才能本就不适合用来干这些。”   摇椅缓慢地摇着,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于向南慢条斯理地望向他,回答道:“没什么该干不该干的,都是我想干不想干。才能这样东西,好像是自己的财富,说到底,却是为了别人而存在的东西。有了,会被争夺,不被争夺,也未必能凭他过得更好,你说呢?”   思夏看他,感觉他是在感叹怀璧其罪,而且他认为,这一点在他们之间,应是能够达成共识的点了。   思夏盯着他,尽量用和缓的语气回答道:“若不想用才能,隐姓埋名,换别的方式生活,过平凡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还记得思夏曾经捡过一枚洛璨掉落的衣扣吗?因为太不起眼了,所以带在身上都没被人怀疑过(扶额)】 第159章 终憾(二)   于向南听了思夏的回答,微微一笑,灰色的眼睛里却泛着冷光:“青春少艾时,我也曾想过。”   他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可是你是有这个机会的,而我没有了。”   思夏伸手扶住门框,身子稍微前倾了些,似乎是极力想要靠近对方,把自己的话传到对方心里:“您会有的。只要您肯放手。您是一个优秀的人,总有慧眼识珠的人能欣赏您,爱护您,您有那么多追随您的学生,这就是最好的佐证。”   “可是我却不想付出爱了,我二十岁的时候,一辈子就已经走到头了。更何况,我根本不会再相信任何Alpha。”   “不是所有Omega都要和Alpha相恋。只要缘分到了,和Beta或者Omega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可能。如今已不是二十年前了,没人会在乎性别这些事。我在冬大见到的情侣是如此,我妹妹和她女朋友也是如此……”思夏在努力地搜刮着他所知道的一切。当然,其实他的亲生父母也是如此,但是那对的生活中掺杂了金家,所以不适合拿出来当正面例子说。   “一时的不在乎,不会成为永远的不在乎。”于向南看了一眼始终紧张地跟随在思夏身侧的洛璨,目光意味深长,“而且,我的心已经与常人不同,早在医院待产的时候,我就感觉我心理出了毛病,我曾为此感到过痛苦,不过我很快就想开了。变态就变态吧,已经变成这样了,变不回去了。”   思夏看着他,墨绿和金黄的眼瞳里是一样的怜悯与哀愁:“不是的,会好的。伤害您的人已经死了,这世界上很多人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已经忘了,您有一天也会忘,您心里的伤,也会随着时间淡去。还有信息素平衡的问题,我也已经摸到了解决的方向,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做出来……”   思夏说着,人又往前蹭了点,被洛璨伸臂拦了拦,然而他并没往后退,只是抱住洛璨的胳膊继说着,因为发觉对方一直无动于衷,所以说得很急,都有些语无伦次,声音也大了许多,是心里发出的呐喊:   “您不是一直都想减少Omega的不幸吗?您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您的神情告诉我您让我做实验的目的不全然是为了复仇,您……还可以做您想做的事,您还有很多方法!”   他想救于向南,因为于向南就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   “不,我没有,我没救了。谁都救不了我。”于向南毫不动容,他将手放到胸口的位置,人向后靠了靠,仿佛在找一个令自己更舒服的坐姿,嘴上则是喃喃道,“哦,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有一件事我骗了你。其实,我当时生下来的孩子没死。”   思夏愣了一下,心中预感到了不妙。   而下一刻从于向南口中说出的一个地名,证实了他的想法。   那个地名正是洛璨,或者说是岳小北出生的地方。   “那儿是我父母的老家,我把刚刚出生的婴儿丢在那样一个穷乡僻壤,因为我想报复金世琪,我就想让他的儿子过得卑微、下贱,没有人爱,被人抛弃,哪怕他将来分化成了Alpha,也难以逃离这样的命运。”于向南笑着,笑里有种无所谓一切的邪恶。   脑海中立刻播放了洛璨对他说起的童年往事,岳和于都是Y字开头,一南一北,Alpha的身份,遗传……思夏回忆着,眼睛越睁越大,抱着洛璨胳膊的手也战栗了起来,却听见洛璨低声道:“不是我,我们差人查过了,他的儿子是阿金,阿金的父亲是金先生的远方侄子,两人的照片比对过,很像……真的,你别怕。”   他侧过脸望向洛璨,洛璨朝他点头,另一只腾出来的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   不是洛璨就好……不是就好。瞳色和发色不一样,应该就不是。   但思夏一颗极速悬起的心,并未因此落下许多。   首先,阿金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谁能想到自己在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跟自己有些血缘关系的兄弟?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知道对方身份的?   其次,整件事听着令人毛骨悚然,哪怕事件的主角他根本不认识,他也会感到悲哀与痛惜。   在他无言以对之际,于向南骤然停了笑,勃然变色:“这样的我,你还觉得有拯救的必要吗?”   思夏愣怔地望向于向南,一时间竟没法立刻回答。   然而,就在他一愣神间,纯白的休息室中出现了一抹亮红,办公桌前不知为何,竟凭空而起了一道屏风似的火幕,把于向南的身影彻底挡住了,火幕后传出了对方冷峭的笑声,和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我想是没有必要了,因为时间磨蚀不了他的存在,不管是恨还是爱,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忘了他,我也忘不掉……甚至在我不经意间,居然还能想起他的好,零零碎碎的,微不足道的……”   于向南的话被还没有结束,火势就更大了一倍,直接蹿上了休息室的天花板,更有继续蔓延的趋势。后续的语声被噼啪的火声盖住了,思夏想要侧耳倾听,却离声音越来越远,因为洛璨正在不管不顾地把他往通道外拽:“别听了思夏,这里危险,快走吧!”   他被洛璨一直拖到建筑外站着许多人的空地上,整个人才回过神来,转头朝后看去。   这一转头,正好听到一声巨响,同时亲眼见到了楼层某处炸裂的出一个洞,下一刻浓烟从洞中滚滚而出直上云霄。   思夏心头一跳,这回拉着洛璨的手就往更远处跑,路曜手下和先来的一批警察也赶鹅牵牛似的把从建筑里拉出来的人往远处推拉,然而一群人站到安全地带后,建筑就再没动静了。   风把炸到建筑外的一块残破的布片吹到了思夏的腿上,他一弯腰拾起来看了看,发现布片被炸得焦黑的边缘,刚好是他姓名的缩写的一半儿。   那是他白大褂上的标识,所有人的工作制服每天都会被拿去集中清洗消毒,然后挂回到实验室准备间外的衣柜里。看来,刚才炸毁的地方,正是他过去做标记实验的实验室位置。   所以,于向南是想要把他存在在这儿的痕迹都彻底销毁啊。他曾经以为于向南应该恨他的背叛,甚至在刚才交谈过程中,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于向南很陌生,很可怕。   大概……对方也像他一样,把他当成了另一个自己,有很多事都不忍心对他做,对他总有很多耐心和机会。   思夏攥紧了手中的布片,气喘吁吁地看向自己逃出来的方向。他想于向南在指挥远程爆破的时候应该还活着,所以过一会儿,总会有人将他从地下带出来。   像他一样翘首以盼的还有他身后许多人,他们都是被于向南从各个比赛中选出来留在这里做实验员的历届公学学生,也是许多实验的核心成员。   可是当底下留存着的人全数灰头土脸地鱼贯而出后,所有人都没有看见其中有于向南的身影。   内部的糟糕情况不言而喻。   有一个额头上鼓着一块大青包的男人被路曜的手下架着胳膊,十分不情愿地朝他们走过来。   他人本来微低着头,可他瞧见思夏后,突然就抬起头朝思夏大骂起来:“罪人!你这个背叛Omega投向Alpha的罪人!你让教授的心血毁于一旦!你收了那些花天酒地的Alpha多少好处去救的他们?你有种就说呀!教授原谅你,我不会原谅你!”   他说完就要朝思夏吐唾沫,洛璨眼明手快地把思夏拽到怀里背过身去,唾沫一半沾到了他礼服上,一半随风堕向了水泥地面。而架他胳膊的两人,也赶紧把他往边上拖了拖,使他的发泄目标不在他的口水射程之内。   思夏再抬头时,面向的,就是身后那群Omega学长学姐森冷的、厌恶的眼神。   洛璨的眼神本是落在思夏身上的,见他直了眼睛,便朝他看的方向望去。   眼神都不是好眼神,有痛心也有恨,好像他的思夏是个白眼狼,是个临阵倒戈的叛将,是个混在他们科研团队中的奸细。   他看见思夏在爆炸过后呛人的风中做了个深呼吸,随后冷静地开了口:“我没有收任何好处。”   众人看他的目光是不屑的,显然并不相信。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只想说,我能让Alpha脱离Omega的掌控,就也有办法让Omega脱离Alpha的掌控,我甚至可以让信息素从世界上消失。”   人群里有人变了脸色,变色的人似乎心怀疑惑,或者转而有所期望,但也有人表露出更多更深的不信任。   “但是,信息素消失,并不意味着不公会消失。控制了别人,也不代表就会快乐。积怨、矛盾、冲突,需要千千万万的人想办法去解决。”思夏话锋一转,“我言尽于此,诸位是教授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应当知道日后怎么做了。”   他说完,拉着洛璨的手,不再管那些人如何看他,大步走到方才从底楼跑出来的那群人,向他们打听于向南的实际情况——不管结果好歹,他还是要听人亲口说出来,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能真正落地。   其中一人语速极快地悄声回答道:“没死,我们扑灭火冲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应该是房间里有别的暗门。”说罢,那人是个准备离开的模样,思夏又紧跟了一步追问道:“最后问个问题,他离开前,最后说了什么?”   那人回道:“就听清一句,他说他羡慕你。”   思夏顿在原地。   好,好,还活着就好。还知道羡慕就好。只要有活着的欲望,有羡慕的想法,他就还有可能扭转过来。   纵然,没人知道此事会发生在何年何月。   没事,他会做到他允诺的事,他会让于向南看到。届时,于向南一定会再次出现的。   可是他不知道,那个回答他的人,在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之后,用对讲机向路曜报告:“已经瞒住他于向南自焚成炭的消息了,等到所有人离开现场封锁消息即可。”   【作者有话说:明天最后一次双更,要完结啦。】 第160章 最后的谜底   五月底,洛尹川逃至境外,其名下产业遭大规模检查,以至于分崩离析,乱出了各自为政的意思,最终小头被收购,另一部分则由董事会推举出来的新人接手。新人不姓洛,洛氏也算是改朝换代了。至于洛璨,他不愿掺和那些纷争,只默默花钱收了两家医院,派人过去继续经营,其中一家就是在冬大附近的意愿,医疗人员依旧是过去那套班子——他想若是思夏日后生产,还是要在这里,靠那些有经验的大夫坐镇才行。   不过思夏似乎近期内都对生孩子之前要办的那套事不太关心,因为忙着把那些实验室捞出来的人才分门别类地安排工作,将两种针对Omega和Alpha的脱标药物同时研发。而在这之前,实验室标记药物风波刚告一段落的时候,洛璨一直想趁这机会,和思夏好好浪漫一番亲密一番,结果那天烛光晚餐都准备好了,思夏却背着他跟路曜通电话,说是让对方赶紧给自己一个交待。   他嫉妒地趴在浴室门板上偷听,气鼓鼓且理直气壮地在浴室门口堵了人:“你不要什么事都找他嘛!找你未婚夫我啊!”   思夏摆摆手:“这事找你不行。”   洛璨半蹲下身把人抱住,抬头仰视,两只眼睛可委屈可委屈地盯着思夏:“怎么不行?”   他这模样把思夏看笑了,笑过之后亲了亲他的额头,眼里淡淡地透出一点无奈:“你不放心的话,就陪我一起去吧,但是到目的地了,你要在车上等我。”   洛璨被亲得没脾气,只好勉强答应了。一路上又说了两句路曜的坏话——这么晚约人出来不知道会累到人吗?夏夏都那么累了也不给放个一两天假,黑心老板……对,老婆是没错的,要叨叨就是得叨叨某个有点危险气息的外人。   思夏不应他的话,只是把他的脑袋揽到自己的肩上,眼睛却装满心事朝窗外看。   洛璨说着说着便也不说了,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身边,直到车子驶到目的地的时候,洛璨才明白了他的沉默。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片墓园,埋葬林晚的地方。   思夏的沉默是体贴,为了避免他尴尬,也为遵守林晚的生前“不愿相见”的那句话。   夜晚的墓园灯光幽暗,只堪堪能将墓碑上的名字照亮。思夏是第三次进到墓园中,还记得林晚所在的大概方位,于夜色寂静中慢慢行至林晚的碑前——那儿已经站了一个在等他的人,是路曜。   月光笼在路曜的身上,在他的一身黑色正装上镀了一层幽蓝的光。思夏看见他双手合十,微垂了眼眸,很认真地在祝祷什么。林晚的碑前有个玻璃盒子,盒子里是他当初交给路曜的小熊;小熊边上放了一束鲜花,还有两张白色的长方形卡纸,走近一瞧,竟然是两张南山公园的门票。   听到脚步声,路曜放下了双手,转身看向思夏:“终于到这一天了。”   思夏“嗯”了一声:“开门见山吧。目击者是谁?袭击人背后主谋是谁?”   月光下,路曜低下头,用不太自然的声音回答道:“目击者是我。背后主谋……是我舅舅。”   思夏叹了口气,气声有点发颤,显然是不淡定了,然而动作上却没表现出来,只轻轻问了句:“怎么回事?”   “去年你说要我为你做这件事,我想了想,还是我亲自办得好。你走后不久,我就来到这墓园里,找到这座碑,看到了照片。”他说着,转眼望向碑上镶的黑白照,照片上的人曾经鲜活地斑斓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虽然只有那么片刻,但是他却深深记住了她的模样。   “我记起了那天发生的事。那时我刚从别的省市转来公学,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月,我对一切都感到新鲜,让司机开车带我四处兜风玩乐。车开到南山附近一家红火的冰淇淋店时,我让司机停下车,自己揣了钱去买。当我拎着冰淇淋盒子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有一个女孩儿在那儿蹒跚着过马路,偏偏有辆车闯红灯,眼看就要撞上她了,我赶紧飞奔过去把她拉扯了过来……”他的声音渐渐空虚,像是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绝望的瞬间,“谁能想到,把她拉回来之后,我还没问她要不要紧,另一辆车就撞了过来,我根本来不及避闪,只知道我们两人被撞开,我浑身疼痛,勉强转头看她,就看到她的血流了满地。”   “我当时并不清楚我们俩受伤到何种程度,只是看过她一眼之后,我已经头晕目眩,被司机抱上了车的时候,我让他想办法救一救那个女孩,便晕厥过去。等我醒来,人依旧迷瞪身上有一处骨折,还伴有脑震荡和各种擦伤,信息素也就此失常,每天躺在床上,或者被推去做各种医学咨询。我派人去打听那个女孩,就听闻她是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后来抢救无效身亡了。”   “当时,我未曾多想,只是为她惋惜。我被母亲带动带西找人看病问诊,父亲在此事背后的各种调查我一概不知,只晓得我进公学后必须继续沿用之前的名字,不能用父亲的姓氏。直到后来,我父亲以相似原因身亡后,我才把这些年来盘根错节的事情挖清楚。”他苦涩地皱了一下眉,“金家为了部分利益,许多年前就笼络了我的舅舅,而多年前开车撞我的人也是他,我是独生子,而我父亲偏爱我的母亲,只要我不行了,家族旁系继承的可能性就会变很大,当年事出突然,本来车要撞死的应该是我,正因为我拉住她往后退了两步,所以……”   他说到此处,好像用尽了一切的力气,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在墓碑前蹲下,也成了小小的一团,黝黑的脸迎着月光,眼睛是湿润的,神情也恢复了两人初见时的纯粹,像那个没经过坎坷的小少年:“我明明是想救她的,可是最终牵连她身亡的,也是我。”   思夏的鼻子早就被泪意堵出了阵阵酸楚,此时却愣是没有留一滴眼泪。他往前踏了一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不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她依然有极大可能在去往南山的途中遭遇不幸。”   他也没流泪,只是做了个哭相,望着月亮说道:“可我还是难过。因为我无能为力,因为我对危险无知无觉,因为我知道你爱重她,把她当作亲人来看……”   思夏沉默着用手掌安抚了他好一会儿,待他情绪渐渐平稳,才发了问:“你舅舅呢?”   路曜抹了一把眼角,重新站直了身体,脸上的哀恸渐渐褪为阴郁和肃穆,就连声调也着了层霜:“这墓后的断碑,下面埋的就是他。”   思夏屏息凝神挪了步子,视野里慢慢出现了一块被齐齐削掉的黑色石碑——尽管它被削得如此干净,已经不能称之为碑了。而那留下的石头墩子以及供奉花束香炉的平台,接着幽微的灯光都可以看见上面的尘土和落叶,显然是无人打扫有一阵子了。   思夏想,原来,毁灭的也不止是墓中这一个人,还有他的家人。   原来,一切都已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结束了。   原来,一个错误可以错的那么离谱。   原来,悲剧也会因无数个巧合催生而出。   这一切,自己知道得有些晚了。但也不是太晚,因为今年他连十九岁还没到,而现状作为结局,对他而言,已算是极大的幸运了。   离开墓园时,路曜问思夏:“等到眼前的事完全了结,恐怕今后,我们也没有见面的必要和理由了吧?”他强笑了一下,再一次抬头看了眼月亮,“这时分私下会面,该让洛璨起疑心了。我叫人送你去门口吧。”   “他不会起疑心,他只是在吃醋。”思夏转头看他的侧脸,看过之后就把目光望向了渺远的地方,“此事要了解,怕是还需要许多时间,你的帮助不可或缺,所以,未来我们还会见面,以友人的身份。”   远处已有手电的光亮,是赶来送他出门的路曜的手下,他望了一眼,朝路曜道别:“珍重,小丁。”   路曜愣了愣,回过神时,人已远去。   他对着月光中那个细小瘦弱却亭亭如白杨的身影,轻轻答了一句:“你也珍重,周思夏。”   ***   洛璨在园外等得着急了,又不敢肆意进墓园寻人,只好下来绕着车一圈圈转悠,转悠了好几十圈,才终于等到了人,赶紧过去把人抱到了车里。   思夏坐稳当后,上下打量他一番,在他胳膊上发觉了一处红包,便用指甲在上面掐了两道月牙:“让你在车上等,你非要跳下去喂蚊子。”   他这话说得无情无绪,下一秒,却是搂住洛璨的脖子,把唇贴到了对方的唇上,狠狠地吻了他一番。   洛璨通常很欢迎他的热情,但是今天并不寻常,他在吻里感知到了许许多多细腻的感情,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害怕,就连环抱着他的手也用了不一般大的力气在其中。   “夏夏,你怎么了?”甫一分开唇,他赶紧边拍思夏的后背,边柔声问道。   思夏脸埋在他的脖子上,还在一遍遍啄吻着他:“不分开了,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人是如此脆弱,死亡当真如灯灭。七老八十的永久谁不渴望,但是很多人甚至活不到白头。原来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等,什么事都可以忘,身边那一点爱和幸福,应该努力跑着追着去争取才对,怎么能轻易就往外嶼、汐、團、隊、獨、家。推呢?   他没能守护住林晚,所以他更该珍惜洛璨。从现在开始,直到这份爱结束。   洛璨感受着他小火龙似的气息,花瓣雨似的吻,还有急吼吼的颤音,心里隐隐明白了他的想法,用力一点头,把人搂得越来越紧:“知道了,我不会离开你的。从今往后,小北和夏夏,永远在一起……对了,我要记一笔,夏夏今天说的话,可不能再是骗人的。”   “嗯。回去以后……烛光晚餐继续吧,”思夏嗅着他身上Alpha信息素的气味,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脖子,“你还准备了什么惊喜,也都一并拿出来给我吧。”   “好。”洛璨笑着回吻了他一下,身后某条无形的尾巴乐得直晃悠。   然而十分可惜的是,当晚吃完饭去洗澡时,思夏累得直接在浴缸里睡着了。   洛璨把人擦干净抱回房间,搂着他静静睡去:唉,今天又是信息素得不到平衡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洛璨:旱了半年都每一口滋润的吃,1551】 第161章 枫林晚(大结局)   思夏27岁生日的时候,凭着自己主导研发的脱标药物,以及商界新宠儿洛璨和某个知名不具的地下情报网所有人台前幕后的帮助下,获得了威尔奇化学奖。同时,因他研制的药对推进三性平权有极大的贡献,所以还获得了国内的许多奖项,包括和平奖、促进人类进步奖等等。   在台上领完威尔奇奖,发完言之后,他挺着孕肚,在丈夫的搀扶下坐上了私人飞机,直飞回到了家中的停机坪。   他们的家不在原来那个偏僻的寓所了,是洛璨专门寻的一块风水宝地,风景优美,水质佳,空气洁净,十分适宜人居住,更适合孩子玩耍。他亲自差人盖了套房,散味儿散了三年,才把人接过去住。因为离思夏工作的大型私人研究所有一定距离,所以特意多建了一块儿停机坪,每天飞机接送上下班,十分拉风且惬意。   三个月后,预产期到了,思夏在产床上花了半小时生下了宝宝。因为医院的各项技术和服务都已进行了绝对的优化,他基本没受什么大罪,比当初医生劝解他时形容的景象还要轻松。   两人给宝宝起名叫枫,因为洛枫出生的时候枫叶正红,也因为“停车坐爱枫林晚”。   洛枫跟思夏一样,也是个异色瞳的Omega小宝贝,两只大眼睛水晶宝石似的镶在圆圆的脸上,睫毛扇来扇去,很快凭借颜值成了医院里最受欢迎的宝宝。   当然,作为思夏和洛璨的儿子,洛枫并不只是长得漂亮,性格也很讨人喜欢,见过他的大人们都觉得他调皮里也带着分寸,同龄孩子也觉得他有见识,又聪明,都愿意和他玩。就算是阿金叔叔家比他大两岁的小敏姐姐,跟他关系也比跟自家刚出生的弟弟要好——不过其中一部分原因可能在于金小敏的弟弟总是嘹亮地大哭,哭得小敏要捂着耳朵才能靠近,大家都说她弟弟可能以后是个Alpha。   洛枫知道大家对自己的评价,也以此为傲,出门在外,他会刻意把自己活成一位带点孩子气的小绅士,比如在股东大会上正儿八经地坐在父亲身边折纸,比如在爸爸的实验室里一言不发地观察小白鼠,还像模像样地写观察日记。   可是一回到家里,他就跟乳燕投林一般,自由自在地爬高爬低,和一般的熊孩子没什么两样。   有一次他从书柜上头的盒子里翻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锁,上面的字倒是依稀可辨,写着“小北❤夏夏”,他拿着锁咚咚咚跑去找厨房里砍瓜切菜的父亲:“父亲,夏夏是爸爸,小北是谁啊?”   洛璨把案板上的菜拨到锅子里:“除了我,谁还能跟你爸并列在爱情锁上啊?”   洛枫听懂了:“父亲不是叫洛璨吗,没有‘北’这个字呀。”   洛璨放下刀,伸手招呼他道:“过来,告诉你个秘密,可别跟外头任何一个人说啊?”   洛枫踮起脚尖,竖起耳朵:“不说不说!快点跟我讲啊!”   瞧他满脸八卦的样子,洛璨快要忍不住笑出来了,弯腰下去低声在他耳边道:“我本来就叫小北,你爸爸才叫洛璨,后来他把名字送给了我,所以我就带着这个名字去找他,然后我们就恋爱了,结婚了,有了你。所以这把锁啊,写的就不能是我跟他共有的名字,否则也不知道指的是谁,你说对吧?”   洛枫听完,皱着眉头疑疑惑惑道:“你们不会是在骗我吧?上回爸爸跟我说,是你欠他债,他管你去要债,结果给你迷住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洛璨听了他的发言,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了声:“两个都是真的。等你再大一点就会懂了。”   洛枫只好将信将疑地记着这件事,因为并不敢向爸爸求证——爸爸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虽然和爸爸也亲近,但时常会觉得对方对人太过于严肃,让他不是什么话都敢说。   可是爸爸在父亲面前就不是这样,他会坐在父亲腿上,用手指勾弄父亲的头发,或者依偎在父亲怀里,偶尔亲吻对方几下。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多时候,说笑的内容都是他听不懂的暗语,比如,情人节那天,父亲送了一大捧红玫瑰给爸爸,同时说道:“冬天梦到的春花,还是来了呀。”   爸爸接过玫瑰,脸和淡色的嘴唇都被花瓣映得红润润的,唇角一勾,笑道:“我可是夏天的花,你说的春花是什么?”   父亲连花带人抱住了爸爸:“最初送花的时候,可不是春天?好在你住的地方气温高,倒也有已经开了的玫瑰,否则我就得送你一盆紫阳花了。”   爸爸低头嗅了一下,轻声道:“你那时送紫阳花,我肯定就知道是你了。偏你送玫瑰,刚开始还人手一支,我都不知道是你送的,全给丢了。”   “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是我,怕你收了之后一害怕,立刻扔东西搬家,这样就找不到你了。”父亲在爸爸后颈腺体处亲了一口,“那时候我可想死你了,知道你在哪儿,可是连远远看一眼都不能够,还不如路曜……”   爸爸被那一吻吻得腿软,干脆仰靠到父亲身上,然后用花遮掩了半边脸,咕哝道:“所以不是让你那晚成结标记吗,我没了你的信息素,捱不下去,可不就得早早回来找你了?”   父亲伸手一揽他的身体,把人横抱着进了卧室,边走边道:“噢哟,你是没受过那种难受劲儿,把话说得那么容易。再来一次我可也舍不得成结标记你,否则咱们见不着面的时候,你学我当时抽烟,把肺抽坏了可怎么办?你得过肺炎,遭不住那么折腾的……”   洛枫偷偷摸摸地抱着积木跟过去听,然而还没等他靠近,父亲就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他只好放弃探索这段暗号,因为家里的隔音实在是太好了。   等到门再开的时候,通常只有父亲一个人出来,还束着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对他说:“嘘,让爸爸休息一会儿,咱们先去花园玩。”   花园是洛枫最喜欢的家庭游乐场所,那是很美的一片天地,初春时梨花如雪,晚春时紫阳花粉蓝紫白夹道相迎,入夏则玫瑰盛放,入秋时则枫叶酡红,冬天还可以堆雪人,打雪仗。   “为什么这儿的花草不用特别打理,也可以开得那么好呢?”他问父亲。   “谁说不打理了。你还没出生的时候,花园里就已经遍布了我和你爸爸的足迹,我们灌溉修理这儿的一切,才有了今天的景象呀。”   洛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因为不是很明白父亲回答这句话时,脸上为何会露出一种偷笑的神色。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洛枫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在上学前,洛璨决定全家去自己最近投的一个大型游乐园项目好好玩一把。   平时夫妇两人为了Omega权各处奔走,剩下来的时间大多是在家互相陪伴,而洛枫之前年龄又小,游乐园的许多惊险项目并不能玩。所以和家人同去游乐园吃爆米花坐摩天轮和,这是三人都未曾有过的经历,洛璨一方面想给洛枫多一种体验,另一方面,他也想要借此弥补思夏和自己的童年遗憾。   盛夏的游乐园里,三人都玩出了一头汗,洛枫得了一小瓶冰镇的酸奶,被洛璨勒令要用麦管轻轻吸着喝,作为爸爸的思夏也不比他好多少,捧着一杯不加冰的盐汽水,落寞地喝着。而洛璨本人则十分狡猾地买了一只奶味超浓的大只甜筒,极有滋味地上面的乳白色的冰淇淋球。   洛璨这么做是很有道理的,他数年如一日地保护着自己的Omega和儿子娇贵的身体,不允许他们的肠胃受到一丁点刺激。   洛枫眼馋洛璨的冰淇淋,然而走在外头撒娇耍赖似乎有违他一贯树立的绅士形象,并且也许达不到他想要的目的。   正当他心里一架天平左右摇摆之际,思夏已然对洛璨开口道:“让我吃一口。”   洛璨把甜筒高举起来,嘴角微微含了点笑:“你拿得到就给你吃。”   思夏瞪了他一眼:“你别逼我使手段哦?”   洛璨把甜筒稍微举低了一点,低到他鼻尖前:“这样可以吧?”   思夏踮起脚尖开口刚要尝,洛璨突然把甜筒撤走,低头吻住了他,过了好几秒才放开。   “怎么样?够不够凉和甜?”   一旁站着的洛枫小朋友已经看呆了,嘴里叼着的麦管都掉在了地上。   “混蛋……”思夏的脸庞泛了红,不知是天热还是羞涩,而那甜筒最终还是到了他唇边。   “好啦,给你吃几口,慢一点,含化了再咽。”洛璨温柔地说道。   思夏怕他故技重施,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这才啃了一口有些化了的冰淇淋球,慢慢含咬着吃了起来。   两人手指上的钻戒光芒闪来闪去,快要闪瞎了洛枫小朋友的双眼。   烈日骄阳下,他转过身去,豪气地干了一口酸奶,知道自己今天,终究是吃不到冰淇淋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八月三次元事务繁忙,番外估计现在搞不出来,但是说不定哪天过节就有了23333愿意等番外的宝宝请继续收藏,同时谢谢每一个追更伙伴的支持和鼓励,鞠躬,熊抱,啵啵三连~   预告下一本沙雕甜,嘿嘿嘿。】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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